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年轻,几天下来,善美的脸色便泛出了红润,整个人焕然一新,竟颇有几分姿色,谁也无法把眼前的她同当初乞丐样的她联系在一起。是实施计划的时候了。这是善美来到鲜于家的第九天,吃过晚饭,冷梅照例收拾碗筷,然后拿到灶房去洗。不同往日的是,叶爱莲也起身跟在冷梅的身后往灶房走。平日里她是要等到冷梅洗完碗烧好热水把洗脚水端到她面前的,灶房她已经很少进了。
冷梅在灶上洗碗,叶爱莲坐在灶门前的小木凳上,先咳嗽了一声,然后再慢悠悠地问冷梅:“梅儿哪,你来我们家也有半年多了,你说我和你爸对你怎么样?”冷梅洗碗的手停顿了一下,接着又欢快地动了起来,说:“妈妈,您和爸爸对我都很好。尚文对我也很好。”叶爱莲说:“你知道我们对你好就好,你知道我们对你也是很满意的。”叶爱莲脸上突然呈现出悲伤之色,声音里没有谴责,只有愧疚(是对无法跟列祖列宗交代的愧疚),“但是有一点你是知道的,我们家虽然有两个儿子,不过你也看到了,你大哥我们是指望不上的,也管不了。说到底就只剩下了尚文一个儿子,鲜于家在村里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名门望族,但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说要是断了后,人家能不笑话咱吗?”
冷梅的心陡地收紧又陡地松开了,她知道迟早是要面对这一关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许善美才来几天呀!就这样的迫不及待了。不过,她又有些高兴,若是善美真的能给鲜于家生个一男半女的,他们也就不会惦记她的肚子了。她求的不是万般宠爱千般怜惜,她求的不过是安安静静地活着。这样一想,冷梅脸上倒显出愉快的神色来了,喜滋滋地说:“妈妈,我明白。您看着办吧,我是没有意见的。”叶爱莲倒有些搞不懂冷梅了,你说她傻吧,她还一点就通;你说她精明吧,男人都要拱手送人了,她还喜滋滋地乐。但不管怎样,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同意了,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同意了,省心不少,还是该高兴。
叶爱莲从灶房出来,直接去了儿子的房间,尚文正在看书。叶爱莲一把拿走儿子手里的书,在儿子对面盘腿坐下,笑眯眯地问:“尚文,你看什么时候给我和你爸添个孙子呀?”这话问得尚文莫名其妙,那添孙子是说添就添的哇,你以为添饭哪。而且他知道他和冷梅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但他不打算告诉父母,或者说他现在而今眼目下不打算告诉他们。尚文不出声,要去拿母亲手里的书。叶爱莲将书藏到身后,诡秘得很,“你看善美好不好?人家可是真正的黄花大闺女哟!”
人家可是真正的黄花大闺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母亲难道知道冷梅的事了?我没说,那一定是冷梅自己说的了,这个多嘴的女人,她不要脸,我还要脸哪!尚文对冷梅仅存的一点好感在母亲的一句话里消失殆尽,再无复苏之日。尚文闷头不语。善美当然好,他早已偷偷地看过她好几回了,他发现她比冷梅活泼可爱多了,人也娇俏,他不讨厌她,甚至有些心动;但也仅此而已,他没有当初见冷梅时的颤栗和痴迷。也许那些感觉只能在初恋的时候才有,当你慢慢地接触过异性,并把异性的秘密全部了解透彻以后,身体甚至是心灵的感觉就迟钝了,再也不会要死要活,执迷不悔了;如果有,那得多爱呀!不管以后尚文怎样对冷梅,也不管他承认不承认,冷梅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这一点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你倒是说话呀,你喜不喜欢善美?给妈一句痛快话。”叶爱莲见儿子闷葫芦似的不作声,着急了,语气也不那么欢乐、神秘了,直直地快吼了。尚文愈发地摸不着头脑了,许善美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他烦透了母亲,就不能让人清静会儿吗?他近乎赌气地说:“好。喜欢。行了吧?——把书给我。”叶爱莲不给他书,压低了声音说:“喜欢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尚文,我和你爸想抱孙子的心,你能理解不?”尚文敷衍地说:“能。”叶爱莲一拍大腿,精神陡然亢奋,中气十足地说:“那就好,”她激昂的声音把自个儿都吓了一跳,想想不对,说这种事不能太过亢奋激烈,她收小声音,尽量控制住气息,让它平稳缓慢。“尚文,你看,都半年多了,冷梅的肚子还是瘪瘪的,我和你爸一大把年纪怕是等不得了,我们想在活着的时候看一眼孙子,将来下到地下也好对鲜于家的列祖列宗有个交代,你说呢?”
