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 林初因先把幼弟送到学堂读书,然后独自一人去了红叶村寻找制釉的师父。
林青云见堂姐走了,这便找到隔壁书屋里的白玉霜。今日白玉霜身着一身青蓝色衣袍, 正坐在桌前专注地批改学生背写的诗词, 要说白玉霜女儿装美若仙子, 那她男儿装可谓是俊秀不凡。
“玉霜!”林青云进门先是给她打了一个招呼, 然后笑呵呵地走到她的身前, 也不敢寻凳子坐下,只是站着挠了挠头。
“找我有事?”白玉霜头也不抬地开口问话,一双美目在纸卷上仔细地浏览。
“玉霜!听说县老爷要开展诗画比赛, 说是给你......”下面的话林青云没敢说下去,只是怯怯地望了一眼白玉霜。
白玉霜闻言放下毛笔, 抬头望着他, 过了片刻才道:“我爹是要为是招亲, 不过在我没遇到喜欢的人之前,我是不会草草了解我的婚姻大事。”
“那我......”
“我知道你是有意接近我, 好为你们林家产业做打算。”白玉霜突然出言打断他。
“玉霜!你怎么可以这么想?”白玉霜的话让林青云有一点难过,自他清明在玉桥上见过她一面之后,他感觉整个心都被偷走了,无论是吃饭睡觉,他满脑子里都是她回眸一笑的身影。好不容易进了学堂有了与她接触的机会, 不想她竟然会这样看待自己。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想?”白玉霜似乎有些不耐烦, 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不单单是你们林家, 咱们县城里像你们这样的商家大户, 个个都想方设法地娶走我白玉霜。前两天你的二伯还带着你的堂哥去了我府上,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大通, 那意思一听就明白。还有你那位休过妻的堂哥,居然跟我爹爹说他早就中意我,当初无奈娶了江书芹,实在让他后悔不已。你们林家的心思,傻子也能看的明白!”
白玉霜冷嘲热讽的一番话听的林青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觉蹙眉道:“玉霜,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跟跟林家产业没有任何关系,将来我也不会继承林家产业,我喜欢你绝对不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
“毕竟你是林家的人,你有什么理由让相信你说的话?”
“我......”
“好了!你出去吧!以后不要再跟我提这样的事情。”
白玉霜下了逐客令,林青云此刻的心拔凉拔凉的。以前听别人说冷傲的姑娘不好追,他还不信,现在他可算是明白别人为何都就叫她“白莲花”了。
但是他林青云又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不能因为一次拒绝就放弃。自我安慰了一番之后他还是鞠礼退出了房间,来日方长嘛!
林青云无精打采的在书院里转了一圈,被姑娘拒绝的滋味果然不好受。
“青云!”正当他叹息之际,只见徐志琰神采奕奕地快步走了过来。
林青云斜眼打量着他,一身绛紫色衣衫衬的他肤色红润,感觉连眼睛都明亮了不少。
“啧啧!我说徐大少爷,很难得见你穿一次新衣裳啊!乐的脸都要开花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徐志琰得意地伸了下衣袍,眯眼笑道:“青云有没有觉得我有什么不同?”
“不同?”林青云扬着眉毛打量了他一番,无奈地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徐志琰神秘一笑,然后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道:“青云之前从街头买来的那本书,可否借我一看?”
“书?什么书?”
“春......”
“春宫......图?”
“你小声点.....”
“志琰哥你要那个干什么?难不成......”
“你别问那么多。”此刻徐志琰的脸颊就像是熟透了苹果,支支吾吾道:“你不许告诉别人......尤其是初因。”
“哦?”林青云闻言一挑眉毛,啧啧嘴道:“我大概明白了,晚上给你送过去。”
“好!那我先走了,记住了,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
“尤其是我堂姐林初因!”也不知道这位徐大公子今天是怎么了,那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一定没做什么好事。
红叶村不大,算是离镇上最近的村子了,林初因一个人站在一座土丘上,挑眼望着眼前的村落。此刻她既激动又忐忑,希望这次拜访能有所收获。
红叶村果然是出了名的制釉村,村子里家家户户几乎都开起了制釉作坊。
林初因先寻了村头的一家作坊进去打探。她刚进屋门,就见一位体态肥胖的妇人迎了过来。
“姑娘是来买釉的吧?想买什么釉?”妇人上下打量着林初因,心里琢磨着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水灵灵的姑娘。
林初因给她行了一礼,“不知大姐家中可有红釉卖?”
