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有托儿开了个好头,后头再来就好办了。西戎贵族大多有连绵的牧场和耕地,名下依附着无数的牧民佃户和奴隶,也和大乾辽东做生意,并不缺钱。之后的东西便拍得十分踊跃。
拿出来拍卖的东西名册也是铁慈和容溥商量出的,各种价位和种类都有,覆盖了整个王城内的各个阶层,哪怕是穷人,也能在拍卖会上过个瘾,拍点实用但是不贵的东西。而有钱人就不必说了,安排在人群中事先找好的托儿拼命喊价,不榨干对方决不罢休。
既然来走了这一遭,就不能白走。钱还是要赚的,毕竟养大军哪里都需要钱,呼音那里军队好久没吃上肉了。
所以当价格抬的很高,买家表示没带那么多现钱后,账房先生容溥也允许对方以牛皮、盐、马匹、粮食等等进行交易。
容溥也献出了一瓶好药作为拍品,引发了那木图和左司言的一番哄抢,最后左司言没干过实力雄厚的那木图,阴鸷地盯了对方一眼后,罢了手。
都是从龙有功的大臣,彼此自然有些不对付。那木图原本一直心情不好,此刻占了一次上风,倒愉悦了些,心想有这宝药藏着,便等于又保住一条命。
在王宫里喝牛肉汤的大王子也听说了这拍卖会的消息,对于麾下两员大将都参与了这拍卖会表示了些微的惊异,随即嘱咐身边的人,“去,打听打听舅父和左司言都拍了什么,回来告诉本王。”
便有人领命而去,最近很受宠的厨子得意地收回了喝得光光的汤碗。
他端着汤碗回去的时候觉得浑身发热,大步生风,心想这牛肉方子果然强身健体,最近精力都旺盛了许多呢。
拍卖会那边,热热闹闹到了尾声。
那三件套被捧了上来。
金丝楠木的盒子,镶金嵌玉的装饰,扎着红绸,垫着锦袱,如此隆重的待遇,众人一看便知是重头戏。
那木图和左司言看看册子,都坐直了身子。
杨一休戴上手套,慎重地将东西捧了出来,众人充满期待地等着,待看见不过是三件灰突突的物件后,大多数人大失所望。
一件青灰色的小背心,看起来很重,一件毫无花纹的簪子,和一条腰带。
杨一休一改之前的浮夸风范,慎重地道:“这三件东西,无论从材料、设计、还是工艺上来说,都可称至宝。我不会太过介绍它,因为这三件宝贝的买卖,在大乾境内是违背法令的。它所用的材料渊铁,锋利绝伦,每一微厘都不能流出大乾国土。仅仅是把它们带出来,就耗费了我们无数的钱银。有了这东西,你不怕天下所有想杀你的刀剑,你还能杀所有你想杀的人。”
他穿上那背心,示意一旁帮忙的小武上前,小武和台下的人借刀,西戎人随身携带武器,当即便有人解刀递上,那是把不错的弯刀,寒光闪闪。
小武举刀便向杨一休刺去。
底下一阵惊呼。
然而那把质量颇好的弯刀在触及背心的那一刻,便戛然而断。
刀的主人接过断刀时一脸心疼和茫然。
这位自然不是托儿。
小武笑着向他表示会给予赔偿,递给他一柄渊铁的小刀,虽然大刀换了小刀,这人还是欢天喜地的收下了。
杨一休说因为关系到设计机密和使用效果,后两件物品不展示。
西戎人好武,如今又在乱中,这么一件护身宝贝出现,就足够人人眼睛发蓝。
那木图和左司言同时看了对方一眼,浑身紧绷。
果然这一轮的开价很惊人,报价更惊人。
那木图一边后悔自己先前花了大价钱买药,一边不断往上加价。
左司言先前已经输了一把,现在更不愿意再输,咬得很紧。
他身边的宠姬却已经有些发急。
大将的家底如何她还是知道一点的,这要是把钱在买武器上花完了,之后那奇药没钱买了怎么办?
她可是好容易才缠得大将同意来看看热闹。
左司言本就是来陪女人凑热闹,未曾想到居然还能遇上这样的东西,此刻哪里还记得自己当初对女人索要东西的许诺,听得那价格不断涨,又听杨一休说不能赊欠记账后,便命随身得军士回去拿钱。
那边那木图也是,叫人回家拿钱,两边军士对看一眼,在长街上也抢起了速度,跑得尘土飞扬。
这事儿转眼便传入了王宫,大王子听着,脸色慢慢就沉了下来。
护身宝甲和杀人利器?
