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见安安一副不闪不避的模样,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人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孩子能有如今这样,也是真长大了。
“陪爷爷杀一盘?”余老爷子虽说是发问,可语气却不容置疑。安安未答,却是站起身来,进屋将小方桌搬到廊下,摆好了棋盘,还很有预见的开了廊下的灯,一手抱着两个盛棋子的藤篓子,一手作出邀请入座的姿势来。
待老爷子欣然入座,安安这才跟着坐下,含笑说道:“爷爷,您白我黑。”
老爷子抬头打量了一眼孙女,顺手拿过白子棋篓子,拈了一子放下,才悠悠然笑道:“怎么,你不是一直拿黑子的吗?”
“以前我怕输,所以总想先一步而行,现在想来,输赢只是结果,我享受的是黑白对弈的过程。虽然有些年没陪您下棋了,可您别犯经验主义哦,总用老眼光看人!”安安狡黠的笑容,轻松的语气,极大的愉悦了老人家,他发出爽朗的笑声,果真打起精神,祖孙专注的对弈起来……
大战酣然淋漓,杀的天昏地暗,直以平局告一段落,祖孙俩这才罢手休息一会。
接过小孙女冲泡好的茶,老爷子抿了一口,点点头,言道:“不错,进步很大,看来这些年,你倒是没把功课落下。”
安安的棋兴还没下去,意犹未尽之意明显的很。
她潇潇然道:“一局说明不了什么,咱们再战?”
瞧着小孙女兴致颇浓的样子,余老爷子一口抿干瓷盅的茶水,笑眯眯的拈起棋子直接落子。
如果说刚才那局是你来我往大开大合的直接拼杀,这一盘棋,祖孙俩却是每一步都谋前算后思量许久稳打稳扎起来,随着棋盘上落子更多,气氛更加凝重……
因为下的太专注的缘故,使得两人都沉浸其中,全然未觉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破棋有什么好下的,一坐就是老半天,也不怕被蚊子给吸干了血!”突兀而来的声音惊醒了爷孙俩,他二人循声看去,却见门口进来一群人。
“妈,我爸那叫爱好,您不懂可别瞎说。”接话的声音俨然正是余家老二余吉周,他看到廊下坐着的二人,先和老爷子打了声招呼,随后便笑眯眯的对身边的众人说道:“看嘛,我就知道我们小六最孝顺了,肯定是回老爷子这边了。”
有人附和,有人撇嘴,余安安看见匡秀萍也在人群之中,朝自己这边张望了下便低下了头,躲过了她对视过去的目光。
安安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放下棋子,站起了身。
“奶奶,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婶,小姑姑,妈,你们好!”余安安站在廊下和迎面走过来的叔伯婶娘以及生母打了招呼,却故意忽略了余吉周一家人。
见此情形,除了老太太没理睬,其他房的长辈们都有点不自然的点头应声。
“大姐,你回来怎么没回家去看爸爸啊?”十五岁的余翔已经到了变声期,听上去有点搞笑的公鸭嗓音,问出来的话却让才热闹起来的气氛为之一静,大家都竖起了耳朵,想听余安安怎么回答。
余安安瞥了一眼已经长成大孩子模样的异母同父的弟弟,高高的个头,在老余家的小辈中算是鹤立鸡群了,然而与个头并不相称的面容却是显得有些稚嫩,他的眼睛里透露出的信息更是让人一眼便看出了深浅——显然这不是无心之问。
所以,余安安没吭声。
余安安的沉默让余吉周有点尴尬,可是眼下还不是得罪大女儿的时候,毕竟有所求。
可有人并不这样想,站在一旁将安安早就打量了数遍的余美丽嫉妒的要发狂,出口便是令人猝不及防的尖刻:“有的人仗着生得好看点,眼睛老早长到头顶上去了,现在又有了机会眼看着就要飞上枝头作凤凰了,心里还有咱爸还有咱们这个家?只盼着往后过上好日子了能记得提携提携老余家的人,我们就感激不尽啦!”
余安安闻声看去,她已经有几年未见余美丽了,乍然一看,发现这个便宜妹妹打扮的有些不伦不类,因为并没听说她已婚的消息,但从她长得不赖的皮相化妆上和穿着上却无论怎么打量都让人觉得有些——风尘味。
余美丽可不知道余安安心里在想什么,她被安安打量的同时,也早打量过对方数遍了。
只见余安安站在灯下,皮肤白皙,脸色红润,乌发披肩,双眸有神,原本就精致的五官如今更上层楼,与记忆中那个带着一身的憔悴与沧桑,狼狈离乡的女人简直是两个模样,真是令人嫉妒老天爷对她的厚待,岁月竟然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她越看越冒火,越看越嫉妒,余安安这个死女人,离家五年,不但没有一副潦倒穷酸样,倒好像变得更好了,她形容不出来的那种感觉,不知道有一个词叫作“气质”。
因为余安安的沉默,余家两姐弟的话便在这个老宅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一向善解人意的三婶笑着插话道:“安安你难得能请到假回来,工作上安排好没有,领导没有意见吧?你爸爸这个急性阑尾炎发现的早,做了手术就没事了,放心啊。你这个孩子,一出门就几年,我们可担心了……”
三婶碎碎念的唠叨着余安安,亲切的声音里流淌着脉脉的温情,余安安一边答话,一边就顺势上来挽着三婶的手,眼睛却朝母亲匡秀萍张望过去。
三婶看着孩子这副想亲近自己妈妈却又犹豫的样子,不由得鼻头发酸,然而此时,她却不好自作主张,因此只好假装不知。
“好了,老三家的,小六有没有孝心她自个儿知道,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余老太太硬邦邦的话音一落,余安安的眉头直跳,但历练出来的涵养使她故作充耳不闻,微笑着将脸上不忿却努力压抑住情绪的三婶送到了三叔余吉全的身边,并轻轻的喊了一声“三叔。”
余吉全微微颔首,摸了摸余安安的头。
“妈,您身体还好吧?”余安安想了想,主动走到依旧还站在门边上的匡秀萍跟前,将老母亲仔细打量了一遍,见她气色尚好,这才真松了一口气。
时光荏苒,过去的就过去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母亲,比起五年前,老了许多,余安安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尽管回忆起过去的事情仍旧让人意难平,可是妈妈就是妈妈,她无法真的记恨,就像天底下多数的父母总是无条件的维护自己的孩子一样。
匡秀萍不自在的笑了笑,点头应道:“好,我好着呢。”在女儿的面前,她倒仿佛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余安安对于母亲这样的举止也没在意,她知道妈妈一向是心里倔强但却很要面子的老实人,许久未见,娘俩之间的陌生也不奇怪。
老宅的堂屋面积不大,余老爷子又是按老派规矩摆放的桌椅,故而当安安回过神来后却发现她的妈妈竟然无座可坐,不由心内暗叹。不过她并未显露半分心情,只转身将廊下的两张竹椅子提了进来,扶着匡秀萍坐了下来。
众人都坐定了,余老爷子叩了叩桌子,对着下面齐整俨然分坐两侧的儿孙问道:“说吧,你们这大晚上兴师动众的跑回来是有啥了不得的大事,非得这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