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采薇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柔光潋滟的眸子。
她的心一下软了下来。
“这次我真吃醋了。”杜隽清低声说道,“但我也没打算和你分开。我昨天出去,只是想让自己一个人静静,顺便想想这件事该如何应对。结果谁知道,武崇训武延基居然就抓紧这个机会……我错了,我不该因为一时冲动,就把你留在这个豺狼环视的环境里。现在你能得以保全,全都是老天庇佑,以后我再也不会干这种事了。”
“不是老天保佑,是方家阿兄保护了我。”顾采薇纠正他。
杜隽清又眉头一皱。“你说得对,主要是扶风子的功劳。我回头一定要去向他道谢。”
看他说话的时候脸色这么难看,顾采薇忍不住说道:“其实你不去也没关系,反正他这么做是为了帮我。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遇到困难,他都会站出来帮我的。”
杜隽清闻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要去。既然他以兄长的身份一直关爱呵护你,那我也要以兄长之礼待之。不然这也太不像话了!”
顾采薇忍俊不禁。
这家伙哪里是打算去道谢?他根本就是想让扶风子认清自己的身份,然后知难而退。他是想再次去宣誓主权呢!
她选的男人,果然就从没有打算退让过。
杜隽清说到做到。
将眼前的事情暂时处理完毕,他就连忙又赶到扶风子的住处。
但到了地方,他却见到杜逸正和顾天元两个小家伙站在院子外头,两个人都一动不动的,也没有交头接耳,就乖乖的站在那里,跟两尊小木雕似的。
杜隽清眉头一皱,他大步走过去。“你们干什么?”
“嘘!”
杜逸赶紧回头对他做个噤声的手势。“阿爹你别出声,扶风子前辈正忙着呢,他说了不让人打扰他。”
杜逸就看向院子门口的守卫。“他在忙什么?”
“不用猜了,肯定是在养护他的宝贝柴刀呢!”顾天元懒洋洋的开口,“他的那些刀子斧头都是他的心头肉,每次用完之后他必须擦洗干净,然后上油养护。这次这把柴刀砍了那么多刀下去,还砍了两个人,刀口肯定损伤严重,他更要用心保养才行。”
杜隽清听得眉头微皱,但也还是稳稳的在院子门口站定了。
这几个人站了好一会,才听到里头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你们进来吧!”
他们一行人才跨过门槛。
走到里头,他们果然看到扶风子已经将那把鲜血淋漓的柴刀给擦洗得干干净净,刀锋上还抹上了一层油,现在刀子光亮如新,正被他小心的摆到阴凉处通风晾干。
杜隽清见状,他立刻走上前去:“今天的事情多亏兄长你帮忙才保护住了我的妻儿,你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以后我必定会加倍回报回去。”
“谁许你叫我兄长的?我承认你的身份了么?”岂料扶风子立马回头,懒洋洋的喝问一句。
杜隽清脸色微变。“可她是我的夫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而且我们现在感情很好,也打算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你如果是真心疼爱她,希望她一辈子幸福快乐的话,难道不该尊重她的想法吗?”
“我倒是想尊重她的想法。可前提也得是你这个人绝对靠谱、能保护她一辈子。”扶风子冷声说道。
“我当然——”杜隽清正要说他可以,没想到扶风子已经打断了他,“可你今天就已经犯下了大错。而且我已经打听过了,之前在长安城里,她也数次遇到危难,其中就没有几次是你帮助她度过的,反倒是她还帮了你不少忙!你能有今天,甚至都可以说是因为她的缘故。作为一个男人,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杜隽清被他一番严词教训打击得肩膀微缩。
“你说得对,之前我的确很没用,反倒让她为我担惊受怕,还站在我跟前为我挡下了不少风雨。”杜隽清沉声说道,“但正是因为如此,我以后才要好好对她,将我欠她的加倍补偿给她。”
“到底是加倍补偿,还是让她继续为你付出?”扶风子又冷冷问道。
杜隽清坚定的回答:“加倍补偿。以后我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了,任何人都不行。”
扶风子立马轻嗤一声。
“你这个人本事不大,口气倒是不小。那你倒是说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保护她?”