这两人已经拥有大军,出入扈从无数,到哪都带着一堆人,刺客也别想靠近三尺之地。
他们这是在防着谁,又是想杀了谁?
……
拍卖的价格,已经加到一个令人乍舌的数字,参与竞拍的人早早停下来,等待着两位大佬角逐出胜负。
那两位举牌出价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其中家底尤其薄一些的左司言尤其脸色难看。
他现在的价钱已经出不起了,只是骑虎难下。
听说上头那木图又加价一次后,杨一休滔滔不绝的撺掇,心里不禁升起一股烦躁之意。
怎么还没完!
早点报数三次也就罢了!
“三万七千金一次,三万七千金两次,三万七千金……”
杨一休拖长调子,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所有人也在看着他。
左司言咬牙,张嘴。
身边的宠姬忽然惊呼一声,往他身上一撞。
左司言要举牌的手被撞开,要说的话也就吞回了肚子里,换回了及时搀扶和一声惊问:“怎么了?”
宠姬在他怀中气若游丝地道:“我头晕……”
两人一个对话的功夫,杨一休终于说完了“三万七千金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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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锤击响。
人们看见二楼那戴着十个大花戒指的修长的手带头鼓掌。
那木图神色欣喜地站起来,在杨一休恭敬的招待下向幕布后走去。
他忽然回身,正迎上左司言阴冷的眼眸。
他身后站成一排的士兵也都齐齐以目光逼视他。
左司言向他走过来,那木图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这家伙大抵又要说一些狂妄又让人难做的话。
比如要他把东西让出来什么的。
同朝为臣,那木图不想招惹这只疯狗,更不想好不容易到手的宝物给了人,当下就像没看见左司言,一挑眉,转身进了幕布。
左司言只得顿住脚步。
他感觉到了天大的难堪,那双下三白的蟹眼死命地往上翻,只能看见细细一线眼白,像只百日生怒的厉鬼。
他身后那些忠心将士们一体露出阴沉愤怒的表情,显然觉得自己主将的尊严受到了莫大的践踏。
当即就有人愤怒地道:“那老东西越来越嚣张了!”
左司言阴沉地站在原地,道:“终有一日,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
那木图此时心情却不错。
如何移交价值三万七千金的财物自然有他的管家和这边的账房交涉,小武在向他展示后两种东西的用法。
簪子尖头轻轻一拔,会有细密如牛毛的针蓬地一下射出。
腰带更是一绝,束在腰上就是普通腰带,但手指一撩,能撩出一把薄薄的刀来,当空一抖寒光四射,转回头往腰上一抹又是天衣无缝。
那木图什么时候见过这般近乎神奇的武器,一时两眼放光,原本的心疼肉疼顿时被安抚。
再说……
他抚弄着那腰带,看一眼那些行商,唇角微微一扯。
区区几个大乾商人,也想在这西戎王城,赚走他这么多钱么!
他这想法刚刚闪现,就听见自己原本对掏这么多钱有难色的管家发出喜悦的笑声,随即一个面容清俊的男子向他走来,大方又不失恭敬地冲他施了个礼,笑道:“这渊铁武器乃是一位前辈高人手制,曾说过只想宝剑赠英雄。大主事正是真正的英雄,宝物唯能者居之,这三件渊铁宝物,就赠给大主事了。”
他说话的时候,后头的帘子掀开,这人声音清朗,传出帘外,外头围观的人山人海,大家听说了,都又羡又妒地叫好。
那木图喜出望外,方才那点杀心立即消弭,重重拍了拍对方肩膀,笑道:“你们既然如此懂事,我也愿意交你们这样的朋友。日后王城里但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便是。”
几个行商便齐齐相谢。一时气氛融洽。
那木图拿下三件套法宝的消息很快传回王宫,大王子听说那宝甲和武器竟然是被平日对自己十分恭敬的舅舅不惜重金拿下了,脸色更阴沉了。
舅舅果然越来越狂妄了,之前有当众要酒,现在又有私下买神兵。
府邸里也比想象中更有钱……
再听见最后竟然舅舅一分钱没花,对方把这价值万金的武器赠给他了,还说了那番真英雄的话,大王子脸色连变,缓缓站了起来。
这什么意思?
大乾人惯来喜欢搞这些神神鬼鬼的把戏,大王子读过他们的史书,没少这些装神弄鬼搞出什么天命神授的花招,蛊惑民心。他们把这些天命的外衣往谁身上一披,基本上就是谁想造反抢天下了。
这群大乾商人要做什么?
