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梓儿”令我的身子一震,猛地回头,见青阳的长剑正架在了顾卿恒的剑上。而她的身后,依旧是那抹索淡的身影。
嘴角不自觉地牵笑,真好,青阳终是,找到了他!
架于顾卿恒剑上的剑突然滑动, “锃”的声响滑过耳际,我一个吃惊,却听青阳大喝一声,将长剑刺过来!顾卿恒吃了一惊,忙反手去挡。
“青阳!”苏暮寒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他一把拉住青阳的衣袖,喝道,“青阳,你住手!”
她的身子一震,回眸瞧着他,眸中生痛,他还欲说什么,突然退了半步,弯腰重重地咳起来。
“少爷!”青阳慌忙丢了手中的长剑扶住他。
她已经改口唤他“少爷”……
我知道,那一定是苏暮寒的意思。
少爷,少爷……
多干净啊,不是么?
欲上前,却被顾卿恒拦住了,听他压低了声音道:“三儿,不要过去。”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直直看着面前的二人,眸中徒然生出警觉的防备之意。
也许,在我的生命中,有着这样一个男子,顾卿恒他一开始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而现在,事情才一点点地全部明朗起来。
一声“青阳”,便可让他知道,对面的男子,便是那时候的韩王。
而我的神色,无疑是在告诉他,他就是我的先生,是我一直在意的先生。
伸手,推开他的手,抬步上前。
“先生。”我低唤他。
他咳了好久,才稍稍好些,青阳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哽咽地问他:“少爷感觉怎么样?您忍忍,廖浒很快就回来了。”
我心下一惊,廖浒也来了?不知怎的,听见这样的消息,心里又无比地高兴着。
他的目光朝我看来,又向我伸出手来。我忙握住他的手,才发觉,他又瘦了心酸地看他,他却是淡淡一笑,低语着: “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他的话,说得我一阵难过,他可知,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何?
太后,要我以情相诱,逼退南诏的进攻。
可,我在瞧见他的一刹那,就已经明白一切了,不是么?
身在南诏的太子,根本是假的。而苏暮寒,亦是匆匆而来,想要平息这场战争,不是么?
他来,也是为了夏侯子衿。
“先生!”感觉出了,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
他缓缓摇头:“不碍事,如此,也没几天了。”
他的话音才落,便听得青阳哽咽道:“少爷不要胡说!”
而我,哪里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猛地,才想起芳涵交给我的药来!笑着才要开口,便听不远处廖浒的声音传来:“青阳姑娘——”
瞧见青阳的脸色一变,她猛地回眸寻声瞧出,松开了扶着苏暮寒的手,抽身离去道:“少爷等着,青阳去去就回。”话落,人已经闪出很远。
隐约地,在林子那头已经听见有人打斗的声音,我吃了一惊,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一片,是常青的林子,望过去,根本瞧不见人影。与顾卿恒对视一眼,他的眸中也是诧异一片。
等了会儿,依旧不见青阳回来,那边的声音没有平息下去。
迟疑了下,我开口道:“卿恒,你过去看看。”
他的眉色一拧,拒绝道:“我只保护你的安全。”
我忙摇头道:“我在这里没事,你不必插手,只需悄悄看一眼,让我知道前面发生何事便好。”如果青阳抵挡不住,我只能带着苏暮寒先走。我自然,不是要顾卿恒去冒险,我说过的,永远不希望他冒险。
他又迟疑了许久,才终是点了头上前。
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淹没在林中。
心不免揪起,希望他很快回来。
“梓儿……”身侧之人回眸唤我。
我制止他的话,摇头道:“先生什么都不必说,我都知道。对了,这是……”
才要将手中的盒子举起来,见他的脸色一变,一把推开了我,我大吃一惊,却见那原本要落在我背后的一掌直直地拍在了他的胸口。
我跌出去,手上的盒子也飞了出去,我身上的金印也一下子掉了出来。此刻也顾及不上,目光寻着苏暮寒而去。
我瞧见那将出掌的人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住他,唤他:“殿下!”
我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殿下!
他们是……沅贞皇后的人?!
他一口血喷在来人的衣襟上,一头栽倒在他的怀里。
“殿下!”他慌忙扶住他瘫软的身子,我才发现,我们周围还有着和其他人。扶着苏暮寒的男子回头朝我看了一眼,沉声道,“杀了。”
心下一惊,本能地朝顾卿恒离去的方向看去,此刻,我即便是叫喊了,也来不及了。我才知,他们,只是想引开青阳。
一人举剑朝我走来,行至我面前之时,目光落在我的脚边,只见他的眸子一紧,俯身下来。我吓得惊退半步,听他失声道:“大人,大宣公主的金印!”
那人面色一沉,随即道:“那便带走!”
我才要跑,只觉得谁人在我的颈项狠狠地打下来,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其实想说,那盒子……芳涵给我的药,苏暮寒的药啊……
隐约似乎听见好多好多的脚步声,外面还有着嘈杂的声-向。
“嗯——”
略微呻吟一声,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传来一震眩晕,忍不住又闭起来。隔了好一会儿,再又小心地睁开,这一次,终是瞧清楚了所在的地方。
如我料想的一样,是在营帐之中了。
欲起身,才发现我的手脚皆被捆绑住了。挣扎了几下,丝毫没有动静。
既是俘虏,给我的待遇还真算好,毕竟是将我丢在了床上。想来,便是那大宣公主的金印给的面子吧。
猛地,想起苏暮寒。
不知道他此刻怎么样了?
还有,芳涵给我的药。该死的!
咬着牙,想了想,终是开口道:“来人啊!来人!”我知道,纵然将我绑得严严实实,外头也一定有人看着的。
果然,瞧见一个士兵掀起了帐门,冲我道:“喊什么喊,给老子安分地待着! ”
我大声道:“让你们皇后来见我!”
他却是轻蔑一笑:“不过是个俘虏而已,我们娘娘忙于庆功,没有功夫来管你!”语毕,他不再看我,落了,限门。而我,只能通过那略微被风吹起的缝隙,瞧见他站于外头的身影。
咬着唇,庆功……
我昏迷了多久了?来时赶上的那场大战已经结束了么?
夏侯子衿那边,又究竟如何了?
越是想,心里越是紧张。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外头有人来的声音,吃了一惊,目光顺着帐门瞧去。见两个士兵进来,一个抽出了腰际的佩刀,我吓得不轻,他举刀挥下来,只听“嚓”的一声,绑在我脚上的绳子被一下子砍断了。
二人上前来,将我拉起来,大步朝外头出去。
我挣扎不过,叫道:“你们做什么?叫你们皇后来见我!”
一人冷哼一声道:“我们皇后娘娘怎能屈尊降贵来见你?给我老实点,见着我们娘娘最好安分一点,别以为你是大宣公主,我们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原来,是沅贞皇后要见我。
我又急着问:“我先……不,苏……”还是咬唇,我该如何称呼苏暮寒?如果说太子,又不知这两个士兵知道不知道。
思来想去,还是作罢。反正是沅贞皇后要见我,见了面,我大可以直接问她。
二人押着我往前走去,碰巧见前面一行人过来,我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男子,南诏的皇帝!
迎面撞上了,此刻却不见他身边那假装荀太子的人。否则,我倒还真是想看看,那替代苏暮寒的人,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样!
“参见陛下。”押着我的两个士兵忙朝他行礼。
南皇的目光朝我看来,他的眸子微微凝起一抹光,皱眉问:“她就是长芙公主?”
“回陛下,正是。”一个士兵恭敬地回答。
他不再看我,只从我身边走过,一面道: “先带到朕的营帐里来,朕先审她! ”
我只觉得心下一沉,他有什么要审问我的?
押着我的两个士兵也不敢违抗,忙应了声,将我押着上前。
入帐,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南诏国君夫妇的营帐居然是设开的。此刻,见他挥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而后,才转身面对着我。
本能地退了几步,他的大手已经伸过来,紧紧地抓住我的臂膀,冲我笑道:“朕原来不知,公主竟是这般貌美如花!”
咬着牙,他哪里是要审我?他想做什么,难道我还不清楚么?
他又笑:“听闻宣皇将你许给元光帝,可他却迟迟不册封你为妃,不如,你便跟了朕。他能给你的,朕也一样能。公主如此绝色,朕定疼你如宝。”说着,他朝我凑过来。
我大惊失色,想要逃离,无奈被他紧紧地拉着。勉强侧脸,他脸上的胡渣已经碰触到我的,瞬间便泛起了一阵冷汗。我大叫着:“放开我,你放开!”
他得意地笑着,干脆扣住我的纤腰,开口说道:“说真的,朕还没见过如公主这般美貌的女子。啧啧,元光帝放着这样的绝色在身边而不享用,莫不是专程为朕准备的?”
我咬着牙:“南皇陛下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不怕我与我皇兄为敌么?”
他笑:“等朕拿下天朝的江山,朕还会怕区区一个大宣么?如今天朝内忧外患,元光帝撑不住了,却也不敢告诉别人。哈哈——”
他的话,让我狠狠一震!
夏侯子衿撵不住了么?
