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这场戏也演得差不多了,我再加个大特写就可以完美落幕了,于是我收住眼泪放轻声音,作势想要将自己受伤的手往回抽,故作疲惫态说:“余总,算了,赵总助不是故意的,我看看这伤口也不大,我皮粗肉糙的不碍事,我自己回家弄点消毒水处理一下就好,你还是带赵总助去医院看一下吧。”
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了解余明辉,他即使不爱我,可是他分得清轻重缓急,他肯定会不忍我带着那么个流血的口子自己回家去处理,他肯定会执意带我去医院,毕竟他觉得刀伤就得打破伤风针。
就算我不想跟余明辉多接触又怎么样,就算我不想要余明辉那点带着同情意味的关怀又怎么样,她赵小宁想啊,她赵小宁稀罕啊,她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来抢她东西吗,既然她念念不忘老提醒我抢,那我自然是要当着她的面抢,她想要什么稀罕什么,我就抢过来,就算我抢过来之后不稀罕的一把扔去喂狗,都强过留给她赵小宁!
她赵小宁不是腹黑阴险吗?论腹黑阴险,我也不差!
但是我一点儿也不会责怪这个腹黑阴险的自己,毕竟贱人都蹬鼻子上脸了,我没必要惯着!不然她真的以为四海之内皆她妈啊,全世界都要为她那点变态的小情小爱让路啊!
而跟我预计的差不多,余明辉的眉头蹙得更紧,他拼命地按住我的伤口,他盯着我,几乎是不容置疑地说:“不,要去医院看看。”
说完,余明辉甚至连看都没看赵小宁,他一边按住我的手臂,一边强势地拽着我,将我带回了32楼他的办公室。
他的眉头深锁,说:“林四四,你先按住伤口,我去找点纱布云南白药,先给你止血,再去医院。”
即使赵小宁已经不在这个现场,而我也不需要再演戏,但是我今晚是必须霸占余明辉的时间的,让他彻底腾不出空去理会楼下那个三观不正的贱人,于是我破天荒的放轻声音说:“谢谢余总。”
大概是因为我的语气里面没有平时那些坚硬与生冷,余明辉微微怔然了一下,他很快恢复正常,从药箱里面翻出了云南白药和纱布,他自自然然地蹲在我的面前,他往我的伤口上面撒云南白药前,他说:“怎么还是那么不懂顾着自己,怎么还是那么容易伤这里伤那里。”
他这话,似乎说得漫不经心,却带着暧昧的意味,偏偏将我拽回那一年的冬天,我被丁展波推搡拉拽着伤了膝盖,他看到我的伤口,他责怪我不懂照顾自己责怪我容易受伤,他说他离我远一点都没法真正放心,他说他想拿个绳子拴住我,他说我不懂得照顾自己也没事,反正我以后有他,他对我说过那么多看似情真意切的话,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一转眼我就发现了他不爱我的事实。
回忆翻涌得让我难受,我忽然极度讨厌他这一刻的温柔,我将手抽回来,恢复了一派的淡然,我说:“余总,处理伤口的事我自己来就行。不过你等一下要带我去打个破伤风针,毕竟我这样算是工伤。”
可是余明辉却带着执拗,他将我的手臂环着定在他的大腿上,说:“你别乱动!”
他的声调不算太高,里面却带着不容置疑摄人心魄的震慑力,可惜我已经不是那一年21岁没见过大场面的小女生,我放慢语速,客气却疏远冷漠,说:“余总,我说了我自己来,男女授受不亲,我不喜欢一些不相干的男人触碰我,请见谅。”
余明辉按着我手臂的手僵了十几秒,他没作声,慢腾腾地松开我的手,却依然是小心翼翼地将云南白药往我的伤口上撒,在止住了血之后,他又将纱布三两下缠上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似乎是有意无意地拉开我们自己的距离,他说:“走,去医院。”
从医院里面出来,已经将近十点。
跟昨晚那下着毛毛雨的坏天气不一样,这一天深圳的夜空,破天荒的能看到好一些寂寥的星星,我还是向往和贪图美好的东西,所以我多看了两眼。
看完之后,我站在离余明辉两米远的地方,我客气得毫无营养地说:“谢谢余总带我来医院打针。我就先回去了。”
我正要走,余明辉忽然上前来,他一把将我的手腕扼住,他的声音异常的疲惫,他说:“林四四,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我拼命甩他的手,想要甩开,却被他稳稳禁锢住,他盯着我,带着执拗:“我真的有话要跟你说。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我只需要一些答案。”
说完,飞快地打开车门将我塞进去关上门,又飞快地绕过去钻进驾驶室里面,余明辉很快发动了车子,他一路狂奔,不久之后,将车开到了寂寥得没有一点儿人气的东湖环山道上。
他把车窗摇下来,又开了一盏昏暗的车灯,他抿着嘴沉寂了将近五分钟,才缓缓开口说:“林四四,我想问,这几年,你有没有偶尔后悔离开我?”
