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站在黄花梨木的翘头书案前写字,墙角一人高的八角如意纹绢灯散发着明亮而柔和的光,将云想容精致漂亮的小脸勾勒出明暗轮廓。
云敖进屋时,瞧见乖巧安静的女儿,有片刻的恍惚。
这个场景他无比熟悉,小时候,他也曾为了讨父亲的欢心挑灯夜读,为了练字,睡的比大哥和二哥都要少。可是后来呢?自己练成了字,与皇上倒是交好,父亲那里自己不讨喜,还是没有改变。
不知道这孩子现在请了自己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云敖觉得自己内心不知名的某处若有似无的柔软下来。
“卿卿。”
“爹爹。”云想容抬起头,见云敖面上有残留的愠怒之色,佯作不见,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随即又接着写字:“您随意坐。”
见云想容并未因他的到来而分心,云敖满意的点头,做事专注,不被外物打扰。很好。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旁站定,低头望着云想容的字。
也不怪段氏喜欢,女儿的字写的确实极好。
这手好字背后,不知她付出多少努力。
云敖怜惜的摸摸她的头,果真认真指点她起来。
父女二人极少有这般独处的机会,父亲慈爱,女儿乖巧。女儿颇有悟性,他指点的位置,几乎直说一次她就不会再犯。
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墨香和纸香,连同女儿身上淡淡的桂花香,让云敖原本极差的心情不自觉的恢复平静。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在孩子的身旁,可以找到这种久违的宁和
云想容仰头,见云敖面色和缓,心下稍松。软糯的声音轻轻地道:“爹爹,女儿有个问题。”
云敖的注意力还在她的字上,“你说。”
云想容放下了笔,云敖便坐在桌案后的圈椅上,父女两终于能够平视彼此。
云想容蹙着眉头,仿佛颇为苦恼的问:“若是有人欺负我的丫鬟,我当如何呢?”
云敖疑惑的挑眉:“怎么,谁敢欺负你的人?”
“爹爹只管先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云敖猜想着小机灵不知又在动什么心思,道:“若搁着我,我会调查清楚,若确实是我的人不对,那也无话,若真是对方无理取闹,我定不会轻饶。殊不知他今日拿捏我的人,就是轻贱于我的缘故。若我足够强,我的人也不会被轻易欺侮。”
云想容颔首,越发的忧愁了:“我知我的人没有错,错全在对方,可对方的能力若搁在爹爹身上就是比蚂蚁还不如,若搁在我身上,我却没法子整治。爹爹,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云敖就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女儿不会这样与他说话。且她说的话也未必就是实情,有可能说三分留七分,也有可能是映射某一件事。
他的人并未回禀最近云想容身旁有谁对她不敬,唯一一个曾经对她不敬的康孙氏,也被她拿捏的服帖。
难道是……
云敖突然警觉。难道云想容说的是喻博经的事?她是在告诉他,他的人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是因为对方轻贱他,他要负起责任吗?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云敖突然笑出声来,桃花眼弯成了两弯月牙。寻常六岁的孩子要与自己的父亲要求什么,定然会直接言语,可自己的女儿却话留七分的让自己明白了她已经知道生母被人调戏的事,并且要求他这个做父亲的负起责任来。
她此事处理的极为和他的心意。若是恐怕女儿自己也知道,若是直接说出口,他会反感不说,若他不能做出什么来,还会跌了脸面。这样不曾说明,给两方都留了退路。
他云敖,如何养的出这样一个小人精来!
云敖方才在外头还在犹豫和忌惮的事,如今也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既然他的乖女儿如此聪慧机敏,他和不讲这件事交给孩子去做?一则能撇开自己,不与孟家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二则也可以看看,他的小卿卿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多年以来,云敖第一次找回那种棋逢对手的快意,且这对手还是自己的年幼的女儿。
“卿卿。若是你没有法子,就只能借助旁人的能力了。可有的时候旁人未必好出面。所以万事还是要靠自己去动手最为妥当。”
做出如此回答,就说明他听懂了,且间接的告诉自己他不好去与外公正面冲突。
云想容了然的道:“那爹爹说,卿卿人小力量微,该当如何处置这个人?”
