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然陈列在阳台上面的盆栽全是薄荷。
这种清凉却一点儿也不起眼的植物,就这样在寒风萧瑟中摇曳着,似乎这年年岁岁的更迭于它们而言毫无作用。
我就这样走了过去,伸手拨了一下,然后在这个冷冽的冬天里面,我闻到了眼泪的味道。
我哭,并不是因为这些薄荷如同洋葱一样能呛出我的眼泪,而是因为它们站立着的盆子上面,郝然用那种特别抢眼的红色写着“周沫1号”,“周沫2号”,“周沫3号”,就这样无限地延伸下去。
而放在最中间的那一盆,我想我永远也记得。
那是我跟林至诚的第一次争吵,他被我逼着在这个小小的白色的盆子上面写下:“林至诚是猪。”
经过了岁月的打磨,这些字体俨然斑驳成了沙滩上模糊难辨的脚印,而现在在我的眼前却鲜亮如同旗帜。
我正在发愣,身后忽然传来了林至诚的声音,他说:“你怎么老站阳台这里啊,风大。”
我一急,赶紧的伸手把眼睛擦一下,稳了稳声音才说:“我在看风景啊,这边变化挺大啊,绿化越来越好了。”
我说完,装出一副挺忙的样子将那些衣服丢进洗衣机里面倒上洗衣液调节好,然后依然没把脸转过去,而是背对着林至诚说:“你回去大厅啊,就算坐着轮椅,医生也说得注意养着。”
林至诚却慨然不动的,他说:“你都不进去,这里冷。”
我深怕他看到我的泪眼朦胧,只得继续站在那里朝着外面看,有点夸张地说:“我在看这边的风景啊,觉得挺好看的,我先欣赏一下。”
也不知道林至诚他是做贼心虚还是怎么的,他的语气忽然有点儿尴尬起来:“那个,就是那个啥,我写着玩的。我其实写的是周末,就是我有空的时间,可能一时手快,就写错了。”
他这样的此地无银欲盖弥彰,让我一下子觉得更心酸,语气忽然就软下去,背对着他说:“这样说吧,我们还没把话说开之前,你不是应该恨我么?”
林至诚沉默了挺久,这才慢悠悠地说:“偶尔有一点点,但是很快我又会恨自己不争气。”
我忽然有一个冲动,飞快地将那些该死的眼泪擦干,转过身去想要上前抱住他。
可是那么巧的是,他的电话突兀的响了。
我就以特别尴尬的奔赴他的姿势僵了一下,赶紧的收回来。
林至诚作了一个抱歉的动作,然后他把轮椅微微向后面倒了一下,接起了电话。
他接电话的时候,他的侧脸正对着我,依然的轮廓分明,但是已经有了柔和的味道。
可是很快,他一张嘴的高冷,就把这个画面给破坏了。
他就这样不可一世的语气说:“先能威胁到我再来威胁我,如果他们觉得我授权一个加工厂都需要层层汇报再执行,最好想办法把我从这个位置换下来。如果他们做不到,你就让他们闭嘴,等待年底分红。总之这件事到此为止,我挂了。”
他就这样挂了电话。
我一愣一愣的,所有想要奔去拥抱他的冲动,就如同刚刚萌芽的小苗被扼杀了一样,我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态,努了努嘴问了一句:“林至诚,我也觉得你突然给周吴授权,完了还会给周吴分订单,这样有点儿盲目,说不定周吴就是一堆烂泥,扶不起来呢。”
林至诚忽然微微笑了一下,他盯着我说:“你喜欢自个损自个的性格,倒是一直没变啊。”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想着现在也是个好机会,就直接把话给说明白了:“林至诚,我会签署那份授权协议书,不是为了让宏德后面给周吴订单,而是因为周吴之前确实闹出了那么多事,有了这份协议书,后面就没人能揪住那件事找我们麻烦。我跟吴开宇,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接宏德分来的订单。也就是说,我们还是会保留之前的部分合理客户,就这样小打小闹挣点小钱就好了。”
我把这些话说完,想了一阵的措辞,又继续说:“你不必为了补偿我,而做一些这样那样的事。”
林至诚的眉头一下子蹙起来,他直接岔开这个话题说:“进来吧,阳台冷。”
我进去之后,顺手将茶几收拾了一下,抬手看了看表,都快四点半了,我就想着给林至诚弄点吃的,完了我早点回去。
毕竟现在我们两个这样不上不下的关系,也挺让人不自在的。
于是我站起来,我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完了我回去了。”
林至诚噢了一声说:“那么早回去啊。”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站起来走到冰箱面前拉开门,翻了老半天就只找到了几桶面,我直接拿出来顺手丢进垃圾桶里面,拍了拍手,我就这样自自然然地伸手过去说:“我出去买点菜,你给我个菜钱。”
有点郁闷,林至诚说:“钱包在那里,你要多少拿多少。”
