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震惊。
她现在的实力,便是毫无防范站在那里,也没什么人和武器能够随意近身。
然而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这股怪风来了,她挡不住,甚至反应机会都没有。
而更糟糕的是,这一撞正巧撞上了她胸口的膻中大穴,她之前听容溥嘱咐,一直小心运行真气,避免真气逆流再开启天赋之能,谁料今日这一撞,竟然就撞散了她那一团真气,直接逆行了!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只对萧雪崖道:“给我护法!”就地坐下了。
大敌当前就地调息什么的也是没办法,容溥告诫过她,他觉得这样不断真气逆冲开启天赋之能的进阶方式,很可能随着能力开启越多,隐患越大,一旦出现,赶紧压下是正经,莫要让逆冲的真气过十二重楼进入丹田,怕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
容溥说,出现这种情况,越快处理越好,赶在真气冲往下一穴之前叫停,才能避免更大问题。
更重要的是,方才她虽然受了一击,但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杀意,而且对方既然能将她一击即中,必然是顶尖高手,她这边立即缴械,顶尖高手总不能趁她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下手。
于是她毫不犹豫调息,把顶尖高手毫不厚道地留给了萧雪崖。
也该让大帅见识一下天下能人嘛,省得总是眼睛长在头顶上。
她一调息就浑然不管外间事,只是隐约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上爬。
总听见耳边哼哧哼哧的声音,脸上被什么湿润润的东西拱着。
她睁开眼睛,然后看见面前一只……猪。
一只粉红色的十分干净小猪,正用粉色的小小鼻子拱着她的脸。
铁慈:“……佩奇是你吗?”
那只猪哼哼唧唧往她怀里拱,铁慈无语地抬起头来,就愕然看见萧雪崖仗剑站在她面前。一个全然保护的姿态。
虽然这姿态有点狼狈,向来一丝不苟的长发乱糟糟的,还粘着草叶,身上好几处泥土,脚边还有几只同样的猪,正叼着萧雪崖的雪白袍子死命地往外拽。
而狂风还在继续,风中不断有粉红色的影子出现,萧雪崖肩头紧绷,死死盯着那些粉色影子,
全神贯注出剑格挡,但总慢了一步,那些飞猪总是能准准砸到他怀中,炮弹一样,萧雪崖勉力支撑,却也是砸一次,退一步。
铁慈:……对方看你不顺眼并向你砸了一口猪。
忽然一条人影一溜烟奔来,扛起她灵活地躲过了一道佩奇狂风,转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我们先走了,这里就拜托您啦!”
铁慈大急,伸手拍身下的慕容翊,“你不能靠近我,赶紧走!”
慕容翊险些给她拍吐血,脚下却绝对不慢,“遇上硬点子了,别管那么多,风紧扯呼!”
铁慈:“……老子自己会走!”
慕容翊早已窜上了屋脊,忽然轰然一声,他脚下的屋脊整个塌了。
但慕容翊一向灵活得鬼也似,落下去之前伸手攀住了墙边,整个人挂在屋脊边缘,还不忘记和铁慈夸耀,“你看,若是你自己走,现在已经掉下去了。”
铁慈冷笑,“还不放我下来,你把我放在背上,是不是盘算着有佩奇,哦不小猪砸过来,正好我给你当挡箭牌?”
慕容翊却不受激将,“对!”说完一蹿而起,继续跑,还在屋脊上跑,而且专选花亭正堂待客厅这种装饰考究花费比较多的屋子上的屋脊跑。
砸呗,反正损失的又不是他。
但铁慈忽然觉得不对劲。
低头一看,好家伙。
不知何时一只飞猪叼住了自己的衣襟,正随着她一沉一浮,黑豆似的小眼珠紧紧盯着她。
若是在往常,看见这么可爱的猪,保不准铁慈还要把玩一番。然而此刻此地看见这猪,真是浑身汗毛倒竖。
她从怀里掏出一袋零食,往那猪嘴里丢,“来,吃!”
猪没有不爱吃的不是吗。
快点张嘴哟。
那猪果然张嘴。
然后落下。
铁慈还没松口气,就看见一簇火苗从她衣襟上卷了上来。
铁慈拔剑断衣襟。
下一瞬一道明光忽然从头顶贯下,和她的剑尖一接触,立即噼里啪啦地顺剑延伸。
铁慈只得弃掉这珍贵的渊铁短剑。
狂风追来,像一只透明的手,转眼就将那剑卷不见了,就像没收了一样。
慕容翊忽然打了个滑。
铁慈感觉到寒气,一低头,看见脚下屋脊忽然镀上一层霜白,那冰霜从身后卷蹑而来,宛如一道凝固的雪白浪涛,快速平推,转眼到了脚下。
慕容翊的靴尖上已经沾了霜雪。
铁慈脑袋有些懵。
这是天赋之能?好像已经脱离了武功的范畴。
就方才这短短一会儿功夫,她已经见识到了狂风,雷电,冰霜,火……
除了她自己,她没见过天赋之能这么多,还都这么强大的人。
和之前遇见的尘吞天归海生宣琼池凤郦等人都差不离……
不,比他们都强!
