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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君子报仇三天嫌晚且从不忌讳小人手段的皇太女,笑眯眯地回殿。
回去的时候看见舞女们都退下了,上座皇帝看见了方才那一幕,对慕容翊顿生好感的模样,将慕容翊召至面前说话,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
赶来的容家三代都在向她致歉,铁慈笑呵呵摆摆手,对容侍郎道:“令堂脾性刚烈,侍郎回去之后,还请多加劝解,并代孤致歉。”
容侍郎连道不敢。
容麓川深深看了她一眼。
知道人脾性刚烈,气起人来却毫不犹豫。
铁慈又对容首辅叹气:“也不知道孤哪里得罪了尊夫人,令尊夫人对孤似乎有敌意。一切都赖首辅斡旋了。”
容麓川又看她一眼。
为什么敌意,你真的一点数都没吗?
高嬷嬷在夫人身边伺候了几十年,你说杀就杀了。
狄一苇的军队姓狄姓了几十年,你说抢就抢了。
皇太女这么虚伪,你爹知道吗?
但铁慈话没错,他必须得斡旋,现在的皇室,不再是容家可以摆布的了。
皇城内外,乃至三大营,皇家都要拿回来了,在外还有狄一苇的军队。
朝堂之上,中立派渐渐都倾向于保皇派,容派萧派也从来不缺看风向行事的墙头草。
所以他不能再让容老夫人心怀怨恨,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来。
首辅父子再次致歉后告退。铁慈和容溥说话就真诚多了,“劝好你奶奶,劝不好就管好她,我这里她只要不过分,得罪也便得罪了,毕竟大家也算有来有往的。可是有些人不是能随便得罪的。”
容溥明白她的意思,也十分诚恳地应了。
杨一休看着他背影唏嘘:“容监院不容易啊。太女芳心本就难寄,家里人还一个个拖后腿。”
田武在他身边啃着羊腿汁水淋漓地道:“还能不容易过辽东世子么?容家老夫人不过说几句难听话,辽东那位还要杀太女呢。”
杨一休:“……你说的好有道理我总无言以对。”
田武:“谁疯谁能赢!”
远远听见的铁慈:……这也能卷?
……
天色将暗,宴席也进入尾声,例行要在承干殿前燃放烟花以示庆贺。外臣和内眷们纷纷去殿外看烟花。
铁慈走过长长的走廊,在西侧一处不起眼的拐角处停下,等了一会,萧问柳才一个人过来。
两人见面一笑,一起趴在栏杆上看烟花,一线金黄直射上天,砰然炸开后在半空里迤逦出鳞甲俱全的一条金龙。
金龙在高天游弋,其下起惊呼欢庆之声,欢呼声里铁慈问她:“上次萧家和昭王有责怪你吗?”
她指的是萧问柳送她进皇城的事,萧家很容易便能查出来。
“我说是被你挟持的,糊弄了过去。”萧问柳道,“没事。”
她转过头去,铁慈眼尖地看见她的颈侧似乎有点淤青,这让她眉头一皱,一个一直都有的想法浮了出来,直接道:“你若有朝一日想和离,遇见阻碍,尽管来找我。”
萧问柳一怔,随即笑着摇摇头。
“怎么,舍不得铁凛那小子?”
铁慈不认为铁凛配得上萧问柳,且两人的婚姻生活明显看起来也谈不上和顺,但这说到底是萧问柳的私事,她只能提供退路,却不能过多干涉。
“那还是个孩子呐。”萧问柳道,“我爹娘是想我和离的,可祖父不同意。”
昭王已经失势,萧立衡这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却还不肯接回心爱的孙女,是有什么别的盘算吗?
一个无权无兵的郡王,
还能给萧家什么呢?