我也不知道自己干嘛了,虽然他没说我什么,但是我却振振有词地说:“我请假照顾你已经被扣工资了,我总不能买菜也得出钱吧,那样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林至诚直接被我雷得外焦内嫩,他的表情更是郁闷,他说:“公司不会扣你的钱的,我还会按照最高规格的护工价给你付钱,行了吧。”
估计他觉得我财迷。
但我也就这样,才能掩饰自己内心生生不息想要去拥抱他的冲动。
我没那么年轻了,我啥事都经历过了,我曾经遇见最美的事,也被最残酷的事情打倒过,我的身体里面根植着很肮脏的烙印,我的睡眠里面经常噩梦缭绕,我很想自救,我很想告诉自己明天的黎明还是会光临,我也想催眠自己生活的万丈光芒一定会如期到来。可是我也会发现,所有那些能安慰人的话,往往不是那些经历挫折了的人在痛定思痛后得出来的真理,而很大程度是一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在抛书包。而那些在我生命里面堆积腐败的东西还是会伴随着我的一生。
这让我更加谨慎,生怕行差踏错,生怕再一次回跌到地狱。
我没有办法像吴开宇期待的那样,飞快地恢复到一个正常人的生活,那些普通姑娘之间正常的恋爱,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天方夜谭。
所以我在出门的时候,裹紧了自己的大衣,这个冬天异常的冷,我就这样在冷冰冰的气温下将自己身体里面的骚动压制下去。我甚至有点难受却很庆幸林至诚临时接了电话,这才不至于让我一时冲动,把我们变作更让我无所适从的地步。
我拎着一袋子菜回到林至诚的家里面,却发现密码被改了。
我又想起那一年的自己,有点自嘲地笑笑,最后按了门铃。
估计是还不习惯那轮椅,林至诚挺久才爬过来给我开门,他伸手想帮我接过东西,却被我以他是病号而拒绝了。
我拎着那些青青绿绿的东西来到厨房,对着跟上来的林至诚说:“可能你要晚一点儿吃饭,今天的菜比较麻烦。”
原谅我故意到了这样的地步。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除了这样,我没有更好的理由更好的借口在这里待得更久。
我的身份尴尬得让我汗颜,我就生怕自己的关心再溢出哪怕一点点,都逾越了界限。
可是林至诚他挺不上道的,他不好好的呆着,反而推着轮椅过来就说:“我帮你剪豌豆,这样快一点。”
我连头都没回,直接拒绝:“不,我自己来。”
林至诚哦了一声,他就像不说话会死那样,他说:“我家里的密码我改了。”
这是他家,他爱改密码就改密码,他就算点火烧了,我也没意见是不是。所以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林至诚似乎在后面踌躇了好一阵,他才别别扭扭地说:“额,那个谁,就是那个密码,我把它改成你的生日了,八个数字的。”
我手上抓住的娃娃菜,硬生生被我咯出了一条痕,直接不知道我跟他到底在闹哪一出。
他前天说什么让我回去湛江了,我各种理由死皮赖脸留在这里照看着,而他没再提复合啊啥的事,我也没提离开深圳的事。
好了好了,现在他又把家里的密码改成我的生日,他到底想表达啥?
我忽然有点心烦意乱,直接把娃娃菜丢下,背对着他问了一句:“干嘛这样?”
“把脸转过来,我想当面告诉你。”林至诚也不知道是反应迟钝了还是啥,他老半天才接了那么一句。
我看到他神神化化的,没多想,就直接转过去问:“干嘛?”
摆明是没事找抽,林至诚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特别得意的神色:“我不想家里的密码被其他人知道,但是你记性又不好,我怕改别的你不记得,你肯定不会把自己的生日给忘了的,怎么样,我聪明吧。”
也不知道他是为了调节气氛才扯淡的,还是为了掩饰什么才扯犊子的,有点儿得意忘形,他拿着的手机一下子被抛在地上。
我见状,也知道他自己拿不来,就上前两步蹲下去拾起来一边起身一边仰起头来就说:“喏,麻烦鬼。”
我毛毛躁躁的惯了,话才刚刚说完,一个踩滑,就这样全身倾倒在轮椅的边上。
最让我尴尬的是,我的唇从林至诚的鼻子一路摩擦直奔下巴那里,然后我我总算稳住了身体。
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我赶紧的想爬起来,却再一次打滑,我的脸又贴着他的脸如同康师傅绿茶再来一瓶不用钱似的溜多了一次!
卧槽啊卧槽!这样看起来,像是我不要命在占他便宜吃他豆腐一样啊卧槽!
这样一想,我越发尴尬,可我越心急着翻起来,就越特么的像一只猪一样笨哭猪八戒,一个不小心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我的脸腾一声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