他们都只是会其中一项,这位可是什么都会……
铁慈忽然想起了毒狂。
她心中一凛。
然后她就看见自己衣角忽然多了一道金线。
方才又是火又是冰雪雷电的顾不上看衣裳,此刻一看,方才被猪咬过的地方隐约不对,一条金线逶迤转折,似乎还在动……
她当机立断,手指一划,那截衣襟就断了。
衣襟飘落在地,屋脊缝隙里的青苔立即枯黄。
而慕容翊也在忙着应付各种变化,不是脚下忽然起冰害他滑,就是冰忽然又化水,水里又游着毒虫害的他不得不紧急纵跃而起一个踉跄,再不然就是经过一棵大树忽然有雷从顶上劈了下来……
因此等慕容翊背着铁慈到了前院,他固然身上又是水又是焦痕又是碎冰的狼狈万分,就连铁慈也快衣不遮体了——割断了一截衣襟后,又出现了金边,然后再割……现在袍子变成了罩衫,屁股都遮不住了。
好容易一直奔到万美阁的大门口,外面便是人流如织的街道,身后的风霜雨雪雷电猪似乎也终于偃旗息鼓,两人这才有空去看一下彼此,顿时都瞠目结舌。
慕容翊只好把他的脏兮兮的外衫脱下来给铁慈穿,铁慈也不客气,立即套上。一转头才看见不远处站着目瞪口呆的称香肠嘴冯桓,旁边还有许多同样神情围观的人。
饶是见惯风浪如铁慈,也老脸一红。
但是这事还没完,身后轰然一声,一大群粉红猪从对开大门里撞了出来。
漫天像下了一场猪雨。
事情发生得太过奇幻,以至于铁慈在这一瞬间竟然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小时候师傅给她讲过的童话,一只小猪得了一把神奇的雨伞,雨伞上画着很多猪,小猪遇上了狼要吃它,把伞打开,满天飞猪,狼忙着吃那些猪去了,小猪得救了……她现在到哪去找这样的一把伞去?
她只能狂奔,看见冯桓堵在前方还没反应过来,想着总不能让他被猪撞死,身形一闪到了他身边时顺手将他一揪,冯桓被揪得原地打了个转,香肠嘴十分鲜明地亮在了身后那股狂风之前。
铁慈亲眼看见一只猪嘴马上就要和他的香肠嘴亲密接触。
她不忍目睹地闭上眼睛。
风却在这一刻忽然停了。
风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又淡又柔,不辨男女,隐隐三分媚意,却又携几分看淡红尘的沧桑。
铁慈隐约听见有人道:“……阿吉看中的人啊……”
这声音极远又极近,有种隔着牛皮灯笼听音的窒闷感。
和铁慈正常听音的感觉不同。
铁慈看看四周,包括慕容翊在内,没有一个人神情异样,仿佛只有她听见了这句话。
这一刻四面像个凝固的力场,连猪都停在半空不动。
铁慈看见一只腾空飞起的徒良果在自己面前炸开,褐黄色软烂一片,再加上那股爆炸性的味道,生理性的恶心挡也挡不住,她下意识伸手一点,那只徒良果在她面前恢复原状,总算没那么恶心了。
她又听见风中一声轻轻的“咦?”
有点诧异、有点好奇、有点欣喜、有点兴奋。
下一瞬凝固的力场动了,又一阵风起,风向却是相反的,咻地一声,她眼睁睁看着满天飞猪又被吸回了万美阁的大门内,黑洞洞的大门口像将妖魔收回的魔盒,下一刻咚地一声,大门关上,一阵风过,大门上方才被撞坏的地方,忽然恢复了原状。
铁慈心中一跳。
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四面却终于安静了下来,街道上呆滞的人群也恢复了正常,继续开始走动,万美阁的龟公重新打开了门,招呼人将刚才掉下来的灯笼重新挂上去,方才的一切仿佛一个梦,现在人人都梦醒了,但铁慈觉得好像更像做梦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她抓住路过的一个人问,那人摇摇头道:“万美阁里说是有妖怪呢,有‘精’、‘怪’、‘魅’、‘魃’,会天下各种神通,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
“‘精’‘怪’、‘魅’、‘魃’?”铁慈挑眉,她来之前确实看过西南志,提到西南多志怪鬼魅之说,其中精怪为一类,魅魃为一类。精为兽类化妖,怪为植物有灵,魅为人类鬼混,魃是妖化的僵尸,这种传说各地其实都有,只是边疆因为民风地域的原因,尤为盛行,所以辽东和燕南两地,有人专门供奉,也有人专门捉妖,在她看来,不过是怪力乱神,借以谋生罢了。
这世上本没有妖,骗人的人多了,也就有了妖。
“既然有精怪魅魃,为何万美阁生意还这么兴隆?”
