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子和吴公子二人,距离上次在双清苑喝酒论道,已经整整二十年没有如此光明正大地面对面了吧?青春飞扬的少年郎变成了成熟沉稳的怪蜀黍,由于身份,那时候的他们说起话来就含沙射影话里有话,今天更因为各自身份的敏感和我这个拧巴怪表妹的存在,不得不再次语带双关,含蓄深沉。
唉,如果我手边有一件隐身衣该有多好,可以立马消失,用不着妨碍人家哥俩个耍嘴皮子斗口才功夫,可惜我没有,唯一能做的,只是木木地站在秦桓之的背后,躲避突然冒出来的那人高高在上的俯视。
顾支谦没有下马,这是一种蔑视的态度,他既然自称吴王,就该对秦桓之行君臣之礼才是,毕竟吴王这个封号是秦桓之给起的,他使用了,就表明他承认自己是臣,可是这位吴王此刻并没有对天子表达出最基本的敬意和礼数。
他单枪匹马,身后并无随从侍卫,也许在后面的树林中待命吧?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想先叙叙旧,然后翻脸不认人亮出底牌?
槐冲的软剑早已出鞘,伺机出击。
:“你们先回避一旁,我和允节兄有话要说。”秦桓之对槐冲和我说道,十分平静的口吻,“允节兄不会反对吧?”
顾支谦露齿一笑:“不反对,不过表妹必须留下。”他望向我的眼神温柔得令人心悸,我忽然觉得很害怕,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秦桓之,秦桓之微微一笑,再次示意槐冲退避,并对我点点头,收到明确指示的槐冲略一低头,宝剑收起,身影倏忽如电,顷刻不见踪影。
:“我记得许久以前,也是只有我们三人,坐在一起谈论人生的道理。”顾支谦终于从马背上跳下来,他穿一身黑色的丝缎锦袍,绣有同色的花纹修饰,绣工精良,极富质感,加上他身材高大,一派意气风发,当他迎面走来时,我感觉到一种咄咄逼人的气魄。
反观我身旁的秦桓之大人,身上的衣衫是大面积的素白,甚少装饰,身材虽颀长却消瘦,人又嬴弱苍白,像是大病未愈,放佛风一吹就倒了。
而且世道也在变化,我们三个人站的位置与当年不尽相同,变成顾支谦是大法官,我和秦桓之是原被告双方,唯一不变的是,大法官还是率先挑起话题的那一个。
:“上次清谈是秦二公子做的东,这一次由愚兄来尽地主之谊如何?我想表妹不会拒绝的吧?因为再过些天就是姑母的忌日了。”顾支谦的语气诚挚极了,真像一个关爱弟弟妹妹们的大哥哥。
他还真是细心周到,连给俺老妈上坟的事都替我想好了。我没吭声,夫君大人在跟前,还轮不到我大放阙词,我垂眸看地面。
秦桓之当然一口拒绝:“承蒙允节兄的好意,桓之心领了。只是内子已经离家数日,是该回去孝敬婆婆相夫教子了。允节兄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定能明白女子一旦出嫁,就该嫁夫从夫的道理吧?”
留客反被客人揶揄,顾支谦明显一点都没感尴尬,他呵呵一笑,不置可否,但他脸上自信满满的表情在告诉我们,他断然不会让我们就此离去的,而且他一定也带了不少人,此刻就埋伏在附近的地方,只要他一发号施令,那些人准会以最快的速度包围过来。
我不禁替秦桓之的安全忧心忡忡。
:“道理是没错,可贤弟该不会在乎这三两天吧?既然来都来了,岂能说走就走呢?贤弟啊,请吧,把悬崖下的随从们也都带上。”
看来他已经完全摸清我们的情况,话说他手下那些人办事效率还真高哎。我环顾四周,想找一件防身的家伙,结果却发现之前放走的白马茫然地从树林里跑出来,慢吞吞地往我们之前住的村子那个方向走,我猛然想起什么,赶紧嘬唇打个呼哨,白马果然停下脚步,朝我望望,然后掉转马头,竟撒蹄朝我嘚嘚跑来。
我强忍心头的大喜。
顾支谦一见到白马,怔忡了一下,随即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绿色的眼珠变得愈发明亮有神,那是他发怒的标志,我才不管他生不生气,一把将白马牵到跟前。
:“表哥,还记得我在霞光岛说过的吗?我的剑法乃是秋月公子所授,今日秋月公子就在眼前,表哥要不要和我师傅切磋切磋剑法。”
我故意说得很大声。
顾支谦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以为我说到他某件丢脸的事情-----败在一个三脚猫的剑下。
然后我又大声对秦桓之说:“师傅啊,您还不知道呢吧,我和这位吴公子还比过剑的呢,不过啊,徒弟我侥幸赢了一局。”
秦桓之想必知道我的打算,就是激将顾支谦和他比剑,当然不是为了真的一比高下,而是为了建立赌约,有了赌约才有可能谈条件,他是一个玩弹棋的高手,也是一个具有赌徒形态的大玩家,这一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顾支谦可能没有赌徒的心态,但是他也是一个不服输的人啊!所以我和秦桓之四目相对时,迎接到的目光中充满了赞赏还有自信。
:“有这回事吗,允节兄?小徒真的侥幸取胜?我可是万万不感相信的!要不这样吧,我和允节兄就就在此处切磋切磋,如果允节兄赢我,那说明小徒所说乃是一派胡言,也能替允节兄正名,如果秦某赢了,那么,允节兄就不必强留客了吧?”