继而,又想起方才还听南诏的士兵说,沅贞皇后忙着庆功一事。还有我未曾离开皇都的时候,前线传来节节败退的消息……
我不得不说,南诏利用荀太子起事这一招,又狠又准啊!
见我不说话,他依旧得意得很,大掌伸至我的胸前,欲探进去。我惊道:“你……”
“娘娘,娘娘,陛下他……”
这时,外头传来士兵焦急的声音。明显感到面前的男子怔了下,我已经听见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他的脸色变了变,随即悻悻地松了手,低咳一声背过身去。
有人进来了,我回眸,见沅贞皇后铁青着脸朝我看了一眼,随即朝面前的男子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南皇这才转身,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朝她道:“皇后怎的来了?”
沅贞皇后讪笑一声道:“臣妾原本想提审此人,却不想,陛下也有此意。所以臣妾便想,不如过来,一道听听。”她也是聪明之人,明知道南皇的意思,却不点破。
南皇笑道:“皇后有心了,正好,朕累了,不如此事还是交给皇后去办。朕也放心。”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收手倒是快。
继而,又想笑。如今他要想夺下天朝的江山,可是要好好供奉着沅贞皇后的,毕竟,她是前朝帝姬,她的身上,流着荀家的血。既然是要重振荀家的江山,那必然是要荀家人出面的。这是南皇无论如何都没法比的。
此刻既然大家都没有撕破脸皮,此事,便算过去了。
沅贞皇后淡笑一声道:“如此也好,那陛下好好休息着,臣妾带她去别处。”语毕,她回头道,“来人,请公主出去!”
说是“请”,却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微哼一声,拂袖出去。
又进来两个士兵,将我押出去。不免,回头看了南皇一眼,他看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甘。
我被带进了另一处营帐,押着我的人放了手,沅贞皇后挥手让他们都出去。
她这才凝眸瞧着我,半晌,举步走来。伸手,狠狠地捏住我的下颚,咬着牙道:“这么快,就想勾引陛下?不就是长了一张漂亮脸蛋么?本宫最厌恶你这样的女人!”她说着,指尖狠狠地掐下来。
我吃痛地皱起眉头,却是咬着唇一声都不叫出来。
隔了会儿,她自觉没趣,松开扼住我的手,揪住我的头发甩了甩。怒道:“长芙公主啊,你落在本宫的手里,呵,还能回得去么?”
我不理会她的话,忍住痛开口:“他怎么样了?”我所关心的,只是苏暮寒如今究竟怎么样了?
闻言,她的脸色一变,咬牙道:“本宫就是想不过,他怎么会认识你?还甘愿为了救你受下你一掌!是这张脸惹下的祸事么!”
我冷笑一声,苏暮寒岂是那样的人?不过,沅贞皇后既然不认识我,那么我便可以肯定,芳涵并不曾告诉她我用药水易容的事情。芳涵的任务只是毒杀夏侯子衿,至于毒要下在哪里,便不是沅贞皇后管的了。我亦是知道,芳涵不把我的情况告诉她,是为了苏暮寒。
“他怎么样?”不甘心地又问。
沅贞皇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忿恨地开口: “本宫自然不会让他出事!”
呵,有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见我笑了,她仿佛愈发地愤怒,我瞧着她,讥讽地开口:“只是我不知道,娘娘救他,是因为您的野心,还是仅仅是那份亲情?”
她猛地怔住,一掌掴在我的脸颊。
牙齿磕破了菱唇,嘴角尝出了血腥味儿,伸出舌头舔了舔,不卑不亢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怕是被我言中了痛楚了。
也许,两者皆有吧。
“放出太子还活着的消息,原来,娘娘也想,一箭双雕。”顿了下,看着她的脸,继续道,“其一,配以顾荻云的死,可以引得天朝内部打乱,接着便是兵变,从而牵制住大部分的兵力。其二,便是为了引出真正的太子。”
我说至最后的时候,明显瞧见她动了容。
从那时候那声“殿下”开始,我便知道了,沅贞皇后是在等着他来。而且,只等他一个人来。
只是我的出现是个意外,我想,若是我身上的金印没有及时掉出来,那么此刻,我已经是他们的刀下魂了。
他们先想用假太子撑着,战事真正胜利的时候,假的,便不能成了。所以,沅贞皇后一直等着苏暮寒来,只因,扶植上位,必须要是真正的荀家血统。否则,便是篡位,那是为天下人所不容的。
她的脸色一变,冷笑一声道:“呵,本宫还以为貌美的女人都不过是个花瓶,看来今日遇见公主,本宫要改观了啊。不过,女人太聪明了,可不好。”
我讥讽地笑:“那么,娘娘是觉得自己不够聪明?”
她哼一声道:“别在本宫面前耍嘴皮子,宣皇将要你和亲天朝,是想联合天朝的势力对付我南诏。呵,别以为本宫不知道!”
瞧着她,我真想笑:“我皇兄为何要对付南诏,我以为娘娘最是心知肚明。”不就是当日大宣内乱,她用双生让宣皇差点命丧的事情么?
她的面色一冷:“如今大宣没有借口出兵,而本宫要先解决天朝。至于你,本宫可以先留着你的性命,也许到时候,还用得上!”
微微咬唇,我只求顾卿恒可以安然无恙,届时,通过那些介入打斗的人,他可以瞧出对方的身份,那么便不难推断,我被南诏士兵掳了来。
沅贞皇后是笃定了没人知道我在南诏军营,呵,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她还说此刻大宣没有借口进宫南诏,嘴角牵笑,只怕是,很快便有了。
“笑何?”她瞧着我,沉声问着。
我不语,她才要再说话,便听得一人急急从外头跑进来,朝她道:“启禀皇后娘娘,殿下醒了。”
沅贞皇后的眸中一喜,忙道:“快带本宫去!”
语毕,她大步朝外头出去,那士兵却又道:“娘娘……娘娘……”他支吾着,又看我一眼, “殿下说,说要见她。”他指着我。
沅贞皇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却并不回头,大步出去道:“见她作何?不必了。你在此看住她,等本宫回来。”她顿了下,又道,“若是陛下来,就马上通知本宫!”
“哎……”我本能地冲出去,却被士兵拦住了,听他冷着声音说:“安分点! ”
朝他看了一眼,我亦是知道,此刻我要是硬闯,根本不行。回想着沅贞皇后离去时的话,心下觉得好笑。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思防着南皇。
回了神,看着拦住我的士兵,开口问:“他怎么样?”
士兵睨视了我一眼,却是不答话,只退了我一把,开口道:“靠后站着。”
我被他推得推后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了身子,他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我只能安慰着,苏暮寒没事的,一定没事。
在沅贞皇后的营帐等了会儿,便又听得有人进来的声音。抬眸瞧去,也是一个士兵,我心下微微一沉,莫不是南皇的人?
只见他进来,指着我道:“皇后有令,将她带走!”
我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人,是沅贞皇后?
方才留在营帐的士兵忙上前押了我便出去,我不挣扎,既是沅贞皇后,那么想来,要见我的,是苏暮寒。我不知道苏暮寒用了什么法子,说服她同意我去见他。这些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只想看看他如何。
士兵将我带进一个营?献努我才进门,便瞧见那床边一个人。
虽然,我只见过他一次,可我却牢牢记住了他。
“廖浒!”真叫我惊讶,沅贞皇后竟然将他来一并抓了来!环顾四下,也不见着青阳和顾卿恒,我不知是因为没有抓住他们,还是没有将他们带来。
此刻,才终是惊讶了。
若是顾卿恒也被俘或者更甚,那么便真的是谁也不知道我在南诏军营了!
“科……”床上之人突然不住地咳嗽起来。
“先生!”我脱口叫他,欲上前,却被拉住了身子。
沅贞皇后焦急地开口:“人带来了,让大夫给你看看。”她朝廖浒看了一眼。
廖浒却只站着没有动,听苏暮寒嘶哑了声音道:“咳……皇姐,先给她松绑。 ”
狠狠地怔住,原来,他以命要挟,才让沅贞皇后同意将我带来。
先生……
瞧见沅贞皇后使了个眼色过来,士兵忙将我手上的绳索解开。
咝——绑得太久了,我本能地轻抚着手腕,抬步冲上去。他撑着身子欲起来,边上的士兵忙帮着撑住他的身子,我哽咽地唤他:“先生……”
他按着胸口,喘了几口气道:“请皇姐出去吧。”
“不,本宫不出去。”她铁青了脸说着,目光落在廖浒身上,厉声道,“还不动手医治他!”
我吃了一惊,却见廖浒依旧只站着,纹丝不动。
沅贞皇后一怒之下,顺手抽出士兵身上的佩刀,架在他的颈项,又道:“本宫的话没听见么?再不动手,本宫杀了你!”
如此,才听廖浒轻笑一声,开口:“廖浒只听少爷的命令。”
“你……”沅贞皇后气得不轻,纤手一动,那刀刃已经划破廖浒的颈项。他却依旧一动都不动。
听苏暮寒道:“皇姐先出去,我……我不会死。”
她怒看了他一眼,脱口道: “你当然不能死!父皇留下的基业是给你的!