但是铁慈不打算从萧问柳这里探听任何消息,这对她不公平,她身为昭王媳妇萧家女,已经够难了。
萧问柳在她身边轻轻地道:“或许,等铁凛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不要指望男人会主动长大,特别是有些巨婴纨绔,他们能一辈子含着奶嘴躲在树荫下,把一切疑难和风浪推给女性。”
萧问柳笑起来,转头看她,眼睛亮亮地道:“我就爱听殿下说话,最有趣了。”
随即她道:“可是虽然喜欢,我却希望以后殿下还是不要单独找我说话了。”
铁慈默然。
成长和立场,终会将知心的人推离彼此,渐行渐远。
而她便是再强大,也对很多事有心无力。
比如命运,比如时光,比如永远不能调和的仇恨,比如记忆里那个明媚天真的小姑娘,终究成了眼前憔悴疏离的小妇人。
两个人都不说话,看烟花此起彼伏在夜空绽放,金龙游弋,花开牡丹,江山千里,国泰民安。今年的烟花较之往年的更加绚烂华美,五色迷离笼罩了整片天幕,将整个盛都似乎都映得斑斓,从皇城高处俯瞰,可以看见京城的道路如血管四面延伸,山丘温柔起伏而溪湖如镜,无数百姓兴奋走告涌上街头,和她们一样,眼眸里倒映星花如雨,彩练垂天。
这是属于大干的繁华广袤江山,想要守住它却要流尽多少人泪和血。
烟花将尽的时候,萧问柳听见铁慈道:“好。”
她似乎想笑,眨眨眼睛,唇角尚未扯开,眼睫却已是微湿。
……
烟花之下,慕容翊随着舞伎班子出宫。
他仰头看烟花,心情愉快。
因为这烟花是他放给她看的,也因为刚得了一个邀请,不枉他费尽心思混入这舞伎班子,跳了这一场舞。
刚走下承干殿的台阶,就被人拦住了。
一个面貌清秀的官员,站在他身前,斯斯文文长揖,道:“在下刑科给事中谢锦,方才大殿中得见先生舞技,惊为天人,渴欲结交,现在下于折桂楼备薄酒庶馐,还请先生赏光。”
这看上了人,自然要请客吃饭,自己这等身份,认真邀约,想来这地位低下的伶人也不敢拒绝,届时酒酣耳热,说不得要成就好事,若是个性子温柔的,以书童名义带进府中也未为不可,只是夫人性妒,少不得要委屈佳人一二,多买些衣裳吃食也便是了……
几句话之间,和眼前人的未来美好蓝图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慕容翊却似乎没听懂,眨眨眼睛,指指自己,“我?”
给事中笑得温柔,“自然是先生。”
“我和你素不相识,好端端请我吃饭?”慕容翊一脸不解。
看来是个单纯好骗……哦不乖巧的呢。
给事中笑容更深,狐狸看鸡的神态,“所谓一见如故,便是如此。在下在折桂楼已经备了十两银子的上佳席面,就等先生入席呢。”
说得太文绉绉怕这低贱之人不懂,还是直接点好。
果然慕容翊立即就笑了,“好!”
这一笑,给事中目眩神迷,浑身都软了软。大喜着要将人请入自己的马车,不防有人过来,将人一拦,怪里怪气地道:“哟,这是做什么呢。这位小兄弟,可莫要随便和人走,有些人啊,他不安好心。”
给事中一看,是兵部武库司的一位郎中,素来是个浑人,方才在席中就差没对着这舞伎流口水,偏偏是个行事悭吝的,这是自己对人有意又舍不得花钱,看他要把人请走气不顺呢。
当下笑道:“原来是张兄,张兄误会了,我对这位先生一见如故,欲请去折桂楼吃席攀交。不如张兄一起?”
说着一起,对张郎中使了个眼色,眼底露出些暧昧之色来。
吃饭一起,喝酒一起,有些好事也不是不可以一起,大家都是好同僚嘛。
虽然一个属于萧派,一个属于容派,但最近两派大佬隐隐有破冰迹象,底下人也不妨先拉拉交情,好酒一起喝,美人一起玩。
张郎中接到眼色,也便明白了,顿时大喜,把谢给事中脖子一搂,夸道:“够交情,好兄弟!”又伸手拉慕容翊,“上车去吧,咱们给你面子就接着,别矫情了!”
慕容翊也不抗拒,也便跟着他们去了广场上了车,广场上各家马车无数,婢仆成群,都在等候接主人回府。
慕容翊上车前,对着暗处看了一眼。
那些舞女远远站在一边看着,也不过来。
本来就不是她们班子里的人,方才还抢了她们的风头,管那闲事做什么。
倒了过了一会儿,几位小姐出宫,召了班子来问,才知道慕容翊被请走了,几位小姐顿时急了,急忙和内侍说了,让去禀告皇太女一声。
人是她们想法子带进来给太女庆寿的,人也是太女的人,怎么能给那些混账官儿们占了便宜。
结果不一会儿内侍就来回话,道无妨,让小姐们各自回去。
小姐们陷入迷茫。
无妨,怎么个无妨法?
那两个官儿带着家丁一大堆,明显软来不成就打算上硬的,容先生就算会点武功,也双拳难敌四手吧?
