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帮内分为首席、龙头、大头领、头领、舵主、护法、执事、帮众八级。
其二、军政职务仿效周、唐,参考东齐、南陈旧制,地方上以乡里郡县制为主,军中以营卫将领制度为主,外加地方、屯田、政令……”
隔了一日,决议正式召开,济阴城城西大营的露天空地上,凡到场的五十余名黜龙帮大头领、头领们团团列坐,正在认真聆听立在场地中央的人事头领阎庆阅读相关人事改制条文。
而这些人的外围,南北两侧也都有许多人认真来听,南边人少一些,大约十余人,乃是与杜破阵一起抵达的自淮西头面人物,北面人多,乃是本地的护法、舵主、执事,大约百余人。
跟预想中那个胜利且团结的大会不同,众人普遍神色严肃,淮西方向的人更是称得上神色紧张,而类似的神情之下,则是复杂的人心。
且说,战争的阴影下,事情开始变得紧凑起来,所有人从前天得到消息开始就进入到一种谨慎、保守而又忙碌的状态,杜破阵在得知讯息后,为了自证清白,也没有再坚持什么当日抵达,而是昨日下午就赶到了济阴,这使得原本可能的种种政治串联与政治表演化为了泡影。
为此,有人干脆说,陈斌当日那一嗓子直接提前两日将张大龙头推到了张首席的位置上。
这是实话,但也就是提前两日而已,因为即便没有此事,今日的决议也不会出现什么大的反复了……诚如许多如马围这种聪明人所指出的那样,现在在黜龙帮内,张大龙头没有敌人。
不是没有对手,也不是没有反对者,而是没有敌人。
而仅仅是片刻后,众人复又见到中间这人如释重负,且声音高亢起来:“四十八手!无须拆解封手!张三哥……张行为新首席!”
真要说无所谓的人似乎也有,此时此刻,白有思正坐在张行侧后方,微微眯着眼睛端详自家丈夫,似乎只是出神而已。
其麾下,大头领柴孝和为副兼济北太守,大头领徐师仁、牛达为正将,房敬伯为机要文书分管,大头领王厚领琅琊总管,郑德涛、杜才干为齐郡、鲁郡太守,贾务根、樊豹、鲁大月、左才相、关许、徐开通、张道先为郎将,暂计十营兵……六十八手过。
“大头领以上皆可提议案,谁还有什么想法、说法?便是头领想说话,也可寻大头领来做商议,请他提议……且等一刻钟,若有提议,只管传署名的纸条与首席,继续来决,若无提议,便就此散去,准备出兵!”阎庆会意,立即扬声宣告。
偶尔抬头,还能对上对面一个河北来的大头领,后者一直在盯着他看,看的他莫名心慌。
换言之,在这个议案上,大头领们保持了惊人的一致,几位注定要投到某处的几位头领似乎是想造成点什么面子上的困扰,但居然也没成。
其实说白了,河北、东境、江淮,资历者、新入者,豪强、世族,新的地盘划分受益者与损害者,哪个没有说法?但很显然,即将到来的出兵情状和张首席刚刚登位的现实,当然还有决议结果的权威性,使得这些有表达欲的人不得不暂时压制住自己的想法。
过了好一阵子,周围方才安静下来。
那人也果然起身。
杜破阵叹了口气,有心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居然也觉得了不起……他当日来接皇后,就在济阴这里与张行并马,彼时便承认张行的本事厉害,如今在淮西弄得一团糟,更觉得对方厉害了。
“首席确实了不起!”程大郎脱口而对,大声附和。
随即,周围人纷纷来和。
其麾下,领大头领单通海为副指挥兼一卫正将,大头领伍惊风为一卫正将,大头领王焯为南路总管,崔宙(崔玄臣)为参谋分管,祖臣彦为机要文书分管,房彦朗、周为式、邴元正为济阴、东郡、东平三郡太守,翟宽、黄俊汉、丁盛映、常负、孟啖鬼、梁嘉定、伍常在、房彦释、范六厨九位头领为郎将,暂计十二营兵马……四十一……四十二手,过。
“起手赞同者五十三人……此案过,无须拆解封手。”
而随着他走下去,周围立即嗡嗡嗡起来,头领们非但交头接耳,甚至起身活动,猬集到大头领跟前,结团交换看法,讨论刚刚的人事任命和可能的出兵情况。
八十八个头领,前后只折损了两三个,能不厉害吗?
