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叶见门大开,也顾不得什么,连忙扶了皇后进去,边急走边道:“快些准备碳火,热姜水,若冻坏了皇后你们可担当不起……”
她边说也不看那人,走了几丈,才见那人慢慢跟了过来,待她到了近前,紫叶一惊:“是……是柳国夫人……”
她扶着皇后,不好见礼,忙道:“柳国夫人恕罪,奴婢不好见礼,请先让皇后娘娘进去暖暖,皇后娘娘都快冻坏了。”
柳国夫人一身玄色长裙,倒似夜里的幽魂一般,也不说话,径直去开了门,到了堂上,这才将皇后引到碳盆前,拨了拨,碳火旺了些许。有个年老的嬷嬷从里面转出来,柳国夫人对她耳语了几句,那老嬷嬷便下去安顿外边的宫人,又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水,这才又退了下去。
紫叶赶紧喂了皇后喝下,又为她搓揉四肢,堪堪过了一顿饭工夫,皇后这才缓过神来,不再颤抖。她微微挥了手,紫叶一见,恭谨地退了下去。
整个大堂之内只剩两个萧索悲凉的背影,皇后微微抬眼看了一边从头到尾不发一语的柳国夫人,忽然轻笑道:“怎么?柳妹妹不奇怪本后会过来?”她半边瘦得凹陷的脸郏映着火光,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味道。
柳国夫人看着那明灭的碳火,又从旁边夹了几块放进去,冷声道:“臣妾就想,不过三个月,皇后你便要过来找臣妾,没想到还猜得真准。”
她幽幽抬眼看了看皇后,忽然嘿嘿一笑:“你我争强斗狠已经快十年了吧。没想到,最后谁都讨不到好去,偏偏让别的女人捡了个大便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在侯府之时,就该把我的儿子给你。哈哈……可惜,当时你想不开,我看不透。如今真的是转眼成空。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她掩面而笑,但是那笑声却比鬼哭更渗得人心慌。
皇后只默默不语,她恨她恨了快十年,她恨她为皇上生下第一个儿子,她恨她比自己温柔貌美。可是如今,有更多的女人为皇上生下儿子,有更多的女人比她更美,而且越来越多,多得让她再也斗不过来,再也无从争斗起。
她不知道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也许只有当她生命结束的时候才能结束。一切都是虚空。手抓得越紧,越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唯一留下的,却是宿敌留给她的礼物——一个她盼望已久,却求之不得的儿子。
这是多么令人嘲讽的事实。
柳国夫人的笑还在呜咽着,合着屋外的北风,分外令人感觉悲凉。
皇后轻轻一叹,拢了双手,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了双眼苦笑道:“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若不是走到这一步,如何肯舍弃你的儿子,我若不是走到这一步,又如何会在今夜见你?你知道我今日而来所谓何事。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柳国夫人抬起头来,一贯温婉的面上是刻骨的恨,她冷冷一笑:“我能有什么想说的,我把我的儿子给你,你如果够聪明,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大皇子不能有我这个犯了罪的母妃阻挡他的前途。所以你应该想尽办法将他捧上太子之位,这样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皇后哼了一声:“这样浅显的道理我怎么会不懂?可是如今皇上被那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连找出的私通外臣的证据都不能让皇上对她有一丝责怪之意。我看你的儿子是比不上那个女人才两三月大的杂种了!”她说完,含着一丝解恨看着柳国夫人越变越难看的脸色。
柳国夫人终究是城府深厚,心中转念一想,便又恢复平淡无波的神色。她略略嘲讽看了皇后那恶毒浅薄的神情,微微一笑:“皇后就算再怎样侮辱臣妾也不能让那华地来的贱人掉一块肉,皇后现在还不明白谁是敌人,而谁是你的盟友吗?依皇后所说,大皇子不能被皇上立为太子不过是因为她盛宠日盛,而她的儿子被皇上爱乌及屋地疼着。左右不过是两个方法,第一是除掉她,第二是除掉她的儿子。皇后这两点应该不用臣妾教吧?”
她一口一个“皇后,臣妾”,眼中的嘲讽之色渐浓。两人明争暗斗近十年,她的手段她早就了解,而今日皇后过来,她知道她并不是真心想讨教什么,只不过她——已经没了战胜那个女人的信心。
一个女人所依靠的不过是家世与夫君的宠爱,如今皇后能这毫无办法,一定是她赵家开始渐渐被楚霍天打压了,就像她的柳家一样,树大招风,转眼间,飞灰湮灭……
柳国夫人尤自想得出神,皇后却不耐烦地道:“这两个办法本后哪里没想到,本以为你还有什么高明的招术呢。看来本后来这一趟算是错了。”
柳国夫人却不动怒,只定定看着她,恍惚一笑:“还有个办法就不知道皇后娘娘敢不敢试,若是最后一博成了事,楚国就以你最为尊贵之人,若是不成,就是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皇后娘娘想听么?”
