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我才明白吴王为何违背当初的诺言,强迫沈艳兰给我通风报信了,原来他手里真的有王牌。
这张王牌,我认。
思前想后,我让乔氏替我准备一身十几年前东吴流行的服饰,颜色既明亮减龄又不至于花哨,我还让她教我梳手法考究的发髻,一切准备得当,我起身往宁氏的“私家花园”走去。
:“也许我这一去就回不来了,母亲如果觉得我的嫂子还值得信任,请在能离去的时候,和我的嫂子一起走吧。”
跪在宁氏的跟前,我的眼睛微微酸痛,刚才俯身往下跪下的时候全身没协调好,发钗的珠子碰巧打到我的眼眶。
:“你不回来,桓儿怎么办?”我郑重其事的辞别终于等来了宁氏的正面回答,不过,她的应答和她对我的视而不见一样,让我无所适从。
她难道不知道默存已经不在世了吗?还是她,又是一个执着不肯醒悟的人?想想也难怪,他们都姓顾!
我无言以对,过了良久才艰难地回答她:“默存,我一定会去陪他的,如果母亲见到他,请告诉他,我稍后就来,不过得先去超度一个人。”
宁氏才没理会我的权衡之术,她冷冷地说:“人死万事空,死都死了,还净做些无用的作什么?能把死人救活过来吗?”
我知道她恨娘家人,可万万没想到她的恨竟然会殃及到无辜的皑儿身上,这让我颇有微词:我之所以有今天的为难,与她当年的精心安排密不可分的吧?她怎么能对我冷嘲热讽,无情抨击呢?至少也得给点女性之间的同情分对不对?
:“母亲切莫说气话,这件事情一天不解决,母亲就一天不能离开这里。”我很肯定的说。
宁氏愈发不高兴了:“谁说我要离开这里的?我过得好得很,不需要你为我屈就什么。”
不想离开这里,自然不是她真实的想法,不过是和我赌气罢了:“母亲如果真想留在这里,就不会不宽恕我了,是在生气我没能将你接出去吧?”
宁氏低低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我的推断,不过她还是那句老话:“你走了,桓儿怎么办?”
怎么办?难道要我陪葬不成?我连他最后的栖身之处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去陪?
:“我从出生的那天起,就身不由己,以前如此,今天如此,要还的债总是还不清,皑儿的亡灵一天没得到超度,我一天不能心安,母亲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这件事我始终都要去做的,至于结果如何,我都认了。我相信,嫂子会照顾好你的,母亲,就此拜别吧,如果你我婆媳还有缘分,一定会再见面的,默存也是一样,如果我们的缘分还没有完全消亡,我还有去陪伴他的一天。”
我额头碰地,一口气磕了三个响头,迅速起身不敢再看宁氏的反应,逃命似的走出宁氏的视线。
吴王正当壮年,才失去最满意的接班人不久,不难理解他为何没空暇来接见一位无足轻重的陆家人。另一个可能,也许他是想通过自虐来骗自己,他最疼爱的儿子并没有死,任何与儿子的死有关的人和事都不要来打扰他,所以我带着解决终极问题的目的来求见他,是多么不识相和不自量力,别说是吃闭门羹,就是被乱棍打死,也是活该。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世上本来没有路,走过的人多了,就成了道路。
无云大师曾跟我说过,吴王并没有诏告天下说世子已经死了,更没有举行过出殡仪式,皑儿的遗体很有可能还保留着,在某个隐秘之处,这个假设说得通,没有入土为安的灵魂往往会游荡作祟。
皑儿的遗体会在哪里呢?吴王的“自留地”只有一处,紫雾山居,听沈氏说,那里是顾氏当家人和他们的至爱长眠的地方,皑儿的遗体很有可能在那里,不过,富春距离秣陵有很长一段距离,遗体的长途运输要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怕是不可能,再说,吴王放不下疼爱的儿子,应该是留在身边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么,只有吴王宫内了。
吴王宫新建成还没几年,而且宫殿建造工程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自建成以来,非但没有完整的结构图纸流传出来,而且,掌握两座建筑物以上工程信息的官吏和工匠都已经不在东吴境内,或是被派往海上,或是被遣散回故里,永世不得任用,所以,即使吴王宫的规模不是很大,构造却神秘莫测,在里面劳作和生活的人都无法一览其全貌,更何况是从来没进去过的陌生人呢?
