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景二十二年八月二十日,继天州民乱之后,青州与武州在这一天同时暴发了规模愈五万人的民乱,朝廷所派五万大军在三州相交界处梅岭与乱民相遇,三面邻敌,激战三昼夜,朝廷内陆守军虽装备精良但内陆多年无战事,人懈马怠,双方损失惨重,梅岭之战竟呈胶着之态。(小说~网看小说)
相对于朝廷的暴怒而言,灾民们首战不败士气大涨,各地等待救助无望的灾民纷纷奔向天州青州武州,百余日的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求助无门的委屈化为滔天怒火,以这样的姿态表达他们强烈的求生**。
风平浪静二十余年的大周朝迎来了第一次大规模的民乱。
八月二十五日,赣州乱。
八月二十六日,京城北蝗灾最早发生地仓州乱。
八月二十七日,青篱在衙门苦等一日,百里再无消息传来,她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了下来,没有消息应该是好消息罢。
八月二十七日子夜时分,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随之而来的是如天破了一般的倾盆大雨。
青篱披衣起身,立在窗前,满天满地的潮湿气息,已不能让她体会到半点喜悦之意。呆呆的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转头看向柳儿,昏黄的烛光下,她面容沉静,不见一丝担忧和愁苦之意,青篱知她一向是聪明通透之人,却还是忍不住暗赞。
招柳儿到身边,“你放心,先生已托陆聪去了赣州,你父母兄长一定会没事的。”
柳儿抬头,眼圈微红,却是笑着道:“小姐不须操心,我想他们也会没事的。小姐过年时赏的五十银银子,奴婢一分没动的托人捎了回去,便是有灾,也够他们顾着肚子了。”
青篱拍拍她的手,却不知如何再劝,如此天灾**面前,谁也不能做十分的保证。
望着窗外,半晌,才幽幽叹了一口气,“这场雨也不知会下多久。”
柳儿朝着窗外看了看,“下得急,许是下不久罢。”
青篱不语,一言不发的望着对面摇曳的灯火和那一抹映在窗上的淡然身影。
突然对面身形一晃,青篱转头对柳儿说:“先生许是要去衙门了,你跑一趟去叫张贵起来跟着去。”
柳儿应了一声,刚要出门,漫开雨水的哗哗声中,似有敲门声“砰砰”的敲门声隐隐传来。
青篱也听到了这声响,两人对视,方知这不幻觉,她连忙将衣衫穿好,转身拿了一把伞,与柳儿一齐投身到这漫天的雨幕之中。
在她出门之前,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启了。
随着那急剧的敲门声,李府的烛光一盏一盏的亮起。
顺着连廊走到前厅时,连廊上的灯笼已被小可点燃。岳行文看着她半幅裙摆尽湿的模样,微皱眉头,却是没说话。
片刻大门被开启,一辆马车速迅驶了进来,一看那马车的模样,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怒意又上心头。
李谔被李江与李敢扶着下了马车,他的伤势好得极快,这些日子已然可以不用拐仗慢慢行走了。
进了穿堂,不理会青篱脸上虽然极力隐忍却仍清晰可见的怒火,向岳行文道:“并州乱了。”
并州在庐州北部,与长丰相距不过五百余里。
岳行文微不可见的停顿之后,将头转向青篱。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在他前面开了口,“我不走。长丰又没乱。”
“不走?你在这里能做什么?”李谔脸色一黑,怒哼一声。
青篱反击,“我能做的事儿多了!但却不会做小候爷那等暗地里行的事儿!”
“你……”
“我什么我?小候爷真以为一纸婚书就能捆住我么?”青篱冷冷的又刺他两句。
“篱儿,莫转移话题。”岳行文淡淡的插了话,直盯向她的眼睛,“情况紧急,你是该先走……”
对于婚书一事,青篱心中不是没怒,只不过,这十来天的功夫,该怒的也怒过了,与那李谔该吵的架也吵过了,该给的脸色也给过了。除了没能将他手中的婚书的撕掉,所以她该做的事儿都做过了,该表的态度也表过了,方才一言确有转移话题的意思。
青篱转向他,“我知道我的心思瞒不过先生,可是长丰又没乱,我为何要走?当时先生可是说长丰有乱才要送我走的。”
李谔脸一沉,怒喝一声:“李江,去,调五十名护院,随便找几十个灾民给我宰了……”
青篱霍然转头,李谔一脸寒色,“你不是要长丰乱么?本小候爷这就让它乱!”