那人不屑地道:“一听你就是个外地蛮子,越是有精怪,越说明此地主人有神通,能和精怪同存。据说精怪都有千年之寿,肤屑指甲,于我们常人都是长寿宝药,若能春风一度,亦能采补益寿。万美万美,不就是人间万美嘛。”
铁慈瞠目。
以前但听话本子说那妖怪贪恋唐僧肉,贪恋男子精气,各种采补。从没听说过凡人垂涎精怪神通,要拿精怪采补的。
这独辟蹊径的思路,惊世骇俗的想法。
西南民风果然彪悍!
“那谁是精怪呢?头牌吗?”
“那可不知道,看运气。精怪这么简单能让你们看出来,那也不叫精怪了是不?”
“那万一撞上精怪,不害怕吗?万一自己采补不成,给精怪采补了呢?”
“怕什么,万美阁的精怪不伤人。要说可怕,还有比我们人更可怕更坏的吗?”
铁慈无言以对。
那人临走时候还上下打量她一眼,笑道:“就你这模样的,容易被精怪看中,方才大抵就是看中你了,你不如再去走一趟,说不定还能睡个把妖怪,加了几百年寿命,岂不是多几世逍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重重拍了肩膀,一人在他耳边阴恻恻地道:“真是个好主意,为了表达对你的好主意的感谢,我这就送你上西天,让你提前天上逍遥如何?”
这人被拍得半边肩膀都麻了,大怒转头就要骂人,一眼对上身后人星辰大海一般的眸子,蓦然眼前一亮,喜道:“就你这个长相,进了万美阁,谁都觉得你是个精怪,一定为你一掷千金,缠头万两!”
说着踮脚对门口龟公喊:“这里有个好货色,快来抢人啊!”
话音未落,万美阁的龟公就目光亮亮扑过来了。
铁慈一把抓住慕容翊就逃。
慕容翊还没来得及教训一下这个胆大包天的西南土著,就被铁慈抓着跑,不禁怒道:“你护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做什么……”
铁慈一边狂奔一边大喊:“谁特么的护着他!我是怕你被强抢进了万美阁当头牌,我可没法子把你给抢回来!”
“呔!你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区区一个青楼……”
“那请问方才被猪撞个屁股墩,被追得狼奔豕突的人是谁啊?你斗得过万美阁,你斗得过飞猪吗!”
“……”
铁慈抓着慕容翊,一直跑到码头上,眼看到江上的船,才放开慕容翊喘气。
慕容翊赶紧挣脱她,离她远远的,将遮面的斗笠更往下压了压。
铁慈看着他,不好,好像下巴也爆痘了?
随即她想着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忘记了,但她随即便被已经被火烧着的自己的船给吸引了注意力。
万纪和不青带人从船上下来,和她说起她出门之后发生的事。齐灵源先前被擒后,铁慈直接让护卫送回了福船上关押着,还没开始审问,福船上萧雪崖的副将也赶来了,老远就问:“殿下,我们大帅呢!”
铁慈一拍脑门。
就说好像忘记了什么!
把萧雪崖给扔在了万美阁!
萧雪崖的副将眼巴巴地望着铁慈,铁慈汗颜,正想派人回去找,却见萧雪崖自己回来了。
他看着倒还好,比一身狼狈的铁慈好多了,一身衣衫还是雪白干净的,还戴着个帽子。
这就有点奇怪了。 铁慈从没看见过这人戴帽子,他清冷矜贵,气质锋利,日常只利落地挽个发髻,戴线条凌厉简练的紫金冠。如今看他一身白锦织金蝠纹直裰,却配个市井之人常戴的大帽,勒着黑色网巾,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
好像衣裳也换掉了?
铁慈看萧雪崖冷冷地走过来,做好了道歉的准备,毕竟面对万美阁里的怪物时,人家挡在了她的面前,她却把人家给丢下了,实在是有点不厚道。
不过萧雪崖却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从她身边过,上了福船。
万纪脸色不好看,丹霜更是冷哼一声。
这萧雪崖,也太目无君上了!
铁慈却有些奇怪,萧雪崖最近对自己的态度,虽然说不上毕恭毕敬,却也一直礼数周全,能感觉到他对她已经是尽力尊重了,何况因为她的建议,福船免了被齐灵源火攻遭灾,更该感谢她才是。
今日这样,却像一朝回到了解放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