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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逃避追捕的人来说,曼哈顿是世界上最棒的城市,也是最糟的城市。棒,是因为它挤满了人,若出了什么事,每一平方码都有好几百个目击证人。糟,也是因为它挤满了人,你每个人都得注意,以防万一,而这是一件令人厌烦、沮丧、疲惫的事,最终你会疯掉或松懈下来。为求方便,我们回到西三十五街,走在背阳的那一边,不断往复,而马路对面就停著成排的警车。这里应该是全纽约最安全的人行道了。
「什么面向?」小各再度问我。
「刚刚提到你在纽泽西办过一些自杀的案子,你说还有哪些原因会促使人走上绝路?」
「经济因素或感情因素。」
「桑森在军中的时候没赚到什么钱。」
「你认为他和苏珊有一段情?」
「有可能。」我说:「他说不定是在工作的时候认识她的,他必须要在五角大厦进进出出,别人就有机会拍照或采取类似的行动。」
「他结婚了。」
「说得对,而选举就要到了。」
「不可能,苏珊不会那样的。假如他们之间并没有一段情呢?」
「那他可能是和人力资源处的其他职员搭上了,而她是目击者。」
「我还是觉得不可能。」
「我也是。」我说:「因为这样一来,『情报』就和这件事搭不上边了。情报是个复杂的问题,有没有外遇只是个是非题。」
「苏珊说不定是和桑森一起工作,而不是他的眼中钉,说不定桑森是要从她那里挖到其他人的丑闻。」
「那苏珊干嘛跑来纽约,不去华盛顿特区或北卡罗来纳州?」
小各说:「我不知道。」
「桑森又何必找苏珊讨情报?他可用的管道多得是,每一个都比『不认识的人力资源处员工』还要好。」
「那他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交集?」
「说不定桑森很久以前还在军中的时候,和某个人有过一段情。」
「他那时候又还没结婚!」
「但他还是有些常规得遵守,比方说,他不该和下属搞上。如今,这件事回过头来影响他的政治之路。」
「会有这种事吗?」
「一天到晚发生。」我说。
「你碰过?」
「常有的事。你搞我,我搞你。有时候换我当那个被搞的下属。」
「你有惹上什么麻烦吗?」
「那时候没有,但如果我想当官的话,就会有人质疑我了。」
「你认为有人掌握了桑森的丑闻,然后要苏珊证实?」
「她无法证实桑森做过那些事,那类纪录收在别处的档案里。但她或许可以证实某A和某B确实都在同一个单位服过役,时期也相同。人力资源处清楚掌握的就是这种资讯。」
「所以说,丽拉.侯斯说不定和他待过同一个部队。说不定有人是想连结这两个名字,挖出一个大丑闻。」
「我不知道。」我说:「我们的假设听起来都满像一回事的。但就我所知,纽约本地有一票硬汉不敢找警察谈这件事,还有一大堆人赶著要威胁我,还有一票野蛮的人马准备要出笼了。政治是个肮脏的行业没错,但真有这么严重吗?」
小各没回话。
我说:「我们还不知道彼得在哪里。」
「别担心彼得,他是大人了,在球场上还是个防守线卫呢。他重三百磅,全身都是肌肉,准备要去打国家联盟。他能保护自己的。记住彼得.莫里纳这个名字吧,你有一天会在报纸上读到的。」
「希望不会很快就读到。」
「放松点。」
我说:「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小各耸耸肩,在人行道上来回踱步。他原本就不擅表达了,复杂的心情使他更显窘迫。他最后停下来,倚在墙上,位置正好在十四号管区派出所的对面。他们看了看所有停在路边的车,由左到右,有雪佛兰的Impala和福特的Crown Victoria ,有的有标示为警车,有的没有,还有形状诡异、像高尔夫球车的小车。
「她已经走了。」他说:「不管做什么都没办法让她回来。」
我没说话。
「所以我打算打通电话给葬仪社。」他说。
「然后呢?」
「没有然后。她是自杀的,查出理由也没有用。况且大多时候,你根本查不出真正的理由。就算你以为查到了,实际上可能根本不对。」
我说:「我想知道她自杀的理由。」
「为什么?她是我姐姐,不是你姐姐。」
「她可不是在你面前结束生命的。」
他没说话,就只是看著停在马路对面的车。我看到瑟瑞莎.李开的车了,是从左边数来第四辆。有辆停在远端、没有警局标志的Crown Victoria比其他车都新,闪闪发亮,在阳光中显得耀眼。烤漆是黑色的,车顶有两根短细如针的天线。是联邦级人员的车,我心想。经费充裕的单位,交通工具挑的是最顶级的。通讯器材也是。
小各说:「我得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家人,和他们一起为葬礼做准备,然后继续过各自的人生。生命就是一连串的烂事,句点是死亡。或许我们有理由不去在意『如何、何处、为何』那些疑问。别找出答案比较好,不会带来什么好处,只会带来痛苦,并让你发现有什么坏事就要失控了。」
「这是你的选择。」我说。
他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和我握个手之后就离开了。我看著他走进第九大道西侧街区的一个车库里,四分钟后,一辆绿色的丰田小休旅车开了出来,往西边移动。我猜他会走林肯隧道,然后回家。我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到他呢?三天到一周内吧,我想。
结果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