“这个你只管拭目以待就是了。”杜隽清只道。
扶风子又眼神微冷,他死死盯着杜隽清,杜隽清也昂然回视,两个人又于无声中用眼神厮杀了好几个回合。
顾采薇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你们俩闹够了没有?”她忍无可忍的低吼。
马上,杜隽清一个激灵,扶风子也一改刚才在杜隽清跟前高冷的形象,他一脸小心翼翼的看向顾采薇:“阿薇,我这是在帮你。”
“帮我个屁!你就是闲得无聊想找事!”顾采薇没好气的说道。
说完,她又瞪了杜隽清一眼。“还有你!这明明是我的事情,你们凭什么把我扔开,就想靠你们两个人来决定我的最终归宿?我又不是一只小猫小狗,能任由你们谁说想要就能要的?还以后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你这种大话能别在我跟前说吗?这世上就没人能做到这一条,我也从没有柔弱到方方面面都需要别人来保护。你懂不懂?”
两个男人都被她的怒火灼烧得浑身虚软。
扶风子这么刚硬的人都连忙点头。“我知道了。”
杜隽清也低下头。“我错了。”
“知道错了你们就给我好好反省!老娘的事情,你当然还是老娘自己做主!”顾采薇冷声说着,旋即转身就走。
“夫人,等等我!”杜隽清一见如此,他赶紧转身跟上。
扶风子见状他目光一暗,就看看还站在一旁的杜逸和顾天元两个小家伙。“你们可以走了。”
杜逸立马上前一步,他还想说点什么,但顾天元一把拉住他。“咱们走吧!有什么事下次再说。”
却说此时顾采薇和杜隽清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回到卧室,沿途的丫鬟小厮们眼看着这两个人身边萦绕的生冷的气场,全都吓得往旁退让开去,让他们放纵的在宽敞的路上急速前行。
再等回到房间里,顾采薇就一屁股坐下,杜隽清连忙走过来。
“对不起,我错了。”
一天之内,他都认了三次错了!
只怕在这之前,他这辈子认的错都没有这么多吧?
顾采薇轻笑。“侯爷您不是认错认顺嘴了吧?这么轻易的就说出对不起三个字,这就显得对不起这三个字太不值钱了。”
“我是真的错了。”杜隽清摇头,“你刚才说得很对,就算是当今女皇陛下,她也没有本事将所有人都护得周全,那就更别提我区区一个长宁侯了。我刚才只是被扶风子激得受不了,故意在他跟前说大话,这个承诺我的确说得到做不到。而且你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我这么说话也是对你能力的一大侮辱,你会生气那是应该的。我本来就不该那么说。”
顾采薇正在心头横冲直撞的那点气性立马又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明明刚刚的一举一动还让她很生气,可一转眼,他就能深刻剖析到自己的错误所在,一字一句都正说到点子上,还附上改正的法子。
他都已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她又哪还好意思和他闹?
这男人真是把她的软肋得抓得死死的,就知道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顾采薇撇唇。“既然知道错了,那你就该知道以后怎么做了。”
“我当然知道。”杜隽清连忙点头,“做好自己的事情之余,我也会用实际行动让其他人都知道,我有能力保护你,也会足够强大到让他们不能从我身边抢走你。这样,也才能彻底让那些人死心。”
顾采薇眨眨眼。
“你真能做到吗?”她轻声问。
“我能。”杜隽清定定点头。
顾采薇立马笑着主动双手缠上他的脖子。“只不过,这个路程注定会十分艰辛。可如果你换一个妻子的话,就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不换!”杜隽清闻言面色一沉,赶紧双手又圈上她的腰肢,“这辈子我就要你,其他哪个女人都不要!”
顾采薇顿时心里暖暖的,她连忙低下头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才终于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感受着她靠在自己身上笑得一抽一抽的,杜隽清才慢慢放松了紧抿的唇角,他也低出口气,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只不过,眼下他和顾采薇两个人和好了,接下来却还有一堆事情在等着他。
比如紧接着用午膳的时候,扶风子自称有事就不来吃了,杜隽清求之不得。虽说他已经接受了顾采薇有好些未婚夫、而且扶风子这次根本就是冲着顾采薇来的事实,但那也不表示他就乐意看到这个人!
更别提扶风子对他一直都没有好脸色,心里更是直到现在都没有认同他。这个人要是出来和他们一起用膳,肯定又会想方设法的拿话来噎他。
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当然不可能喜欢有人这样对待自己。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大家才刚坐下,饭菜送上来后,杜逸随便吃了几口,他就放下筷子。
“阿爹阿娘,我有一件事想和你们商量。”
杜隽清颔首。“你说。”
“我想拜扶风子为师。”
杜隽清立马脸一沉。“不行。”
“为什么?”杜逸不高兴的低叫。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杜隽清冷声反问,“你为什么要拜他为师?”
