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了三人一眼,张准继续说道:“你们要做的,是将整个安东卫的军户,都动员起来。你们的手上有什么?有钱吗?没有!有粮吗?没有!你们有什么?你们只有土地!军户们最渴望的是什么?是土地!只有将土地分到每个军户的手上,才能将大家都激励起来,形成一个整体。因此,在安东卫推行分田分地的政策,是势在必行。”
陈展有些为难的说道:“我们尝试过分田分地,还制定了一个大体的方案,但是,我们的田地不够,这个方案根本没有办法推行。”
刘兴也苦涩的说道:“平均每个人,只能分到不足三亩地。”
赵三明也摇头说道:“很多人听说只有三亩地,积极性都不是很高。我们这边的田地,要比南直隶那边的贫瘠很多,水利灌溉设备也都严重老化了,不堪使用。冬小麦的产量,每亩只有两百斤不到。每人三亩地,扣掉各种耗费,根本养不活自己的。”
张准缓缓的说道:“那你们想过别的办法没有?”
陈展摇头说道:“没有。”
刘兴也摇头。
赵三明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出来。
张准不经意的皱皱眉头,对三人又有些不满,他慢慢的说道:“没错,安东卫的田地数量,的确是不多。要是按照每人五亩地的标准,的确不够分配的。但是,均田令的核心,是均,而不是多少亩地。国人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做到相对公平公正公开,即使每个人只有三亩地,我想大部分人还是能够接受的。”
“安东卫本身的土地要是不够,可以考虑移民到别的地方去。莱州府和登州府有的是田地,那边需要大量的移民。只要愿意搬迁到莱州府和登州府的,都能分到五亩的田地。要是留在本地的,暂时只有三亩。想要获得更多的田地,就要到莱州府去。”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都默默点头。
事到如今,唯有如此了。
正如张准所说,均田令的关键,在于均而不在于田亩的多少。只要做到相对的公平,公正,公开,相信大部分的军户,应该都没有什么话说。要是谁嫌弃田地太少,就搬迁到莱州府去好了。如果你一定要留在安东卫本地,那只有接受每个人三亩地的规定。
张准继续说道:“至于鲁王府这四万亩土地,我接收过来了。佃户这一块,暂时不纳入均田令的范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减少阻力。”
陈展有些担心的说道:“大人,鲁王府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张准不以为然的说道:“鲁王府要找也是找我的麻烦,不会找下面佃户的麻烦。这样一来,这一拨人的阻力,就没有了。要说谁还抗拒均田令的,就是别有用心,是鲁王府安插在这里的暗桩。对于这些人,不要客气,抓出来,公开处理!根据我的经验,不杀几个人见见血,均田令是不能推广下去的!”
听到张准轻描淡写却又杀意凛然的说话,三人都不再言语。他们这时候才察觉到,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什么样的阻力,都是渣。什么鲁王府,什么皇亲国戚,张准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这时候要是谁跳出来,阻挡均田令的实施,可能真的要被张准拿来祭刀了。
片刻之后,赵三明有些担心的说道:“大人,安东卫还有一个麻烦,就是五莲山的马贼……”
张准皱皱眉头,深沉的问道:“什么五莲山的马贼?”
刘兴晦涩的说道:“大人,安东卫西北部的五莲山,有几百人的马贼,他们经常到安东卫来打家劫舍。整个安东卫,都深受其害。背后有人说,他们都是鲁王府的人冒充的,目的就是为了间接的控制安东卫。但是,我们也不知道真假。”
赵三明补充说道:“马贼的数量,不止几百人,可能超过一千人。”
张准顿时来了兴趣,兴致勃勃的说道:“你们详细的说说。”
他最怕的就是安东卫一潭死水,没有办法响枪,没有办法让安东卫的军户,见识到虎贲军战斗力的强大。改革肯定会遇到极强的阻力,安东卫同样是如此。这些阻力,需要用强大的武力,才能破解。从肉体上消灭敌人,从来都是最简单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就像后世的名言,暴力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能解决你!