我不得不打消潜入吴王宫寻找的念头。
百般无奈,我回头找无云大师想办法,他不是和我说过吗,世子的魂魄经常在香炉阁周围游荡,虽然那里不是最佳的超度场所,也不妨碍放手一搏,我就在那里等候好了。
出发点是好的,无云大师却不答应了,为什么?因为我是女流之辈啊,又不是沙门中人,跑到和尚堆里做道场,算怎么回事,他夸张地连连惊呼:“使不得,使不得。”
最终我磨破了嘴皮,又祭出秦桓之这面大旗,鼓动甘露寺的僧人们召集了一个专门的紧急会议,半数以上举手通过,无云大师才总算肯点头放我进山门。
无云大师同意我在香炉阁做道场,反正那里气氛阴冷凝重,早已不适合香客参观,当然我付出的代价也是蛮惨重的,无云大师算是和我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因为他气呼呼地把玉璠还给我,让我完事以后赶紧带着这烫手的山芋走人。
看来我这辈子的RP都败光了,世上再无人可以依靠,一切都得靠自己。
入驻香炉阁的第一天,风平浪静,我不吃不喝,反复念诵《往生经》和《盘陀出世轮回经》。
入驻的第二天,江面上风云突变,浊浪滔天,两条在江中心相向而行的货船相撞,顷刻间,船沉人灭,非常惨烈。
入驻的第三天,我在一张白纸上沉痛地写下世子的生辰八字以及其他具体信息,念诵完两卷长长的经文,我将白纸烧掉,再取出一小撮香炉上烧完的沉香屑,放在手心,和那张白纸的灰烬混合在一起。
是夜,我不再跪坐在蒲团上念经拜佛,而是半躺在长榻上等待。无云大师不是说经常听到世子敲窗求见吗?我索性打开窗户,让那缕想进来的游魂进来,我不怕,我是他的亲妈。他还能吃了我?
也许我的“正义凛然”帮到我,烧符以后一连三四天,没什么动静,江面上也风平浪静,一派忙碌。
到了第七天,吃得少睡得少又没人说说话的我,终于撑不住,暂时停止近乎可笑的救赎行动,住到有床有被子的房舍进行休补。
然后呢,事情发生了------其实估计是我身体虚弱,阳气损耗,所以邪气入侵。
先是我被连人带床升到空中,这还不算,那床还跟旋转秋千一样逆时针旋转,我一把年纪,又连续几天没睡好,虚得不行,哪里经受得起这般折腾?床还没转几下,我的头就晕得不行,接着是恶心反胃,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太恶作剧了吧,我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哼哼起来,正要吐尽最后一口胆汁然后开骂,不妨耳边传来一阵阵孩童清脆稚嫩的歌声,曲调欢快,歌词朗朗上口,正是东吴广为流传的《紫竹调》。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早已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地上,只是床的位置不对,和原来的朝向正好相反。
房间里空无一人,没有白烟,没有薄雾,只有我吐的秽物到处都是,气味令人作呕。
我是借住,当然不能麻烦寺里的和尚来给我收拾,男女有别,那些和尚也不想和我有什么牵连。
这鬼魂还挺聪明的,知道我命硬(克死那么多人,当然很硬。),所以先让我劳其筋骨,耗我元气,等我没有招架之力了,再笃笃定定地出手。
第二次的恶作剧则是连床都没有了,我整个人就像吸血鬼一样在屋顶上挪来挪去,最后狠狠地从横梁上摔下来-----还好摔在床上,不至于太惨,不过也够我受的,几乎要失禁了。
童声唱的是《莲花讴》,似乎是乞丐们喜欢哼的小曲,歌词写得很惨,像莫大先生的二胡声一样,惨得大俗,我很愤怒,我可以忍受你的恶作剧,可以忍受你的无理取闹,但是我不能忍受你的没文化。
我准备还击了,先是将玉璠藏到身上,又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在腰间,姜氏的血液不是能辟邪吗?今天我要让你这小鬼知道你老妈我的厉害。
当房间里的家具开始无端地漂浮的时候,我左手握着玉璠,右手抽出匕首在左手手掌心里轻轻划了一下,一股浅浅的血流染上玉璠的表面,飘在空中的家具纷纷落回原地,但是我期待中的光芒万丈震慑邪灵的一幕没有出现,血已经把玉璠都润湿了,玉璠依然没有发光发亮,我出死入生寻找并守护了一辈子的宝贝居然失灵了!
又听到一阵清脆的童声破空响起,猝不及防的我骨碌碌地从床上跌落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