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时候?”
“嗯。”沈奕昀吩咐婆子们下去,只留了小猴伺候。
云想容知道他说的话不愿意旁人听见,也让柳月退下,自个儿进了厨房,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
小猴将火烧旺,沈奕昀将锅内放油,放入肉丝,掂着大勺翻炒,火苗从灶上窜出,将他的脸映红,他声音含笑道:“才出来时乳娘受了伤,发着高热,我们两个在深山里躲着,又没什么吃的,偏我年纪小,只能下套抓兔子麻雀之类的小动物冲击,或者采野果子,又没有锅子可用,我就变着法儿的烤来吃。虽说炒菜这等事没学过,触类旁通还是有的。”说到此处,沈奕昀回头吩咐小猴:“你去将厨娘给我找来一个,从旁指导也好。”
小猴笑眯眯颔首应了退下。
云想容却没注意小猴出去,这会子正在晃神,她想起了小时候初见沈奕昀时的事。
大雨夜里沈奕昀随着卫二家的来拢月庵投宿,当日是柳妈妈出去看的,回来的形容是“两个花子”。那时的沈奕昀是个小冰块脸,很少有笑容,她很难想象一个孩子和一个重伤发热也许还神志不清的妇人,是怎么在深山里生存的。她甚至想象得到小小的孩子破衣烂衫的蹲在林子里下套捕兔子时的认真表情和捕获猎物后眼中的笑意。
她一直觉得自己命不好。仔细想来,沈奕昀比她更惨。
现在再看炒菜炒的都很优雅的少年,云想容觉得心疼,眼中也蒙上一层水雾。
沈奕昀那项厢将菜起锅,舀水洗锅的功夫,却见云想容抿着唇泫然欲泣的模样,登时慌了手脚。“你怎么了?可是哪儿不爽利?”
“没有。”云想容眨眼了眨眼,将泪意思忍住,笑道:“没有,刚是走神了。”
“你脸色不大好,还是去歇着吧,不必在这里陪着,烟熏火燎的满身油烟味儿的,厨房哪里是你该待的地方?你先去暖暖身子歇一会儿,待就可以吃饭。”沈奕昀挽着袖子的手露出白皙的手臂,推着云想容离开厨房。扬声吩咐:“来人,送六小姐去里头歇着。”
“是。”柳月与才刚赶来的英姿齐齐行礼,云想容拗不过他。只好随他的意思。
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渐渐走远,沈奕昀才回了灶间,这会子小猴已将厨上的婆子找了来,沈奕昀认真的问:“你来教我该怎么做。”
婆子诚惶诚恐的应了,在一旁一面打下手一面指导起主子来。一面教,还一面赞叹沈奕昀聪明。
云想容回了内宅上房,抱着暖炉挨着炭盆,在临窗的罗汉床坐下。
柳月双手捧上温热的蜂蜜红茶,道:“沈伯爷堂堂男儿,竟会情愿下厨。”
英姿也道:“是啊。我也想不到,不过沈伯爷是真当小姐是好友。”
柳月连连点头。
云想容也是这样想,“真朋友不是计较什么得失体面。而是真正关心尊重彼此。”这样的朋友她两世还是第一次遇到,十分新奇温暖,也十分珍惜。
片刻功夫,菜食齐备,摆了满满一桌。沈奕昀这会子已经盥洗过。笑着坐在桌边指着桌上的菜:“这个火腿炖肘子、糟鹅掌、蒜泥拌茄子和辣子肉丝是我的手艺,厨娘说还不错。你尝尝看。”
云想容看那四道菜,色香俱全,尝了一口,味道也上好,赞道:“你是个好学生,看来聪明人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通。食材上也下了功夫。”蒜、辣椒等材料都是舶货,价值不菲。
“说要请你吃酒,哪里能怠慢。”沈奕昀见她吃着好,满足的笑着,执壶为云想容斟了半盅竹叶青,道,“你只少吃一口,当做为我庆祝。”
“只一口未免太没诚意。”云想容素手捻起酒盅。
“你有心意便是,我知你心疾未愈,往后有机会还给我这一顿酒也就是了。”沈奕昀也执起酒盅与她相碰,随后仰头饮尽,显得十分愉快。
云想容被他的情绪感染,衣袖掩口饮了此杯,只觉辛辣液体滑入食道,一路烧到了胃里,蹙眉道:“真不懂为何有人会喜欢这么难吃的东西。”
沈奕昀莞尔,丢开酒盅让小猴换了碗来斟酒,道:“口中的味道自然不好,享受的却是回味醇香和爽快之感。人生太多束缚,能借由小小一口酒买来得不到的爽快,你说谁会不爱它?”说着竟咕噜噜吃了一大碗。
他虽用大碗吃酒,却不觉粗俗,优雅中透着豪爽之气,意气风发潇洒如风。与在外人面前的温文儒雅谦恭守礼截然不同。云想容见状微笑,由英姿伺候着布菜。
柳月却是接过小猴手中的酒坛为沈奕昀斟酒,桃腮粉红道:“沈伯爷,请用。”
沈奕昀抬眸看了柳月一眼。
被他凤眼深邃的目光扫到,柳月脸上羞成了红布,低垂着头。
沈奕昀面无表情的道:“你下去吧。”
柳月怔愣,脸上转白。
云想容见状,担心柳月下不来台,笑着道:“柳月,英姿,你们都先去用饭吧。这里不用伺候。”
柳月和英姿便到了地当间行礼退下。
出了屋门,沿着抄手游廊往厢房去,英姿不咸不淡的道:“你别乱安心思。”
柳月低头,脸上发热,别扭的道:“我哪里有什么心思,你休要浑说。”
“我浑说?别以为你想什么旁人看不到,小姐让咱们出来是给你解围你还不知道?”
