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以心相剖

沈瓷身体僵直,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汪直。待确定他的言语后,全然不知如何作答。

沉默许久,一语难言。

她期待像上次那般,不等她回应,汪直便自己将此事揭过。于是两人便可默契地当做从未发生过,不需有回应的尴尬。

可是这一次,等了良久,汪直却依然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定定看她,一字一句再重复道:“做我的对食吧。”

沈瓷在巨大的震惊中后退了一步,不经意触碰到汪直手指的伤口,听见他痛得“嘶”了一声,立刻定住,只得僵硬地维持着动作,任他捧住自己的脸,不敢再有丝毫偏移。

汪直从她惊讶的双眸中看见无措,却未再开口,只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他经历过欲言又止,经历过出口便收,可是这一次,他偏要默默赌一回。睹她在亲眼目睹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后,能够发觉某种隐匿深处的情谊;又或者,不发现也好,就算她为了安抚他的伤情答应留下,原本的无情也是可以培养的。

强人所难,这原本就是他常做的事。只是放在她身上,突然变得格外宽容了而已。

沈瓷好半天才从震动中回过神来,牵强勾起一丝笑意:“汪大人……是想让我今晚同您吃饭吗?”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汪直知晓她必定明白,不过是故意绕弯子而已。自己同眼前这人,如今每一次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他不想让她再逃,哪怕这结果是残忍的,也不会比她离去后独自饮恨更糟。

心思如同菲薄的刀刃般锋利,他不想再去管什么朱见濂,管什么督陶官,管她的什么梦想和目标。沸腾的情绪连带着灼痛的伤口,将他的情绪推向不管不顾的方向,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他用手轻轻触碰她的脸,忽觉似乎太迟太晚,又抱着那么一丝残存的期望,字字句句清晰无比:“沈瓷,我想让你今后每顿饭都同我一起吃,今后每一段日子也同我一起过。这样说,你能听明白了吗?”

沈瓷愣怔片刻后苦涩一笑,玩笑口气道:“汪大人,您也知道,十余日后,我就得离开京城。这想法实在不现实吧?”

汪直看着她,并未接过她的玩笑,神色认真道:“不离开,不就可以了吗?”

“可这是皇上的旨意。”

“你还未赴任,一切并未成定数。只要你留下,我会想办法。”汪直眉眼挑起:“你原本便不是宫中人,却以宦官的身份成为督陶官,原本便不合律法,只要我同皇上将此事一说,你便不需赴任。”

“……”沈瓷听他口气竟隐隐含着威胁,心下一沉:“既然汪大人一开始就不愿我成为督陶官,又为何要同万贵妃举荐我?”

“那日皇上出现,是我没有料到。”汪直想了想,终归没有把那日原本希望将她永远留在京城的想法说出,只言道:“现在,我后悔了,不愿意放你回到御器厂。”

“可是我并不愿意留下。”沈瓷终于加重了语气,在他的步步紧逼下有些着急了:“汪大人,我来京城,原本就不是为了新鲜玩乐,而是想在御器厂立住脚跟。我当初之所以入宫,为的什么,你也再清楚不过。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为了你留下来。”

汪直眸中混淆了一抹浑浊的苍白,咬牙道:“你在御器厂能完成的瓷器,怎么就不能在京城完成呢?”

“京城终归是风云密布之地,景德镇才是我的家乡。”沈瓷知汪直此时已成乱麻,耐心解释道:“景德镇条件得天独厚,上好的瓷泥、色料的矿物、精湛的工匠都汇聚于其。若是在京城也能完成,当初皇上何必把御器厂设在景德镇,在京城不是更方便吗?”

“这根本不是重点,你仍在回避。”汪直目光如炬,压根听不进她的解释,沉沉问:“那如果,换作是他呢?”

沈瓷身体一僵:“什么他?”

“如果是他在京城,你会为了他留下吗?”

沈瓷从未听汪直这般提起过小王爷,在如此的情形,以如此的口气,半晌才别过眼,轻轻吐出一句:“这不一样。”

汪直身体前倾,再度相问:“怎么不一样?”

