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端起汤碗,忽听身后传来婴孩哭声,回过头见元儿手忙脚乱地在那,一脸心虚。这是又把小月儿给弄哭了?云姑上前去哄,可是没用,嚎哭一声比一声大,我跟阿平都没动,等着看小元儿怎么办。
本来还以为他肯定要向我求救了,没料他从怀中摸出来一个银铃,献宝一般地凑在月儿面前边摇边哄着:“小月亮不哭,哥哥给你这个玩。”
奇迹般的月儿真的停下了嚎哭,扑闪着眼睛在寻找银铃响的位置,在元儿拿了他的小手去触碰银铃时一把就抓住了。云姑惊奇而道:“太子殿下居然会哄小殿下不哭了。”
我与阿平相视了一眼,也都感到很惊讶。元儿这小子情商还有点高啊,这么小就知道拿玩具哄弟弟呢,不过月儿到底还小,玩了一会就因困顿而又哭起来,这回元儿怎么哄也哄不好了,只得没辙地来求我:“阿娘,你快看看小月亮,他怎么一直哭呢?”
我起身走过去将月儿抱起了才回他:“弟弟是要睡觉了,想要阿娘抱了睡。”果不其然,没过一会月儿就哭声渐小,且把头歪倒在我怀中阖上了眼。
等孩子睡熟了我再放回小床上,见元儿还坐在那不由道:“很晚了,你也该去睡了。”
却见他眼巴巴地看了看月儿,抬起头来:“阿娘,我也想要你抱着睡。”却被阿平在后一口拒绝:“不行,你阿娘抱不动你了,膳也用过了,赶紧回屋去,明日朕会抽查你论语。”
元儿一听面露难色,悻悻地爬下床时还小声跟月儿说了声晚安,又往我身上腻了腻才不甘不愿地走出了殿。待阿平去关门时我忍不住道:“你对元儿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他有几分本事你能不知道?在你面前故意苦兮兮的,回头就是个霸王。”
我的额头有黑线落下,讪讪而言:“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吧。”
阿平耸耸肩,表示不予置评。
等两人准备躺下时我将月儿从小床上抱到了我们的床中央,原本月儿夜里定然肚饿要喝奶,该让他与奶娘一起睡的,但我尽可能地想与孩子多处,宁可麻烦些等夜里孩子醒了再抱出去喂奶。同样的,一个孩子的成长也需要父爱,父母的怀抱才是他的安全港。
阿平侧了身视线一直落在月儿脸上,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却在过了片刻后发现他那目光已经呆滞,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隔着寸余的距离,很清晰地看见他眼帘下的青影以及眼袋,怕真如他所言的这几日都没阖过眼吧。
与他第二个孩子也已经有了,接下来就是等待那未知而又既定的命运到来了。
这次事件的后遗症是我只要踏出寝殿就会有一大群的人随着,其中不乏有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就连寝殿四周也加强了布防。这些我看在眼里并没有去找阿平说,马和能轻松出入宫廷确实是件棘手的事,要做到杜绝只能是严防布守。
这是宫内的情形,而外边的战火也逐渐升级,朝中所议之事几乎都是南北两军的交战实况。代表朝廷的南军并没有如史书上记载的那般不堪一击,与北军形成了拉锯战,双方各有胜败和兵力损伤。所以说史书都是依照皇帝的志愿而撰写,并不见得就一定是真实的,只不过大的方向不会变。
我属于既是当局者,又是旁观者。会去向阿平了解战事走向可有心理准备,但不会再去乱出什么主意,事实上我既没有熟读兵书也没有军事天赋,而原来时代里的那一套用在这冷兵器时代也不合适,所以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
每天要我操心的也就是两个孩子了,也确实操心。先不说小的,光是元儿那小子就很让人不省心,时常在读书时把夫子或方太傅给惹恼了一状告到阿平那,然后等阿平回来就被一顿狠训。有一点作乖的是,但凡他父亲在训斥时态度十分的恭谦,且很干脆地承认错误,就是一转身又去把夫子给惹恼了。
有一次方太傅气不过不等阿平处理完政务就先来找我诉苦,自从上回宫变后这老太傅改变了对我的态度,而且可能是时机不对,再没在朝上向阿平提及纳妃一事。
等我安抚了方太傅走后,将元儿叫到跟前,对着我时元儿不会像对他父亲那般拘束。我也不训斥,只问他究竟为何总要去惹太傅生气,却听他道:“因为太傅大人教的那些东西我都会了。”我微微一怔,“你当真都会了?”