安东卫的改革遇到阻力,张准同样准备动用武力解决问题。关键是,刀子拉出来以后,要砍在谁的身上。砍军户?当然不行。不是不能砍,是砍了以后,会让问题更加的复杂。虎贲军的刀子固然是锋利,没有敌人可以阻挡,但是,要是对象搞错了,效果就会适得其反。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会有马贼跳出来。虎贲军的利刃,刚好砍在马贼的身上。要是通过剿灭马贼,展现虎贲军的战斗力,安东卫军户的心态,肯定要发生很大的转变。要是这些马贼和鲁王府有关系,那就更好了。直接给鲁王府一巴掌,让他们滚出安东卫。
“大人请听。”
陈展就详细的介绍起来。
安东卫西北面的五莲山,横亘上千里,山高林密,坑洞众多,最适合盗贼的生存。刚开始的时候,是一些逃亡的军户,因为忍受不了军官的压迫,打了或杀了自己的军官,落草为寇,逃亡到了五莲山,躲避军官的追捕。这是五莲山匪盗的最初来源。
后来,又有一些专业的盗贼进入五莲山。这些盗贼,多半都是因为官府的追捕,没有地方逃了,只有往深山老林里面逃。他们大部分是来自南直隶。南直隶民众比较富裕,百姓的心态比较稳定,官府的控制能力还是比较强的,一旦在那边犯案,很难逃脱追捕。只有逃出南直隶,才比较安全。专业的盗贼,和逃亡的军户,互相结合在一起,取长补短,就成了最初的五莲山盗贼。
到最后,闻香教起义屡屡失败以后,也有不少的骨干,藏匿在五莲山中。这样一来,五莲山的匪盗,就有了比较严密的组织。闻香教的骨干,用闻香教的一套方式,组建的将这些马贼都组织起来了。一群人,一旦有了组织,战斗力肯定会不断提升的。于是,慢慢的,五莲山的马贼,居然成了气候,居然威胁到安东卫的存在了。
安东卫的军户数量虽然不少,有接近一万人。但是,战斗力着实强不到哪里去。和亡命的匪徒相比,军官们的家丁,战斗积极性显然没有那么高。因此根本不是对手。每每马贼和家丁们接战,家丁都要大大的吃亏。几仗下来,家丁们就有点被马贼给打怕了。
家丁都是军官们用自己的财产武装起来的,掏的是私人的荷包,损失大了,大家当然不乐意了。于是,以后马贼再来抢掠,只要不是危及到军官本身的安全,军官们都龟缩在安东城里面,不再出战了。安东卫的主要财富,都集中在安东城里面,马贼无法攻克安东城,只能是无奈的退走。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有传言,说是鲁王府派人,收编了五莲山的马贼。从此以后,五莲山马贼的行动,就减少了一些。公开的抢掠好像是没有了,但是,针对性更强。要是谁试图对鲁王府的田地不利,马上就会遭受到马贼的绑架、杀戮,甚至是全家都被灭门。慢慢的,五莲山的马贼,在军户们的心目中,就成了鲁王府的爪牙和帮凶了。
五莲山绵延上千里,最东面的山脉到达莱州府,最西面的山脉在兖州府,因此,匪盗们的活动范围,还是相当大的。当初,张准在古镇遇到的马贼,就是五莲山马贼的一伙。只不过,古镇遇到的马贼,要比安东卫附近的少得多。安东卫附近的马贼要是出动,都是动辄几百人的。
“马贼……你们估计他们有多少的战马?”
张准饶有兴趣的沉声问道。
马贼什么的,张准都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战马。马贼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这些战马了。虎贲军现在需要大量的战马,来应对鞑子可能发动的第三次入寇。只要是有可能得到战马的途径,张准都不会放过的。
“可能有三四百匹吧?”
陈展不太肯定的说道。
“肯定有三四百匹,我亲眼见过。”
刘兴很肯定的说道。
“好!”
“马贼的事情,我来处理!”