“红釉?”妇人闻言略有疑惑,“姑娘要买红釉吗?我们店里可是没有,我在这里卖了这么多年的釉,还从来没有见过红釉。”
“这样啊!”林初因不觉有些失落,她就知道这里不可能出现红釉,“那大姐可是尝试着做过红釉呢?”
妇人闻言摇了摇头,“这个没有,我们这里刚出了上好的透明釉,姑娘要不要来一些?”
“谢谢大姐!不用了!”看来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林初因只好行礼出去。
她在村子里挨家挨户地打听,问了好多家,人们都说从来没有制作过红釉,连尝试都没有尝试过。
林初因心中不免有些伤感,并且这些制釉的作坊也不愿意让她进去一览制釉做法,怕是有些无果了!
“姑娘!要买釉吗?”当林初因心思沉重地走在弯曲的村路上时,只见一户门前有个男子在叫她。
这户人家看着有些简陋,门前也没有牌匾,也不像是一个卖釉的商家。
“姑娘要不要进来看看?”那男子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着一身带有补丁的青衫,很有诚意的望着她。
林初因向他点了一下头,这便与他进了院子。
“师傅家中可是有红釉?”虽然感觉是白问,但是林初因还是抱有希望地问了一句。
男子闻言愣了一下,请她进了院子坐下才道:“没想到居然遇到兴趣相投的人。”
“哦?”林初因一惊,“师傅也在研制红釉?”
男子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草棚低下的几口大瓮,“我从去年就开始调制,直到现在都没有成功,之前也烧出了一些,但是颜色都不是我想要的那种。”
“有烧制成的红瓷?”林初因心中大喜,感觉有了希望,“师傅可否让我看一下?”
男子没有立马答应,先是打量了林初因一会,“你是从县城里来的吧?哪家的千金大小姐?”
“我叫林初因,我爹叫林固成,家里也是做这行的。”
“我说呢!看着姑娘就不同,原来是林老爷的千金。”男子望着林初因感觉两眼都在放光,“来,我现在带你去看一看。”
男子带着林初因来到草棚的后面,只见一个不算大的窑炉前堆放着许多大大小的红瓷器皿,它们颜色多成青红色,有些上面还有很多气泡。虽然颜色没那么光鲜亮丽,但多少还是有红瓷的感觉。
“这已经不错了。”林初因很是激动地拿着一个红瓷瓶打量,“师傅能做成这种程度确实难得。”
见林初因如此欣赏,男子憨笑一声:“多谢林姑娘夸奖,我叫赵栓,若是林姑娘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探讨探讨。”
“好!多谢赵师傅。”林初因急忙点头行礼。
“林姑娘不必这么客气,叫我赵大哥就行了!”
“那好!那就麻烦赵大哥带我去一看一下你研制的红釉了!”
“这边请!”