他用力点了点头,“自我习字以来,父皇就常丢给我一些书籍看,后来我便自个去翻看了。太傅分明都是照搬书上读读的,跟他读书很是枯燥乏味,不找些事做我会打瞌睡的,若打了瞌睡肯定也是一状告到父皇那边。”
我有些不太信地又问:“可那些书上的内容你能都记住?”
元儿腾腾跑去拿来一本书,正是阿平常抽查他的《论语》,他递给我后道:“阿娘,你抽一段我背给你听。”这书一直都是丢在阿平的案台上的,我从来没翻过,此时一翻开竟发现书中写了许多标注,字迹都是阿平的。
我随便翻到中间一页,抽了其中一段,结果听元儿咯噔都不打一下地全背下来了,甚至连注解都一字不落地说给我听。
当下我没有再去责怪元儿,等阿平回来了把这事给他一说,却发现他并未面露讶色,反而还挑了下眉轻描淡写地道:“这有何好奇怪的,我儿时也与他一般。”
忽略他的自吹,我询疑出声:“你知道元儿这情况?”
“自己儿子焉还能不了解的?”
“那既然元儿都已经会了,为何还让他去跟方太傅读书?或者换个内容学呢?”
却见他摇头否决:“不行,论语是学之本,熟读与熟知是两个境界,而领会则又是另一个高度。我要元儿学的不是那些死内容,而是背后衍生出来的东西,且他性子毛毛躁躁的,得让太傅压着点才行,免得他成日就知嬉戏胡闹。”
“他哪有嬉戏胡闹了?”我这当娘的听不得自个孩子被数落,哪怕是他父亲也不行。
“成日不是与女娃凑一块,就是招惹的他弟哭,再不然便是偷跑了去射箭。”
“……”
好吧,阿平说得这些确实都是元儿那小子爱干的事,与心儿一块玩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心儿那丫头越长大就越乖巧懂事了,不但把元儿给照应好了,还会帮着照看月儿;而元儿那第二条“罪状”则是名副其实的,他没了起初见着弟弟时的新鲜感与兴奋劲,有事没事就爱去扯扯月儿的头发,再捏捏他的小脸,等把人给弄哭了拍拍屁股一跑了之。
至于射箭,我也是知道的,却没有在这件事上表过态。
元儿偷偷去射箭的地方依旧是原来朱高煦呆过的那个院子,他做的箭靶和小弓箭都放在那院中没动过。曾经元儿问我煦叔叔去哪了,怎么不教他射箭了,我迟疑再三才答煦叔叔回家了。元儿又问朱高煦的家在哪,还会不会回来,我没有再答。
朱高煦会回来,只是再回来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与我并肩的单纯少年,而是满身杀戮欲图踏平皇城的朱将军。随着那一日的越来越近,我的心底就会徒生出一种悲凉感。
再没有比曾经肝胆相照的朋友,变成敌人更可悲的事了吧。
我敛去思绪回到当下,元儿的问题似乎在阿平眼中很严重,反正那小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让他去荼毒方太傅们吧,否则他呆在寝宫里头能翻了天去。
而小月儿要相对沉静一些,不像元儿那般闹腾,被他哥哥欺负哭了却还想要找他哥。办周岁的时候阿平也给举行了次抓周,月儿在桌上爬了一圈最终竟选了我的星月手串。
那条手串一直被阿平给藏匿着,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拿出来的,桌上有书、笔、砚台、画,还有元儿硬塞上去的小弓与他的宝贝匕首。结果月儿对那些东西都不感兴趣,一路爬过碰也没碰,直接就抓起了我的星月手串在那拉扯。
元儿讪讪地收回自己的宝贝,丢下一句“没眼光”就屁颠屁颠地出去了。小月儿也不懂他哥气什么,抓着星月正玩得起劲。
我问阿平这算是喜文还是喜武,他敛转眸看了我一眼答:“喜欢你。”
夜里阿平怀抱着我时说其实月儿越长越像我,他身上有一股与我相似的气质,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我却觉得月儿选手串可能是因为刚好星月里头也有一个“月”字。
本想将那手串拆开了给月儿做一条手链戴,但等我去找时发现星月又不见了,回头去问阿平,他云淡风轻地说收起来了,男孩子无需戴首饰。
知他对我那星月手串始终忌惮,就是不肯再还给我。可他却不知原本住在星月里的魂已经离开了,其实就是很普通的一条链子了。
念及星月魂,心底深处便觉钝痛,若将原来的时代称作是我的前世,那么前世留下的遗憾延续到了今生。我从未想过,陆锋的魂会随了我来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