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燃眉之急?卿卿有什么烦难的事,来与我说说,我去帮你办。”柳妈妈拉着云想容到脸盆架字旁,拿尖嘴鼓肚的黄铜壶在铜盆里兑了温水,以手肘试了试温度,觉得合适了才拿巾子围在云想容身前,伺候她洗脸。
云想容洗了脸,又用玉簪花香膏来搽脸,抿着嘴笑:“我的燃眉之急,已经要解了。”
“什么事,我竟不知道?”柳妈妈回头吩咐香附和香橼去摆饭,随即拿了梳子给云想容理了理头发,又道:“待会儿侯爷若来瞧你,你可要乖巧着些,不要给三夫人惹了麻烦。”
“瞧乳娘说的,我几时不乖巧了。”云想容嘟着嘴,目光与柳妈**在面前小镜子里相会,二人都是笑。
柳妈妈想说的那句“你昨日就惹事”生生咽了下去。她的心里其实是感激的,可到底不希望惹了麻烦带累了主子,如今三夫人不在家,她既是小姐的乳娘,就要保证小姐一切正常,她当真害怕有什么事,她一个下人保护不了她。
云想容到侧间暖炕上炕桌旁吃了饭,才刚端上茶来,外头就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
大红织金暖帘撩起,云敖披着黑貂绒大氅走在前头,后头跟着个穿靛青色锦缎对襟袄,下着深灰色长裙,三十岁上下瘦高挑的媳妇子,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下人们见了云敖忙不迭行礼,柳妈妈更是紧张,慌忙的拉着云想容出来,跪下行大礼:
“见过侯爷。”
原本她想拉着云想容也磕头,谁知云想容竟草草行了个礼,快步迎到云敖跟前仰着头甜甜的叫了声:“爹爹。”
云敖像是喜欢的紧,亲昵的摸摸云想容的头,随手将大氅扔给柳妈妈,在当中的圈椅坐下,告诉跟他进来的那个媳妇子:
“见过六小姐吧。”
“奴婢请六小姐的安。”
“这位妈妈不必多礼。”云想容询问的看云敖。
云敖解释道:“这是韩婆子,原在宫里当差,为父今日进宫面圣,偶然提起你身子需调养,皇上便下旨让她来伺候你的脉,三年五载你大好之后,她便继续退回原处当差。”
竟是皇上御口亲定的人选?
满屋奴婢惊愕,柳妈妈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前侯爷对小姐不闻不问,如今却突然关心起来,前儿就说要请个大夫照顾着脉,如今直接跟皇上要了人安插进来,这得是多大的体面?老夫人还能说个不字?
仆婢们瞧着云想容的眼神多了几份敬畏。柳妈妈又是感慨又是欢喜,眼里不知为何盈满了泪,笑容越发的大了。
仆婢们的反应父女两都没在意,此时英姿端着黑漆茶盘进来,云想容亲自接过上头的青花瓷盖碗,双手放在桌上:“爹爹,吃茶。”
“好。”云敖应了一声,见碗中盛的是六安瓜片,心下喜欢,转而想起另一桩事来,笑道:“听说因着茶碗,还生出个典故来?”
旁人不等反应,云想容已先翻了下大眼睛,撇嘴道:“爹爹好没意思,我身边儿几个得力的,是不是都叫你买了去?等我查出是谁,趁早开发了不用。”
“卿卿…”这孩子莫不是疯了,怎么和侯爷这样说话?柳妈妈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云敖却是爽朗的大笑出声,一把将云想容提起,抱到自己膝上坐,道:“你这孩子,为父的关心你怎么还惹了你诸多不满?”
云想容仍旧故意绷着脸斜眼看他。心下却是明白,昨日之事她身边的人未必知道缘故,府里的人也都以为昨儿是五小姐不留神打破镜子,父亲能说出“盖碗”二字,他的人不是安插在弄玉楼,就是安插在老夫人那,她觉得是后者。故意这样说,不过是哄得一乐而已。
云想容的一逗和云敖的一笑,屋内原本紧张的气氛立即散了。
云想容心安理得的坐在云敖膝上,晃悠着双脚,问:“父亲用午饭了不曾?”
“还没有,出了宫就带着韩婆子径直来了。”
“那随便吃点可好?”不等云敖回答,云想容就回头吩咐下去:“吩咐厨下备饭,柳妈妈,去为韩妈妈安排住处。”
随后笑吟吟对韩婆子道:“韩妈妈稍歇息片刻,得了闲我在给你接风。”
韩婆子口中连称不敢,亲眼看过云敖是如何对待长女,外头听来的那些谣言也不攻而破了,端正的给云敖和云想容行了礼,随柳妈妈退了下去。
云想容伸长胳膊拿了桌上的白瓷青花茶壶,小手抓开碗盖,给云敖续茶。
云敖桃花眼中含笑,看着眼前模样娇憨的女儿为自己张罗摆饭续茶,小大人似的利落吩咐,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滋味,类似于那种孩子刚出生时他初为人父的喜悦,可也与那感觉不完全相同。
“爹爹,回京来,我娘亲身边你可留了人照拂着?”