回话的是小虫子,隐约晓得一些某人的事迹,从鼻子里哼笑两声。
太女的原话可不是这样。
太女的原话是:“准备一下,赶紧找两个合适的人,明儿就可以填补刑科给事中和兵部武库司的位置了!”
……
暗处,一群等候已久的护卫打扮的人,看着慕容翊上了车,不禁皱眉。
当先一人快步上前,行到广场边一处绿呢大轿前,低声道:“夫人,事情不打好办,这人竟然随着谢给事中和张郎中走了,听说是去折桂楼。”
在容府,老夫人不许人叫她老夫人,得叫夫人。以至于容府主持中馈的容侍郎的夫人,虽也是诰命,也只能被称呼为太太。
容老夫人一向是独自坐轿,媳妇和家中其余女眷都不配和她坐一起。
老妇人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发髻再次油光水滑地顶在了头顶,唯独一张白脸还是青惨惨的,闻言冷冷道:“那就跟到折桂楼再处理。那两个小官既然上赶着,正好推他们身上。”
“是。”
马车一路行驶到折桂楼,路上,两个看似道貌岸然的官员,没少仔细打量慕容翊,越瞧越觉得这是个妙品,容颜固然绝色,连平生所见的女子都不及,却又毫无女气,举止行事飒爽又不粗放,利落又不急躁,整个人自带光彩,一切的美都恰到好处。
因此也就不敢太过心急,按捺着在马车里,一个展示文采,一个展示肌肉,轮番抢着献殷勤。
慕容翊始终勾着唇角,从小桌抽屉里摸瓜子吃,笑吟吟眼眸流转。
显得自然又天真,却又不蠢笨,那两人越发心痒,好容易挨到了折桂楼,迫不及待地簇拥着慕容翊下了车。
两人进楼时,又都对自己的家丁看了一眼,家丁会意,驱散了包厢隔壁的客人,自己等人守住走廊,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包厢里就三人,小二用最快速度上满了菜,就赶紧退下了,走的时候还带上了包厢门。
谢锦虽然做的官儿不大,家族在盛都却颇有势力,文华殿大学士谢邈是他的堂叔,因此在折桂楼有自己常用的包厢。
两人在慕容翊一左一右坐了,二话不说,开始劝酒。
好听话在马车上已经说完了,也不是没想趁着马车黑暗顺便揩点油,然而这位着实千伶百俐,每次手摸过去,他不是弯腰拿东西就是掀车帘看风景,避得天衣无缝,却又神态自然。看不出是不是故意。
两人便想,这必定是个情场老手。
如此也好,不必担心吓着了人。
之所以避让,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
贱人矫情,不如灌醉了省事。
左一杯,右一杯。
你一杯,我一杯。
对方醉没醉不知道,反正谢锦和张郎中已经快要醉了。
谢锦原本还力持世家公子的风度,此刻人也飘了,醉醺醺靠向慕容翊,笑道:“和先生喝了这许多酒,还没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慕容翊也不避让,道:“我啊,我姓容。”
“竟是和当朝首辅本家么?可有渊源?”谢锦不过随口一问,在他想来,若真和容府有渊源,倒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了。
“算是远房亲戚吧,容溥得喊我一声哥。”
谢锦怔了怔,此时张郎中正好放水回来,一路走着一字猫步,砰一声往慕容翊旁边一坐,托着一边大脸,笑嘻嘻地看着慕容翊。
醉眼昏花看美人便如雾里看花,越发朦胧迷人,张郎中脾气燥定力差,酒意上涌,这嘴就凑过去了,“哎,喊谁哥呢,这嘴抹了蜜一样甜,给哥哥我闻闻……”
另一边谢锦也凑过来问:“你说你和容府关系……”
慕容翊忽然向后一退。
双手抓住两人发髻一合。
“砰”一声,两个汗涔涔的脑门,响亮地撞在了一起。
两人下意识要惨叫,被慕容翊眼疾手快,一人一块螃蟹塞住了嘴,喉间呜呜作响涨红了脸,眼瞅着额头便红肿了起来。
慕容翊哈哈一笑,轻松拎着两人起身,折桂楼的包厢有里间,备了屏风卧榻,方便酒醉的人歇息吃茶,他把人往榻上一扔,两人叠成了罗汉。
然后他抬手,把四壁的灯都灭了。
远处长街上,有人驰马而来,看见折桂楼这一处对街的包厢忽然灭了灯,脸色微变,加快了速度。
然而还是迟了。
灯一灭,楼外树丛中簌簌声响,几条黑影扑出。
下一刻砰地一声,几人撞破窗户闯入包厢,当先之人二话不说,一抖手寒光连闪,噗噗噗噗已经打出十几枚飞镖。
听得飞镖入肉声响,空气中有血腥气蔓延,黑衣人目光一闪,转身要走。
却听身后一声轻笑。
闯入室中的人如遭雷击,下意识要逃,黑暗中慕容翊手一抬,螃蟹腿破空呼啸,正中几人膝弯。
几人栽倒,慕容翊重新点亮灯火,将那几人脸上面罩撕去,这些人伺机杀人,自然不会携带证明身份的东西,慕容翊跳下楼,顺着几人来处的树丛找了找,不仅找回了几人事先解下的容府腰牌和护卫衣裳,还顺手将负责望风的容府护卫也揪回了楼里。
将这些人都打断了腿,他衣袖一卷,推翻油灯,油灯落在帷幕上,熊熊燃烧起来。
然后他捏着嗓子尖叫:“不好啦,甲字三号房走水啦!”