众人齐齐去看,这可是建帮的大头领,帮内一度认为超过了李枢的实力派,就这么被轻易拿下,失了根基,而被众人一起来看的徐大郎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坦然处之……讲句良心话,也就是要打仗,也就是张行明确告诉过他不想看他表演,否则徐大郎能现场表演一个感激涕零出来。
而这三位,都是善于算账的,他们不是刘黑榥那种破落户。
“下一案,张行自荐为首席案,请诸位头领示手……”
另一边,初来乍到、光着头的莽金刚则算得上是坐立不安,他没想到什么张首席无端给他安排了什么总管,就淮西那乱糟糟的样子,也没个现管,他手里有伍大郎留下的几个兵,占住了些地方,这就成总管了?
本没有多余心思的他有心既想寻伍惊风、杜破阵解释一二,又想去找自家兄弟胖金刚问个清楚,却一时间昏头转向,尤其是他一打眼看到那位端坐不动的张首席,复又反应过来,这事既然在这种场合大张旗鼓的说了,怕是想要说法也得经过这位新的张首席才行。
待到众人回礼,此人从怀中掏出来几张纸,走上去交给阎庆,便居然又回来了,而且重新坐下。
念到这里,阎庆早已经口干舌燥,虽说有人明显逸出了长生真气与寒冰真气,但头顶日头已经越老越高,阳光也开始刺眼起来。
“张首席议——即刻动员各部,集中三十营以上兵马,发兵徐州!以作琅琊临沂之叛的对等报复!”
“张首席议——以大头领陈斌为内务总管,领头领张金树,为黜龙帮内务事……三十七手,过。
这一幕引得所有人侧目,淮西那边来人更是诧异,继而忍不住交头接耳。
“张首席议——加白有思为登州总管,支援河北、齐鲁、防备东夷,大头领王振、程知理为正将,领头领唐百仁、程名起、马平儿、诸葛德威、王伏贝,合计七营兵……五十一手,过。
一方面是力量问题,没有人有资格成为他的敌人,李枢都不行,徐世英都服服帖帖,杜破阵都老老实实,遑论他人?另一方面是组织的作用,甭管是不是草台班子,在坚持到第三年后,黜龙帮那看起来花里胡哨的组织与决议制度确实渐渐起到了作用,它既将大家束缚在了组织内,也进一步深化了黜龙帮与大魏朝廷和其他势力的对抗心态。
自从起事以来,淮右盟的舵主,都快换一半了!
其麾下,领大头领王叔勇、高士通、窦立德、翟谦、贾越、李子达六卫正将,郑挺、钱唐、孙万寿为三郡太守,崔宇(崔肃臣)为机要文书分管,马围为参谋分管、谢鸣鹤为外务分管,阎庆为人事分管、贾闰士为安全分管、曹夕为屯田分管,徐世英、张善相、郭敬恪、鲁小月、夏侯宁远、周行范、尚怀恩、王雄诞、刘黑榥、郝义德、范望、张善相、冯端诸头领为郎将,合计二十营兵……六十六手,过。”
这一回,竟然是全手。
周围人也都精神一振。
在场的五十多位头领也好,其余淮西而来的豪杰,还有本地的帮内精英也罢,全都摇头晃脑四面来看其他人,果然是举手赞同者极多,而有意思的是,杜破阵、辅伯石、单通海与徐大郎这一次居然也举了手……倒是翟宽、黄俊汉、常负、梁嘉定、孟啖鬼这几人,明显是在观察了形势后,跟房彦朗、房彦释几人一起放弃了举手。
第一次参与决议的头领们明显小心翼翼,纷纷翘起脑袋往前面的大头领们那边看去,待见到现任首席魏玄定率先举手,张行、李枢两位大龙头依次随后,却是反而迫不及待,纷纷举手。
“全手……”阎庆渐渐适应了这个角色,继续大声来念:
阎庆也继续宣读了下来:
然而,此人起身后,却居然只是朝四面团团拱手,并四面各做了一个鞠,引得周围人纷纷惊惶避席,起身回礼。
阎庆四下扫过,却见到除了房彦朗和房彦释外几乎所有到场的寻常头领全都举手,反而是大头领中,不仅仅是一个单通海抱怀不动,居然还有杜破阵、辅伯石、徐世英三人各自不动。
“我也觉得了不起!”待这轮声音渐渐下去,张行居然也笑道。“说句难听点的话,若天下没有黜龙帮,就这八十八个人,也就是诸位了,却不知几人死、几人亡,几人沦为枯骨,又几位沦为行尸走肉了。”
这就显得有些操切了,但无伤大雅。
“我说的不对吗?”张行负手四面环顾,含笑来对。“大家看看之前的河北,想想一早的登州,在问问现在的淮西就知道了……那是个什么样子,诸位真没见过吗?义军兼并义军,官军镇压义军,官军出卖官军,义军屠戮官军,谁得势也都不放过老百姓,最终的结果就是死伤狼藉,流离失所。而所谓英雄豪杰,则宛若烂泥里的虫蛇一般,相互撕咬。这种情形,若只是弄得一身泥倒也罢了,问题在于,道德、力气、人心、秩序,包括性命,全都会在这个过程中轻易消散,变得什么都不是。”
