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这才知道, 一过完正月,皇上就对内阁说要废后,并准备立生了儿子的孙贵妃为后。这事闹得很大, 父亲带头反对, 百官也纷纷进谏, 当然也有人借机讨好皇上, 赞成废立的。
“看来今天, 你父亲一定又与皇上争执废后的事了。”于夫人第一次没有心思与春花闲聊,“你也回去吧,正好也见过你父亲了。”
刚刚父亲进内院, 其实就为了见春花一面,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 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父亲也是惦念的。
春花走出了内院, 心里还想着父亲,本已经上了车又叫了停, 转身进了前院的书房,她想去看看父亲。以前她很少去书房,总是怕打扰了父亲,可今天不同。见父亲听了通传,正放下了手中的笔, 虽然没有什么笑意, 却很和蔼地问:“有什么事吗?”
父亲一定是以为自己有事情要求他办呢, 而且只要不过格, 一定会答应, 据说雪花前天又从父亲那里磨着要了一千两银子才走。春花鼻子一酸,她这个女儿, 也只给父亲带来过麻烦,从没帮过父亲一点的忙。
父亲站在权利的高峰,表面上当然是风光无限,但内心有多少苦恼,谁又能理解呢?在大家的印象里,父亲一贯是儒雅而平和的,就像人们平常形容的那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是杨家的依靠,是朝廷的柱石,可大家偏偏忘了他也是血肉之躯。
看着父亲日渐苍老的面容,春花走上前去,跪坐在父亲面前的脚榻上,抱住了父亲的双膝,把头靠在上面,轻声说:“我就是来陪陪父亲。”
杨阁老身子僵了一下,他很不习惯与女儿这样亲密的接触,有什么事,他也只会对女婿说。可是小女儿这样靠着他,竟让他本来非常疲惫的心放松下来,他拍拍春花靠在他腿边的头,微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与女儿说起,于是问:“阿瓦好吧?”
“好!”春花也简单地答了,然后她就说:“父亲,你是我们的父亲,若是没了你,我们就没了父亲的蔽护。至于天下的事,管的人多着呢,又不是非你不可!”
杨松笑了,真是小女孩的话呢!但他竟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他给春花解释,“皇后无过,若轻易废掉,不仅是皇上失德,臣工失职,也与礼不合,且开了本朝先例,以后恐怕会成后世人的借口。我作为首铺,无论如何,也要反对。”
“那你能挡得住皇上废后吗?”
“挡不住,可一定要挡,”杨松告诉春花,“最不济也要给皇后争得与原来一样的待遇。”
后来,皇后还是被废了,不用说朝臣,就是内阁里也有人同意废后,父亲等人根本拦不住。结果就与父亲所说的一样,胡皇后被封为静慈仙师,退居长安宫,总算有个体面的结局。
因胡皇后无过被废,整体上的舆论导向是同情胡皇后的,听说皇太后也颇同情静慈仙师,时常将她接到仁寿宫里。
明宣宗过了几年也有些后悔,认为那时自己还是年轻太冲动了,毕竟按这时代的思想,废后也算得上是品德有亏的事。而且有了这个先例,此后明朝以后果然有好几个皇帝也废了皇后,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杨松和小女儿说了一会儿话,见小女儿懂事地告辞了,又重新提笔写起折子来,可他的心里说不上哪里却有一丝变化。
得了闲他与老妻说:“还是你有眼光,知道小女儿是最贴心的。”
于夫人笑着说:“我们这些孩子都好,老大学识最广,老二朋友最多,老三最实诚。女儿们也不错,琼花最能干,春花心地最善良,雪花现在也懂事多了,最最小的这个,看着就聪明,老爷和我都是有福的。”
杨松听了老妻这番话,觉得她同几十年前岳父千叮咛万嘱咐交到自己手中的那个单纯的少女还是一样,想到几十年的光荫就这样过去了,他笑了笑说:“春花再来的时候,你问问她有什么难处没有?卢家毕竟是寒门出身,家底子太薄。”
于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自从当了阁老,家里的事你就更不留心了,春花现在手里的铺子比我都多,我看过几年,她就能同父亲一样,点石成金了。雪花那里是真难,郭少怀是一文钱都不拿回来的,孩子也大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本想给她个铺子,总能有个进项,可好好的铺子只要给她,郭少怀就去取银子,没多久就得关门,你还是想想怎么管这个姑爷吧。”
“我先前已经老着脸给他谋个翰林院的差使了,如今被参丢了差使也是他行为不检,我还能怎么办?再说他是郭家的人,我还能怎么管。”杨松不愿意再提雪花,就把春花那天安慰他的事讲给老妻听,又再三感叹,“还是小女儿好,真是贴身的小棉袄,我原来肩膀疼,现在天天用她给的毯子好多了。”
“我也喜欢春花弄来的东西,都怪有趣的。”于夫人将春花新近送来的狐狸毛皮拖鞋给杨松看,“放在书房的那双你用着怎么样?”