而舅舅,就这么坦然收了?
价值万金的礼物,冠以这样的名义赠送,他居然敢收?他以为自己是什么?
他原本和舅舅情谊深厚,得舅舅大力帮助,顺利占据王城更是心中感激,也给了舅舅很大的权利,没动他的兵权,没想过搞中原那一套兔死狗烹的把戏,却没想到,舅舅竟然如此不知足!
再联想最近王城里关于他得位不正的谣言,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抬头看天,只觉得霾云密布,风雨欲来,那云端金光闪闪,仿佛有一场巨大的风暴,正酝酿着向他而来。
而在拍卖场上,二楼,铁慈悄然起身。
容溥走进包厢,这包厢帘子拉了一半,他走进来不会有人看见。
铁慈一笑,走到帘子后,脱下手上十个招眼的大花戒指,递给容溥。
容溥微微张着手指,似在等她给戴上。
铁慈早已练出了对付这绿茶的本事,笑着将戒指团成一团,往他手里一塞。
容溥也就莞尔一笑,将十个戒指一个个戴上了。
戒指上还留着铁慈的体温,微微的暖意,贴入心底。
他坐在铁慈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和她一样,手搁在旁边小几上,或者喝茶,或者敲打桌面。
他穿的也是和铁慈一样的青衣。
在外头百姓看来,就算这些商人的老大一直都在楼上呢。
……
小包厢里,乌梁云珠慢慢抬起头来,有点迷茫地看了一下左右。
她看见姐姐就趴在她对面,急忙去推姐姐,然而无论怎么推都推不醒。
她觉得有点晕,心里烦躁,有点想吐,迷迷糊糊站起来,想要去找水喝,一抬头看见对面铁慈的包厢,便往那边走。
此时没人注意她们这里,众人注意力都在拍卖台上,乌梁云珠顺着回廊走向对面,一抬头忽然隐约看见人影一闪。
……
铁慈看一眼底下,竞拍还在继续,左司言脸色阴沉地参与了对延年膏的竞拍。
这东西也是容溥拿出来的,自有妙用,是左司言宠姬的必争之物。
铁慈看一眼,一笑,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她出现在几条街外。
再下一瞬她出现在内城城墙角落。
再下一瞬她出现在王城瞭望塔上方。
……
乌梁云珠怔怔地站在楼梯下,她不明白自己方才看见了什么,只隐约瞧见了一个影子好像是卫辞。
然后那人影就不见了,那速度不似真人,倒像幻觉或者鬼魅。
她抬头望向那个包厢。
包厢门半开,依旧可以看见戴着好多大花戒指的卫辞的手在那敲击桌面。
她心底忽然生出寒意,不敢再贸然靠近,走到二楼的角落斜斜一看,看见包厢里的容溥的脸。
……
西戎仰慕中原教化,王城也是当年得大乾派工匠指导建造的,格局布置多模仿大乾,只是碍于财力和风俗,相对比较简单,风格也较粗犷,没有护城河,也没有建角楼和多重城郭,分王城和宫城,王城通体垒了当地一种红泥烧成的深红色的砖,最后方的正殿盖着黄色的宝顶,左右两侧伸展开来的是王子宫殿和议事殿,远远看上去像一只在大地上伸展双翼的血鹰。
瞭望塔上有士兵,塔下城墙每隔十丈还有一个值戍点,巡查的守卫每隔一刻钟摇动铜铃,以示无事。
瞭望塔里两个百无聊赖的士兵,趴在台子边打瞌睡,蓦然听见底下有人叫喊,探头看时见对方骇然指着自己两人头顶。
两人头顶还是屋顶,什么都看不见。
风忽然转大,头顶一物飘飘扬扬,细看却像是人的衣带,
两人骇然。
屋顶有人?
那不可能!
屋顶是尖的,巴掌大一块地方,如何能站人?
除非……是神仙。
这个念头刚在心头转过,头顶忽然一亮。
两人抬头,就看见乌云边缘一道金光细细描,闪了一闪。
下一刻轰然雷响。
就在头顶。
雷声太近,两人耳朵一阵嗡嗡,天地间一时都听不见别的声音,眼睁睁看见头上的窄顶忽然出现了一条裂缝,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塔楼被雷劈裂了!”
两人终于反应过来,一声狂喊,连忙顺着阶梯逃下瞭望塔逃命,奔到中途两人回首,就看见渐渐坍塌的瞭望塔之上,有条纤细身影,在风中一闪不见。
“神仙啊!”
这世上除了神仙,谁还能在那样的地方,忽然来去呢?