“因为我崇拜他!”杜逸大声回答,“他好厉害!又是铸剑大师,双手还那么利落,今天那一把柴刀也舞得那么好看,比我在长安见到的剑舞都要更苍劲有力。我这辈子就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说话的时候,他双眼都变得亮晶晶的,眼底星光闪耀,璀璨无比。
“变成他那样的人,你要吃许多苦头,不划算。”杜隽清冷冷提醒他。
“我知道啊,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杜逸连忙说道,“我能吃苦的!”
杜隽清眉心紧拧。
“不行。”他依然拒绝。
扶风子现在可以算是他的情敌呢!而且他们今天才刚吵完架,然后他转头就巴巴的把儿子给送去给人做徒弟,这叫怎么一回事?
他还要脸!
“阿爹!”杜逸急得低叫。
杜隽清已经直接拉下脸。“你不用叫了,这件事我是不可能答应的。”
杜逸立马小脸一垮,他眼巴巴的看着顾采薇。“阿娘……”
“你也不用找你阿娘求情,我不答应,那她答应了也没用。”杜隽清再度打断他。
杜逸顿时小嘴撅得有天高。
“我吃饱了,不吃了!”他愤愤将筷子一扔,直接扭头走人了。
杜隽清见状,他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然后才无力放了回去。
这对父子可真是有意思。明明知道这么争吵下去,到头来肯定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可两个人依然谁都不肯退让,死活坚持己见。
这两头倔牛!
顾采薇心里暗叹,她忍不住说了句:“其实你们两个人吵得毫无道理。”
杜隽清立马回头。“是吗?”
声音冰冰凉凉的,叫和他同床共枕这么久的顾采薇都不禁小心肝儿一阵乱扑腾。
一旁埋头干掉了一碗饭的顾天元此时赶紧开口。“姐夫,阿姐说得真没错。扶风子是什么人,你之前又不是没有打听过。他在江湖上的名号一点都不比他两个师兄差,再过上几年肯定能赶超扬明子。这样的人,全天下不知道多少人都哭着喊着想认他做师父呢!这样的现象从他出山之后就开始了,每年对他围追堵截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多。可他性情高傲,眼光也毒辣,到现在都没瞧上一个呢!其实中间也出现过许多好苗子,可他都瞧不上眼,那就凭着大侄子这小身板,他能瞧上他才怪!”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顾采薇连忙点头,“方家阿兄眼界高的离谱,他瞧不上阿逸的,这个你就放心吧!”
杜隽清嘴角抽了抽。
明明这姐弟俩是说出来安慰他的话,可为什么他听在耳朵里却一点都没觉得被安慰到了,反而心里更堵得慌?
“我儿子也不差,他聪明伶俐,身体也比之前好多了。”他沉声说道。
“是是是。”顾采薇点点头,“阿逸比起他自己一开始的确是要好太多了。可是他毕竟先天不足,和那些生下来就白白胖胖、又从小好吃好喝的小孩子比起来却还是差得太远。”
她是在认真的提醒他要认清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杜隽清也听明白了。但是这话他听在耳朵里,就是觉得扎耳朵得慌。
本来家里有一个扶风子就已经让他心里堵得慌了,结果现在儿子媳妇还都纷纷来给他添堵,就连小舅子也来踩上一脚!
杜隽清心情无比恶劣。“我也吃饱了。”
他站起身,也走了。
然后饭厅里就只剩下顾采薇和顾天元姐弟二人面面相觑。
“阿姐,我们说错什么话了吗?”顾天元小心翼翼的问。
“没有。”顾采薇毫不犹豫的摇头,“只是忠言逆耳,最是伤人,他们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而已。不过没关系,他们最终还是会接受的。”
说这话的时候,顾采薇还觉得杜逸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太把他的诉求给当一回事。可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扶风子这次既然是以铸剑大师的名号前来投奔杜隽清的。那么在侯府上休整一夜后,到了下午他就又将他的宝贝工具们装进背篓里背上,主动要求往矿山那边去。
杜隽清立马安排了杜仁将人送过去。
可前脚扶风子刚走,后脚顾天元就赶紧来报:“阿姐,姐夫,不好了!刚才阿逸他趁着我们不注意,偷偷和阿忠换了衣服,然后打扮成咱们侯府的仆从跟着扶风子往矿山那边去了!”
