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煊之的话,脱口而出。
等他说完,又感觉不妥。
他的话,疑点太多了:中意的人是谁,在哪里遇到的,如何中意她的,是不是私下里有传情?
这些问题,都不太好回答。
顾煊之看了眼姐姐的脸色。
姐姐脸色尚好,没有大难临头般变脸,甚至轻轻笑了笑,然后开口问他:“是谁家的姑娘?”
果然是直击要害。
顾煊之现在不想说。
他沉默垂首,半晌才道:“......我并没有中意谁,只是不想这么早成亲。娘说,等过了二月,就要去邹家下聘礼......”
这个家里,不仅仅是顾琇之怕母亲,顾煊之和父亲顾延臻也怕。
大户人家的闺秀,私下里和男人有情,母亲肯定不喜欢,觉得人家姑娘不规矩、不体面,第一印象不好,以后就算做了婆媳也不愉快,顾煊之到时候左右为难。
顾煊之也知道这一层,才一直隐瞒至今。
他不想说。
他想不着痕迹透露给母亲,又没有机会。
可眼瞧着母亲马上就要给他定下婚事,他不得不说了。
怎么说,他也拿捏不准。
他不想被母亲责骂。
七姐从小和他亲昵,顾煊之从感情上更亲近顾瑾之。在顾瑾之面前,他放松了警惕,心里隐藏许久的话。没有隐藏好,说了出来。
他潜意识里,也觉得七姐是他的机会,可以替他传话。
七姐传话,比任何人都可靠。
母亲喜欢七姐,顾煊之也信任七姐,故而他心底的秘密,就在这种潜意识的驱动下,透露给了七姐。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能这么直接说。太过于唐突。
“撒谎。”顾瑾之笑道。“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顾煊之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他抬头,看着七姐。见姐姐一脸含笑,目光真诚。顾煊之微微咬了咬唇。
他正要说。就听到了母亲的脚步声。
母亲安顿好了彦绍。又回到了东次间。
顾煊之连忙站起来,对顾瑾之道:“七姐,我先出去了......”忙不迭的窜逃走了。
宋盼儿进来。看着晃动的帘栊,屋子里只有顾瑾之,顾煊之不见了,她就问顾瑾之:“煊哥儿呢?”
“说有急事回去了。”顾瑾之道。
“什么急事?”宋盼儿问。
顾瑾之笑:“人有三急......”
宋盼儿就没有再问下去了。
她不知道煊哥儿的心思,所以不曾起疑。
顾瑾之等她坐定,端了茶,好似闲聊般问母亲:“娘,您和邹家,只是口头暗示了,还没有真正定下来吧?”
宋盼儿一怔,道:“是啊。怎么,你瞧着邹家不合适?”
顾瑾之没有觉得谁不合适。婚姻靠的是缘分。哪怕人品、相貌、家世再相配的两个人,没有缘分,终究也是貌合神离。
别说没见过面的人,哪怕是见过了,也未必能断定两个人是否合适。
夫妻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外人不好说的。
“娘,这是家里的事,我过了年就要回庐州,论理不该说的。您说邹家小姐合适,自然是合适不过的,我难道还不相信您的眼光吗?我岂有异议。只是,您问过煊哥儿吗?他可觉得合适?”顾瑾之道。
宋盼儿笑:“他懂什么?”
顾瑾之就笑笑。
母亲一句话把她堵回来了。
这个年代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觉得适合与否的?顾瑾之问这话,就问得有点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她再说出去,就要露陷,所以她转移了话题,和母亲说了说家里的其他琐事。
顾瑾之的二表哥宋言昭顺天九年中了进士之后,在翰林院学习三年。而后,宋盼儿托大伯顾延韬的关系,把宋言昭选在了吏部。她又托大伯母做媒,把胡婕说给了宋言昭。
宋言昭和胡婕成亲也四年了,生了两个女儿。
“......正月初一拜年的时候,你二表嫂还说,你二表哥每个月的供奉,不足以支撑他们一家四口在京里的花销。又不好总要延陵府那边的接济。她想带着孩子们回延陵府去。”宋盼儿说起胡婕,不再直呼姓名,而用顾瑾之的二表嫂代替。
京里的花销大,顾瑾之是知晓的。
只是,顾瑾之记得大舅在苏州是个极肥的差事,宋家在延陵府也是望族,怎么会有拮据一说?
“二表哥才做了官,没有其他进项,生计自然是有些艰难。二表嫂娘家也不阔绰。大舅和大舅母没说帮衬几分?”顾瑾之问。
胡婕娘家什么情况,顾瑾之也是知道的。
她的陪嫁,大概是舍不得拿出来补贴家用。
而大舅家里是很富足的,顾瑾之从母亲的陪嫁里可以窥见一斑。有了个做京官的儿子,父母应该是分外骄傲,怎么可能不接济?