神仙召唤了天雷,劈了王城的瞭望塔。
两个守卫白着脸,跌跌撞撞下城楼去了。
雷声响的时候,大王子也看见了天边那一道蜿蜒的细细电光。
很细,雷声也不很响,他也就没在意。
然而他随即便听见了那个糟心的消息。
守卫跪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地说仙人如何降世,又如何召唤雷电劈了塔。大王子想起先前自己还在担忧的事,更觉不妙,当即下令严守消息,立即去修补瞭望塔。
然而他随即就听见了第二声雷响。
东北角的瞭望塔也被劈了。
一刻钟内,四声雷四道闪电,劈掉了王城的四角瞭望塔。
再也消息隐瞒不住,因为只是雷电,也没降雨,百姓聚集而来,遥遥望着那四角议论纷纷。
大王子在殿中难得地大发雷霆,什么神仙降罪,他是万万不信的。
他将当时的守卫以及看见那个人影的所有人全部聚集起来,连番审问,终于还是最开始发现人影的那个护卫,犹犹豫豫地道,那个人穿的衣裳宽衣大袖,好像不是西戎本地服饰,倒有点像南人衣着。
此刻还在王城的,大家都知道的南人,不就是那群行商吗?
大王子大喜。
此时不管这群行商有没有惹事,他都是一定要拿下的,这种事必须找到替罪羊,一旦给百姓真认为是上天示警神仙降罪那就糟了。
当即便有外戍卫首领点了一批人浩浩荡荡地出了王宫。
……
人影一闪,铁慈出现在王宫广场前。
她有点茫然地四顾,在她预计里,这一闪应该能离开王宫,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王宫门口的守卫已经发现了,纷纷喝问赶来。
铁慈又一闪,这回她闪到了巨熊街,离广场很近,而且也是她没来过的地方,她用了更多次的瞬移,才闪回了羚羊大街。
最后一闪回酒楼的时候,她忽然胸口真气一逆,身形控制不住,猛地撞向坐在帐子后扮成她的容溥。
幸亏容溥机灵,脚向后一蹬,硬生生抱着铁慈往后退到墙边,身下椅子发出摩擦地面的吱嘎声响,直到抵到墙边才停住。
“怎么回事?”
“没事。计算错误。”铁慈压下心里的不安,她调息,发现方才胸口的气流倒逆情形已经不见了。“我们换回来吧。”
她和容溥换回了衣裳和戒指。
楼下,那木图想要告辞,铁慈趴在栏杆上,出声挽留他用点点心,尝尝大乾特色美食什么的。
那木图刚白拿了别人东西,自然也不好意思拒绝,便留下来吃点心看拍卖。
左司言本来对之后的拍卖都没什么兴趣,奈何那宠姬撒娇卖痴,和他说那药不仅对女子好,对男人也好,双手合十说希望和将军双双长寿,在一起快快活活一辈子。
左司言也需要挽回点面子,顺利拍下了那延年膏,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
宠姬拿药到手,让侍女试了无毒,便有人前来邀请,说后院里新挖了温泉池子,此药配温泉用最好,夫人不妨在此地洗浴试药。
西戎人不爱洗澡,认为会伤元气,左司言更不愿意在外洗澡,架不住那宠姬惯会撒娇,磨了好久还是去了,但是又让人试水,又让人查药,所有洗澡用具都一一查过,温泉池子旁拉起帘子,帘子外站满了军士。那些军士都十分忠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四周,毫无懈怠之色。
西戎人多性情鲁直好面子认死理,慕强好武,以背叛为耻,跟随多年的主将若战死,多半要为主将报仇,战至最后一刻,左司言的将士跟随他多年,敬慕他骁勇,把他当偶像看待,出了名的忠诚,比那木图掌管的部族军还要忠心一些。
后院的温泉池子其实当然不是温泉池子,温泉需要特定的地形环境才能形成,哪可能王城里随便一个民居便挖出池子来,不过是挖了个普通的池子,放进热水,热水里头放了些草药,闻起来很有些温泉味道,之后再把那些草药包捞走。
左司言杀人多了,自己就分外惜命,非逼着这些大乾行商也下水,田武就二话不说,穿了个犊鼻裤下去陪泡,左司言这才下了水。
那两人泡着泡着,渐渐就不成模样,田武看不下去,悄悄上了岸。
他上来时候,看了岸边放左司言衣裳的青石一眼。
等他走后,青石裂开一条缝隙,里头探出一只手,悄悄翻了翻衣裳,翻出了左司言从不离身的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