林初因跟着赵栓来到草棚前,只见那两口大瓮里都装满了红褐色的红釉,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赵大哥,能说一下你这些釉是怎么炼制成的吗?”林初因打量着那些红釉,心里蛮是好奇。
赵栓拿了一旁的水瓢,在瓮里舀了一瓢红釉,一边往瓮里倒着一边说道:“林姑娘有没有看到,这些釉有些粘稠,我试着添加一些水分,但烧出来以后就不是红色了。关于这个做法,其实也是我误打误撞。透明釉可以由两种原料,如长石及石灰石。三种原料如长石,石灰石及球土,以及四种原料如长石,石英,石灰石及高土组成。至於其它原料也可以用来调配透明釉都是勿庸置疑的。从所调配釉的种类来看,有长石—石灰石系,或者其它种助熔剂如硬硼酸钙,锂等。一般添加物会对釉的透明有影响,所以我就按照这个理论开始研制。”
“红釉主要形成的内在动因是通过窑温调控、色异□□和焰性变化而自然流淌形成的艺术钧釉一类。红釉适应日用中、高温瓷的立式形坯体。经过我不断研制和琢磨,大概配方是这样的,它需要百分之三十五的长石粉,百分之三十八的石英粉,百分之十的混合泥,百分之八点五的方解石氧,百分之二点五的化硼,百分之二的碳酸锂,百分之四的氧化锌粉。”
赵栓讲的头头是道,听的林初因目瞪口呆,她不敢想象民间居然有如此高深的制釉师傅。
她不住地点头称赞,“没想到赵大哥连比例都算的那么清楚,果然很厉害。”
“厉害什么啊!”赵栓谦虚一笑,“就算比例算的在精细,但是还是制作不出好的红釉,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我都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赵大哥别急,要不我们现在再试一次,咱们一起研究研究。”林初因给他一个鼓励的笑容。
“好!没问题。”难得遇到志同道合的人,赵栓很有干劲地卷起了袖子。
就算眼下立马调制出红釉,也需要在瓷胚上上釉烧出以后才能看得出好坏,试用的瓷胚赵栓家倒是有很多,只是烧一次窑需要好几个时辰。琢磨一番之后,他们决定先按照各种比例调制出几种,然后上釉后坐上标记一起烧制,等烧制好了还好对比。
只是林初因在担心今天晚上能不能赶回家中。
越州,这个风景如画、碧波荡漾,有着大街小巷、羊肠小道的地方。不仅有着赞不绝口的美景,还有工艺精湛的越窑。
这几年,随着饮茶风尚,逐渐出现了釉色之美,深受饮茶者喜爱的青瓷。
大大小小的窑厂也在越州建起,有的传承了几百年手工艺的陶瓷世家,也有刚兴起的大大小小的作坊。
越州青铜口的段家就是陶瓷世家之一。
段老爷家有一子,名叫段夜言,今年二十一岁,此人精明能干,短短三年就把段家的陶瓷产业做的相当红火。段家蒸蒸日上的青瓷生意也是他一手经营的。他几乎每年都行走在京城、邢台、越州这三个地区之间。
段家的青瓷多售于京城的达官贵人,很多甚至都进贡到皇宫里做御用品。所以每次进贡皇宫的瓷器都由他亲自送去。
邢州乃是白瓷的发源地,邢窑的工艺也位列前茅。在生意往来上,临城县的林家与越州的段家曾有过几次接触。
段夜言很是欣赏林家的白瓷手艺,曾经去过府上讨教,因着林家手艺从不外传,于是就没能亲眼目睹一下白瓷的精湛做法。
而至于临城县徐家,虽然这几年不如往年景气,但是段夜言却有打算收购徐家窑厂的心思。
段夜言是个有野心的人,在制瓷方面一直想成为全国最有名的佼佼者。这两年来越州青瓷的垄断他越来越不满足,开始把眼光放在临城县的白瓷上面。
每次去京城宫瓷的时候,段夜言都会多带一些越州稀奇古怪的瓷器,然后途径将军府,把这些瓷器送给他非常敬重的舅舅把玩。
段夜言的舅舅乃是朝中一品大将军何铭源,此人威武勇猛,是皇帝钦点的国家之将才。
何铭源虽然长相粗壮勇猛,但他却是一个喜爱陶瓷珍玩的人。他的府上不仅有众多越州的青瓷上品,并且还有许多临城县上好的白瓷。
就在前不久,他还在临城县的徐家定制了几件上好的白瓷。但是前几天徐家却送来了几件青花瓷。
这样的瓷器他从未有见过,白底蓝花的特征,看上去漂亮至极。
这日,段夜言与往常一样,每次来进宫都会拐到将军府里一趟。
他手里提着一套青瓷茶具,满心欢喜地来到将军府上。却不想舅舅一个人正坐在前厅打量着一件瓷器蹙眉叹气。
“舅舅,近日可好?”段夜言进门给何铭源行了一礼。
何铭源一看是自己的外甥,立马起身迎道:“夜言来了?一路上辛苦了。”
“奔波习惯了,也不觉得辛苦。”段夜言谦虚一笑,然后把手里的茶具放于桌上,“舅舅,这是我刚烧制的一套茶具,造型奇特,是我亲自设计的,所以就拿来给舅舅品茶用。”
爱瓷如痴的何铭源闻言眸光一亮,急忙打开茶具的包装。
他审视了好一会这套造型精美的茶具之后,连连赞道:“美啊!甚美!茶壶的造型融入荷叶的特征,壶盖做成莲蓬的形状,看上去确实很别致。夜言的手艺真是越来越精湛了!”