顾采薇顿时目瞪口呆,杜隽清也沉下脸。
“这小子他是想和我们来个先斩后奏是不是?那好,随便他!他自己想去矿山上吃苦那就随便他,我不管了!”杜隽清一甩袖子,沉声怒喝。
顾采薇也抿抿唇。“这件事现在都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不让他尝试一下就放弃,他肯定不甘心。那就让他去试试好了,等肚子饿了他就该回来了。”
结果……杜逸没有回来。
他在矿山上足足待了三天,直到现在还没有丝毫想要放弃的架势。
杜仁悄悄的去看了好几回,回来向顾采薇还有杜隽清形容:“世子这次真的是铁了心了!他跟到矿山那边后就已经被发现了身份,可不管谁去劝,他都死活不肯回来,坚持就是要拜扶风子为师。然后,他就日日跟在扶风子身边。扶风子去铸剑室忙碌,他就在外头站立等候;扶风子出来了,他就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扶风子吃饭,他在一旁侍奉碗筷;就连扶风子晚上睡觉,他都直接在扶风子屋子外头打地铺!”
说到最后,他都忍不了了。“侯爷,难得世子如此认定一件事情,您就答应他吧!现在都已经入秋了,天气眼看一天比一天更寒凉。世子本来身体就不好,他还天天打地铺,时间一长,他还不知道要沾染多少湿气寒气,到时候受苦受累的,心疼的还不是您和夫人?”
杜隽清一张脸阴沉沉的,半天都没有说话。
还是顾采薇问了句:“那扶风子是什么反应?”
“呃,这个……”杜仁立马支吾起来。
杜隽清闻言抬起头。“你说,扶风子都说了些什么?”
“他其实也没说什么。”杜仁小声回答,“一开始扶风子就和世子明说了,不是亲长领来拜会的人,他根本就不会考虑收入门下。只是既然世子自己不放弃,死活缠着他,他也就随便世子折腾,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和世子说一句话。”
所以说,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杜逸在自作多情!
杜隽清的一张脸现在真像开了个颜料铺子,红的黄的蓝的紫的青的黑的,各种各样的色彩依次在他脸上闪现出来。
“放肆!”他一拍桌子,彻底忍不下去了,“他堂堂长宁侯世子,何必如此低声下气的哀求一个匠人?他这事将我们整个长宁侯府的脸面都撕下来扔到地上给别人在踩!而且别人踩完之后还直接就走了,根本一点表示都没有!”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好歹也是要面子的人,哪里能忍受这样的对待?
于是,杜隽清受不了了。“来人,备马,本侯要往矿山那边去一趟!”
“也给我准备一匹,我给阿逸送点吃食去。”顾采薇忙说道。
三天没好好吃饭,那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饿成什么样了呢!
“不用给他送。他要真想吃饭就回府,没谁会给他送到那里去!”杜隽清立马又呵斥。
顾采薇无奈吐吐舌头。“是,妾身知道了。”
可怜的阿逸,你阿爹这次是真要来硬的了。
不过,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出门呢,顾天赐那边又出状况了。
伺候他的丫鬟匆忙的跑过来。“侯爷,夫人,五郎君刚才又开始哭嚎着要回长安去,两个小厮都按不住他。婢子给他喂了一碗安神汤,可也不怎么管用了,他还在挣扎大叫!”
那天在后花园里眼睁睁看着扶风子将武家一个小厮给一刀劈成两半,顾天赐就吓破了胆。
他当场昏死过去不说,后来好容易醒过来,就开始哭着喊着要回长安,死活不肯在这里多待哪怕一刻。不用管丫鬟小厮怎么劝,他就是不听,而且动作一天比一天激烈。第二天,他甚至还自己收拾了包袱想跑!
被抓回来后,他竟然还想强力突围。
再然后,哭着喊着要逃离这个魔窟就成了他一天要上演无数遍的事情。顾采薇特地给他开了安神汤,但那也就一开始管用,现在加大剂量也不能支撑多久。
这不,现在这小子又开始闹事了!
杜隽清本来心情就极差,结果现在又听到这个消息,他当即呵斥道:“他既然想走,那就放他出来!本侯带他走!”
