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英对此也有自觉,他心里也清楚,番营不率先拼死攻城,郑晖、张平、韩谦何以相信他不是诈降?
二月八日上午,天空飘起小雨,但武陵军拟定的攻城计划,却不会因此而改变,六个百人队结成锥形阵列,簇拥着大量的偏厢车、洞屋车、盾车、铁刺车从南面铁岩坡营寨杀出来,跨过沅陵城南的河谷田地,往南城墙推进,在距离城南墙约五百步的远处停下脚步,龟缩起来结成六座密集阵形,防备敌军开启城门反杀出来。
一队队辎重兵随后扛着锹铲,从六座防阵的中间往前更推进一些,在距离城墙差不多四百步的地方分段开挖战壕。
敌军出城袭扰,辎重兵便迅速撤下来,由六阵甲卒在前面抵挡敌军的冲击,反复数次,在城前挖出六段深五尺、宽丈余的壕沟,挖出来的泥土在壕沟外侧堆出半身高的夯土护墙,不仅压制敌军的快速反击,还能庇护前阵将卒遮挡敌方箭弩的射击。
之后,便是将四座六丈余高的楼车推往前阵,楼车所置的床子弩不仅能压制城头的敌军,更能居高临下看清楚城里的防御部署。
韩谦负责后勤辎重之事,这些战械都是他一力督造,这时候他也随郑晖、张平站在铁岩坡的前崖眺望前方的战场。
韩谦通过望镜,看到楼车上的斥候在焦急着跟前阵督战的田城交流着什么,他调整镜筒的长短,对准城头,从垛墙的缝隙里看到城墙后有数支微微探出一截的短端梢杆。
旋风炮!
旋风炮乃是韩谦最先造出普及楚军,即便垛墙缝隙间仅仅露出旋风炮的一小角,他也能清楚的认得出来。
站到楼车上的斥候,定然是从高处看到敌军在紧挨城墙后部署旋风炮,才如此焦急的跟前阵战场指挥的田城通报。
“马融在城里也造有旋风炮,就部署在城墙之后,田城应该会率前阵甲卒后撤两百步……”韩谦神色严峻的跟郑晖说道。
看到武陵军的前阵甲卒哗的后撤,敌军当然意识到他们所造的旋风炮,被楼车里斥候看得一清二楚,“呼呼呼”,当即便有十数枚石弹从城墙后抛射出来。
石弹的抛射距离在五百步左右,但由于城前的地面平坦,两三百斤、石磨盘大小的石弹,在着地后又照着惯性往前滚动三四十米才停下来。
在这个过程里,当即便有十数甲卒躲避不及,被撞得肢残骨断、痛嘶连连。
这便是残酷的战争。
武陵军调整部署,前阵甲卒撤到六百步处结阵,又使辎重兵冒险往前,在城墙南侧五百步处再分段开挖壕沟。
五百步差不多也是武陵军所造大型旋风炮的极限射程,但着地后会有一定距离的滚动,这时候在这个位置开挖壕沟、堆筑矮护墙,除了限制敌军的反攻外,更着重是为防止敌军投郑出来的大型石弹,滚动伤人。
而不管多残酷,他们这边也必须将旋风炮推到前阵,轰砸沅陵军的城墙。
要不然的话,番营这时候去攻城,有多少人命也不够往里填。
旋风炮投掷覆盖面积大的散石弹,射程要近一些达不到五百步,所以这边将大型旋风炮推到离城墙五百步处布置,不用担心敌军能用散石弹覆盖,但面对敌军投掷出来的大型石弹,那就只能硬扛了。
好在大型石弹一次投掷的数量有限,投掷的频率较慢,人员注意躲避,伤亡不会太严重,毕竟旋风炮相比传统投石机的一个极大优势,就是一架大型旋风炮,仅用少数人便能快速操作。
接下来损耗更多的,则是那些笨重、推到前阵就不可能随意移动的旋风炮。
当然,沅城墙高逾三丈的覆砖城墙,则是武陵军旋风炮更容易攻击的目标。
看到马融所率的守军也掌握了旋风炮的制造技术,郑晖颇为感慨的看向韩谦:“这一仗还是不能让韩大人偷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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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是不断的新造旋风炮送入前阵罢了,不能算多辛苦!”韩谦微微一笑,说道,“不过,仅用旋风炮压制住城上敌军还嫌不够,一旦压制住城上敌军,还需要派人推着蝎子炮到城前,打击城墙后的敌炮!”
蝎子炮目前主要还是拓木制作弓臂,只能通过抛射石弹或火油罐攻击两百步外的敌军,但韩谦造出轮式蝎子炮,可以由步卒拖动在敌阵前快速移动。
韩谦所拟定的战术,就是用旋风炮与敌对攻,用旋风炮将敌军将卒从城墙上驱赶下去,然后用步卒冒着敌炮散石弹的攻击,将轮式蝎子炮拖到城墙前,攻击敌军部署在城墙后的旋风炮,这样才能较快的拿下沅陵城。
要想伤亡较少,那就是纯粹用旋风炮对攻。
他们只要能先将沅陵城南面的城墙砸垮砸塌,使得敌军的旋风炮失去城墙的遮挡,损耗将会比这边更大。
不过,沅陵城里墙用夯土筑成,外侧又用糯米浆砌城砖包裹,墙厚三四丈,坚固异常,砸开几道口子不难,但想要整段的砸塌,特别马融在城里也准备大量抢修城墙的材料情况下,韩谦怀疑三个月都未必有把握能将沅陵城强攻下来。
郑晖作为淅川城防御战的亲历者,自然清楚旋风炮的各种战法,派人将洗英请过来,让他从番营抽调兵将听从韩谦的指令,接受操作蝎子炮的培训。
暂时不用番营将卒攻城,但要先证明番营忠心可用,便先用他们拖着蝎子炮冒敌箭石近城攻击墙后隐藏的敌军及旋风炮!