得到舅舅的夸奖,段夜言却是谦虚一笑,“舅舅过奖了!”
然后他又望了一眼桌子上蓝底白花的瓷器,惊问道:“舅舅,如此精美的瓷器,你是从哪里所得?”
“这叫青花瓷......”何铭源拿起这件让他疑惑好几日的瓷器,“这是临城县徐家制作出来的!”
“哦?青花瓷?”段夜言不解地皱起了眉头,“临城县的徐家不是都做白瓷吗?怎么突然做出这么一件瓷器来?这青花瓷色的泽和花纹看上去比青瓷还要漂亮许多。”
“是啊!确实很漂亮,也不知道徐家怎么突然间烧出这么几件瓷器来。我也找了朝中几位官员一起欣赏,他们都说此物乃是瓷中精品......”何铭源一阵赞美。
段夜言接过舅舅手里的青花瓷器,仔细端量瓷器上的花纹和釉色。心中一阵惊叹,这等瓷器,确实要比他烧出来的青瓷精美许多。
“如此,徐家是开始烧制青花瓷器了?”段夜言轻问道。
何铭源摇了摇头,“还没有,我听说他们徐家只赶制出了几件,现在还在继续赶制白瓷。况且我之前要的是白瓷,他们居然拿了这东西过来。”
“哦?这么说,他们徐家有高手指点......”段夜言把瓷器放回桌子上,对此事极为好奇。
“这个我也打听过,但是徐家并没有新加陶工。”何铭源也很纳闷。
“舅舅你先坐下......”段夜言拉着何铭源坐下,然后又道:“舅舅,我时下有一个想法,不知你能否帮助我。”
“哦?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我这次进宫,听一位大臣说,皇上最近在彻查一些贪污受贿的官员,只要涉及到行贿的商家都会跟着遭殃。而这些有问题的大臣里,其中就有临城县的方大人方楚仁和穆川海大人。”
“哦?这等事情夜言居然也知道?”何铭源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舅舅这么说,自当也是知道的。我这是出宫的时候正巧听到两位大臣商议。”段夜言回道。
何铭源微叹了口气,“是该整顿了,这几年,有几位官员勾结敬王爷,屡次弹劾太子,为了能够晋升官位,不管是大官小官都巴结敬王爷。这些官员私下里也贪污受贿,无论官场上还是商场上,都不安生。你说的这两人我也都知道,不过,这与你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我听说方大人与制瓷的林家是至交好友,并且两家还有婚约。而徐家徐凌天的远房表叔正是慕大人慕川海。虽然这两家血缘不近,但是却来往频繁。徐家的生意上的许多事情也都是慕大人打点。若这次彻查方大人和慕大人,林徐两家必然会遭殃。那么林徐两家的产业也会跟着土崩瓦解。但是林徐两家落魄之后,临城县的白瓷商业定然会受很大影响,朝廷也会重新整顿。所以,我想让舅舅在这件事情上上上心,看看能不能在林徐两家落败之后,让我们段家来接管林徐两家的窑厂。”
段夜言果然是个精明之人,在短短时间内居然能把此事分析的如此透彻,不愧是商家出身,就连身为将军何铭源都感到十分佩服。
这有关段家与将军府的兴旺,何铭源自然也不会推辞,连声赞道:“夜言真是聪慧过人呐!不想竟然有这样的厉害的头脑。这件事情也并非小事,不过舅舅定会全力以赴的。”
一听舅舅答应,段夜言急忙起身行了一礼,“那夜言就谢过舅舅了。”
然后他又指着桌子上的青花瓷器,道:“如此漂亮的瓷器定然不能因为这场波澜消失。我觉得我应该先去拜访一下徐老爷。”
“夜言说的对,舅舅也极其喜爱。那你今日在府上歇息一晚,明天就去临城县跑一趟。
“好的舅舅!”段夜言兴奋地急忙点头。
如此,段夜言就这样带着激动的心情在将军府里住了一晚,翌日一大早他就坐上马车赶向了临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