“不错,不错。”杨松点头称赞。
过了年,卢梦生就真地按上元节所说,在家里开始带着阿瓦练武。
春花知道卢梦生身手好,是因为他寒暑不缀地练习,但总到了儿子吃了苦头才真正理解习武的辛苦。阿瓦每天早晚从站桩开始,第二天就浑身酸痛,哭着不肯起床去练武了。卢梦生毫不容情,将孩子拉起来拎了出去。
阿瓦以后是要袭军职的,现在溺爱孩子,就是在害孩子。这些道理春花都懂,所以她只敢在背后与卢梦生嘀咕,“阿瓦还小,我觉得再放松一些也没什么,做什么事不都要讲循序渐进吗?”
卢梦生却说:“立下规矩就不能改,若是一放松,以后遇到难处就后退,最终只能一事无成。”
好在阿瓦的身子确实遗传了父亲,非常健壮,虽然哭闹过几次,但很快就非常适应了。而且定辽前卫的孤儿们如今都在新家里住,男孩子们也都一起习武,阿瓦有了这么多的伴也很开心。
三月里,武成侯世子夫人,也就是泰宁侯府的三小姐有了身孕,春花得知消息过去探望。世子夫人成亲两年多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武成侯邓夫人却一点也不着急,还总拿春花的例子劝她,“卢夫人成亲五六年才有孩子,可见你也不用急。”
其实春花却知道邓夫人心里是很急的,她的第一个儿子没生下来,生了郭良后又只有两个女儿,哪里不盼着儿媳妇早生孙子呢?可作为明事理的婆婆,她并不肯把这个压力给儿媳。
如今有了好消息,作为媒人的春花非常高兴地带了礼品去探望。
世子夫人看着胖了点,肚子也略略显出来些。她告诉春花,“刚过完年就查了出来,三个月内胎还不稳,不好说出去,所以才通知大家。嫂子你可别怪我。”
其实现在春花早就不是她的嫂子了,但世子夫人说什么也不肯改口,春花也只得由着她。
陪着春花进来的邓夫人笑着说:“是我先没让媳妇把消息放出去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这有什么好怪的,”大户人家的媳妇有了身子,可不是都要坐稳了胎才能说出去,“我就等着你早日有个胖孙子了!”
“那就借你吉言了,”邓夫人满脸喜气地又对儿媳说:“就是第一胎不是儿子也不要紧,人们不是常说先开花后结果吗?”
“瞧婆婆对儿媳妇这个体贴,看来我这门亲事保的还不坏。”春花也笑着打趣这对婆媳。
大家说起闲话来,邓夫人就告诉春花,如今武成侯府的日子越过越好,给郭茵说亲的不少,身份最高的是南宁侯府二房的嫡长子,虽然不是南宁侯世子,但身上也有四品的袭职。
“小姑这门亲我觉得极好,” 世子夫人一力赞成,南宁侯府与泰宁侯关系不浅,两府的老夫人是亲姐妹,所以小辈们也都相熟,“胡家弟弟小时候我见过的,极懂事的孩子,而且胡家最重视规矩,妾室在主母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春花也因为温太太对南宁侯府多知道一些,她将自己知道的胡三夫人的事情透露了些。没想到邓夫人和世子夫人一点也没觉得胡三夫人不对,“一个庶出小姐,亲事也不用嫡母管,嫁妆又比嫡出的多,嫡母心里哪里能舒服?虽说狠了些,但也是温太太自己先起了那样的龌龊的心思,怪不到别人头上去。再说还不是一个房头的,而茵儿嫁过去也是堂堂正室,南宁侯府决不会这样对她!”
这观点倒也不能说是错的,春花建议道:“多打听一下那孩子怎么样吧。”。
“确实不急,茵儿才十五,而且她的嫁妆不差,说不定能定下更好的亲事呢。”邓夫人如今没了为郭良求亲时的急迫,一心想仔细挑选。
到了要走的时候,邓夫人让儿媳在屋子休息,自己陪着春花出去,对她说:“儿媳想劝你回泰宁侯府,但我不让她操这个心。可是泰宁侯老夫人病了,我想总得告诉你,你与指挥使大人商量一下,是不是回去看一看,毕竟是他的亲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