英姿的语气不善,训的柳月面红耳赤,恼羞道:“我怎么想的,与你什么相干,你也管得太宽。”
英姿抿唇道:“你却不在乎自己,难道也不在乎小姐?”
“小姐怎么了?我自己的事儿,又没有碍着小姐。再说小姐与伯爷关系那样的好,怕什么的?说不定小姐还会帮我呢!”
“你不是还想让小姐从中撮合,最好将你赠给伯爷做个姨娘才满足吧?”英姿觉得柳月无药可救,“你就不怕旁人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小姐行的正坐得端,要是被你带累了名声,你一脖子吊死都难辞其咎。”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柳月愣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泪水却盈满了眼眶。
云想容这里却在劝说沈奕昀:“她不过是小女孩心性,你何必冷下脸来对她。”
“我冷脸?”沈奕昀面对云想容时候又是平日温和的模样:“我哪里对她冷脸?我平日里对人不相干的人都是如此。是你看过我太多笑脸了吧。”
云想容语塞。
的确,对人亲疏分明之事她懂得,并且也是如此做的,就如同她只对自己在乎的人有耐心有笑脸,对不相干的人,还不是冷着一张脸。总不能要求沈奕昀对她的丫鬟也另眼相看吧。
沈奕昀给云想容布菜,劝着她多吃一些。
菜虽不错,可云想容身上不爽利,食欲也不好,只用了几样沈奕昀做的菜就吃不下了。
沈奕昀这会子已经吩咐人盛饭来,将自己那碗白米饭拨给了云想容半碗:“你这样小的食量身体如何会好呢。还是多吃一些。”
云想容看着碗里的米饭。前世今生,除了下人伺候盛饭布菜之外,她只吃过赵姨奶奶和孟氏拨给她的饭。他是第三个。
“怎么了?”沈奕昀吃了两口,才发现她呆呆望着碗中的米饭没动,想了想才惊觉自己忘了用公筷,脸上烧热起来,尴尬的道:“我叫人再给你盛一碗。”回头就要吩咐人。
云想容立即明白他的尴尬,端起碗来摇头道:“不用,这些我都吃不完,再盛就浪费了。”怕沈奕昀多想,解释道:“我只吃过我母亲和奶奶拨给我的饭。”
沈奕昀的尴尬这才少了些,二人没在说话,安静的用完了一餐。
傍晚时分,雨越发的大了。秋日的天已比夏季暗的要早,加之阴雨天气,云想容离开羊毛胡同时天已经黑着。
沈奕昀将黄铜雕花的精致暖炉用帕子抱着塞给车上的云想容,道:“你别在城中逗留,直接回去吧。”
“知道了,你也快回去吧。别淋湿了。”
“我不怕。”沈奕昀笑道:“我这段日子要闭门苦读,我担心春闱时候考的太差,到时候丢人。”
“天渐冷了你要多保重。”
“我没事,你自己仔细身子才是。有事还如从前那般找厨下的老妈妈就是。”
沈奕昀又嘱咐了云想容一番,这才退后一步,目送她乘坐的简朴马车离开了巷子。这才回头吩咐道:“备马。”
“爷,下着雨呢,您还要出去?”小猴疑惑的问。
“我不放心,还是远远跟着的好。”
小猴无法,只好去备马预备蓑衣斗笠,二人飞快穿戴好,这才飞快的追出去,见了马车后放缓步伐,远远地尾随在云想容的后头。
小猴整日跟在沈奕昀身边,最是了解他的心思,禁不住问:“爷,您这么喜欢六小姐,为何不与她说明呢?我看六小姐也很关心您,若是真的好,您可以去他们家提亲啊。您的身份与六小姐也是门当户对的,有什么好顾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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