他一靠近,沈瓷的眼便落在他额角一道浅浅的血痕上,倏然想起小王爷今日派马宁刺杀汪直的举动,呼吸窒住,说不出话来。

汪直在她的沉默中,脊柱越来越硬,脸色越来越僵,到底哪里不一样呢?氛围沉滞之际,他见沈瓷难以开口,首先想到的,便是两人身体的不同……

竟还是因为这样……

他霎时面如死灰,手顺着她的脸颊缓缓垂落,垂眸片刻后又豁然抬头,猛地攫住沈瓷的肩膀,种种情愫聚集在身体的一处,紧紧盯着她,那目光从她的皮肤浸入,豁开骨节,仿佛要看穿她整个人,要在她的缄默不语中探寻那么一丝残存的亮光。

那只受伤的手中重重施力,将沈瓷的肩膀越捏越紧。

两根手指受了伤,然而整个手掌的力量依旧强势。沈瓷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到,接着便感觉肩头传来了一阵剧痛,好像骨头都快要被捏碎一般。

汪直亦是大汗淋漓,他知道此刻自己的伤口有多么痛,她就有多么痛。然而他今日刚刚经历了逼仄眼前的死亡,那种永恒的消逝和深刻的无力那样清晰,致使他心中的焦灼达到顶峰。是,哪怕他和朱见濂不一样,他仍旧不肯因此而放松对她的逼迫。他恍恍惚惚的想着,这样的疼痛他们共同领受,这样的逼迫他们共同体会,会不会这样,她便能够理解他一些?

沈瓷生生地承受着他的力,疼痛难当之际,也只咬了咬牙,并未闪躲。这似是她的赎罪和挽回。小王爷置汪直于险境,差点夺了他的性命,她是放走凶手的那个人,且至今仍为其遮遮掩掩。她明白,这对汪直的信任是不公平的,她羞愧难当,亦是别无选择。如果这番施力能让他觉得好受一些,那么她甘愿承受。

此番僵持了半晌,她骤然发现汪直的额头已是大汗淋漓,眸中惊痛难耐,再偏过头,发现他左手包扎完毕的白布上已浸出了血迹,殷红浓深,不由扬声叫了一声:“汪直!”

他手中的力道停住,她以前从未直呼过他的名姓,都是“汪大人”一般的尊称,此时听她厉声叫出他的名字,不知怎的,反倒有一丝自嘲的欣慰。

沈瓷趁机脱离了他的桎梏,站起身,离他拉开两三米的距离,皱着眉头看他,厉声道:“你心里不痛快,我明白,发泄便发泄,也不该拿自己刚受伤的手出气,医师方才同你缝合包扎还费了不少工夫,特意叮嘱过近日不可擅动,你如今这般,这只手是不想要了?

汪直哼了一声,冷冷嗤笑:“反正我在你眼中已是残疾,不过再少两根指头,又有什么区别呢?”

沈瓷这才明白他方才在想些什么。

她念及此处,又觉言语被堵住,可眼下这情况,不说也得说,再不能沉默下去。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终于回应他方才的问题:“我同他……我同淮王世子,三年前遇见,一起生活了两年。情愫虽然鲜有言明,但共同的经历并不少。当初我家庭遭遇变故,最无助的时候,默默陪在我身边的是他。我很感激汪大人,您的种种好处,我都记在心里,不能忘,不敢忘,一辈子都感念不已。汪大人若有什么吩咐,沈瓷必定万死不辞,但若是因此要以心相许……恐怕这颗心,已不是完整的了。”

她眸色闪动,弯下身体,朝汪直深深致礼,仿佛竭尽全身力气,低声道:“对不起……”

窗外已从乌灰变成墨黑,风撼动着窗棂,发出阵阵声响。他看着她,似有一条大江在心底浩荡流动。纵然这江水流经了一路的千回百转,终归难以汇聚到最后的汪洋。而眼下,这江水更是牢牢被黑暗与严寒湮灭覆盖,思念丢失了期盼,之后一路的蜿蜒似乎就丢失了凭借。

他喉咙沙哑,身体发冷,彻彻底底地问出,彻彻底底地明白。这一刻的理解,裹紧了被衾也感觉不到半丝热气,好半天,才颤动着声音再次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没有朱见濂,没有你父亲的遗愿,也没有皇上的任命,那……你会不会为我留下?”

沈瓷定住,那一瞬,也不知她脑海中跃出了什么,轻启朱唇,简简单单地说了一个字:“会。”

仅这一个字,甚是安慰。然而,那些前提终归是不存在的。

可好歹,他还有这一个字的安慰。

汪直沉默良久,缓缓闭上了眼:“你若想走,便走吧。我也好一个人静静。”

他神色疲惫,说完便缩回了被子里,背对着她躺下。沈瓷抿了抿唇,本想要再说一句“我还会再来看你”,又深感无力。只低低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拉开了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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