“谁说你人小力微了?”云敖笑道:“我身边恰好有两个大丫鬟,都是会些功夫在身上的,就赠与你,往后一来可以保护你的安全,二来也可以听你吩咐做事,不至于让你捉襟见肘。”
说着,云敖高声吩咐了守在门外的康学文:“立即去将墨竹和墨玉带来。往后就赐给六小姐使唤了。”
“是,侯爷。”
云想容笑吟吟的道了谢,心里却在腹诽云敖老狐狸。就这么轻轻松松安插了两个人在她屋里。
不过也不怕,那两个人,她只当做是工具就好了,她想让她们知道什么,她们自来就会知道什么。也没有大碍。
“果真有爹爹指点就是不同。”云想容拍云敖的马屁:“若是女儿自己像,想破了脑子恐怕也找不出恰当的办法来。不过天色晚了,爹爹也该休息了,明日衙门里还有事情要做。女儿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练字就不让爹爹睡觉。”
云敖愕然,这不是典型的“卸磨杀驴”么。刮了云想容的鼻尖儿一下:“好,为父的去睡,你也快些睡吧。”
“是,卿卿送您。”
云想容将云敖送出了门。不多时候二门上的婆子就将两个十七八岁的婢女送了来,打眼一瞧,云想容难免惊讶,这姐妹二人竟然是对双生子,生的有九分的相似,都是白白净净的瘦高个儿,只不过妹妹墨玉略微丰腴一些。
云想容训诫了几句,就让孟府里的丫鬟去给他们安排住处让他们歇下了,自己的屋里还是留了柳月和英姿两个贴心的。
永昌侯府,邱翦苓等了到了这时还没见云敖家来,就觉得事情有蹊跷了。难不成兴易县有了什么变故?
正胡思乱想着,外头就有人来回“康妈妈回来了。”
“让她进来。”
邱翦苓忙起身,婢女在她肩上搭了件大红遍地金的毛领褙子。
康孙氏手和脸还都冻的通红,乍一进了光线昏暗的外间,突然扑上来的温暖让她身子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忙闪掉细棉的大氅进了里屋,给邱翦苓行礼。
邱翦苓吩咐人给她上了杯姜茶,倾身问:“可见到侯爷了?侯爷回来了不曾?”
“那孟氏和云相容,没有一个对奴婢客套一点的。奴婢虽然是下人,也不图什么,可大狗还要看主人的,他们分明不将您放在眼里……不过侯爷是极关心八少爷的,听了八少爷出痘,急忙就带着奴婢往回赶,谁知道半路上又出了那样的事……”康孙氏将兴易县的事情加油添醋的说了一遍,最后道:“夫人还要再拿个主意才是。侯爷虽然人没回来,心却是在家里的,不要侯爷问起八少爷的病情,您不好应对。”
邱翦苓摆了摆手,柔滑雪白的小手上鲜红的指甲和中指上的鎏金红宝石戒指,被透过明纸照射进屋来的阳光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侯爷哪里我自然有定夺。若无把握也不会这样做了。至于孟氏和那个小畜生……”邱翦苓冷冷的笑:“她们蹦跶不了几日了。”
“怎么,夫人已经想到法子处置他们了?”
“自然,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去孟家,可见过他们家一位姓喻的大掌柜?”
“不曾见过。”康孙氏不解的摇头,随即咂舌:“夫人安排的人难道就是……”
“知道就行了,嚷什么嚷。”邱翦苓靠在翠绿色锦缎面绣银丝梨花的软枕上,懒洋洋的道:“你下去吧。也该去看看八少爷。”
“是,奴婢告退。”康孙氏不敢有异议,行礼退下了。
“那,这是给你的,徐记的甜食是兴易县最有名的。你尝尝。”楚晏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纸袋放在云想容的手上,表情很是别扭。
云想容眼睛转了转,了然笑道:“我提点你去收整了张志平的势力,你们的人壮大了,你堂堂大少爷就用几块糖来谢我?未免太小气。”
楚晏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你一个小孩子……”
“瞧不起小孩子,做什么还听小孩子的话?不要忘了你可是认了我做大姐的。”云想容逗他。
谁知楚晏当真红了脸,似是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竟羞涩的挠了挠头:“好吧,大姐,我是真的要谢你,并非是用糖食来哄你,而是不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女娃都喜欢什么。”
云想容噗嗤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那你们收整了多少人?”
“张志平的手下逃的逃散的散,正群龙无首,我们几个去了给他们保障,大多数的人都跟了我,有四五十人呢。”楚晏洋洋得意,除了他的小厮和他们家的家丁,这可是他第一次收了这么多的人。
云想容正色问:“表哥,你交友广泛这是好事,但这么多的人,将来你有何打算?”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