我觉得我这大半生,做过好多让我后悔的事。
比如我后悔我在年少轻狂的时候以为我爱丁展波,我后悔我大半夜的跟他去郊外放烟火,我后悔因为我一时的贪图和早恋间接毁掉了我所有家里人的平静生活,我后悔我遇到余明辉,我后悔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他,我后悔我会在东莞夜总会讨要生活,我后悔我重逢他。看看吧,我后悔的事情多得我都数不清,但是我唯一不后悔的就是我那一年,那么坚决利落地离开他。
这让我还能捡起自己的半盏尊严,活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哪怕我为这样的新天地差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依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才不虚此行,而不是我懵懂无知却又毫无尊严地在他的身边苟且地活着,被所谓的美好爱情蒙蔽,安享他用残酷救赎给我建造的温柔陷阱。
而现在,瞧瞧我多冷静理智而又从容,我深知我跟这个男人回不到那看似相互袒露的一天,我们也不适合推心置腹地叙旧,于是我干脆利落言简意赅淡然,说:“从来没有。”
随着我这句话,余明辉的眉毛彻彻底底拧在一起,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两两拧在一起,他说:“好,第二个问题。小灰灰,到底是谁的孩子?我个人判断,小灰灰不是丁展波的,要不然你们不可能不结婚。”
我的嘴角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是谁的也跟你没关系,总之不是你的。”
突兀的,余明辉的瞳孔张大,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个度:“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你为什么要给他取名叫小灰灰,你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孩子取一个让我误会的名字!林四四,你为什么要给孩子取一个让我想入非非的名字!”
我想着反正他今晚都问了,那我还不如索性让他死了这条心,以后也别把目光钉在小灰灰的身上,转而跑来跟我抢孩子。
于是我掷地有声,说:“错了,余总。我的孩子,学名叫林恩,至于我为什么给他起个小灰灰的小名,那完全是因为他小时候经常弄得自己一鼻子的灰,我随性地起了。这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你别动不动就玩自己的身上联想。我虽然活得半生糊涂,但是我还是分得清孩子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不要太高看你在我林四四人生里面的份量,你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如果你这段时间的所有不合常规的举动,都是为了刷下存在感,那么余明辉,我希望你到此为止。不然我真的会考虑陈道伟的建议,将你告上法院,告你性骚扰。”
顿了一下,我话锋一转:“还有余明辉,我尊称你一声余总,也是希望你恪守好上司该恪守的东西,不要再去肆意干涉窥探我的私生活,给我最基本的尊重。如果余总真的念及我们曾经一起过的旧情,那我希望不管是昨晚我被人下药的事,还是今晚赵总助找我茬的事,群诚和余总都能给我一个满意公正的答复。我的话就到这里,开车门,我得回去了。”
我说了那么一堆,我以为余明辉会听懂了,他会就此开车门让我滚下车,自己开着车各种炫酷地跑掉,可是他没有。
他抿着嘴盯着我,跟之前那些沉寂的盯着不一样,这一次,他的眼睛里面全是气势强大咄咄逼人的灼热,似乎势要将我逼我角落,势要让我窒息那样,他的嘴角慢慢地抽动了一下,他缓慢地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问:“林四四,你有没有爱过我?”
爱过又怎么样,没爱过又怎么样?我与他这一段没有美好结局的所谓爱情故事,不过都是我人生中一段语焉不详的断章,既然这些事情已经如同过眼云烟烟消云散,散得难以修补,只能成为记忆中那些偶尔会让我眼红鼻酸的来去匆匆鲜有痕迹的伤风感冒,那么我又何必在他固执地去追寻一个根本微不足道到一文不值的答案时,给出一个发自我真心内心的答案?
于是,我璀璨一笑,语气却满是薄凉的残酷冷漠:“一秒也没有,实在抱歉。”
像是为了给我伴奏,我的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就此尖锐地叫嚣起来,在这寂静的夜晚里,陈奕迅那一首清新淡雅的《苦瓜》也显得格外突兀,我急急地翻出手机扫了一眼。
来电显示上,显示的是丁展波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