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挑开布帘朝外看了看,离城太远,这时候驱车去找郎中定要耗上很久,得先去附近找草药。回眸看了眼朱高煦,凑近他耳边说:“阿煦,我去找药,你留在这里等我。”他迷蒙着眼也没力气说话了,我不再迟疑立即转身下车。
得亏有之前的经验,对于治伤草药的能辨别了,林中本就比较容易出草药,所以很快就找着了回到马车内,但看朱高煦伤口处满是血迹,马车内又找不着水,只得放下草药再去找水。这回走了很远的路才终于找到一条小溪河,撕下一块布沾湿了,又用大树叶装了些水回走,可当我走到原处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马车不见了!
我一再确定是否自己走错了路,但在周围寻找了一圈连我采草药的地方都找到了,却就是没找到马车,而且我发现了有草被车轮压过的痕迹。
再三确定周围没有打斗痕迹,茫然而立于当下,后悔莫名,为什么我要将朱高煦一个人丢在马车上独自离开去找水?这时候的他哪怕只是来个农夫都打不过。想要顺着车轴的印记去追,但在迈步前突然抬起头,目光定住。
在我前方一丈远处的树桠上,有一根绳子悬挂而下,绳子的末端绑着一个布包。那布包不陌生,正是之前朱高煦用来包肉干的。
我一步步走上前,去解绳的手在颤抖,解了很久都没解开,泪却先滚了下来。
朱高煦是自己驾车走的,他把肉干留下来给了我,却驾着那辆马车独自离开了。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是因为觉得自己伤太重而不想连累我?他有他的原因,我却没法不难过。
等将布包终于解下来后,打开了那个结,目光凝于布包内的一张折叠的工工整整的白纸。心中隐隐有了预感,翻开白纸,几行笔迹略显潦草又语句简单的字赫然于纸上:
小兰,我走了,你不要担心我,有你亲自采的草药我会没事的。其实我骗了你,这个林子就是我们从密道出来的那个,密道口也就在附近,你只要仔细找一下就行了。
原谅我不想与你太快离别,也原谅我的不告而辞。
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我该回北平了。
今后你要,保重——
我整个人是懵的,他说他骗了我,这个林子是皇宫密道出来的那个?茫然四顾,慌急而寻,密道口在哪?当再次看见燕七时,脑中有根弦紧绷了又断了。
燕七一脸平静地站着的位置,不正是那个我们逃出来的密道口吗?他看见我单膝而跪,恭声唤:“参见皇后娘娘。”认识他有快两年了,他从没对我行过这般大礼。
“这是怎么回事?”听见自己口中在问。
燕七抬起头来,“娘娘跟我回宫吧。”
回宫?皇宫可以回去了?不是太后还在把持着朝政,将后宫也一并操纵了吗?阿平有没有醒过来?无数个疑问在脑中翻过,却蓦然间定格在朱高煦信中的一句话上——“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我该回北平了。”他曾说过若我不平安,绝不回北平,所以现在他独自离开意味着已经平安了?
燕七已经自己起了身,并转过身要去打开密道口的机关,被我唤住:“燕七,你先把话跟我说清楚。”他顿住了脚回过头来,目光依旧清平:“你想知道什么?”
我问:“朱高煦走了这事你知道吗?”
他点了下头答:“知道。”
我再问:“你何时来的?”
他默了一下,“昨天晚上。”
心头重重一震,他说他昨天晚上就来了!仍然不太信地追问:“昨天晚上什么时候?你说清楚。”他并没隐瞒的意思:“在你们被黑衣杀手追杀,朱高煦与那三名高手拼斗时,最后是我及时赶到救了他。”
我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道:“你既然昨夜就已经赶到来救我们了,为何到现在才出现?”可话问出来便觉答案已经了然于心,听见他说:“朱高煦当时被杀手的匕首刺进腰间,他不急着拔匕首却先向我要求再给他一天的时间,我敬他是条汉子便同意了,这事回宫后我自会去向公子领罪。”
心头漏跳了一拍,不想去揣测朱高煦为什么要求燕七再给他一天的时间,也不想去问关于那个人的事,我只想知道:“你们是约定好了在这个树林碰面?”
“嗯,最迟傍晚前,否则我没法向公子交代。”
“你就不怕我们离开了京城范围,去到你找不到的地方?”