“啊?姐夫,你还真打算送他回去啊?”顾天元讶异低呼。
杜隽清冷笑。“当然不是。”
“那你什么打算?”
“他不是才刚看到死了一个人就觉得置身人间炼狱了吗?那我现在就把他送到真正的人间炼狱去!”
顾采薇立马明白了。“你是打算让他去矿上常驻?”
杜隽清点头。
顾采薇抿抿唇,但并没有反对。
开矿向来都是一个辛苦的活计,尤其是那些采石的民夫,他们的日子极为辛苦。现在他们的这个铁矿有朝廷支持,银钱还算充足,杜隽清又自掏腰包让人在山上养了一群羊,每天都给民夫的菜里添点肉,但这也只能保证他们吃口饱饭。
他们每天天刚亮就进矿山做事,将沉重的原铁一块一块的或挑或背运出来,一直忙到天黑才能喘口气。大山喜怒无常,又因为过分快速的开采而经常会发生一些事故,多少民夫的性命就这样交代在了里头。现场那叫一个血肉模糊……顾采薇看过一次之后都不忍心再看第二次。
而一条命没了,朝廷赔个十贯二十贯钱,这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民夫的家人还要感恩戴德。
每开采出来一座矿山,数以百计的性命都要留在那里。
所以,说这个地方是人间炼狱丝毫不为过。
顾采薇想了想,她就颔首。“五郎的确是娇养得太过了。现在他既然跟咱们过来了,那我这个当阿姐的的确得让他抓紧机会做出一点成就来,不然回头我怎么向大伯大伯母交代?既然如此,侯爷你就随便给他安排个地方做事吧!苦点累点也没什么,反正只要于性命无忧就行了。”
杜隽清颔首。“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于是,顾采薇吩咐下去,两个小厮连忙将还在发疯的顾天赐给带了出来,就连行礼都没收拾。
顾天赐一听说他们终于肯放自己离开了,他欢喜得不得了。“阿姐姐夫你们放心,那天我看到的事情我肯定谁都不说,我都烂在肚子里!我肯定不会出卖你们的!”
顾采薇就眉心一拧。
直到现在,他还一直念叨着这件事,那就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放下。
这样的话,这个人还真不能放回长安去。那把他关在矿上真是一个绝妙的选择。
紧接着,他们都各自上马,顾天元也骑上了他的小马,几个人一道往山林那边走去。
顾天赐本来一开始还兴高采烈的做着回家去和阿爹团聚的美梦,可是随着队伍慢慢往山林深处走去,前头敲打呼号的声音传来,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他忙问。
“当然是去让你见识更大场面的地方啊!”顾天元笑呵呵的回答。
渐渐的,抬着矿石的民夫喊的号子越来越响亮,还有铁矿四周一个个铸剑棚里传来的敲打声越发的明显,顾天赐彻底觉得不对。
他一个翻身想从马背上跳下来。
但杜仁一直在他身边盯着呢!一看到他这个举动,他立马长臂一伸,一把将顾天赐扔给抓起来又扔回了马背上。“五郎君请小心。这里丛林茂密,山间蛇虫鼠蚁动不动就会窜出来,您当心踩到它们被咬。”
顾天赐立马不敢动了。
他趴在马背上,双手死死抓住缰绳,欲哭无泪。
可不管他心里怎么个想法,反正他们的队伍最终还是来到了矿山里头。
“侯爷!”
“七弟!”
一听说他们来了,秦十六郎君和杜家老六杜隽洪立马双双放下手头的事情跑过来迎接他们。
这几个月他们都在矿山上忙碌,也彻底以矿山为家,晚上直接住在这里。时间一长,他们都变得黑瘦黑瘦的,不过精神倒是很好。
杜隽清对他们一一颔首,问了一下矿山上的状况,得知这里总体运转还算正常,当然一些小状况还是无法避免,他满意点头。
然后,他就叫杜仁把顾天赐给提了过来。
“我这个小舅子天生胆小,前两天在侯府上看到高阳郡王兄弟二人发疯,更被吓破了胆,现在想起来还直哆嗦。如今他急需要一个练胆的地方,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推荐的?”