狂风依然怒吼,暴雨仍然如盆倒一般倾泄而下,地上的雨水汇积,短短时间,前院似乎变成了汪然而不见底的河流。
死一般的静寂过后,青篱舔了舔嘴唇看向岳行文,“先生现在可以走么?”
她的声音很轻,却坚定的传达着她的意思:他走,她便走。
什么长丰有乱她便走,这样的约定随着局势的变化已然失效。东有青州武州天州乱,北有仓州乱,西有赣州乱,南是澜江天堑,庐州从某种意义上与帝都京城一样,成为四面围堵的孤城。
他入朝为官虽不为建功立业,不为扬名天下,虽然心中没有装着天下苍生,但他在这样的位置,只一条,他便不会走,那就是责任!
“我即便不走,即便有乱,也耐何不得我,你还不知为师的本事么?”
青篱不再辨,此时是该走,可她不想走,也不能走。
无声的抗议惹恼了李谔,他一挥手,“你们两个给我拉她走。”
“李谔,你别让我恨你!”她猛然抬头。
李谔阴着脸一笑,“你还不够恨我么?!”
转头盯着岳行文,他面色淡然,却没有一点阻拦的意思,就连张贵红姨杏儿的身形也不动。
李敢与李江二人不敢强拉,半扶半搀半拉的架着她的胳膊拉向停在阶下的马车。
眼泪突然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随着一声轻叹,眼前白影晃过,胳膊上的力量刹时消失。
一只润白修长的手抹向她流下的眼泪,轻笑,“赖皮的人还有脸哭?”
“别人欺负我,先生不管我,我自然是要哭的。”
她话刚落音,屋里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的声响。
恼怒的转头,怒吼:“小候爷,要砸去自己家里砸!”
李谔对她的怒喝不予理会,又是一阵“叽哩咣当”,不但茶壶茶杯花瓶摆件,就连桌椅板凳也未能幸免。
李谔喘着粗气儿,瞪向她,许久,他哑着声音开了口,“不走也可以。你搬去侯府住或者本小候爷也搬过来,你自己选!”
青篱冷笑,“小候爷,你这么大的人,做事该有分寸。我何名目搬到侯府?你又何名目搬进来?还嫌贵府的老夫人夫人说的话不够难听么?我是寒门小户之人,即便有个做官儿的爹爹,也不过才芝麻大的官儿,如何攀得上你们这样权势通天的侯府世家?可笑,我从未有过攀龙附凤之心,却仍然招此大辱!这些都是拜小候爷所赐……”
李谔怒声打断她的话,“祖母父亲母亲已出城了……”
“你觉得他们出城了,这对我是个好机会,我应该抓住是不是?”
“你,你简直……”李谔被她轻蔑一笑,气得浑身发抖,脚下发狠,将掀倒在地的椅子板凳踢得咣咣作响。
“我简直什么?简直不可理喻,简直无法无天……祖母父亲替我作下的婚约我敢不从,是不是?”青篱一步一步逼近,“你自查得我的身份那时起,不该早就知道了么?”
眼前白影又是一晃,岳行文止住她继续发怒,“夜深了,去休息罢,我去衙门看看。”
转头向李谔:“小候爷,请罢。”
李谔犹自气哼哼的盯着青篱。
看了看屋内一片狼藉,心头的气儿突然松了下来,无力之感涌上心头,怒意消去,朝着李谔道:“与小候爷说过几次的话,今日我再说一遍,婚书的事儿你自行解决掉。”
雨势愈来愈大,水排不及,院中的水位已漫过一个台阶。
岳行文与李谔对峙半晌,终于两人一个淡然,一个气哼哼的结伴儿出了李府。
这一场暴雨并没有如柳儿所言的“下得急,应该很会快就停”,天如破了一般,倾盆大雨直直下了五天五夜,才有转小迹象。
虽有衙门早就搭了避寒的灾棚,对付这场暴雨却收效不大。在这场大雨中,仍有五六个长期饥饿体力透支的灾民相继死去,秋寒瑟瑟,也许这样的情况还会不断的发生。
北方的战事并没有因大暴雨而停歇,反而愈演愈烈,暴雨加重了灾情,愈来愈多观望的灾民投入到战乱之中。
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云比低暗铅沉的天空更加厚重,刚恢复了几日的邸报再一次中断。
淇河水位暴涨,浑浊的河水翻腾着嘶吼着,向东奔流而去。
旱灾蝗灾还有现如今已然成灾的暴雨,多重的灾难并没有到底,坏消息在这个雨势稍减的下午,再次传来:庐州乱。登县乱。
长丰从广义上的孤城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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