他这番话说得非常活泼轻松,带点儿鬼马精灵的撒泼意味,一如当年在双清苑摧残我身心健康的无良和荒诞,好像那是天大的乐趣一般。
顾支谦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一定没想到一把年纪的秦二公子和“表妹”居然如此幼稚儿戏吧?活该!谁教他平时活得那么累,把幽默细胞都给累死掉了!管他的脸变成红的还是绿的,反正剑法啊,是比定了!
:“允节兄不肯赏脸么?”秦某人一脸坏笑,偏又想笑他个倾国倾城,企图迷死人不偿命,我瞪大眼睛看顾支谦的反应,发现他的脸果然红了又绿,绿的时候配他的绿眼珠正正好,活像我前世时的某位欧美男明星!
:“贤弟的请求,愚兄无不应从。”他还真会撒谎,什么无不应从,我们想坐船回家,立即,马上,你也应从吗?既然承认我是表妹,为什么不肯承认表妹夫啊!
我心里止不住的冷笑,也止不住的伤感,遥想当年,我们三人各执一词,虽然谁都说服不了谁,可那时候的我们,没有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啊!要知道我们三人,还是亲戚咧!
两位风格迥异的中年大叔各自亮出随身佩戴的宝剑,一曰扬文,一曰辟邪,这两柄宝剑我都见过,使用过,都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也都沾满过鲜血。
我急忙远远地躲开,站在悬崖边上,鸟瞰悬崖下面的宽阔江面,但见水波不兴,有五条不算大的船只已经扬起风帆,正在蓄势待发,而远处,有数条船只逆流而上,那是江东的战船,每一条船,均可承载两百余人。
身后响起剑刃相碰的声音,铿锵有力,期间夹带无数次剑身摩擦的不和谐之声,听得人牙根发酸,心情压抑。
扬文剑剑身虽修长,却并不沉重,发声带着点轻快的节奏,而辟邪剑虽貌不惊人,却是由沉重的乌铁千锤百炼而成,发声古朴浑厚,我听到的声音往往是先抑后扬,也就是说,先出招的是辟邪剑,反击的是扬文剑。
之所以从声音里判断两人交手的情况,是因为他们的动作太快,我这外行是看不来也描绘不好,只能凭感觉,不过我再外行,也能看得出来,这两人的打斗顷刻间极难分出胜负,而且大约半个时辰过后,我看到两位“表哥”不约而同地飞身上马,勒马后退,然后上前,不知要做什么。
我看得愕然,又不能上前问个究竟,趁俩人停下来的空隙,再次观察江面的情况,发现江东的船已经将悬崖下面的五条船严严实实地包围住,双方船队数量悬殊,只在中间留出一圈空白,那五条船若是想冲出包围圈,恐怕得插翅而飞才行。
比武场也在发生变化,槐冲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的手中多了一杆长枪,也许是从树林某处抢来的吧!他把长枪交给秦桓之,而顾支谦那边,也有人给他送上一杆银色的画戟。
他们居然还要比马上功夫!而且穿的衣袂飘飘的一点也不方便!不是他们疯了,就是我看错了!
难道我就不能做点什么?我开始寻找槐冲之前说的悬崖边的小路,可能是悬崖边的植物长得太茂盛,也许是随从为了不暴露行踪而将痕迹掩盖得极非常好,总之,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发现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两位帅大叔还在继续打架,我盯着植物丛中的浅脚印,咬咬牙,迈出脚步,一脚踩下,居然差点踏空,把一块石头踩坍塌掉了,它骨碌碌地滚动着,最后垂直掉向江面,我惊魂未定,急忙后退-----其实有人助了我一把力。
:“你真能添乱。”槐冲将我往回拖,小声地抱怨着,还对我吹胡子瞪眼,我没好口气地回击一句:“你怎么不去帮公子?”
他死样怪气:“我怎么没帮?保护好你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