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选妃

立即,险些破口大骂的,换成了大奉使臣。

消息迅速传播盛都,百姓拍手称快。

“陛下愿以江山为嫁乎?”

“陛下愿为朕妾否?”

两句成为这一年盛都茶馆酒肆出现频率最高传播最高的对话。

曾有情深意重的两方忽然成仇,再会时针锋相对,这样的桥段千古之下,都是人人最爱津津乐道的八卦。

满朝文武也觉得解气,就该羞辱羞辱那个狂妄的大奉小儿!

大抵也只有贺梓,在和朱彝下棋时,似若无意地说了一句:“这真的不是调情么?”

……

七月流火,双方拉锯战终于告一段落。

并没有关于国土的商榷,因为当初辽东出其不意打下的国土,都被狄一苇几乎重新夺回,只剩下了一个三十里方圆的非常小的小城。

战事后期,慕容翊即位之后,大奉的作战简直就像是儿戏,很快草草收场。大奉的忽然拉稀给了狄一苇自信,她曾想乘胜追击,深入大奉国土,也夺他几城。

谁知道一旦进入大奉国境,刚才还十分稀松的大奉军队忽然又龙精虎猛,寸土不让。狄一苇险些吃了败仗。由此也悟了许多。隐约明白了什么。

大奉就暂时不肖想了,那把最后那个小城给夺回来。

让她更加意外的是,大奉竟然列重军于那毫无军事和地理价值的小城之前,摆出了一副我就要这个,别的都还你,你敢夺回这个我就和你拼命的泼妇架势。

听说大奉主将领了皇帝陛下的死命令,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还是九族一起亡。

以至于明明是一个眼屎大的小城池,百战名将狄一苇竟然真的无法寸进。

毕竟对方竟然摆出了举倾国之力要拿下这个小城的架势,一度让狄一苇怀疑这城中是不是藏着什么宝藏。

但是她驻守永平一线已经二十年,真要有宝藏,谁瞒得过她。

狄一苇百思不得其解,大军恼火地梭巡在小城之前。进退不得。

直到某夜,她收到了一封密信。

读完密信后,狄一苇一夜无眠,站在帐前,遥望着前方巍巍大军之影,良久,一声喟叹。

次日,她十分干脆地撤军。

于图兰山下定流河前拨马时,狄一苇抽了口烟,最后看了大奉山河一眼,转身,大笑。

“竖子竟敢以江山作戏!”

马踏长河,披风飞卷,不等皇命,永平军班师。

而在议和之时,大奉一直都算是好说话,唯独对于那个小城,大奉竟然也是寸步不让。

于大干看来,再可有可无的小城,那也是大干国土,万万不能让陛下即位之初便失国土,不然陛下万年之后,谥号都捞不着一个好的。

但大奉也有他们的理由,就是大奉也需要一场胜利和一座城,来昭告百姓他们没有输,不然于陛下统治不利。

双方为此拉锯很久,最终各自让了一步,那座小城被划作双方的缓冲地带,各自驻军两边,设立进出关卡,互不侵扰。

城中居民,可自行选择属国。同时在此城开商贸,允许非管制物品之外的交易流通。

在此城中,设立双边管辖,诸般事务,按照各自属国进行管理,一样秉持互不干涉原则。

这样的奇特政策和开放态势,让这座原本寂寂无名的小城,在短短几年内,迅猛发展成两国边境的一座大城,并在未来几十年内不断扩张,成为北境第一雄城。

当然,这是后话了。

因为这座小城,大奉给了大干很多补偿,多到让最挑剔的臣子都无法说出个不是来,多到让民间八卦嘲笑大奉皇帝“果真自甘为妾,酷爱倒贴。”

在开放互市方面,大奉也显得很好说话。

其实一开始也没那么好说话,但是不知为何,大干方面议和的副使容溥,态度一反常态地强硬,几乎狮子大开口。正使老成持重,怕过于强硬激烈的态度会坏了议和大事,几次阻拦,容溥竟然入宫向陛下请旨,将议和主导权夺到了自己手中。

他主事议和之后,便如利刃破纸,直剖而下,提出了好几个连大干群臣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的要求,硬生生将那座小城的一半自治权夺了过来,在互市上也提出了最大的利润空间,条例不公到大干很多臣子觉得他是在捣乱,是急于立功年轻气盛破坏大局,都察院的弹劾奏章雪片般堆上书案,新任都察院副都御史方纳言更是连上书三道弹劾容溥。