张准爽快的又将马贼的事情大包大揽的接过来了。
分田分地这些水磨工夫,他准备让刘航来主持,自己还是去对付这些马贼比较有兴趣。几百人,嗯,或许是上千人的马贼,刚好可以让虎贲军敏字营练练手。好像敏字营自从组建以后,还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实战呢,相信尹风毅和下面的官兵,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但是,在对付这些马贼之前,张准还有一群人需要处理。这群人就是安东卫原来的军官。叛乱发生以后,安东卫原来的卫指挥使乔允师被杀,部分的军官逃亡到了兖州府,寻求鲁王府的庇护。却也有部分的军官,留在了安东卫,观望安东卫的局势,到底会向什么方向发展。
这些军官,名下的田地一般都比较多,还豢养有数量不等的武装家丁。一群的军官加起来,家丁的数量显然不少。陈展、刘兴、赵三明他们的力量不足,无法和这些军官的家丁对抗。但是,这些军官慑于虎贲军的存在,也不敢公开镇压三人领导的叛乱。现在,双方现在都处于一种比较敏感的状态。
根据陈展的介绍,这些军官和他们的家丁,主要集中在安东城的西面。那里本来就是安东卫军官的聚居地。现在,大量的家丁,还有他们的家属,都集中在那边。街道上还放置了障碍物,试图阻挡虎贲军的干涉。安东卫毕竟距离登州城太远,对前方的战事,不是非常的了解。这些军官天真的觉得,依靠他们手上的力量,就能够阻挡虎贲军的干涉。
“要他们派代表过来!”
“我有几句话转告他们。”
张准简短的说道。
陈展马上派人去了。
很快,一个叫做雷神舟的军官就来了。雷神舟的身躯相当的高大,只比张准稍微矮了一点。四肢粗大,孔武有力。他身上还有好几道的伤疤,刀伤、箭伤、枪伤都有,看起来像是久经战阵的样子。两人见面的时候,张准能够感觉到,这个雷神舟对自己是有敌对情绪的。这是肯定的。均田令要将别人名下的田地都分解拿走,别人没有敌对的情绪就怪了。
“安东卫左千户所副千户雷神舟见过都督大人。”雷神舟的声音很洪亮,好像是炸雷一样,震得议事厅里面都嗡嗡嗡的乱响。在门口负责警卫的陆伊典和刘芒,都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坐。”张准淡淡的说道。
“都督大人面前,下官不敢坐。”雷神舟依然是炸雷一样的说道。
“哦?有情绪?”张准冷冷的说道,对雷神舟的炸雷毫无感觉。
“都督大人,下官只想知道,要是我们不将多余的土地拿出来,你是不是真的会杀了我们?”雷神舟一字一顿的说道,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是挂起来的铜铃。
“会。”张准冷漠的回答。
“既然如此,请都督大人将下官送到前线去,等下官在前线战死以后,大人再拿走下官的田地!”雷神舟气呼呼的吼叫起来,不经意的握紧了自己的双拳。瞎子都看得出,他心头的怒火,是非常炽盛的。
“你想去前线?”张准冷冷的说道,眉毛都不动一下,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雷神舟的怒火,更加没有看到他握紧的拳头。倒是门口的陆伊典和刘芒,都暗中提高了警惕。
“没错,下官宁愿战死在鞑子的面前,也不会交出手上的田地!大人要拿走下官的田地,就先拿走下官的命!”雷神舟怒气冲冲的说道,心头的怒火算是彻底的爆发出来了。
整个议事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陈展、刘兴、赵三明等人,都眉头大皱,却又无可奈何。
原来,这个雷神舟,在安东卫的外号就是雷神,脾气好像炸雷,说话好像炸雷,行动好像炸雷。他尽管是一个副千户,却是安东卫最能打的人。他身上的伤疤,就是在许许多多的战斗中留下来的。其中有不少的战斗,就是和五莲山的马贼发生的。安东卫要是没有这个雷神,说不定被马贼抢掠的次数更多。
“你想杀鞑子?”张准慢悠悠的说道。
“没错!”雷神舟昂头回答。
张准霍然站起来,砰地一声,用力一拍桌子,沉声说道:“好!我安排你去登州城杀鞑子!安东卫的所有军官,无论是指挥同知,还是小旗,都全部去登州城杀鞑子!一个鞑子的首级五亩民田,只要鞑子的首级数量足够,你们都可以保留自己的田地!”
雷神舟顿时傻眼了。
他只是要自己一个人去杀鞑子,却不包括其他的军官。
然而,张准根本不等他说话,就冷冷的说道:“你现在回去,告诉其他的军官,我就是这么个意思!只要你们在战场拿到鞑子的首级,你们要什么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我张准别的没本事,杀鞑子的本事还是有的!只要你们杀鞑子的本事比我强,比我狠,安东卫的事情,我绝不插手!”