郑晖也不隐瞒近城作战的凶险,也跟洗英他会尽可能调洞屋车、偏厢车给番营使用,可以在城墙下遮挡散石弹的轰砸。
看着韩谦阴恻恻的脸色,洗英得知这主意是他所出,但他心里也知道这是番营要做的牺牲。
倘若他这时候还在保存实力,即便郑晖、韩谦这时候能忍住不对他们动手,在攻下潭州后,朝廷也极有可能会出尔反尔,对夷州的诸姓势力进行清算。
洗英答应番营出兵操纵蝎子炮到城前攻敌,韩谦便将番营诸将都召集过来,详细讲解这种战术的要领,又派工师将几架蝎子炮先送到番营驻地,指导番兵先练习操作,这边先将十数架旋风炮推进前阵,跟敌军先对轰起来。
马融乃是老将,用兵极稳,难以用计,就只能一板一眼的去拔这颗钉子。
韩谦则将材料、工师、匠工都直接调过来,不断建造新的旋风炮,去替换掉被砸毁掉的旋风炮;将数百名石工调过来,直接在营寨的南面采石,凿制圆形石弹,又或者将附近的石寨拆屋毁墙,又或者是将附近的石碑、石磨都搜集过来,一起往沅陵墙的南城墙砸过去。
虽然在这么远的地方,只能用投掷频率慢、一次投掷数量少的大型石弹对轰,但依旧会有人躲避不及。
而被上百斤乃至二三百斤重的石弹砸中,基本上就没有生还的希望。
攻城战拉开序幕,四五天下来,辎重营便有近两百人惨烈无比的被砸死在旋风炮战场之上,而被砸开的旋风炮更是多达近百具。
充足的物资储备,永远是军事实力最为直观的体现。
即便四五天就被砸毁近百架旋风炮,但沅陵城前陈列的旋风炮却增加到三十具,坚固的沅陵南城墙,外侧的城砖差不多都被砸落下来,露出里面的夯墙,布满可怕的裂痕,只是暂时还没有被打开缺口,但城上的垛墙则差不多被摧毁一空。
这时候番营将卒经过四五天的操练,一旦看到城头的敌军被压制下去,便推着轮式蝎子炮逼近城墙,将一枚枚装满桐油后点燃的火油罐,抛射到城墙后的敌阵,凶悍好战的番兵,更有甚者则是将手持火油罐,直接冲到城墙根,将火油罐投过城墙。
面对敌军从城墙后投掷出来的散石弹,番兵即便有洞屋车、偏厢车遮挡,但是伤亡还是极重。
特别是敌军无法将大型石弹投掷到更远处,却能将更为沉重的石弹砸往二三百步外的近处。
一旦洞屋车被三四百斤重的石弹砸中,一下子便会被砸散架,藏在里面的番兵更是鬼哭狼嚎,死伤一片。
这时候战事才真正惨烈起来,番营每天的伤亡都在二百人往上。
洗英这次带了三个儿子出战,他们轮流率部近城作战,每次承受极大伤亡或蝎子炮都被散石弹摧毁后才退回重整阵形,面对如此惨烈的伤亡,他们心里又痛又恨,盯向韩谦、郑晖的凶狠眼神,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后给吃下去。
虽然潭州也掌握旋风炮的制造技术,但随马融进入沅陵城的成熟工匠却少,毕竟潭州的防御重点是在岳州,甚至朗州北部对荆州的防御,以及衡州北部对袁州的防御,都要比西南方向更为重要,有限能造旋风炮的成熟工匠,又怎么可能大量派到沅陵来?
在城后第一批旋风炮被摧毁之后,敌军每天仅能新造三五架旋风炮填补上来,这时候对轰的强度就陡然降了下来。
在番营近城作战的同时,郑晖也命令第一营、第二营的甲卒也陆续从两翼,尝试对沅陵进行附城作战,攻上沅陵南面残破不堪的城墙,与潭州兵卒进行血肉搏杀。
敌军之后被迫将新造的旋风炮部署在城内新挖的壕沟之后,以便将武陵军甲卒引诱到南城墙之上再进行压制性的打击。
郑晖极为果断的用第一、第二营及番营的甲卒守住城墙,下令将三十多架旋风炮前移,直接紧贴着城墙根部署,压制城内的旋风炮,实际是将沅陵城的南城墙作为武陵军的前阵,将攻守战推进到第二阶段。
马融作为潭州屈指可数的老将,率五千甲卒坚守到二月底,便支撑不住,仅率两千不到的残卒,从最后没有失陷的北城门仓促登上停泊于白河口的水营战船,往朗州武陵县境内惶然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