闻言,苏暮寒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沅贞皇后终是重重地哼了声,丢下了手上的刀,气冲冲地出去了。帐内的士兵,也跟着出去了。
我忙扶住他,急着开口:“先生何苦如此?”
因为他迟迟不下命令,所以廖浒便站在边上看着他痛苦,却不救他。
想来,军营里的军医都该来试过的,却是谁都束手无策。何况如今,他还受了伤。
他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靠在我的身上,低语着:“我只是想亲眼看看你好不好。”
沅贞皇后的话,他不信。
“廖浒。”回头看他,他上前坐在床边,小声道:“少爷……”
他点点头,勉强笑道:“我还不能死。”
他的话,听得我一阵心酸。
廖浒示意我将他的身子放平,而后,转身从药箱里取出一包银针。这些针,异于寻常的银针。寻常的针只有两寸半的长短,可这些,却几乎长了一倍。
廖浒伸手解开他的衣衫,我瞧见,他的胸口一个明显的手掌印。那是他替我当下的一掌。而,细瞧着,又能瞧见许久密密麻麻的细小的针孔。
吃了一惊,便是这些银招佞的么?
廖浒取了一根银针,朝他道:“少爷忍着一些。”
他不说话,只看着我。
迟疑了下,握住他的手,感觉出了,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我知道,不是因为怕,是控制不住。
银针未曾扎下去,他突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廖浒一手用力压住他的身子,当机立断,将手上的长针严严实实地扎下去,银针深深没入,只余下一寸不到的长度。他反手,又取了另外三根,飞快地扎入。
直到,将这些银招佞满他的胸口,他的咳嗽才缓缓平息下去。
廖浒已经满头大汗。
我将帕子递给他,他却摇头,只道:“还是给少爷擦擦。”
他已经累得闭上了眼睛,我帮他轻拭着额角的汗,他也未曾睁眼。听廖浒在一旁道:“当年他吸入太多的烟尘,我用这个方法,也只是暂时缓解他的痛苦,待时间一过,又要施第二次针。”
他的意思便是,苏暮寒已经离不开他,是么?
廖浒又叹息一声,道:“少爷的身子已经很虚弱了,此次又受了伤,哎,老夫看了都心疼。”
“他会没事的,是么?”抬眸看着他,他摇摇头,却是不说话。我猛地想起一事,猛地起身冲出去,外头的士兵将我拦住,我脱口道:“叫你们皇后来!我可以救他.我可以救他!”
沅贞皇后闻声赶来,挥手示意士兵放开我,我冲出去,朝她道:“姑姑……
不,芳涵给了我一颗药,可以救他的命!”
她的眸子猛地撑大,忙问:“药呢?”
瞧着她,我咬牙道:“就在你叫人掳我们来的地方,掉了!”
沅贞皇后的脸色一变,我忙道:“药装在一个盒子里,盒面上雕刻着梓树。”
我的话音才落,便听她喝道:“来人,给本宫去找!务必要找到!”
是啊,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找到。
双拳紧握着,沅贞皇后回头看了我一眼,才要开口,却听里头廖浒惊呼一声“少爷”,我本能地回头,见他按住苏暮寒的身子,苏暮寒突然咳嗽起来,廖浒当即反手退出了所有的银针。
我大吃一惊,疾步上前,急道:“怎么回事?”
他满头的汗,摇头道:“伤在胸口,他承受不了我的施针。施针的时候他一旦剧烈咳嗽,会引得银针深陷,那便会有生命危险。”
沅贞皇后的脸色大变,伸手便要打我,我反手抓住她的手,听她怒道:“若不是你,他如何会这样?”
手上用力,狠狠地将她推开,我恨道:“你别忘了,伤他的人可不是我!”
是她沅贞皇后派去的人啊!她才是凶手!
她一下子怔住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廖浒的指腹搭上他的脉,眸中全是担忧。我深知,情况必然不好。目光落在床上之人苍白的脸上,只能不断地祈祷着那些士兵能将药找回来!
“科……”他咳着,手按着胸口,眉心已然拧成了一片。
“先生!”此刻,也顾不得沅贞皇后,只朝廖浒道,“还有别的办法么?廖大夫,还有别的办法么?”
能不能,让他不要这么痛苦?哪怕,一会儿也好啊!
沅贞皇后也疾步上前来,厉声道:“先救他,你要什么本宫都可以给你!”
廖浒迟疑着,半晌才开口:“办法倒是……”
“廖浒。”他嘘声打断他的话,摇头道, “我可以……科……可以撑着…
…,,
“先生……”
他握着我的手猛地收紧,我已经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我不明白,有办法,为何不用?他宁愿如此痛苦,也不愿用……
可是我心疼着。眼泪落下来,仿佛断线的玉珠。
他断断续续地咳嗽了好久,才稍稍好一些,握着我的手却始终不愿放开。我知道,他是怕沅贞皇后会派人将我带走。
“聆儿……”沅贞皇后行至床边,伸手握住他的另一手,哽咽道, “你忍着,本宫一定会让他们将你的药找回来,一定能找回来。本宫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缓缓一笑,启唇道:“皇姐担心什么?我现在,不会死。”
她狠狠地点头:“当然,以后,也不会。”
他轻阖上双目,倦声道:“我累了,皇姐也回去休息吧。”
沅贞皇后朝我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他握住我的手上,张了口,终只是道:“那你休息,有什么事,喊一声,外头一直有人在。”
他也不说话,沅贞皇后又待了会儿,便起身出去。
待她出去,我才忍不住问廖浒:“青阳和鲫恒也在军营里么?”
廖浒却摇头:“我也不知,当时混乱得很,有人打昏了我,等我醒来,便被押在这里了。我并不曾瞧见青阳姑娘,至于你说的另一人,我更不知道了。”
咬着唇,他不知道,那么也许在,也许不在。
苏暮寒是真的没多少力气,好久好久都不曾听到他说话。廖浒也不走,就在边上守着他。
他偶尔咳嗽,却都可以听出无力。
又隔好久,才见他微微睁眼,瞧着我,轻笑着:“我没事。”
我哽咽着:“先生待梓儿的情,梓儿一辈子都报答不了。”
他却摇头:“你要好好地活着,而我,已是残躯,用来换你的命,是值得的。 ”
伸手捂住他的嘴,咬着唇道:“先生胡说些什么,姑姑给了我药了,吃了药,你就会没事的。”
他看着我,缓声道:“芳涵?”
我怔了下,他果然,是知道的。
点了头,瞧见他眸中的光一点点地暗淡了下去,薄唇轻启:“那时候,我要她救母后,可,母后却说不要。她说,怕万一,要留给我……”
“明宇皇后的选择,是对的。”如今,对他来说,便是一个希望,不是么?
他淡笑着:“四年前的那场大火,我就该死了。”
“先生……”
他摇头:“如今,也不该活着。活着,还要被作为打仗的借口。”
他的话语里,全是痛。
听得我也,好痛。
他不愿去争,可,他却答应了承烨去守着北齐的江山,到头来,却是脱不开战争。他不愿再做太子,可,却要为了平息这尝战争而赶来,到头来,还是要被作为一枚棋子。
“可我现在死了,好多人,都要死。”他看着我,一字一句说着。
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若是现在死了,廖浒活不了,我也活不了。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着。所以,才要苦苦地撑着。
“梓儿,扶我。”
迟疑了下,终是扶他起来,他虚弱一笑,却是坐着没有倒下去。目光朝前面瞧去,低声道:“好多时候我醒来,都会以为我的面前,还有那一层纱帐。在寺庙的三年,是我过得最平静的三年。那是我在宫里十多年,以及后来在北齐的漫漫长的日子,都不曾感受到过的。”
“可是那样的日子,终究已经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叹息着,伸手掀起被子,我吃了一惊,他却接着道, “我不想,等你以后回想起我的时候,全是在床榻上的样子。”
他说着,轻推开我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少爷。”廖浒欲上前扶他,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以往,只能隔着朦胧的纱帐,他大多时候,是侧卧在榻上。即便站着,我也是瞧不清楚的。
如今我才发现,我的先生,亦是有着颀长的身姿。他身上的衣袍,永远那般清逸洒脱,他的笑,永远淡淡的……
我看得呆了,他却缓缓转身,朝我轻笑道:“梓儿也长大了。”
“先生……”我站起身。
他依旧笑道:“你是我的骄傲。”
摇着头,欲开口,他走过来,看得出,每一步,他仿佛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我伸手,他握住我的手,低声开口:“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好好地活着”
o
我望着他,点头道:“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
他的嘴角牵笑,转身在床沿坐了,轻闭上眼睛道:“我让人在外间准备了软榻,你睡在我的帐内。”他还是不放心我住在别处,他是不放心沅贞皇后。
翌日清早,我便被外头的脚步声吵醒了。
惊得坐了起来,便见沅贞皇后冲进来,朝我道:“芳涵还是天朝皇宫么?”
我怔住了,尚不明白她的话是何意,她上前扼住我的手腕,又问:“芳涵如今在哪里?”
冷冷地看着她,用力将手抽出来,我冷声道:“提她做什么?”