燕七:“从京郊到邻城都已布守,若你们消失了也出不去这范围圈内。你也不用担心朱高煦了,他走时我有给他金创药。”
我蓦然而笑,嘴角牵起讽凉的弧度,原来,所有的担心和顾虑都是多余,就像个小丑一般,配合了他人的演出,不过是、取悦了别人而已。
“你别怪公子,他也是身不由己。”
燕七的这句话击破了我的心防,使我情绪高昂:“身不由己?这就是他的理由?他当我是谁?啊?他到底把我放在了哪?”最后我是用吼出来的。
燕七见我如此激动,眼中闪过了惊慌,急于辩解:“不是的,公子他是想……”
“闭嘴!”我喝断他的话,“带我去见他!”
燕七眼神缩了缩,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密道内,我也沉了脸跟进。初次走这幽暗密道时觉得前路茫茫无尽头,回来时却觉满心嘲讽。密道的两壁上隔出几丈远就有一盏油灯亮着,但是因为密道幽深也不能将内照得很亮,依旧是幽幽暗暗的。
等到中转石门处燕七顿步,转动墙上的机关打开石门。原本他背对着我也看不见他的神色,但见他走进石门后就顿了顿,轻唤了声:“公子。”
心弦被拨动了下,我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起了拳。
该是如何便是如何了,即使这时我不向前也改变不了,重重咬了下唇等感觉到痛意时我抬步而走。一步一步迈至石门处,视线从外向内,油灯下昏黄的光影里,一袭素白的身影缓缓回转,四目相对,幽幽冷冷,清清远远。
一脚踏入,身后石门轰隆而响缓缓下落。
浅沉的声音似远又似近传来:“小七,你先退下吧。”
燕七应了声从另一道石门离开了,密室内就只剩了我们两人。那双紧凝着我的眼中满是温柔,可我却不觉暖意,因为心已经寒在幽潭深处。他抬步向我走来,到近前时伸手便要来抚我的头却被我向后躲开了,他的手顿在半空中,黑眸湛然若定,紧锁着我的眼睛,忽而静默里出声要求:“兰,让我抱抱你。”
并且也没给我拒绝的机会,直接一把将我拽进了怀中,紧紧相拥。
我的头被他摁在胸前,耳朵能听见他心脏的跳跃,鼻子能闻见熟悉的气息,能看见他安然站在此我本该高兴的,可心底涌起的那一阵阵酸楚和难过是为什么?
前方的那座皇宫像潘多拉的魔盒,只要走进去就会遭遇阴谋算计,我不想再回去了。
“阿平,”我轻唤了声他的名字,“放我走吧。”
说出这句话就觉那环着我的掌骤然变紧,他没作声,只是气息变沉了。我扯了扯嘴角,又道:“若你仁慈,就把小元儿和我弟给我。”虽然这种可能极其渺茫,但我仍然要说出来。
元儿被册封为当朝太子,若当真随我离开定引起轩然大波。不过以这个人的心机城府想来也自有本事能圆过来,至于之后子嗣问题也无需我多虑了。
只觉他俯唇向我耳,从齿缝中吐出字眼:“你休想!”
我笑了,也点点头:“确实是我痴人做梦了,若你当真不同意就让元儿留下来吧,他怎么也是你的嫡长子,望你今后能善待。不过我弟弟你总不用扣着不放吧,他本就不适应皇宫里的日子,就让我带他回归乡野过回平凡日子。”
他深长地吸了口气,将我从他怀中拉开抬起了我的下巴,使我目光与他相对,一字一句地说:“我说的休想是你休想离开!”
“你对我都没有了信任,还强留我在身边有什么意义?”我幽声反问他。
他紧蹙眉头,并不像以往那样急着跟我解释,而是阴沉地盯着我。忽然间我发现,有些东西早就变了,只是我遮住了自己的眼,一直认定眼前的这个人一如从前。
我将他当成是银杏村里的阿平,殊不知他早已经是登基称帝的朱允炆。他深知如何规避我的视野,让我活在他为我营造的一个象牙塔里,若非这次事件超出他的预估,怕是还要继续将我瞒到彻底。
他来握了我的手拉着就要走,“跟我回宫。”
我顿住脚不肯,被他环住了腰要强行带走,心火一急怒斥:“朱允炆,你放开我!”但他根本不理会我,而且将我直接抱起了走,来到石门前他又不得不放我下来去转动机关打开门。我一个发狠朝他的手腕咬了下去,听见头顶上吃疼地抽气,却不来挣脱,任由我咬着。
石门后传来燕七的惊呼声:“公子!”
我晃了个神不由松开了嘴,抬起眸就见燕七惊瞪着眼看我们,显然没预想到会是这么一副画面。然后我没想到的是身后这人突然下令:“小七,把她给朕绑了带回去。”
别说是我就连燕七都愕然了,怀疑自己的耳朵:“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