她说这话之时眼中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狂热与诱惑之色,可是她浮在脸上的笑容却十分凄凉恍惚,两相截然相反的神色让皇后看心惊肉跳。
诡异沉默的气息在两人之间盘旋,碳火毕剥,偶尔爆起的火星也惊不动两人的沉默。
“你说吧。本后且听一听。”皇后终于开口。柳国夫人微微一笑,趋前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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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有亲说想不一样的结局……但是貌似很多读者都想箬跟楚啊。不知道是不是偏哪方面的多。
第三百二十五 随云卷(一)
明灭的灯火下,皇后的面色越来越苍白,整个身躯微微颤抖着,柳国夫人的红唇一开一合,似含了无尽恶毒的诅咒。
等她全部说完,皇后踉跄地后退几步,抚着胸瞪大眼睛看着柳国夫人那张比鬼好看不了多少的脸。
“你你……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名?你……你竟然想要如此?”皇后退无可退,磕到椅上,顿时重重坐了下去。
柳国夫人似笑非笑看着皇后震惊到扭曲的面庞,柔声道:“臣妾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只不过臣妾一片真心都是为皇后娘娘打算,若臣妾猜得不错,皇后娘娘的娘家也急了吧。不然怎么会好端端地弄进宫几个女子,这算盘打得明显,可最后还不是被皇上撵出宫了?依臣妾说,若皇后娘家没找到像那个华地女人一样的妖孽还是不要送入宫来丢人现眼的好。”
皇后重重的喘息几声,连她的冷嘲热讽也恍若未闻,脑中只盘绕着她方才说的那番话,一字一句挥之不去。
她终于呻吟一声,抱住了头。柳国夫人一步一步走近,继续用甜腻的声音凌迟着她脆弱的神经:“皇后娘娘想想看,只有这个法子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只有这个办法皇后娘娘才能彻底的除去心腹大患,大皇子还小,以后还不是尊皇后娘娘为母后,皇后娘娘试想想那种万民俯拜的感觉……”
她边说着,脸上浮现了梦幻一般的神色。半晌,皇后忽然冷冷地插口笑道:“本后的身体不好,估计撑个五六年就大去了,你可倒好,到时候你作为大皇子的生母,自然是享尽荣华富贵,果然是好计谋,本后做坏人,你到最后做回好人……哈哈!”
柳氏一愣,忽然面上狠色一闪,走到皇后面前,猛地跪下道:“皇后娘娘放心,等到真的那一天,大皇子一旦被立为太子,臣妾一定自我了断,安皇后娘娘的心!”
她说完,直直盯着皇后的面上,满面是坚毅与决绝。皇后浑身一震,这个念头她不是没想过,只不过竟被她先一步说出。看来,柳氏心意之坚,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屋外的风声更紧了,一声一声,像一只巨大无比的怪兽在垂死的挣扎。时间一刻一刻过去,皇后终于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离开柳国夫人处,皇后低眉坐在肩辇之中,手中紧紧捏着柳国夫人临去之时郑重递给她的瓷瓶,那瓷瓶上冰冷的寒气从手心蔓延到心脏,冷得她再也找不到一丝温暖。
柳国夫人的决绝地话还在她耳边回荡:“皇后娘娘难道对那个人还有一丝一毫的夫妻恩情?他如今四处打压赵家世族,扶植寒门,他的心是冷的,冷的!……”
冷的?最先冷的是谁的心?如今再也不愿意去想。
风渐渐缓了几分,天上终于飘下鹅毛般的大雪,在漫天风雪中,皇后终于将那瓷瓶放在了怀里。
既然生不再能同寝,就一起,死同穴吧……
……
楚宁和二年的年末渐渐过去,欧阳箬跟着楚霍天几次与重大臣饮宴,她心思极细,对每个大臣的喜好渐渐把握住,再加上赵清翎从旁提点,还有德轩从展飞处源源得来的消息情报。整个楚国朝局被她了解得有如手中的掌纹一般透彻明白。
只是,千丝万缕的消息中,她惟独不愿意去碰触有关于那个人的。每每夜深人静,她累极而睡,他挺拔的身影一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泛起一阵模糊而心酸的涟漪。
她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思念他,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放置他的影子。
赵清翎常常来看她,时常是午后,或者是清晨早朝之后。对于他的随意,欧阳箬既不能拒绝也不愿意去拒绝。
只有面对着他,她才能坦荡地说出自己的意图。赵清翎果然是辅佐楚霍天登上帝位的第一谋臣,每每欧阳箬有什么难解之事,他三言两语就能帮她找到内中关键。
更重要的是,他的话,楚霍天一般能采纳。比如,对赵家的打压,以及扶植查家。
一日早晨,赵清翎提着药箱,又来到了“云香宫”,欧阳箬正在里屋梳妆,他也不候,径直进了内殿,面带欣赏之色看着欧阳箬长及膝的长发。
宛蕙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对于赵先生的“好色”已经见怪不怪,只将身躯挡在他面前,手中翻飞,比平日更加快地为欧阳箬梳妆打扮。
欧阳箬从铜镜后含笑看向一脸得色的赵清翎,笑道:“赵先生如此放肆,不怕皇上以后恼火起来砍你的脑袋?”
赵清翎哈哈一笑,慢条斯理地看着欧阳箬朝若春花的面容,眼中蛮是纯粹的欣赏之色:“微臣早就跟皇上说了,若他再对你不好,微臣就要将你带得远远的,让他永远也看不到你。哈哈……”
宛蕙吓得面无人色,终于大着胆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欧阳箬却不语,怅然笑道:“是么,皇上如何说?”
赵清翎听出了她言语中的萧索之意,于是潇洒地哈哈一笑,面若皎月清华,三分不羁加七分儒雅,竟让人看得移不开眼睛。
“皇上还能如何说?他一边懊恼去了。”赵清翎看着她沉默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思绪:“娘娘还是将手伸给微臣,让微臣为你请脉吧。”
欧阳箬望着镜中清冷的容颜,微微一笑,伸手给他,含笑道:“让赵大先生如此辛苦,只为请个平安脉,实在是让本宫不安。”
赵清翎却细细为她把脉,过了一会,才冒出一句:“他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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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箬与楚的感情戏将放在番外,到时候会好好细致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