杜隽洪一听,他立马就说道:“练胆的地方咱们矿山上可多了去了。不过我觉得最好的还是看管民夫这事。这活计轻松,每天也不需要干什么,就是一天到晚跟着那些民夫,盯着他们不许他们偷懒。一旦山里有什么情况他也能赶紧回来禀报。要是遇到开采出来绝佳的铁矿石,那更大功劳一件!我儿子这些天都立下好几件功劳了,要不是我年纪大了山上山下的跑不动,我都想去干这个呢!”
顾天赐一听,他立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们让我和那些脏兮兮的民夫一天到晚的待在一起?我不去!打死我都不去!”
“那不然,你去给那些铸剑大师们打杂?每天给他们送铁矿石、捡柴火,大师们换下来的衣服你也得拿去洗了晾干。而且这些大师们废寝忘食的锻造铁器,经常会忘了吃饭睡觉,你就得到了时间就去提醒他们。”秦十六郎君立马也说道。
顿一顿,他又补充一句:“不过一般大师的脾气都暴躁。尤其他们要是在锻造兵器的紧要关头被人打断,那火气必然极大,一个不好一脚把你踹飞出去、踹断几根肋骨也是可能的。这里好些打杂的就都被踹吐血了,现在矿医那里还躺着几个呢!”
顾天赐顿时觉得自己的肋骨开始隐隐作痛。
“我不去!”他顿时摇头摇得更起劲了。
“见如此,那就选第一个。”杜隽清立马颔首,“十四郎在哪里?让他过来把人给带过去。”
杜十四郎就是杜隽洪这次带来永兴县的儿子,现在在矿山上也算是一个小管事了。
杜隽洪连忙点头,赶紧让人去把儿子给叫过来。杜十四郎每天进山,人都黑得跟块碳一样了。不过他力气却是越练越大。
过来听清楚了杜隽清的要求,他爽快点头:“小叔请放心,既然是你的小舅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说罢,他就将顾天赐的脖子一拎,就这样把人给拎走了。
顾天赐还在挣扎大叫。可他的挣扎在杜十四郎眼里看来就跟小鸡仔蹬腿扇翅膀一般没有任何作用,至于他的大叫声……在这遍地此起彼伏的锻造声中,还有山上连绵不绝的号子声的遮蔽下,他这叫声比蚊子哼哼还不如,好些人根本就没听进耳朵里去。
顾采薇也已经好久没来矿山了。今天再来到这里,她就发现这里赫然已经变了一番模样,和她上次来时看到的稀稀落落只有几个人来回的情形截然不同。
只见这座高高的矿山都已经被挖出来一大块角落,更多的铁矿石裸露出来。山上也被人工开凿出来许多通道,挖矿的民夫、搬运铁矿的民夫比比皆是。还有山脚下也被清理出来一大块平地,这里东边是一个个用红砖堆起来的铸剑室,西边则是一间间的卧房。所有的地方都被占得满满的,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入目所见,到处都是人,所有人都来回忙碌着,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世子呢?”这个时候,忽听杜隽清又问出一句。
秦十三郎君赶紧回答:“就在那边!你看,那个站在最尽头铸剑室门口的,身形最小最瘦的那一个就是他!”
他这么指点一点,杜隽清和顾采薇就看清楚了。
可就是因为看清楚了,顾采薇的心都不由的揪疼起来。
想当初,杜逸身为长宁侯世子,虽然身份在长安城里算不上太尊贵,但他也是杜隽清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的。小家伙一天到晚穿着绫罗绸缎,打扮得干净清爽,就连重活都没有做过。
可是现在呢?他身上穿着一套灰扑扑的衣裳,头发只是随便用一块布条缠起来,小脸上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又没了,那么干瘦干瘦的,身上的灰尘还仿佛许久都没有清洗过,小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跟个小乞丐似的。
杜隽清见状,他立马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儿子拉上就要走。
杜逸本来站在门口观察里头扶风子的动作呢!冷不防有人来拉他,他回头一脚就往杜隽清膝盖上踢了过去。
杜隽清膝盖上立马传来一阵剧痛,他瞬时脸色阴沉得更厉害。
“阿爹?怎么是你?”
杜逸这才发觉自己踹到了谁,他顿时肩膀一缩,但还是将手给抽了回去。“阿爹您怎么过来这里了?”
“我来带你回去。”杜隽清说道,他伸出手,“你闹够了,可以回家了。”
“我不回去!”然而谁知道,杜逸立马小脸一板,坚决摇头,“我说了我要拜扶风子为师。那只要他一天不答应收我,我就一天不会离开!”