她咬着牙:“你说的药没有找到!必须叫芳涵再配过!”
我只觉得狠狠一震,她说什么,没找到?
再叫芳涵配?呵,如何配!她都死了!
可,苏暮寒怎么办?
猛地回头,听他的声音传来:“皇姐,我有话要说。”
闻言,沅贞皇后忙上前,坐在他的床边,低声道:“何事,你说。”
他朝我看了一眼.突然道:“你先出去。”
我吃了一惊,究竟什么事?他要支开我!
沅贞皇后回头瞧着我,怒道:“还不出去?”
转身出到外头,士兵也不拦着我,我迟疑了下,向前走了几步。脑海里,一直是苏暮寒方才神情。他定是有事瞒着我,可,他不愿说的事,我却是无论如何的都套不出来的。只因,他太了解我,不会给我那样的机会。
想着想着,等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走得离苏暮寒的营帐有些远。才要往回走,忽然听得一旁传来声音,是南皇:
“事情如何?”
“回陛下,根本不必我们动手,去找药的人都空手而归了。”
“哈哈,找不到最好!”
“陛下,您要他死还不容易?属下去动手便是。”
南皇冷哼一声道:“朕现在是要他活着,不过可也不能活得太好,终有一日,是要死的。不然,天朝的江山,又何以能落在朕的手中?”
我只觉得指尖一颤,南皇想利用苏暮寒夺下天朝江山,而后,自己独霸。
此事,沅贞皇后知道么?
慌张地往回跑去,恰逢沅贞皇后出来,我冷不丁地撞上去,她仿佛很高兴,被我一撞,猛地拉下脸,怒道:“慌什么?”
“我……”
我才要开口,便听得南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朕来得真巧,原来皇后也在。 ”
我猛地回眸,见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我,心下一颤,我不知他是否我知道方才偷听了他们的话?
大结局(1):爱我如生命
沅贞皇后瞧了他一眼,刻意上前一步,走在我的身上,朝他福身道:“臣妾参见陛下。”
南皇笑一声,开口道:“朕忙了一天,此刻才有空过来,太子如何?”
沅贞皇后的神色略微迟疑,却是笑道:“没事了,服了灵丹妙药,此刻正休息了。”
闻言,我只见南皇的脸色一变,上前一步道: “是么?什么药竟然这般灵验? ”
沅贞皇后笑言:“陛下可还记得那时候臣妾取来的‘双生’之毒?那便是出自巫族之人的手,巫族的药,无论是杀人,抑或是救人,都是神药。”
她的话,说得我愈发糊涂。好端端的,又提及芳涵作何?
却是南皇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开口问: “哦,这么说,你有拿到灵药了?”
“是。”她点头,又上前道, “陛下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元光帝这一次,也撑不了多久了。陛下也累了一天了,臣妾陪您回去休息。”她说着,还不忘瞧了我一眼。
南皇眸中不悦,此刻却也不敢表现出来,我略微有些明了了,芳涵的药,还是被找到了么?想起方才南皇与那将士的对话,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如果真是这样,南皇一定不会放过苏暮寒。他回去,定要大发雷霆了。
才想着,面前的人已经离去。
我猛地回身,冲进营帐,他睡着,只廖浒守在边上。听见有人进去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是我,才松了口气。
我忙上前,低声问:“怎么回事?”
我终于知道为何沅贞皇后出去的时候这么开心了,原来,是因为那药。
廖浒起了身,朝我道:“这边说话,少爷刚刚睡着。”
我点了头,随他走得远了一些,才又问: “是真的么?沅贞皇后派去的人找到了药?”可我想不通,既如此,她又为何说没有找到?若只是为了骗南皇,她方才又为何要说已经有了灵丹妙药?
廖浒却摇头道:“药是有,可却不是皇后找到的。是少爷自己。”
我大吃一惊,脱口道:“不可能!”
廖浒才要说话,便听得床上之人唤我:“梓儿……”
我忙回头,见他醒了,忙疾步上前,坐在他的床边,低声道:“吵醒了先生么?”
他却摇头,浅声道:“睡不着。”
我拧眉,才要说话,他却抢先道:“来的时候我便拿到手了,一直不拿出来,是怕一旦被皇姐知道,她便留不得廖浒,也见不到你。况且,南皇那边,也对我虎视眈眈着。”
心下一惊,眼前的形势,他看得好透彻啊!
“所以方才你装睡对南皇避而不见?”他不愿面对南皇,还有一层原因,便是希望他的皇姐不要为难吧?是啊,若是沅贞皇后知道南皇与他之间的算计和防范,她又到底会选择哪一边呢?
他轻笑一声:“还是梓儿聪明。”
“不。”我摇头,“梓儿终究没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的心思比我缜密得太多,无论是那次长葫之战,还是过去的种种。他唯一不足的,便是他的心太软,他太心慈了。要知道,高手过招,分秒之间,不是么?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倦声道:“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梓儿,我太累了。”
“先生。”我哽咽的看着他,我知道他的累,他苦苦撑着,为了太多的人。
他想保全的人,太多太多。可,又真的有几个人,是为了他着想的呢?
沅贞皇后说服南皇为他出兵攻打天朝,她亦是为了他暗中瓦解天朝朝中的势力,她做了那么多,却从不问他是否愿意!
先帝留下的基业,他真的想要么?
突然又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向廖浒,脱口问:“药呢?”
苏暮寒却道:“我吃了。”
吃惊地看着他,不知为何,我怎的感觉有点不相信呢?
咬着唇道:“先生真的吃了么?”
他睁眼看着我,笑道:“不信我。”
不。我摇头,我信,我太希望可以相信了。
他撑起身子,又道:“你看我不是好多了?”
是呀,好了很多,本能地伸手扶住他,他的神色有些黯然。
“先生……”我低唤他。
隔了半晌,才听他道:“如果南诏兵败,你说,他会不会杀了我皇姐?”
心下一惊,他不问如果夏侯子衿兵败会如何,却是这般问……凝视着他,他却是垂眉,并不看我。扶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如果真的那样,会的。夏侯子衿一定会杀了他们。
如果今日,我依然是天朝军队的军师,我也不会手软。
无关乎人情,只为江山。
在那个位子上坐着的人,需要永远冷静理智。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低语着:“如果我用你的命和他交换我皇姐的命,他可愿意?”
猛地吃了一惊,脱口道:“先生……”
他却是轻笑:“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梓儿,告诉他,只这一次的人情,让他还了我。”
“先生,不。”望着他, “请先生和我一起走。”留下他一人,面对狡诈的南皇么?
若是论智慧,南皇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苏暮寒的弱点太多,他如何能抵得住心机深重的南皇!
他却摇头:“一起,走不了。我要给你做掩护,掩护你走。”
我哭着:“不要。青阳在找你,她一定也在找你!”此刻,我突然有点恨自己,若是换作青阳,就不会让他这么辛苦。青阳会保护他,会拼了命地保护他。
他伸过手来,轻拭去我眼角的泪,低声道:“青阳跟着我,也很辛苦,我拖累得她太久了。”
我咬着唇:“先生难道就不明白么?青阳跟着你,一点都不辛苦,她若是没有你,那才会觉得辛苦!”因为心里有着支柱,才能勇往直前。我无法想象,若然有朝一日,青阳真的失去了他,会如何的绝望。
我理解,我太理解了。
他缄默了,久久不再说话。
我安静地陪在他的床边,又隔了好久,才听他道:“我会尽快让你离开。”
我吃了一惊,他又道:“大宣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了,怕到时候,南诏被他们两面夹击。”
“借口呢?”我脱口问着。
他抬眸看我,启唇道:“你。”
震惊了,我已经想到,却也不知,竟然会这般快?
南诏挟持大宣公主,这个理由,足够足够开战了。
“先生怎知这个消息已经传出去?”我还在等,等着顾卿恒能将这个事情告诉夏侯子衿,那么宣皇势必很快能知道,可如今,和我预计的,相差好多。
他低声开口:“我传的。”
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说什么?他传的!
以他的智慧,想要在军营中传出消息去是易如反掌,可,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又道:“你没发现你身上的金印不见了么?”
我大吃一惊,本能地伸手入怀,的确,那枚金印已经消失无踪了。昨夜,我睡在他的帐中,他要取走,的确很容易。只因,对他,我不设防。
他浅笑一声,继而说道:“南诏这一仗,看似胜券在握,实则,撑不了多久。大宣,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出兵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我也需要这场仗,速战速决。”
“先生……”
他抬手,示意我不必说,继而又颓然笑道:“皇姐也知道天朝的基业是父皇留下的,她也不是真的不知南皇的心思,我也知,她身不由己。我不能,让它落在南皇的手中。而且,战事,不宜长久,那样,于百姓,也是不好的。”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让我震惊。
他把所有能考虑到的都考虑了,唯有自己的事情,没有考虑过。他难道不知,若然大宣的人真的攻过来,是决计不会放过他的么?
也许,夏侯子衿对他不好下手,可,宣皇不一样!