“怎么不帮衬?如今我们家那一枝,就你二表哥做了官,谁不要供着他?就算你大舅母真的不想给钱,从你二舅那里也是能借到的。
你二表嫂说要回延陵府,我也当她只是想借钱,便漏了口风,能借给她一千两银子周转几个月。她挺干脆的,说不用的,等过了二月就要启程回延陵府,程仪足够了。这是打定了主意的。”宋盼儿道。
顾瑾之不想以“别有用心”去猜测不熟悉的人。
对于胡婕,顾瑾之仍是不太了解的。对于不太了解的人,不好妄断别人行为的用意。
顾瑾之心里有些想法。到底不适合,就没有接话。
“......你大表哥在延陵府,如今也成了家。他运气不济,这么些年总无法进学。你大舅一连三年考绩都是优,已经上报了朝廷,替你大表哥谋个延陵府的差事。”宋盼儿继续说,“你大表哥以后是要留在家里守业。你二表嫂许是担心,你大舅母暗地里把家产塞给了你大表哥吧?”
这个年代五品以上的官,连续三年考绩为优,就可以上报朝廷。封妻荫子。
朝廷的官。也分很多种,荫官是专门吃俸禄的。
胡婕的心思,谁也猜不着。
她娘家人都在京城。
她留下丈夫、放下娘家人,带着孩子回延陵府服侍公婆。外人除了赞一声孝顺。在这个百姓孝为先的年代。还真不好挑其他毛病。
但这中间的不合情理,谁都是心知肚明的,却不能说出来。
宋盼儿在外人面前。也不好说什么,只有在女儿跟前,才直言不讳。
顾瑾之想起了小时候的胡婕。
在京城的时候,胡婕有点霸道任性;到了延陵府,她身为太守之女,更是高傲尊贵。延陵府的世家望族,都给胡泽逾几分敬重,胡婕又自称出身侯府,巴结她的不少。
这些年,顾瑾之和她不曾深交。
胡婕有不少优点,可她到底只是个小孩子,又不似姜昕那么通透脱俗,顾瑾之一个世俗之人,前辈子经历过半百之年,哪怕再寂寞无聊,也实在没有童心去和胡婕深交。
不深交的人,谈不上深刻了解。
顾瑾之并不真的了解胡婕。
假如,胡婕真的是担心家产而回延陵府,丢下宋言昭一人在京里,也真够傻的。
从她的立场上说,也许她觉得自己很高明。借着回延陵府服侍公婆,把婆家的家产熟悉,免得将来公婆百年之后,如何分家由大伯说了算,他们尽吃亏。
没有资历的小京官,是很缺钱的。
胡婕娘家又没法子资助他们。
可延陵府宋氏这一脉,几代都没有出过京官。延陵宋氏都指望宋言昭能立足,将来提携宋氏子弟,光耀门楣。有人做京官,宋氏在延陵府的地位也会上升。
望族大户最讲究地位名声。
不光大舅,就是其他堂兄弟姊妹,也愿意极力帮衬宋言昭的。
他们岂会做出家产分配不均,得罪宋言昭的事?
胡婕娘家,说是永熹侯府一族,却是出了三服的旁枝。她父亲没有其他亲兄弟和堂兄弟,对于大家族的相处模式,胡婕可能有点陌生。
让她回去也好。
趁早明白,总比一直猜忌要强。
“......大舅常年在任上,三表姐又远嫁,二表嫂带着孩子们回去,给大舅母作伴,也挺好的。”顾瑾之道,“二表嫂要是总在京里,说不定真的以为大舅和大舅母偏心大表哥一家人,吹吹枕边风,大表哥和二表哥也不和睦。让她回去看看,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宋盼儿无奈笑了笑。
“她只怕都没有跟娘家人商量......”顾瑾之道,“若是商量了,胡泽逾应该会劝她的。”
“我倒觉得,是她和她娘的主意,没告诉胡泽逾是真的。”宋盼儿道。
顾瑾之笑。
她觉得母亲这个猜测很合理。
顾瑾之又问胡婕的孩子们:“......长得像谁?”
宋盼儿挺喜欢胡婕那两个女儿的。女孩子早熟,胡婕的长女已经满了三岁,长得跟胡婕一模一样,漂亮机灵,一副小大人的口气,言语清晰,又懂事,特别惹人疼。
胡婕在京里,除了她娘家,也没有其他什么亲朋,宋盼儿又欢迎她们,故而她时常带着孩子到顾家做客。
提到胡婕的女儿,宋盼儿滔滔不绝,说了半晌。
时间就到了半下午。
直到彦绍醒来,才打断了宋盼儿的话。
昨天锁的小黑屋,现在才出来,怎一个惨字了得。对不住大家。昨天和今天的,我一起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