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引的被迫离开,对李晋容季宾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尤其李晋容,一度消沉好些时日。
这日下朝,却难得的将阴郁写在了脸上。
“陛下,吴夏之事有定论了?”季宾料想跟此事有关。
李晋容皱着脸道:“满朝文武当着人家吴夏前太子夏律千的面商议,说既然木已成舟,加之南域东越之祸,朝廷不宜再节外生枝,就看列烈接下来的表现,如像以往夏国主一样尽一个属国的本分,倒也无可厚非,顶多就小惩大戒一番……”
季宾愣愣问:“那……如果他不如以往呢?”
李晋容冷笑:“不如以往,还不是得去讨伐镇压!”
季宾:“依陛下的意思是想马上出兵讨伐列烈?”
李晋容一拍桌案,愤愤道:“乱臣贼子,岂可轻饶?今天小惩了列烈,以后其他国一个个内乱事小,要是起兵要反大昌,那还了得!”
季宾面露尴尬。
李晋容才想起季宾也是属国王子,略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左右朕也插不上什么话,这些时日,你可又有了主意?”
季宾摇头,一来他本就擅权谋,二来,他对大昌朝堂也并不清楚。
李晋容倒也未露出失望之色,反而神秘朝他一笑。
“咱们还有机会!”
季宾见他颇有些神采飞扬,跟着也精神一振。
“今日朝堂,定罢吴夏之事后,一向默默无闻的舅父联络司天监突然提议:这两年天下不安宁,怕是天运不济,只怕需得祭天才得保太平……”
“梁尚书?”季宾捋了捋这层关系,兵部尚书梁太升,乃梁太后兄长,在朝中素来低调做事,不涉党争,对了,如今,他除了国舅这个身份外,还荣升了国丈。
“自古祭天的皇帝哪个不是亲政掌权的?等朕祭了天,就不信他们还会把持着朝政不放手……舅父想必是做的这个打算,他是朕的岳丈,想来就算不为大昌社稷着想,也得为自己的女儿想是不是?”
听此,季宾不由得腹诽,自成婚以来,这位陛下除了第一日陪皇后用了个午膳,转眼已有两月未踏足中宫了。
眼下不管梁太升出于何种目的,必定也有忠心在里头的,可李晋容首先想到的却是利益……
或许是自小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中长大的原因,或许,是天性刻薄……
“太后同意了吗?”季宾伺候他换下朝服,半年时间,这个少年个头已快赶上自己了。
李晋容闻言开心一笑,倒有几分少年的明媚:“由不得母后不同意,提议合情合理,并且,舅父和那司天监胡与修当堂就定下了日子,在三月之后的冬日!”
……
晚膳过后,李晋容突然阔袖一挥:摆驾皇后的广宁宫。
季宾一人无事,找了本大昌群臣册回到自己住的侧殿翻看,作为皇帝的伴读,他觉得自己要尽些心,好生做做功课……
……
夏律千对大昌朝廷的反应早有预料,所以并不失望,只求梁太后,允准自己入宫看看自己的姑母夏长太妃。
梁太后念起还有些孝心,便答应了。
夏长太妃是夏律千最小的姑母,少时入宫为英帝的妃子,性情温和豁达,虽无子嗣,但深受晚辈皇子们的尊重,此前生活算是过的无波澜,没想到到了晚年,却收到了母国被灭、亲人尽死的消息。
夏律千见她悲伤,自己也不忍,忙宽慰了一阵就打算要走,夏长太妃拉着他的手,泪眼婆娑道:“眼下夏家已经没什么人了,你既然来了,就在宫里多陪我几天吧,下次见面不知什么时候……”
夏律千看着她满头银发,不免动容,道:“姑母,外男不得在宫里久留……”
“这不难,我派人去跟太后讲。”夏长太妃拉着他不放。
夏律千应下。
用过晚膳,夏长太妃被宫人伺候着去园中消食,夏律千便借口想到处看看,向长清殿走去。
下午他有意无意地向宫人打听到了季宾住在李晋容的正清殿,除了吃饭睡觉,基本和李晋容形影不离……
约莫着这个时间两人应当分开了。
到长清殿门口,就有值守的侍卫拦住他,夏律千笑容可掬道:“将军,我是夏长太妃的侄子,因姑母近日服的药中有一味产自小乐,实属难寻,便差我来问问宾王子可有方法……”
侍卫客气道:“大人先稍后,卑职先去核实清楚。”
夏律千道:“应当的,只是长太妃服的是专治女人病的药,将军,可莫要细问……”
侍卫了然,点头道:“大人放心,卑职只需核实大人身份便是了。”也没细究为何治女人病的药要夏律千一个男子来问……
等了半炷香功夫,那侍卫跑过来,说核实清楚了,放夏律千进去。
院子里有几个太监值守着,见了夏律千进来只是哈腰行礼,并未多言。
“看来只要过了侍卫那一关就行……”夏律千想着,打听到季宾的住处,便照着偏殿走去。
敲门没人应,夏律千想大概是出去了,便径直推门进去,打算在殿内等。
虽然是偏殿,室内的修饰还是比吴夏的王宫大殿要华丽庄严很多,一道一丈多高的屏风将大殿从中间隔开。