回想起那时候在上林苑初见宣皇的样子,他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可,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很多时候也是由不得他自己的。大宣既然要掺这一脚,无疑便是看中了南诏的领土。既然出兵了,那么宣皇也不会手软。这一点,我很清楚,苏暮寒也不是不知。
深吸了口气道:“那么先生就让我留下吧,我是大宣的公主,我可以保护你。 ”
他看我一眼,低声道:“你为何会成为大宣的公主,无非便是他和宣皇做的交易,真到了当口上,宣皇也未必,会买你的账。”
他真是一针见血。
“可……”
我还欲开口,他却打断我的话:“好了,此事不必再说,你只要听我的便是。廖浒。”他突然叫。
廖浒忙上前来,问他:“少爷有何吩咐?”
他顿了下,才道:“到时候,你随她一道走。”
我猛地吃了一惊,却听廖浒道:“是。”
“廖大夫……”
他真的只听苏暮寒的命令,甚至是,他的命令,他可以不过问为何。
回眸,看着他,皱眉道:“先生,怎么能让他走?”他走了,他怎么办?
他却是笑:“他留下来,也危险。况且,你忘了,我已经不需要他了。”
微微惊讶着,才又想起他说已经服了芳涵的药的事情来。此刻想了起来,才发觉,他的精神好了很多。方才说了这么多话,也未听得他咳嗽半声。只不过脸色依旧不好,我没有忘记他替我受了一掌。不过,单是内伤,自是可以养好的。
他仿佛是怕我不记得,又道:“芳涵的药,效果很好。”
是呀,看他的样子,的确很好。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的话,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的感觉告诉我,好像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转身的时候,发鬓的珠钗微微晃动了下,我猛地一震,突然想起一事。回眸瞧着他,勉强笑道:“先生可还记得曾经偷了我簪子上的珍珠?”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讶然,随即点头。
我伸出手道: “想必先生也将珍珠装回我的簪子了,不如,便把它还给我。”
如果他真的拿到了药,那么定是连同那盒子一并拿了的。那盒子里,除了芳涵给我的药,还有那被他偷了珍珠的那支簪子。
他略微一笑,开口道:“簪子便留给我吧。”
我只觉得心下一凉,他又道:“盒子还给你,权当今后留个念想。”说着,见他转身,从枕头下取出一样东西。我定晴一眼,正是他送给我的盒子!
惊喜,还是惊喜。
他没有骗我,他真的拿到了芳涵给我的药!
伸手接过那盒子,指腹缓缓略过,如是珍宝。
嘴角不自觉地笑开,如此,我便放心了,只要他好,我便放心。
他又道:“你出去,可也是要记得我的话的,救我皇姐一命。”
我点头:“那你呢?”
他笑:“我会活着。”
好,有他的一句话,我就相信。
他迟疑了下,终是下床来,我愈发地诧异芳涵的药灵验起来,他甚至,都不需要我扶他。跟着他起身的一刹那,徒然袭来一阵晕眩。与那时候在蔌波居的时候一样,我大吃一惊,一个不慎跌坐在床沿。
苏暮寒吓了一跳,忙回身:“怎么了?”
廖浒已经上前来,替我把了脉,他的眸中随即变得复杂起来,指腹抽离,低声道:“少爷,她怀孕了。”
怀孕?我怀孕了!
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直,想要一个我和夏侯子衿的孩子,没想到现在,真的有了!
欣喜地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听苏暮寒道:“孩子好么?”他的声音里夹杂着担忧,他是怕,如此折腾,我会受不住。
还好啊,我从来是那么娇弱的人。
廖浒开口道:“少爷不必担心,一切安好。”
闻言,我终是放下心来,抬眸问他:“多长时间了?”
“月余了。”
月余……
那么便是从长葫回去之后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都是高兴的。虽然,现下这个时候,有些不太合时宜,可,我依然高兴。
苏暮寒的脸色微沉,开口道:“此事不可让别人知道。”
我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不管是南皇还是沅贞皇后,一旦知道我有孕,一定会大做文章的。我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苏暮寒沉思了会儿,转身朝外头走去。
我忙唤他:“先生!”
“待着。”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并不停下脚步来看我。外头的士兵见他出去,也并不拦着,我欲要往前,却被廖浒拉住了手臂,听他道:“姑娘留步吧,少爷他,自有分寸。”
目光看向外头,早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我不知道他去找的,究竟是南皇,还是沅贞皇后。
可我知道,南皇看见这样的他,定会恨之入骨了吧。他巴不得他的病好不了,他想等打下了天朝的江山之后,让苏暮寒病重身亡,那么也便没有他什么事情了。他就是看不得他神采奕奕的样子。
咬着牙,可我知道,此刻我不能乱来,否则,帮不上他的忙,还会添乱。
低眉,目光又落在手中的盒子上,手,缓缓收紧。
这一日,直到傍晚的时候,才见他回来。
我等得异常焦急,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他却什么都不说,径直行至里面,撕下中衣的一角,咬破了手指,凭着记忆,用鲜血画下两军对战的地形图。递给我道:“这个你收好,出去了,不要走错路。”
心头一痛,他出去就是为了这个么?
他标记得很清楚,天朝的士兵,南诏的士兵,连着暗哨都标注出来了。我想,他定是博取沅贞皇后的信任,他要,上战场。否则,他们是不会给他看那些军事地图的。
他过目不忘,全记下了。
廖浒已经取了药涂上他的手指,他仿佛欲说什么,却终是缄默了。
苏暮寒看他一眼,也不说什么。
我默默地将他给我地图收起来,听他又道: “两日后,战事会起,大宣必然也会参与进来了,你们在那一日离开。我已经安排好一切。”
他的话音才落,便听得外头传来声音。我寻声瞧去,见从外头进来一个侍女,微微吃了一惊,沅贞皇后在营中,她带了宫婢来自是不奇怪的。
她上前来,朝苏暮寒福身道:“给殿下请安,皇后娘娘让奴婢来伺候殿下。”
我吃了一惊,回眸看向苏暮寒,他的脸上却并不多见了讶异,只点了头道:“先去外头候着,有事,我会喊你。”
“是。”那侍女福了身子,才退了下去。
“先生……”疑惑地看着他。
他浅笑一声道:“是我主动跟皇姐要的。”
心下微动,脱口道:“先生是要我装成侍女的样子,混出去?”
他的眸中凝起赞许的笑,开口道:“我还没说,你就想到了?两日后,她会随行,廖浒亦是。”
要廖浒随行并不难,他只要随便借口身子未痊愈,那么廖浒跟着,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既如此,让侍女跟着伺候自然也是说得过去。
所以他才说不能一起走,他是要给我做掩护的。
“先生。”上前一步,他却不待我继续,已经接口:“不要再犹豫,如今你可不再是一个人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的笑容居然浓郁起来。
我只觉得脸一红,是啊,我有了孩子了。
他瞧着我,良久,才轻声道:“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看着梓儿的孩子出世。”
吃了一惊,脱口道:“有,一定有啊。先生不是答应了我,好好活着的!”
他似乎才猛地恍然大悟,笑言:“是啊,答应了你的。”
目光,落在他消瘦的侧脸上,徒然生出一阵恍惚之意。
先生……
此刻,想说的很多话,竟然一下子,都无从开口了。
一旁的廖浒上前,开口道:“少爷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他“唔”了声,听话地行至床边,躺上去闭起了眼睛。听廖浒叹息一声,我忙道:“先生不让外头的侍女进来么?”他主动向沅贞皇后讨要一个侍女,却不用,那无疑会引得别人怀疑的。
他不睁眼,笑道:“是啊,我都忘了,廖浒,让她进来。”
廖浒应了声,喊了那侍女进来。
侍女乖巧地上前,轻解开他的衣衫,又细心地帮他盖好被子,才侍立在一旁。我想了想,也便转身过榻上休息了。我们,都要好好养足了精神。
伸手,探至藏于枕头下面的盒子上,光滑的盒面,让我没来由地心安。
两日,相安无事。
苏暮寒不长待在营帐里,他常出去,很晚才回。听闻外头的战局形势紧张,正如苏暮寒估计的,大战很快来临。
长号响起的时候,我正坐在榻上发呆,廖浒似猛地跳了起来,我不自觉地朝外头瞧去。帐门落着,我只能听着外面整齐而过的步伐。
整军了!
惊得站了起来,可,苏暮寒还没有回来!
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吃惊地回头,见那侍女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廖浒的手里,还捏这一根银针。我已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此刻,也不问话,只与廖浒二人将人拖上我的软榻,快速与她互换了衣服。
不一会儿,便有人进来,招呼我与廖浒出去。那人离去的时候,还不忘看了一眼软榻上,倒是也没有上前细瞧。我将盒子抽出来,藏于身上,才小跑着跟上去。
那士兵引我们上去,远远地,我便瞧见苏暮寒的身影,他此刻已经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我与廖浒过去,他也未曾回头来看我们。我深吸了口气,还是有些紧张的。
沅贞皇后也出来了,她已经换下繁复的宫装,此刻又如在上林苑狩猎那一次,一身劲装。她的侍女将马儿牵过来,她轻身跃上马背,低喝一声,勒马上前来。我忙低下了头,将身子躲藏于廖浒的身后。
大军已经出发,显然沅贞皇后与苏暮寒是后行的。
队伍往前行进,离开军营有些远了,忽然瞧见苏暮寒按着胸口弯下身去,我吓了一跳,却被廖浒拉住了手臂。沅贞皇后瞧见了他的异样,勒马过来,担忧地问:“聆儿,怎么了?”