而阎庆翻了一页纸,到了最后一张,明显顿了一顿,确实忽然打起精神,扬声来言: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始终没有纸条传到张行这里,这位一直看着什么入神的首席也不再犹豫,主动站起身来,走到了场地中间的空地上。
“张首席议——李文柏叛离帮内,投靠暴魏,十恶不赦,罢免一切帮内名份、职务,悬赏追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案过。
只能说,大部分人都晓得轻重。
“张首席议——加李枢为龙头,领东境西三郡军政总指挥,于济阴设台,统略近畿方向攻略。
“张首席议——张行自以首席领河北三郡军政总指挥,于将陵设台,统帅全局,兼专河北攻略。
众人闷声不吭。
“不过,李公跟魏公都说,既做了首席,便该摆出点首席的样子来,稍微说几句来,安安人心,几句话也耽误不了许多功夫。”张行继续来言。“既如此,我就说几句话……诸位兄弟姐妹,刚刚我一直在看这个东西。”
军营内的露天场地下,原本嘈杂一时的决议场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迅速回到座位,无一人再出声。
说着,便先走了下去。
便是杜破阵那里,张行非但让王焯吃了他两个县做缓冲,还明显挂漏了淮阳郡,甚至提交上的名单里四位太守也没有一并入帮,照理说本该与张行好好掰扯的,但此时也只是闷不吭声,然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若有所思罢了。
“张首席议——加杜破阵为龙头,领淮西五郡军政总指挥,于涣口设台,攻略江淮。
“张首席议——以大头领雄伯南为军法总管,领柳周臣、吕常衡、张亮、史怀名,合计四营军法、地方治安巡视兵马……六十八……全手,过。
陈斌和崔肃臣肯定是有些想法的,但也不准备在今日生事。
便是要去打徐州,也不至于此吧?
“全帮七十一位头领,到场头领以上五十五位,起手赞同者四十九位……此案既过四十八手,无须拆解未到头领封手。”阎庆长呼了口气。“下一案,魏公请辞首席,张三……张行请辞左翼大龙头、李枢请辞右翼大龙头,废弃左右翼案。”
而且当年这位协助组建淮右盟的时候,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的,花样不也挺多吗?
实际上,李枢、徐世英、杜破阵,理论上都有反抗的手段,而且不止一种,但却不敢使用,因为有些手段一旦用出来,在眼下这个态势中,那就是跟整个黜龙帮做对了。
话至此处,阎庆明显紧张了几分,修为较高者,都明显察觉到了这位张行心腹拿着纸张的手在抖,不过,他还是坚持了下去:
周围陡然一静,当了首席就这么狂的吗?
周围稍有嘈杂,很显然,这个数字对于细心的人而言自然什么都不算,但对于一些粗心大意,心思还停留在之前的人来说,还是有些震惊。
“张首席议——废淮右盟,进李子达、芒金刚、阚棱、岳器为大头领,进崔宇(崔肃臣)、崔宙(崔玄臣)、马围、樊仕勇、戴义、张道先、史怀名、孙万寿、张亮、汪华、张善安、郭子和、寿金刚为头领……这些新入头领姓名来历都有抄录,就在诸位身侧,请细细观看,一揽定手……四十三手,过……请在场者十四位入座,自此时起,须三十五手方可过议。
“张首席议——加魏玄定为龙头,领东境中三郡军政总指挥,于济北设台,协助河北、近畿攻略。
乱糟糟中,大家渐渐统一口径,都说是张首席这个人了不起,将黜龙帮带到眼下局面。
他们承担不起,即便是看起来有自己地盘和独立名号的杜破阵也承担不起。
但是,讨论的热闹,却无人真的提出新的决议。
此言一落,外围头领们纷纷举手赞同,诸位大头领们面面相觑,但只看对面的样子不看身后,也只能尴尬一笑,随后举手赞同。
“现在点验,同意的立手……”阎庆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的举了手。
他们无法想象,这是掌握了天下义军正统名义,占据了十郡一州的黜龙帮最高权力诞生的过程……就这么完了?