雷神舟满脸的愕然。
张准大手一挥,不容置疑的喝道:“赵三明,立刻贴出公告,申明此事!安东卫的所有军官,有三个选择。第一个,负隅顽抗,被杀。第二个,去前线杀鞑子,以鞑子的首级计算战功。第三个,乖乖的将多余的田地交出来。”
赵三明立刻答应着去了。
公告一出,整个安东城顿时乱套了。
去登州城杀鞑子?开玩笑!真的到了登州城,不知道是杀鞑子还是被鞑子杀呢?这年头,还有谁不知道鞑子的凶残?
作为谈判代表的雷神舟,更是成为安东卫军官的众矢之的。本来,那些心存侥幸的军官们是觉得雷神舟有勇气,有胆量,不怕事,才推选他去和张准谈判的。可是谁想到,雷神舟居然提到要去前线杀鞑子,这不是将大伙儿往火坑里推吗?见到鞑子连躲都来不及,还去登州城杀鞑子?
大伙儿都忍不住拼命的埋怨雷神舟,说他不会讲话。你一个人要去杀鞑子,我们不管你,但是,你能不拉上大伙儿都去杀鞑子啊?鞑子和张准相比,鞑子要恐怖多了。当初孔有德叛乱,朝廷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最终迫使孔有德退走。何况,现在占据登州城的,乃是纯正的鞑子?
雷神舟怒了,大声骂道:“那你们想怎么样?虎贲军能杀鞑子,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杀?你们要是不跟我去前线,就不要你们的田地好了!”
结果,话音未落,就被其他军官的口水给淹死了。其他的军官,可没有他这么冲动。几乎是得到张准答复的一刹那,他们就明白,想要不分解名下的田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杀鞑子,傻子才回去。和虎贲军对抗,也只有傻子才会干。
雷神舟又气又怒,怒气冲冲的骂道:“你们这些孬种!活该你们被镇压!活该你们的田地全部都没有!”
一怒之下,干脆将名下的田地,都分给自己的亲属,然后来找张准要求投军。其他军官的态度,深深的刺激了他,让他觉得自己在张准的面前,丢脸丢大了,他要独自一个人将这个脸面挣回来。
张准没想到雷神舟的态度,居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当真是雷神的脾气。他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雷神舟,你想投靠虎贲军,可以。但是,你必须想清楚。你要是参加了虎贲军,必须执行虎贲军的所有政策,你名下的田地,绝对不可能超过五十亩。”
雷神舟气鼓鼓的说道:“我已经将名下田地分掉了。”
张准点点头,沉声的说道:“既然如此,你可以到黄县去找郝林勇,他会安排你的工作。”
雷神舟二话不说,致谢以后,大踏步的去了。
张准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大明朝卫所里的军官,也未必个个都是孬种,只是风气萎靡堕落,贪生怕死的思想占了主导,导致很多有勇气的人被埋没。这样的风气,还导致很多奋发向上的军官,不断的遭受打击,最终棱角完全被磨掉。对于军人来说,一点棱角都没有,过于圆滑,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没有血性,还能叫军人吗?
九月初三,张准正式以后军都督府大都督的名义,宣布将在安东卫推行《均田令》。正式的公告一出,安东卫以及周边地区,都轰动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张准带着虎贲军,亲自来到了安东卫。当初朝廷颁布给张准的诏书,可没有提到要张准兼管青州府的军务。
同时贴出来的,还有一份公告,就是要五莲山的马贼,迅速向虎贲军投降,否则,格杀勿论。事实上,在公告贴出来之前,虎贲军敏字营的战士,已经开始准备对五莲山盗贼的围剿了。
九月初六,作为救火队队长的刘航,来到安东卫,正式主持土地改革。随行到来的,还有刘航的专业均田团队,总共是二十人。
有张准和虎贲军敏字营在安东卫坐镇,刘航的工作,自然进行的很顺利。很快,有关的细节,就被形成文件,正式推行。刘航做人做事,都是风风火火的,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将有关的田地,分到了大部分军户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