他蹙眉,只道:“无碍,廖浒身上有药。廖浒。”他叫着。
廖浒上前,突然脸色一变,跪下道:“少爷,药……药还在营帐里!”
“什么?混账!”沅贞皇后骂道,“还不回去拿!”
苏暮寒朝我看一眼,嘴角微笑,启唇道:“你带他去,他不熟悉路,怕找不到营帐。”
此刻沅贞皇后也不看我们,只厉声道:“快去!”她已经跳下马来,上前扶他道, “伤势复发了么?”
廖浒已经起身,用力拉住我的衣袖,拉着我往回走。
我不免,再次回头,看向马背上的他。
他望着我,淡声说着:“皇姐,我没事。”
我知道,他这话,是说给我听,只说给我听。
泪水.盈满了眼眶。
是啊,一定会没事的。
他用我的命换沅贞皇后的命,可他是我的先生,我安能让他出事啊?夏侯子衿可以理解我的,他会放过他……
跟上廖浒的脚步,小跑起来。我们,没有回军营,而是择了一旁的小道,闪身进去。很快,即便回头,也瞧不见苏暮寒了。
我边跑边哭着,好像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缺失了一块。
二人跑了好久好久,我凭着记忆,避开南诏部署在外围的所有暗哨,一步,都不能错。否则,苏暮寒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也不知跑了多久,才扶着一旁的树干大口喘着气。
突然,小腹一阵绞痛,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廖浒的脸色一变,忙上前扶住我的身子,银针飞快地在我的手背扎下去。
片刻,才感觉好一些。手,落在小腹上,急着问他:“我的孩子没事吧?”
他点了头,开口道:“没关系,接下来的路,不能赶得太急了。”
闻言,才长长舒了口气,没事就好。方才来的路,若是不快些通过,便会被发现,廖浒也是碍于这一层原因,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交待我此事。
苏暮寒把廖浒留给我,这是我用什么都求不来的。
咬着牙站直了身子,我必须快点赶去天朝军营。苏暮寒说,大宣也已经加入进来了,南诏此战必败。我不能让他死,决不!
树杈划破了衣服,划破了皮肤,可我不能停下来。
廖浒在我的身后紧紧地跟着,我已经听得出他急促的喘息声,回头看看他,他毕竟年纪大了,不像我,还年轻。略微放慢了步子,他马上意识到了,摇头道:“没关系,跟得上。”
往前走着,想着快点快点再快点,却又不敢走得过快。只因廖浒说过,后面的路,不能走得过快了。我的孩子,我要保住他。
走出这一片山坳,便可以闻到自右面传来的尘埃的味道。我知道,那是千军万马踏起的尘土,随风才会飘来这里。可我,只需闻到,便可知道这一战,南皇已经倾注所有的兵力了。他们会在前方屯兵,做一切部署准备。真正开战,还不会很快。
他以为天朝的江山他势在必得,可他却算不到,大宣有了出兵的理由,正在他的身后,虎视眈眈。
苏暮寒说过的,天朝是先帝的基业,他不会,让南诏的人染指。
如果可以,我真想亲手,让南皇败军!
咬着唇,可,现在我若是上去,对敌的,又将是苏暮寒。心头钝痛,这一世,我与他在一起,也唯有寺庙的那三年,算是平静。
走了很久,终于隐约瞧见前面的营帐。
心中一喜,终于到了!
与廖浒对视一眼,二人加快了步子上前去。快要接近的时候,又猛地收住了步子,廖浒吃了一惊,看我道:“姑娘为何停下?”
我摇头道:“如此上前,他们不会放我进去。”弄不好,还会如上次一样,被当作探子抓进去。大战在即,夏侯子衿是没有时间再去审问探子了,即便会,他也不会去,去的,必然是姚行年。所以,我不能冒这样的险。
我可以等着,在这里等着夏侯子衿出来。
廖浒也不说话,二人躲在树丛中等着。
大宣出兵,宣皇必然会派人通知夏侯子衿,那么,大宣的人还没动,夏侯子衿不会那么快动的。他们要等,等南诏的人部署好了一切,或者说,等他们选定了位置,天朝和大宣才好——围剿。
想起“围剿”二字,心头不免一颤。
苏暮寒,还在那里啊!
这时,远远地看见从军营里走过几人,前面的人,是姚行年!我吃了一惊,目光随即往后看去,夏侯子衿!真的是夏侯子衿!
我欣喜地站起来,欲要出去,突然听得身后一阵响动。我尚未反应过来,有一只手伸过来,狠狠地揪住我的衣服,我收势不住,被直直地甩了出去。
严严实实地摔在地上,我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小腹。还好,我的孩子没事。
身上的盒子被甩了出来,我本能地伸手欲捡,却感觉眼前一阵白光乍现,剑
尖已经逼近我,我才看清楚,是青阳!
我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边的盒子上,突然一紧,忙弯腰捡了起来,厉声问:“少爷的盒子怎么在你的手上?”她说着,手中的长剑离得我更近了。
廖浒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拉住她的衣袖,大声道:“青阳姑娘,你快住手!”
而我,终是怔住了。
这个,明明是苏暮寒送给我的盒子啊。青阳又怎会不知?
脑中,苏暮寒好多零零碎碎话语一并拼凑在一起,只觉得心脏猛地收紧,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青阳用力甩掉廖浒的手,她的手,猛地朝我伸来。廖浒突然扑过来,抱住她的手臂,呼道:“青阳姑娘,她是少爷用自己的命换的啊!”
廖浒的话,说得我猛地怔住。
他说什么?用自己的命,换的……
猛地爬起来,颤声问:“廖大夫,你说什么?”
廖浒终是低下了头,咬着牙道:“这个盒子,根本有一双!少爷他……他哪里有找到什么灵丹妙药!”
僵住了……
他接着说:“少爷的盒子,因为有一次,青阳姑娘不小心打落在地,底部磕出了一道印痕。”
目光,顺道瞧去,在盒子底部,清晰地有着一道印痕,与廖浒说的,一模一样。此事,若是没有他提及,我是怎么都不会去注意的。即便注意了,也只会以为,在那一次掉落的时候撞住的印痕。
咬着唇,那一次,我分明瞧见他吐血昏迷,他又哪里有时间,去捡我的盒子!
所以,他才没有提及药的事情,只因他的手里根本没有。他定也是听闻我说芳涵给的药放在那雕刻了梓树的盒子里时,才想出的这个法子的吧?他瞒得我好菩!
所以,我问他要那簪子的时候,他要说,簪子留给他,他可以把盒子还给我。
他多聪明啊,在我开口要那簪子的时候,便想到用盒子,堵住了我所有的退路。一切,都还做得这般悄无声息。我又哪里想得到,这样的盒子,他做了两个!
先生.先生……
菱唇颤抖着:“那他吃的药……”赫然闭上了眼睛,还不明白么?
药性这么烈的药,我不是没见他服用过。三月初九,上林苑狩猎那一次,他曾将一整瓶的药都吃了。后果,我亦不是没有见过。
便是瑶妃和青阳算计我的那一次,我亲眼瞧见的,他一直昏迷着。
青阳惊叫着:“少爷又吃了那种药么?”从她的神情里,我亦是知道了那种药对他的伤害。
廖浒无奈地点头。
浑身颤抖着,苏暮寒的命令,廖浒从来不说半个不字。
我知道,他如今的身体状况,用那药,压住病情,压住伤势,见效越快,反噬必然也越厉害。
这一次,他根本没打算活着从战场上回来。
为何,他们一个,两个都这样。
夏侯子衿,和他。
他们要我,情何以堪啊?
青阳的手伸过来,狠狠抓住我的衣襟,廖浒叫着她,听她咬牙道:“急什么,我又没说要杀了她!用她,要挟他们皇帝救少爷!”
此事,她不说,我也会做。
廖浒呼道:“不可!少爷说了,要她去求他们皇帝,放过沅贞皇后的!”
闻言,青阳的面色一冷,怒道:“让她死!我只要少爷活着,我不会管其他人的死活!”她的话里,我已经听出了颤意。我最是明白,她有多怕苏暮寒出事她爱苏暮寒如命啊。
抬手,抓住她的手,我看着她,平静地开口: “放开我,我求皇上去救他。
前提是……”目光望向她的身后,隔了层层树丛,我已经瞧不清楚那边的情况了o
“前提是,你要帮我入军营,让我见到他。”有青阳在,相信入营没有问题。
她瞪着我:“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我在乎他。”我和她一样,舍不得他出事。
她依旧咬着牙,朝廖浒道:“廖浒,给她喂一颗毒药。她若是敢耍什么花样,我就要她死!”