杜隽清眉心紧拧。“他不会收你的,你的资质太差了。”
杜逸就小脸一垮。
但他还是倔强的说道:“就算这样,我也要听到他亲口对我说,不然我是不会死心的!”
“是吗?那好。”杜隽清颔首,他立马大步往铸剑室内走去。
“阿爹,别呀!扶风子他正在铸剑呢!”见状,杜逸连忙低叫。
顾采薇也皱皱眉。
不过还好,现在扶风子还不是很忙。杜隽清进去后和他说上几句话,扶风子就出来了。
铸剑室里温度奇高,所以扶风子身上只穿了一条短裤,上半身光溜溜的。别看他这个人穿上衣服看起来不怎么样,可一旦脱了衣服,那他的一身疙瘩肉就都展露在了外头。刚才他又在炉子前头折腾了半天,身上的肌肉全都偾起呈兴奋状态,这就使得他的身材看起来越发的健壮有力。
顾采薇和顾天元看到了,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惊呼。
“阿兄,你越来越健壮了!”顾天元竖起大拇指。
顾采薇也点头。“真好看。”
只三个字,却狠狠戳中了杜隽清的胸口——他的身材比起扶风子来差远了。
只不过,他马上清清嗓子,冷着脸说道:“扶风子,本侯的世子说了,他现在需要你当面拒绝,他才肯死心。你现在就给他一个痛快吧!”
扶风子就看了眼杜逸。“你的资质的确奇差无比,是这些年主动来我门下投奔的人里最差的一个。”
杜逸顿时脸一白。
“而且,你还没有得到亲长应允就主动跑来我这里。你这样的徒弟我根本都不用考虑,就会拒绝你。”扶风子又说道。
杜逸却立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那是不是我得到亲长应允,你就会考虑考虑了?”
说着,他赶紧回头拉上杜隽清的手。“阿爹你听到了,我拜在他门下还是有可能的,知道得到你的应允!你快说话啊!只要你说你答应,那不管他是答应还是反对,我都认了!”
杜隽清无奈叹口气。“好吧,我答应。”
杜逸赶紧又兴冲冲的看向扶风子。“师父你听,我阿爹他已经答应了!”
“那好吧,看在你这么诚心想要拜在我名下的份上,我就答应你好了。”扶风子将头一点。
此言一出,铸剑室门口一片寂静。
杜隽清脸色猛沉,杜逸也正大了双眼。他呆呆的盯着扶风子看了好一会,才小声问道:“师父,你刚才说了什么?不好意思我好像没听清。”
“我说,我答应收你为徒。”扶风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杜逸立马一蹦三尺高。
“太好了,师父你终于肯收我了!”
他又叫又跳着,还回头来挨个抱着杜隽清和顾采薇又蹦又跳。“阿爹阿娘,你们听到了吗?师父他收我了!他收我了!”
“我听到了。”顾采薇小声应和着,还忍不住悄悄往杜隽清那边瞧了眼。
这一瞧不打紧,这个男人的脸都已经黑得跟锅底一般了!
“你说话不算话。”杜隽清冷冷瞪视着扶风子。
“有吗?我不记得我说过我绝对不会收他的话了啊!”扶风子笑呵呵的回答,“我只是说,没有亲长同意的孩子我是不会收的。可现在既然他的亲长已经同意了,这个孩子最近也表现得十分乖巧上进,和你这个不思进取的长辈截然不同,那么就算他资质差点也没关系,我有信心能教好他。”
说罢,他又笑吟吟的说道。“当然,如果长宁侯你想要反悔的话,我也不拦着。这个孩子你只管带走。”
“阿爹,不要!”杜逸一听,他赶紧冲着杜隽清直摇头。那双亮晶晶的眼底都已经看到泪光涌了出来。
看着儿子如此,杜隽清的眼神也渐渐冷峻下来。
“阿逸,这果真就是你想要的吗?你要知道,一旦选择了这条路,你就必须坚持走到底,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孩儿知道,这就是孩儿想走的路。”杜逸低下头,一字一顿的说道。
杜隽清又闭上眼长出口气。“好吧,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你就去拜师好了。”
说完,他又冲着扶风子颔首。“只不过,本侯的世子拜师,此事必须慎重。本侯马上就举办一个拜师宴,邀请永兴县境内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参加,还请扶风子你做好准备。”
扶风子听到这话,他忽的脸色一变。
“长宁侯,你给我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