夏律千走到书桌边,见桌上摊开的宣纸上写着: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下笔不似一般王公大臣讲究大气磅礴、苍劲有力,而是体瘦而足坚,轻起重落,别具一格。
夏律千原本还疑惑季初阳怎么就那么确定自己能按照她的话进宫来见季宾,万一自己扯个谎呢?此时一见这字便明白了,季初阳指明让自己带回季宾的手信,原来这季宾的字难找人模仿……
正看得出神,忽然余光瞥见自屏风后出现一抹白色的人影,夏律千蓦地抬头,与来人四目相对……
只见眼前人面带红霞,朱唇轻启,披头散发,浑身上下就穿了一件半透的白色袍子,两条修长的腿若隐若现——连双鞋都没穿,手里却拿着一盏六角宫灯,将整个人映衬地更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朦胧不真实……
两厢对望,气氛凝滞。
要说不尴尬,只怕连那盏兀自照亮这诡异气氛的宫灯都不信。
但夏律千何许人也,只是平静收回目光,平静开口:“季宾?”
季宾未答,依旧狐疑警惕地盯着眼前人。
——他本来想出来寻一盏灯,以便自己边泡澡边研读群臣册,谁知一出来,就见一个陌生人端立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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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数个念头飘过:刺客?
可哪有刺客来杀人还不忘欣赏书画的?而且看此人穿着气度,跟刺客不沾边……
那就是走正门进来的,能被侍卫放进来且能在宫里自由行走的,应当是皇亲国戚一类的了吧……
“你是何人?”
夏律千正要解释,上下一扫眼前人,遂改口道:“你……要不要先穿上衣服?”
季宾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副摸样义正言辞的质问别人有些欠妥当,便放下灯转身去屏风后面拿了外袍出来穿上,夏律千瞥见季宾赤裸的双脚,突然想起自己威胁季初阳要打断季宾的腿的话,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季宾裹好外袍。
“没什么,腿挺好的。”夏律千一本正经道。
季宾半响才明白他是在说自己,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更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现在可以说了,你是何人?有何贵干?”自小的教养,他出言质问,依然文质彬彬。
“我是受人之托……不对,是受人威胁,来给你传话的人。”
“受何人之托?传什么话?”
夏律千拿出玉佩递给他。
季宾一看脸色就变了,继而冷静下来,谨慎道:“这是什么?谁给你的?”
夏律千心道还真是兄妹,竟都这么小心谨慎。
“是季初阳给的,她现在在丰京,他说你见了玉佩就明白了。”
季宾顾不上戒心,忙问: “初阳?她……她怎么会在丰京?”
夏律千:“这我不知道,我只负责传话。我三天后出宫,你有什么话可以给我,我传给她。”
“你到底是谁,为何帮她?” 季宾对他的话一深信不疑了,但对他的身份更加好奇。
夏律千看着他好笑道:“宾王子殿下,我刚才说了,是受她威胁……话已带到,我先走了,告辞!”
到门口回头又打量了季宾一番,问了一句:“不穿鞋不冷吗?”
季宾这才注意到自己没穿鞋,刚才这么一折腾,他的心思早就不在脚上了。
……
季宾拿着玉佩,思绪悠远:在他和季初阳十三岁时,父王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块好玉,决定用它为他们兄妹四人每人打造一块玉佩。几个月时间的精雕细琢,玉佩终于打造出来了,但因为工匠预测失误,四块里面有一块材料有偏差,外形看着跟其他三块一样,就是近鹿角的侧面有一个大小同香柱粗细的小洞,父王看着他们几个,道:“玉可无暇,人却无完人,凡是看开想透,犹如这玉,多上一窍,焉知非福……”
于是便把那个有暇的玉佩给了唯一的女儿初阳,初阳当然不高兴,但她小小年纪就知道隐藏自己的喜怒,直到有一天,她找到自己,神神秘秘地说:“二哥,看我发现了什么?”拿着玉佩让自己瞧。
自己翻来覆去,除了那个小洞硬是没看出有什么名堂。
“你看,它里面可以藏东西……”初阳便为他展示道。
回忆到这里,季宾忙去看鹿角的地方,果然,侧面的小口被东西堵住了。
季宾赶紧找了针慢慢把里面的东西挑出来,竟然是极细柔的绢布,打开一看,脸色立即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