廖浒退了几步,摇头道:“青阳姑娘既然心疼少爷,就不该对他在乎的人出手。此事,廖浒做不到!”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我亦是知道,青阳不是不信我。她知道我与苏暮寒的关系,她只是,想等我救了苏暮寒之后,要我死。她容不下我。
可我怎么能去死,我有孩子了。
青阳的目光瞧过来,落在我的小腹上,捂着小腹的手一颤,心头微沉。她才要说话,忽然听顾卿恒的声音传来:“三儿!”
我惊喜地回头,,见他满脸的疲惫,他身上的衣服破碎的厉害。我才知,这几日,他定是日夜不休地在找我。
不过,看见他没事,才是我最大的欣慰。
青阳一把将我扣在怀中,重重一哼道:“你真是阴魂不散,还以为已经将你甩掉了!”
我怔住了,原来顾卿恒一直跟着青阳走。呵,她没有把他甩掉,他倒是又跟了上来。顾卿恒回眸看了一眼身后,他的眸子一紧,那里已是天朝军营了,他应该清楚着。
青阳又道:“想喊人?我先杀了她!”
顾卿恒的脸色一变,忙道:“别伤她!”
我朝他一笑,摇头道:“放心吧,她不敢杀我。”
扣着我的手猛地收紧,她咬牙切齿地开口: “我什么都敢!”
我并不惧怕,只道:“是,你什么都敢,就是不敢看着他去死。”
我的话,说得她浑身一震,我又道:“青阳,放开我,让我进营,去救他。”
她的手略微颤抖起来,深吸了口气,我低声道:“先生说,这些年你跟着他.太辛苦了。”
她的眸子猛地撑大,手上的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一瞬,已经泪流满面,她哭道:“不,青阳一点都不辛苦……”
她一向果断,却也能在听闻他的话时,眼泪决提。
“三儿!”顾卿恒一把将我拉过去,上下打量着我,一面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摇着头,问他:“你呢?你好么?”
“我好,我好。”他胡乱点着头。
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又道:“那日回来不见你,只瞧见你身上的盒子,我……”
我只觉得一惊,忙问:“那盒子呢?”
他怔了下,从身上取出来。我一把夺过,打开,里面果然是我的簪子,还有,芳涵给我的药。一样,都没有少。
忍不住喜极而泣,廖浒也激动地开口:“太好了,这药没掉啊!”
青阳拧眉看过来,突然脸色一变,冲上前来,厉声问: “我姐姐怎么了?”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下,才想起,她说的“姐姐”便是芳涵。一时语塞,芳涵已死,此刻又要我如何说出来?
想了想,刻意避开了,只道:“她要我拿了这药救先生。”
青阳没有再追问,飞快地从我手中夺下盒子,转身便要走。
“你去哪里?”我喊住她。
她不回头:“自然是去救他!”
我怒道:“那是战场,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可以突破重围安然去到他的跟前么?你若是在途中死了,或者丢了这续命的药,那才是要了他的命!”
她的脚步猛地收住,我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两个盒子。转身朝顾卿恒道:“入营。”
大结局(2):相识经年别亦难
顾卿恒点了头,跟上来,道:“皇上不知道你被掳的事情,我没有回营过,大战当即,我不能……不能分他的心。”
我只听着,他是对的,太后要我来,是帮他的,不是分他的心的。
身后又跟上二人的脚步声,我知道,是青阳和廖浒。
“姚行年在营中,外头把守的人,应该都是他的人。”我低声说着。
他点头:“我知道,出来的时候,太后给了我入营的令牌,你不必担心。”
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嘴角露出笑意。太后果然是考虑周到的,给了他令牌,那么外头守卫的士兵应是不认识顾卿恒的,自然,也不会认识我。等进去了,便也不怕姚行年了。
四人行至营地门口,便有士兵警觉地看着我们。顾卿恒将怀中的令牌掏出来,在他们面前晃了晃,士兵忙让了身道:“大人请!”
顾卿恒问:“皇上在哪里?”
那士兵道:“前方营帐中。”他说着,还伸手指了指。
顾卿恒点头,与我一道进去。
走得近了,才听得里头有好多人的声音传出来,我已然知道,这里是军帐。
想来将军们在讨论军情,此刻进去,是不合适的。
想了想,便转了身道:“去皇上的营帐。”不出意外,李公公应该在那里。
寻了那明黄色的帐子而去,很快便瞧见了李公公。
我上前,呼他道:“李公公。”
他吃了一惊,在看向我的时候,愈发地不敢相信。伸手揉了揉眼睛,才终是跑上前来,惊道:“公……公主!真的是您!您怎么来了!啊,您怎么能来!”
他依旧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只道:“你派人带他们下去休息,等皇上出来,告诉他,本宫来了。”
李公公看了我身后的青阳和廖浒一眼,他的眸中明显露出一丝讶异。廖浒他是不认识的,可青阳,他也是见过的。不过如今是我这么说,他也不多问什么,便点了头。
我只步入营?献努顾卿恒跟着我进来。
他一面道:“我看你脸色不好,你先休息一会儿,等皇上来了,再叫你。”
我点了头,才发现,夏侯子衿的营帐中,一如既往地挂着地图,我瞧一眼,很是熟悉。只因在南诏军营的时候,苏暮寒便已经将整张图画出来给我看过。而我,亦是已经清清楚楚地将它记在脑海里。
他的床,依旧用了那地图隔开。
我步入里面,顾卿恒已经不再跟进来。我想了想,便道:“卿恒,你也在外头休息一下,在这里,还有很多事情,不养足精神可不成。”这个时候,过多的话不必说,我想,他都明白。
他在外头应了声,便不再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我在床沿坐了,将怀中的两个盒子小心地放在膝盖上。
一模一样的盒子,梓树,也全都一样。均匀的涂漆,即便是两个盒子摆放在一起,都分不出来,何况,那时候在南诏军营,我不过见了其中一个。
打开我的盒子,将芳涵给我的药又小心地放回去。目光,落在一旁的簪子上,那缺失了珍珠的地方,仿佛显得愈发地夺目起来。小心地取了出来,想起他淡淡地说,簪子便留给他的时候的话,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心痛不已。
先生,总有一天,我可以将你的盒子还给你。
在心里说着。
欲打开他的盒子,将我的簪子放进去。
却在打开的一瞬间,彻底呆了!
那珍珠,那被他从簪子上偷了的珍珠,正完好无损地被放在盒子里。用棉布小心地包襄着,所以,连一次碰撞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我确定,盒子到我手里的时候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究竟,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来,颤抖地捏住那颗珍珠,真沉啊,我仿佛就要拿不起来……
狠狠咬唇,他走得决绝,我的东西,他什么都没有留在身边。
盒子,珍珠。
他甚至,还支开了身边的所有人,连着廖浒都不要。他又哪里,是真的不需要廖浒了呢?
脑海里,回想起,我离开的时候,他对我说的那句——我没事……
“先生。”
忍不住抽泣地哭起来,却又要拼命地捂住嘴,不能,让别人听见。
他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对啊,我有芳涵给的药啊,不是么?沅贞皇后也说的,巫族的药,不管是杀人的,还是救人的,那都是很神奇的。抬手,将脸上的眼泪擦去,深深地吸了口气,可是心,却始终颤抖不止。
猛地合上盒子,紧紧地抱在怀中。
这时,听外头顾卿恒是声音传来:“参见皇上!”
心下一惊,他来了!
他并未说话,只大步冲进来。我慌忙抬头,见男子刚毅的面容映入眼帘,在瞧见我的一刹那,他似乎是怔了下。而后,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把将我从床上拉起来,我吓得不轻,忙将盒子搁在床上。回眸的时候,身子已经狠狠撞上他的胸膛,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犀利的目光直直地地瞪着我。
我愣了半晌,才小声叫他:“皇上……”
他猛地扼住我的皓腕,咬牙开口:“宣皇派人来说大宣近日出兵,理由便是,南诏挟持大宣公主。朕还以为,那不过是宣皇蓄意出兵而编造的谎言,甚至朕在看见那金印的时候,亦不过以为那是一个幌子。却不想,居然是真的么!”
他的话语里,满满的怒意,浓黑的眸子里已经迸出火来。
我怔住了,他笃定地以为我人在皇都,自然会以为宣皇的话都不过是一个出兵的借口。所以,他才会显得那般波澜不惊,可如今知道我来了,他才会这般怒不可遏。
“皇上……”
我开口欲说话,他飞快地打断我:“你怎么就不明白!朕要你在皇都等着胱努朕就一定会做到!你自私跑来,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叫朕……”他猛地缄了口,眼底的愤怒随之被担忧替代,握着我手腕的手缓缓收紧,我吃痛得皱起了眉头。他已经一把将我楼进怀中,长叹着唤我,“阿梓……”
浑身一颤,这样的夏侯子衿……
咬着唇,他如今这样,我更不能过多地去提及被南诏的人抓去的事情,我知道,他动怒是因为担心我,他怕我出事。
“朕希望你时时刻刻能在朕的身边,可是朕担心你。长葫之战,朕若是有一点办法,也不会将那重担交给你,你明白么?”他的声音缓缓低下去,我点头,狠狠地点头。我明白啊,我怎么会不明白?