然而最终结果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大干硬了,大奉就软了,最后竟然真的答应了所有要求。

国书用印那一天,所有臣子都舒了一口气,看容溥眼神顿时不同了。

从“好大喜功”变成了“果毅睿智”。

彼时容溥奉国书上殿,并无半分喜色。

因为只有他心里明白,这里所有的让他大胜的条款,都来自于慕容翊的示好。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出面,为铁慈从大奉那里争取来更多的补偿。

只是心中难免恼恨。

慕容翊,你既然已经无法和陛下在一起,何不放手?

何必要令她牵挂心伤。

若你今日见到陛下看着国书时眼底神情,你当如何想?

必不会如我一般,心痛难当。

……

七月中,使团回国。

礼部按例送出盛都,因谈判有功,升任礼部侍郎且兼跃鲤书院院长的容溥,率礼部随员,为使团队伍践行。

长亭之前摆开席面,双方揖让甚欢,末了容溥举杯走到一直默默喝酒的慕四身边,笑道:“贵国陛下可好?”

慕四看了看他举起的杯子,没有碰杯,仰头饮尽,道:“比阁下好多了。”

“是吗?”容溥道,“可我听说贵国陛下当日逃亡之时,受创甚重,至今未康复。贵国陛下尚未婚配,可千万不要英年早逝啊。这万一逝了,大奉绝嗣,可就便宜咱们了。”

慕四道:“些许小伤,无足挂齿。容侍郎倒是应该多操心操心自己,瞧您这黑眼圈,最近都没睡好吗?您不是少年高位春风得意么?怎么总和个怨妇似的,不是在挑拨离间讥嘲诅咒,就是走在挑拨离间讥嘲诅咒的路上呢?”

容溥笑道:“这不是最近和贵使团打交道,不省心所致么。所谓仆随主人,果然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慕四:“我看你就不像你家陛下。”

容溥笑容如初,对他再次举了举杯,“你我也算是故人,就不必一直这么针锋相对了。我此来,一来托你代为问候老朋友。二来托你帮我带句话给他,就说我近日打算向陛下求亲,大干很快就有喜事,请他早日准备好贺礼。”

慕四手一顿,随即冷笑道:“从前有个痴人,总爱逢人说梦。”

“这句话还是带回去送你家陛下吧。”容溥温和地道,“一日日地在想什么呢?想给我家陛下添堵吗?是男人就痛快些,莫要总想着拉着别人沉沦。说实在的,我家陛下就算不嫁给我,只要大干男子还没死光,那都和你家陛下无关啊!”

慕四啪地摔了杯,冷笑道:“那便走着瞧!”转身便走。

容溥笑容可掬目送他离去,还不忘记对他背影举举杯。

使团队伍离开后,三日后,容溥于金殿议事毕,公然向陛下求亲。

……

汝州在冬季天寒地冻,到了七月,却往往热得令人心烦。

大殿外蝉鸣声声,扯着嗓子拼命叫嚣,大抵是因为生命只有这一季,所以要吵个歇斯底里。

日光被树叶筛洗过后,漏下的光斑依旧亮得像一面面镜子。

那些无数跳跃闪烁的光斑落在大殿并不荫凉的地上,啪的一声汗水滴下,仿佛瞬间就要被晒化。

跪在地下的臣子,连擦汗的动作都不敢有。

满殿里都跪了人,满殿里都没有冰盆,皇帝陛下似乎不知道热,这种天气衣裳都穿三层。

三层也就三层,却又不好好穿,外袍衣领松散,露一抹锁骨和平滑肌肤,最里层绡纱里衣朦胧如雾气,半遮半掩胸膛。

衬着那人冰肌玉骨,长眉青青,容光叫人不敢逼视。

但陛下无论是衣冠不整还是容色生媚,也没人敢抬头多看一眼。

大奉以藩属之地立国,先帝乃异姓王出身,因此待臣下规矩没那么大,原先臣子入殿站立即可,重臣老臣还会赐座,轻易不叫人跪。这样的天气,会安排人打扇,并赏赐冰碗子。

现在别说冰碗子,基本上所有大臣进殿就不由自主腿发软,自动就跪好了。

和将酷寒之意隐藏在沉稳平和表象下的先帝不同,年轻新帝的风格可以叫“大开大合,喜怒无常。”