然而,他几次想站起身来去寻对方说话,却又都重新坐下。
而意识到这一点后,莫名其妙的,周围人也都稍微释然起来,但稍微释然之后,却又立即认真与严肃起来,只盯着那个人来看。
原因再简单不过,那位首席身后,左右两侧,一位紫面天王,一位倚天剑,委实让他心里发虚。
一时间,只有蝉鸣、风声稍存。
说着,张首席将手中纸张举起,继续四面展示:“这是帮内头领名单,今日后,合计八十八位头领。”
事已至此,张首席当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努嘴示意。
“八十八。”张行略显感慨,如数家珍,带着真气的。“自济阴、东郡建帮时,我、魏公、李公,徐大郎、单大郎、王五郎,再加上遥请的杜兄跟雄天王,大家牵三带四,大约二三十人;然后起事前,我与李公、魏公又各去招揽豪杰,待到两郡起事,渐渐至于四五十人;历山一战,大头领尚怀志战死,战后却又在齐鲁、登州、梁郡,陆续收拢了十来人;然后过河北,又战死了一位孙宣致头领,却又顺势并吞三郡,收了河北义军、官军降将,至于近七十人;如今再叛了一个,淮西诸豪杰却又正式加入进来,终于到了八十八位……我想了想,觉得委实了不起!”
其麾下,大头领辅伯石为副兼一卫正将,大头领芒金刚为汝南总管,阚棱、岳器为一卫正将,头领樊仕勇、马胜、戴义、汪华、张善安、郭子和、寿金刚等为郎将,郡守待议,机要文书分管待议……四十一手,过。
话至此处,张行微微正色,音调也重新提了上来:“所以我才说了不起,但了不起的不是不是八十八个人只折损两三个,而是说,若天下无黜龙帮,此间人,自三征以来不知有几人幸存!而这个黜龙帮却正是你我等人一砖一瓦,八十八人以下,带着几千几万几十万众累积所成……所谓人合力而成事,成事复而庇人,正如流水汇成江河,而江河成势,又使流水滔滔不可侵。
“张首席议——徐世英豢养私兵,截留税款,其罪当诛,念其主动交待,悔悟明显,更有建帮之勋,历山、安德亦战功卓著,特赦,罢为头领,转为河北任用……四十七手,自此案起,只计在场者,过半即可,凡五十五位,过二十八手即可……五十手,此案过,请徐头领转到外圈坐。”
“六十二……六十一手,过。”阎庆迅速点出了数目来。
张行点点头,目光扫过没有赞同出兵的几人,这里面有杜破阵下属两三人,几位留后,以及昨日匆匆陪着杜破阵赶到的王焯。
张行立在那里,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张,然后方才抬头,四下环顾了足足两圈,方才停下,言语平和,但却用了一丝真气:“刚刚并无新的议案,按照我的意思,赶紧散了,准备出兵事宜……”
“张三……张首席议——既难得头领汇集,不再专设大头领决议,以今日便以到场诸头领总决议代行……请立手。”
“诸位,这就是我们黜龙帮了不起的地方!我们有自己的规矩和法度,我们令行禁止,上下一体,我们团结一致,内外通达,我们一群人,天南海北,聚在一起,走了两年多的路,不是没遇到过难处,不是没改过规矩,不是没闹过生分,但始终未曾散了那口气,始终聚成一体,这才是我们能够成事,能够称得上了不起的地方!
“江河既成,谁能侵我?!”
“就是这个道理。”雄伯南没有出声,却重重颔首。“就是这个道理!”
“即日发兵,让司马正看看什么是江河之势,让天下人瞧瞧,黜龙帮可曾有半日忘了自己根底!”张行缓缓来言。“今日到此为止,诸位且散去,各待军令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