“你不是将我给你的墨玉、墨竹都留给你母亲了吗?”云敖一手搂着云想容的肩膀,一手食指瞧敲着桌面。
“我留的人是我的心意,你留的是你的心意,如何能混为一谈。”云想容不满云敖的粗心,他不是知道邱翦苓要害娘亲吗?如何还浑不在意的?
马上就临近正月了,她知道会有灾厄来临,却不知具体的过程为何,要如何防范,她这几日,总觉得心像被人掏出来放在火上烹煎。
到底是个孩子,这就急了?云敖摇头失笑,可也不多言语。
云想容挣扎着下了地,在云敖对面的圈椅上盘膝坐着,皱着眉不说话。
云敖疑惑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云想容的目光满含着怅然,软软糯糯的声音很是忧郁:“我只是想,若能一直留在外祖父家就好了。”
“哦?为何?”云敖挑眉。
云想容伤感的道:“我从不知道,爹爹和娘亲都在身边的感觉那么幸福。往后还不知道……”低下头,长睫毛忽闪着,勉强转移了话题:“我给爹爹做得袜子,穿了可舒服?”
云敖望着女儿油黑的头顶,心里柔软之处,仿佛都瘫软成一滩蜜水了。
“还没有,明日我就穿。”
“那可是我第一次做针线,爹爹一定要穿。”
云敖颔首。
云娘这厢带着人抬着小几进来,为云敖摆了饭。云想容就坐在云敖的对面看着他优雅的用饭。她的心里,如古井一般平静,将对父亲的向往,孺慕,怨恨和失望等等情绪,都深深的沉溺在井底。脸上却如同一个六岁孩子那般,明澈如星子的眼睛里都是对父亲的依赖。
云敖吃过饭,就离开了,出了二门,立刻吩咐康学文:“即刻派人快马加鞭赶去兴易县,到孟家找三夫人,把六小姐亲手做的袜子取回来。”
“爷?”康学文吃惊。
云敖面无表情的往前走去。
而云想容这厢,正在院中西厢房这侧亲自为韩婆子布置卧房,屋内一应铺盖被褥都用了崭新质地上层的,摆设也从新调换过,还叫了香附和香橼过来,道:“往后你们就跟着韩妈妈身边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香橼和香附心下就算有不服,也都行礼应下了。
柳妈妈这厢笑着与韩婆子道:“您不知道,香附和香橼原本是我们老夫人赏给六小姐的大丫鬟,六小姐虽然年纪小,却是最懂得疼人的。这两个丫头机灵,也只有她们能伺候的妥帖,不怠慢了您。”
韩婆子忙给云想容道谢。
云想容笑着摇头道不须多礼。
香附和香橼被柳妈妈一番话说的,心里舒坦了不少。想来皇上御口安排来的医婆,也只有他们来照顾更为妥帖。
这厢正热闹着知梅在廊下道:“卿卿。”
“什么事?进来说吧。”
知梅进屋,行过礼后道:“老夫人犯了心绞痛的毛病,这会子府医已去春晖堂了,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奶奶姑娘们也都赶着去侍疾,姑娘也快去吧。”
“心绞痛?”云想容咂念这一句,心下了然。
先前她与娘亲要去拢月庵,老夫人横扒拉竖挡着的,就是不愿意,后来如何永昌侯府来了人说了什么,老夫人立刻改了主意?那时候父亲刚说要老夫人给她安排医婆医病,还要给她增添下人,老夫人怕是不想遂了父亲的心愿才紧忙将他们打发走了。
谁料想,父亲竟然带着皇上的口谕来,将韩婆子直接带到了琉璎阁?被庶子如此打脸,还得赔笑叫好,老夫人会舒坦才奇怪。
可她的不舒坦,正是她的舒坦。
平日里老夫人欺负她娘亲太多了。
云想容心下畅快,目露担忧,“韩妈妈,您医术不凡,能否去为我祖母瞧瞧?”
韩婆子跟着云想容,就是云想容的人了,她可不觉得皇上安排她来的就可以倨傲,往后还有三五载要跟云想容一起度日,她连忙应是,道:“奴婢这就跟您去。”
老夫人这厢正捂着心口窝,气的心也疼肋骨也疼,一听下人说:“六小姐来了,还带了宫里来的韩婆子一同来。”
当下气的一口气憋闷在喉咙里,眼睛一翻晕了过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