他即位后,以最快的速度退兵,予民休养生息,和大干议和,开设互市,并且毫不忌讳,拿大奉丰富的矿藏和大干交易,大力扶持商贸。

他下令撙节皇室用度,连登基大典都没办,停止对皇宫的扩建,叫停工部上报的汝州各项宫府改建工程十三处,将改建银子挪至大奉各地路桥工程,增加底层官吏薪俸,降低乃至减免受灾府县税赋,重新修订税法,减免了许多重税。

他下令户部重新厘定大奉户籍,登记黄册,下令兵部理清全国军册,赴全国核查在册兵员人数。

他特派巡查御史,重用出身寒门,年轻敢为的官员,奔赴全国各地,巡查各地官吏不法事。查实后可不请旨就地处决。

在一系列令百姓拍手称快、几乎可以称为仁政,让人错觉这位好像是位贤君的情形下,他不动声色地操起刀,将闪亮的刀尖对上了几乎可以决定大奉未来的那群官员。

他即位第二日,即剐了绣衣使主。

他将原本忠于先帝的臣子,几乎屠戮殆尽,但并无连坐,也不株连妻女。

朝中但有结党营私,贪腐不法之行的臣子,一律最快速度处理,中央大街刑台之下,人头滚滚,从早到晚。

只有主动退赃和交代的臣子,才有机会捡得一命。

他赋予巡查御史和御史台极大的裁决权,但也将他们置于天平之上,当年四月,一位巡查御史被举告对所巡查官员不法事隐匿不举,最后对他的处罚比犯事官员还重。

一位巡查御史巡查期间作威作福,收受贿赂,被剥皮楦草,悬尸示众。

一位巡查御史和犯事官员勾结,篡改卷宗,毁灭吃空饷的罪证,两人双双被凌迟。

他对百姓宽慈,对官员管束却堪称严刑峻法,一手怀柔,一手举刀。

他提升官员俸禄,便绝不允许出现任何损公肥私,中饱私囊行为,尤其在涉及民生、工程、水利桥梁修建等事务,一旦被查实有罪,绝无幸理。

而更令大臣们绝望的是,他总是看起来精神不佳,懒懒的,听政时都恨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雄狮闭着的眼睛,依旧冷然窥视天下,他总是能在最关键处醒来,精准而犀利地指出事务中的不合理、不对劲、有隐藏的地方。让一切暗昧心思无所遁形。

懒怠表象下,是无穷的冷酷和犀利。

这样的君主,在渐渐获得百姓的爱戴同时,也震慑了整个朝野。

所以也不用皇帝立什么规矩,所有臣子进殿就自动跪好,倒也免得动不动被挑刺惊吓,膝盖一软再跪,容易受伤。

“……周云县再报旱灾求减税……嗯,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五年前周云府就报过接连两年旱灾,所以当时户部和工部联合,先去实地赈灾,后报说周云多旱是因为当地水源疏浚不及,河流淤堵干涸,便又在当年拨了款项,由当地官府组织民夫疏浚……怎么,历时五年,阴沟还没通好吗?”

“这……这……陛下……恕老臣对此事记忆不清……”报上来的户部尚书一边慌乱地捡起折子,一边想这位五年前还不知道在哪座宫里做小可怜,是怎么知道这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的?那么就是即位后知道的?即位不过才半年,各部档案浩如烟海,内阁以及自己都不记得的事,他是怎么记得的?

“……御史风闻吏部武侍郎有贪贿不法事,但将武锐及相关人等下狱拷问后未能查得实证与口供,现武锐家人叩阍诉冤,矛头直指陛下,煽动诸臣不满……”慕容翊听着,笑了一声。

读奏章的内侍惊得立即停下。

“没有实证?”

“回陛下,确实没有。武府里外不过三进,屋舍用具皆极其素朴,老旧笨重,一看就是用了多年之物……因此现今坊间物议纷纷,都说陛下冤屈忠良……”

慕容翊唇角一弯。

众人胆战心惊。

陛下一笑,必定有人倒霉,笑的越美,倒霉越厉害。

“武锐日常有什么爱好?”