尚文沉默地点点头,他看母亲还能说出些什么来。叶爱莲得到了儿子无声的响应,继续说,“我的意思是冷梅既然这么久没怀上,咱就另外找个人帮咱生个孩子,而善美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当然,冷梅还是你的女人。”叶爱莲之所以要加上最后一句,完全是她以为尚文还像刚结婚那会儿似的对冷梅放不下。尚文点点头,依然沉默。叶爱莲并没有对儿子的不言不语,不喜不悲生气,反而欣喜若狂,孙子就要有了,鲜于家就要有后了,多么令人振奋!
好,剩下最后一道关口了,其实称不上关口,去打个招呼、告诉一声而已。许善美不是说可以为我做任何事吗?只要我开口,她立马去做,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她,我需要你的帮忙了,请你兑现你的承诺。叶爱莲笑眯眯地进了善美的房间。善美坐在床上,还没睡,似乎在想心事。她对叶爱莲的来已习以为常了,几乎每天晚上睡前,这位慈祥的大娘都要来拉拉家常,以至于善美都形成了习惯,大娘不来,她就不闩门。
“哟,还没睡哪。善美哪,今天大娘找你帮忙来了,你肯不肯帮呀?”叶爱莲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善美心里没底,不知道大晚上的有什么忙可帮,笑容可掬地说:“大娘,您不要客气,有什么我可以做的,我一定全力去做。”叶爱莲却不说要善美帮什么忙,而是拐了一道弯,又拉起了家常,不过收起了笑容,换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把冷梅怎么嫁给尚文,怎么久无身孕,她和丈夫怎么着急的话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然后才又把话题转回来,问:“善美,大娘不要你别的报答,希望你看在我们救过你一条命的份上,帮帮鲜于家,帮鲜于家生个孩子,你答应吗?”
善美万万没料到叶爱莲要她帮的忙是生孩子,她不是不想呆在鲜于家(她看出这家人的殷实来了),可她跟谁生?除了鲜于尚文,就没有别的儿子了,可是尚文有冷梅呀。她刚才并没有说把冷梅休了呀,那我算什么?生完孩子把我一撵,我怎么办?
善美羞怯地说:“大娘,我没明白您的意思,我怎么生孩子呀?”叶爱莲说:“你今天晚上就不要睡这里了,去尚文的房间睡。我让冷梅睡你这来。”善美低着头,小声说:“不好吧,冷梅姐那得多伤心。”叶爱莲说:“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她说好了,她没有意见。”这句话出乎善美的意料,她没想到冷梅这么大方,竟然连一点点动静都没有听到,想必是他们一家早就商量好了。
善美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她毕竟是说过她愿意为大娘做任何事的。也好,这也许是一个契机,她要利用这个契机在这个家里站稳脚跟。就算是两女同伺一夫,她也有把握赢冷梅。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她发现冷梅勤劳有余,活泼不足,想必她是不大懂得讨人欢心的人;而我许善美却从小讨人喜欢,他们不会为了一个不生孩子的冷梅撵我走的,一定不会,他们会喜欢我,留下我的。善美在心里衡量一番,只有帮忙才能永远留在这个家。她红着脸,羞羞答答地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叶爱莲当即收拾起善美的东西来,高兴得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当夜,冷梅和善美便调换了房间。尚文第二次当新郎,镇静、从容多了,很出色地完成了新婚夜之礼。冷梅一个人躺在床上,竟是难得的舒适和宁静。自从她把秘密告诉尚文后,她明显地感觉到了尚文的变化。尚文对她除了夜里的温存外,再也没有对她的依恋和宠爱了;但她依然感激他,最起码他在表面还是尊重她的,也为她保守着秘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没有抛弃她。而今这样的结果也不能怪爸爸妈妈和尚文,谁叫我不能生孩子呢?谁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呢?我都想。谁愿意后继无人呢?他们是对的,香火是不能断的。他们算是好人了,居然还让我留在家里,我应该感恩……
姜冷梅之所以一个劲儿地替鲜于家的人找理由,无非是她已经深入骨髓的卑微在作祟罢了。对她来说,活着已经是上天格外的恩宠了。她还有什么资格要求除生以外的其它事呢?!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世界一派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