酒楼最怕走水,这声一出,全楼的人都被惊动,小二们没命地拎着水桶奔来。
火光从甲字三号房映出,慕容翊和所有张皇逃命的客人们一起下楼走人。
远处街上,快马奔来的护卫看见火光,心知还是来迟了一步,叹口气拨转马头。
他身后人问:“哥,不去救人么?里头可是我容府的人呢。”
领头护卫道:“公子说了,若是事情已经发生,便不必多事。”
护卫们便回头,至另一条街外的车边,和坐在里头的容溥回报。
容溥听罢,默然半晌,道:“知道了,回吧。”
马车转头,往容府方向回,容溥挑开车帘,看了一眼隔街暗影里那抬绿呢轿子。
祖母还在等消息么?
注定等不到好消息了。
先前在席上,他顺嘴给慕容翊挑了点事,本意不过是给这人找点麻烦,免得他在盛都作妖,干扰皇太女。
而且那几个色胚,能在大殿之上对一个舞者生出色心,继而亲自出马威逼利诱,显然平素也就是个为官不仁的货,既如此,借这事踢出朝堂对太女也不是坏事。如果对方只起色心不动手,自然不会有事,如果动了手,那有什么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谁知道后来祖母竟然和慕容翊发生了龃龉,他当时就知道不好,以祖母的性子,必然会事后报复,而以他对慕容翊的了解,这位不会让那两个色胚占便宜,也绝不会让祖母讨得了好,两方的事凑在一起,弄不好会被对方顺手拿来对付容府。
祖母是有自己的护军的,是原本狄家军的老军,只听祖母一人指挥。这些年祖母在盛都无人敢惹,一半是因为首辅夫人的身份,一半是因为都知道她手上有上过战场的兵。
但这对慕容翊无用。
他让护卫赶来,想阻止后续的发生,这是他身为容家子弟的责任。
但他也和护卫说了,一旦事情已经发生,就不必再插手了。
这是他出于大局的考量。
容府势大,祖父爱权,祖母霸道,气焰已经太足,该消消了。
受点打击吃点亏,才能明白时势已不同,明白行事不可太凶狠。
容府自敛羽翼,皇室将来才可能看在他的面子上,从宽处理。
如果他们不舍得敛,那就让人削一削好了。
容溥又看一眼隐在暗处的轿子,和火势已经快要扑灭的折桂楼,后者并没有因为火灭了而松口气,反而更加喧扰起来。
看来果然出事了。
容溥想了想,,命人磨墨,他的马车里备有纸笔,直接在马车小桌上写了一封信,递给小厮道:“你回转宫中,求见皇太女身边大伴,将这信送去。”
慕容翊下手狠辣,那两个色胚必定不能活命,明日朝堂就要空出两个重要的位置,给事中掌控舆论,兵部武库司号称朝廷最肥的四缺之一,不仅肥还能掌握全境军队的军械兵籍等重要情况,以往这两个重要职位分别属于萧派和容派,如今齐齐出事,还是这种缘由出的事,萧派来不及填充,容派自己有责任,他得赶紧替皇太女选出合适人选,把这两个位置掌握在手中。
眼看小厮领命而去,兢兢业业的反骨仔容溥舒舒服服往后一靠。
某人想坑容府,就坑呗。
是不是还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吃瘪?
不晓得他容溥,只做太女孤臣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