“此人日常起居简朴,深居简出,不好美人醇酒,也不喜人情交际,更不喜出门游乐……”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任何欲望。就算没有欲望,也有习惯,再想。”

“是……是……哦对了,就是他每隔十天半月,喜欢去鬼街逛一圈,买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都在哪?”

官员被问住,头上冒了汗,负责搜检府邸的将领也一脸空白。

都是些明知道不值钱的东西,谁在意?

“去查这些不值钱小玩意的去处。”慕容翊道,“没听说过雅贿吗?古玩赝品低价买入,有求于其的人当作真品去买,或者反过来,正品当赝品,低价卖给武锐。”

群臣一脸被打开新世界的表情。

“可那赃款……”

“方才说,家具老旧笨重?”慕容翊道,“你会把极其笨重的家具一用几十年吗?市面上竹木家具又轻又便宜,为什么不用?”

那将领和御史恍然,忙领命匆匆去了。

群臣低着头,没什么惊叹表情,实在是这半年来,一波波的早已麻木了。

反正瞒不过,欺不得,学不会,只能受虐。

到现在才明白,皇帝陛下当年为什么能把雄才大略的先帝压在地上打,取胜之道可不仅仅是狠。

当皇帝的,谁不狠?

关键这位他像长了七只耳朵八只眼睛,看人间弊,观天下事。

慕容翊忽然将目光转向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艾和理,“听说昨儿太妃召见你了?”

艾和理激灵灵打个战,群臣都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他。

说苦还是老艾苦,人家被一个皇帝虐就罢了,他被皇帝太妃轮流虐,一对母子,谁都不是省油灯。

“陛下,太妃召见臣,问的还是旧事。”

大家都心知肚明,垂头不语。

皇帝是个怪胎,不敬老子也不敬娘,先帝入安陵不曾亲自去送,到现在竟然也没封宝太妃为太后。

他即位之初,甚至把宝太妃给扔进皇庙里去了,说要她为先帝守灵祈福。宝太妃为此闹了大半年,最后还是安生了,派人给皇帝递了信,说自己不耐皇庙苦寒,生了病,才被接回来养病。

听说回来当日,宝太妃让人将她的床榻抬到陛下寝宫之前,堵着陛下,在榻上流泪给他道歉,请求皇帝谅解。请求皇帝给她这个生母一点颜面。不然她就是死,也无颜再入皇陵。

皇帝陛下的回复堪称妙绝:“谁同意你入皇陵了?”

是啊,之前不是皇后,之后不是太后,可未见得能和先帝合葬。

都是旧时恩怨,大家心里也明白,只是觉得,毕竟都当皇帝了,皇家体气尊严最重要,一个封号,何必呢。

最起码老艾心里就很怨,三天两天被太后逼迫或者哀求,偏偏什么话都不能说,短短时日,瘦了十几斤。

做臣子难,做崇久帝的臣子更难,做夹在太妃和崇久帝之间的臣子,更更难。

慕容翊唇角笑意淡薄, “朕会特许你不必接受任何后宫传召。”

艾尚书苦着脸谢恩退下。

慕容翊目光早已投向殿外,脚步匆匆的宫内司大监正好经过。

“老刘,忙什么呢这么脚不沾地的?”

刘公公忙进门来,远远便跪禀:“陛下,太妃举行赏荷会,各府女眷进宫,奴婢正在操办此事。”

群臣对视一眼。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自家也有适龄女儿进宫,目的是什么谁都清楚。

陛下该选后妃了。

只是因为陛下这性情,无人敢公开提起。一群臣子一部分是私心,一部分是担心大奉国祚,便悄悄地提醒了太妃。

现今先帝皇后和诸后妃已经被迁出宫外,能靠儿子的靠儿子,不能靠儿子的在行宫聚居,宫中只剩下了太妃,寂寞且无处得瑟,听了这个提议,当真是眼前一亮。

皇朝子嗣承继是大事,为陛下选后选妃开枝散叶是她这个生母太妃必须要尽的职责。

充实后宫后她就是真正的后宫主人,陛下有了女人,想必性情也会好一些吧。

如果给陛下选着了可心的人,陛下一欢喜,说不定太后的封号也就到手了。

宝太妃想到就做,当即传令办赏荷会,着令在京三品以上官员之十六岁以下淑女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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