院门里扫院子的张伯停了手,看向大门外那辆马车,还有马车旁枣红马上英俊的白衣公子。
小柔跳下马车,又回转头,我的手搭在她伸给我的手臂上。抬眼望去,这柳宅深院曾是我的家啊!虽已是秋意阑珊,但那一院子的垂柳依然绿意浓浓。想当初草长莺飞时,繁花飞过秋千。如今物是人非,再回来的我是否还会如从前般快乐无忧呢?
“大小姐,是大小姐回来了?”张伯擦擦眼睛,扔掉手里的扫帚,快步跑下台阶。眼里隐藏不住的惊喜和百感交集。
“大小姐,你可回来了!太太想你担心你,都病倒了……”张伯抹了抹干涩的眼角,我知道,他是疼我的。
压抑住内心翻涌的酸楚,微微笑着,“是,我回来了张伯。您老还好吧?”我看见,守门的家丁早已跑着回去通报了。关离若望着我的眼有着一丝心疼,我知道,我心里一丝一毫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因为在意才会体会,因了体会才懂得疼惜,这点,我懂。
“多谢大小姐还记挂我,我好着呢,好着呢!只是,大小姐,你可清瘦多了……”张伯说着说着,又开始擦眼睛。我心蓦然疼起来,鼻子酸酸的,于是,赶紧转头看向关离若。
此刻,他温柔的目光冲我笑了笑,使我安然。依赖他,信任他,跟着他,只希望就这样下去一直到永远。
小柔扶着我拾阶而上,过了角门,我想起初来柳府时的样子。那时,梨花满天,迂廊婉转。花园里还是一片姹紫嫣红,只是没有了玫瑰蔷薇的甜香,满园菊花那种淡淡微微苦涩的香萦绕身旁。站在廊下,我住的屋前翠竹更茂盛了。肆意挺拔的枝桠仿佛认得我一般,随风沙沙作响。还是那扇小轩窗,暗红的木格子,茜碧的纱,只是纱已有些淡旧,却更显得素洁雅致。
那种久违的亲切和熟悉让我早已酸涩的鼻端终有了宣泄的理由,几个月以来的悲欢离合袭上心头。悄悄用帕子擦掉莹润上来的泪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小园香径,远远地一队人走过来。我认得,中间体态略胖的妇人,急切的伸头张望,不是娘又会是谁?
对着娘,我盈盈落拜,眼底的泪却再也拢不住。“娘,恕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
三步两步走将过来,娘拉起我的手,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她温热的掌心抚上我的面颊,随着泪水无声的滚落,娘声音微颤:“嫣儿,你受苦了!怎生会这般消瘦?”
“娘……”万语千言,千言万语,这一刻我竟哽咽难言,只化作这一个字。也许唯有这个字才能体会我当时那种忐忑不安漂泊不定前途未卜的心。
“姐姐,姐姐回来了吗?姐姐你在哪儿?”似秋日里的一抹亮颜,婉转娇啼的声音让我悄悄隐了泪意,我那可爱美丽的妹妹——莞尔,一身淡绿的裙装,袅袅婷婷,翩然而来。
只见,俏脸粉白,双目晶亮,那浅浅上翘的嘴角有着说不出的伶俐。
我笑着迎向她,她莹润的小手捉住我,眼底有泪花翻滚。“姐姐,你去哪儿了?爹爹到处在找你。都想死你了!”
我扬起纤瘦的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滴。“妹妹,我也想你……”
“好啦,这一大家子终于又团圆了!外面有风,恐着了凉,还是回屋说吧!”关离若看着我,眼底的疼惜让我顿觉温暖。
“是啊,是啊!还是关公子说的对,回屋再说嘛!”莞尔的笑脸更甜了,又转过头调皮的看向关离若,“我知道你,关公子!姐姐回门的时候就是你来接的。”
回门,这个词像一把利剑一样刺中了我的眉心,我知道我虽在笑着,心却泛起一丝苦涩。她时刻在提醒自己曾经成过亲,曾是个有夫君的人。只是如今,这个有夫之妇却被休了。
关离若咧开嘴笑了!他笑得那么灿烂,就连母亲也看着他有了笑意。我知道,虽只见过一面,但,她们都是喜欢他的罢!他既俊逸斯文,又体贴细腻疏朗大气。应该很讨女孩子的喜欢,可为何,我的心开始莫名的不安?
推开闺房门,那由来已久的熟悉和亲切让我妥帖。还是那古朴优雅的红木门窗,梨花木雕花绣床,那一袭淡罗纱帐微微摇曳着,仿佛我从来都未曾离开过。
“娘亲,这屋子一直有人住么?”
“哪有哦!是娘天天派人过来打扫,说,总有一天姐姐就会回来的。”莞尔跳过来坐在我的梳妆台前,对着菱花镜捋了捋鬓边的发丝。
“娘,谢谢娘天天记挂着这里,语嫣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娘,孩儿给您丢脸了……”我低下头,就算在后世离婚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何况在这古代,女子被休应该让家人也蒙羞了吧!
“自家母女,毋庸客气。嫣儿,你歇着吧,来日方长……”母亲不知为何却又变得淡淡的,她意味深长地看看关离若,随即起身。恭送母亲回去,我转回头。
关离若看看我,又看看莞尔,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
纤细敏感如我,明察秋毫如我,怎会感觉不到空气中那一抹细微的压抑?
莞尔打开梳妆匣,拿出里面白珍珠嵌金丝绦的彩色流苏耳坠,在手上把玩。待字闺中时,我一直喜欢这耳坠的。只是,从未戴出来过。也就常常这样拿在手里,对着阳光轻轻摆动那些流苏,摇摇晃晃的彩色丝线如阳光罅隙的明暗,有着梦幻般的不真实。
莞尔慢慢转过头,将手里的流苏耳坠对着关离若轻轻摇晃,蓦地抬头,莞尔一笑。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这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不知为何,我竟想起了席慕容的这首诗。
结一段尘缘,在刚好的时刻。缘起缘灭,又有谁会安之若素,拈指弹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