所以这一次,他才要我留在皇都,他才不让我插手。
我亦是知道,那一次,长葫战役我失踪,他心里有多鹤努有多急。
所以才有他那句“恨不得立刻好起来,踏平北齐”的话。
双手抚上他的后背,抱住他的身子,他似忽然想起什么,忙推开我,上下打量着:“有没有哪里伤到了?”狠狠地蹙眉,大掌抚上我的面额,“脸色怎的如此难看,朕宣军医来给你瞧瞧。”语毕,回头便要喊人。
我忙拉住他:“皇上,不……不必了,我只是赶路累了,休息一下便好。”
这个时候被军医知道我有孕,那么他一定不会让我跟着他上战场去。
可,不去,我如何能放心得下?我的先生,我在乎的先生,还在那里啊!
他不依,还是要叫人,我只好道:“皇上可知这一次,我是如何从南诏军营逃出来的?”
他的脸色一变,终是怔住了。
我忙道:“皇上也该知道,我带回来还有二人,便是青阳和他身边的大夫,叫廖浒。”
他的眸子骤然收紧,终是沉声问:“他终于还是来了?”
仰起脸望着他,嘴角勉强出笑:“可皇上心里清楚着,他来是为了什么?”
他既然如此问,那么一开始他也猜到了,南诏的太子是冒牌的。而如今听我说出来,他那么聪明,自然更是想到了。
他的脸色有些奇怪,一下子沉默了,一句话都不再说。
握着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也是我所担心的。不管苏暮寒是否真的是来要回他的江山,这一次他都不会,放过他。
其实,他的处境,我万分理解。
他不愿我为难,所以干脆选择沉默。
这一次和大宣联手,那么对付南诏的事情根本不必担心,他可以彻底铲除太子党。回朝的时候,将朝中的大臣重新换血,损失的元气,几年亦是可以恢复过来的。
握住他的手,我深吸了口气道:“南皇知道我是大宣公主,对我自然是看管甚严的,我之所以能出来,是因为先生放了我。”凝视着他,捕捉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他却微微侧脸,隔了会儿,终是开口:“所以,你要替他求情。”
我摇头:“不,这个情,是他向皇上求的。他说,用我的命,换沅贞皇后的命。先生说,只这一次的人情,要皇上,还了他。”
他终是动了容,回眸瞧着我,皱眉问:“要朕饶了沅贞皇后?”
迟疑了下.点头。
他突然嗤笑:“朕以为.你会要朕放过他。”
我仰起头,悬着心道:“皇上答应我的,对他做到问心无愧。”掌心都渗出了汗,这是我第一次,那么真真正正地试探他作为帝王的底线。
我是在感情用事,可是我就是不希望苏暮寒出事。而夏侯子衿,他会如何,我实在不知。
前朝皇室的血脉,的确,留他不得。
所有的利弊,他清楚着,我也清楚着。
如果,在长葫之战,他没有主动放过他,那么也便没有今日这一出了。所以太后才会愤怒地说,她知道放过苏暮寒是夏侯子衿的主意,亦是知道,那全是为了我。
我不做祸水,却也做不得忘恩负义之人啊!
灼热的东西,自眼角滑出来。
顺着脸颊,一路往下。第一次,我意识到,自己连哭都不能畅快。
他悄然放开了握着我的手,背过身去,浅声问:“这一次,朕将对敌的人,便是他,是么?”
“是。”我答得毫不迟疑。
南诏计让他上场,也绝不会只让他做个旁观者的。这一次,即便他指挥全军,亦是必败无疑。只因,所有能打胜仗的道路,背被他自己,亲手毁去。
每每思及,总会觉得心痛不已……
看着夏侯子衿的背影,我低声说着:“我在南诏军营的事情,也是他通知的宣皇。他是要南诏败军,他不想皇上丢了江……”
“住口!”他突然愤怒地对着我,双眸赤色,“没有他,朕一样可以让南诏败军!”
我大吃一惊,本能地退了半步。我触到了他骄傲的底线了,他是一国之君,是无法忍受前朝太子给他施与的帮助的。
哪怕是一丝一毫,可,一旦捅破这层纸,他的周围会本能地竖起他作为帝王的屏障。
夏侯子衿,我懂。
气氛一下子沉了下去,他的脸上全是怒意,咬牙看着我,仿佛面对的,已经是苏暮寒。
我今时今日才知道,他心中对苏暮寒的芥蒂,除了他荀太子的身份,还有着其他,很多很多的东西。
而我,亦是其中之一。
良久良久,才见他猛地闺了双目,伸手向我,我迟疑了下,终是抬手握住他的手,听他低语着:“朕……”
只一个字,他却又不往下说了。
我低声开口:“皇上不必说了。”
他才浅浅地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拉着我在床沿坐了,不慎碰触到床上的两个盒子,瞧了一眼,终是什么都没有问。
“什么时候对战?”我问他。
他开口:“南诏大军已经出发,会在我军前方五里出屯兵。大宣的人暂时不会出发,怕引起南诏探子的注意。所以,还要等两日。”
“皇上亲往么?”
他回眸,淡声道:“自然。”
脱口而出:“我也去。”
如我预想的一样,他拧眉摇头:“不可以。”
我咬着牙:“这一次皇上也是不让我上前线的,可我还是来了。你若是不让我上战场,我也会自己去。皇上坚信这里可以有人拦得住我么?”
即便将我捆绑住,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出去的。
再说,还有顾卿恒,还有青阳在。
他略微沉了脸色:“为了他么?”
毫不迟疑地点头:“明知道他有危险,我如何能置之不理?我此刻不求皇上放过他,可皇上却要知道,我是不可能放弃他的。就像……就像皇上永远也不想瑶妃去死一样。”
提及瑶妃的时候,明显瞧见他的眸中闪过一抹痛。
我吸了口气,继续说着:“她的事情,皇上不提,我亦是知道几分。她在冷宫的时候我不过问,如今皇上将她转移出宫,我亦不会过问。我以为,皇上可以理解我的。”关于瑶妃的事情,我从未跟第二个人提及过。连太后都知道,尽管,我知道,太后恨不能她死。她容不下她。
可,为了夏侯子衿心中的那份愧疚,我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终是露出震惊的色彩,是呀,瑶妃的事情,我清楚得很。
他瞧着我看了好久好久,忽然一把抱住我,咬着牙道:“可朕深爱的,唯有你一个。”感觉出了,他身子微微的颤意。
心底的某处,被柔软地化开,我吸了吸鼻子开口:“皇上担心什么?阿梓心里,从来只爱皇上一人。”
说话的时候,一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他还不知道,我有了我们的孩子了。
他即将为人父,我即将为人母。
可我现在不能说出来,依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我更别想上战场。
他紧紧地抱着我,呼吸沉重,半晌才开口:“朕怕你离开……”他以为,我出面救苏暮寒,会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会在他和苏暮寒之间徘徊不定。
伏在他的胸口,坚定地开口: “不会,永远不会有那一天。”这话,就和当初答应他的一样:不管时候,我永远,都不会恨他。
他突然又无奈地笑起来: “朕发现,朕根本无法控制住你。”
两次了,我都不听他的话,他才怕了。
抬眸望着他疲惫的样子,我轻笑着:“因为皇上在我心里很重要。”我来前线,为了苏暮寒,自然也是为他啊。
“阿梓。”他低低地叫,俯身吻住我的唇。
“皇上,皇上。”这时,李公公在外头叫,“皇上,姚将军去了青阳姑娘的营帐了!”
我大吃一惊,姚行年好端端地,去青阳的营帐作何?他应是未曾见过青阳的才是啊,莫不是,他瞧出了什么?
他放开了我,快速起身,朝外头走去,一面道:“等着朕。”
我也跟着起了身,却是没有出去,我还是不要和姚行年碰面比较好。越过隔了的地图的时候,瞧见外头不见了顾卿恒的身影,想来便是方才夏侯子衿进来之时,他便退下了。
青阳那边,有夏侯子衿过去,定不会有事。
我是真的累了,此刻也不想勉强自己,便倒在床上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才醒来。
猛地瞧见,他靠在床头,也睡了。
吃了一惊,慌忙坐起身,他睡得真浅,我一动,他醒了。
才知.天已经黑了。
他看着我笑:“朕来的时候,见你睡着了,睡得真沉。不忍吵醒你。”他淡淡地说着。
所以他宁愿靠在床边睡着,也不上来?
抬手,抚上他的眉心,开口道:“皇上快点休息吧。”他该是好久不曾安稳地睡觉了。
他坐了上来,开口道:“朕让人准备了吃的,等你醒来便吃。”语毕,他回头叫,“小李子。”
外头的李公公应了声,而后听见他跑开去的声音。
其实,我一点都不饿,不过如今的情况,我即便不饿,也是要吃的。不能饿了腹中的孩子啊。
吃的东西送了来,他陪着我一起吃。
将东西手收拾下去,他伸手解开自己的衣服,上了床。我便问他:“今日姚将军去找青阳是为何?”
他浅笑一声道:“公主带来的侍女,他自然想盘问一番,好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你这个大宣公主。”
他微微怔住,原来,他根本不知道青阳的身份。而是以为她是我的侍女?
呵,不过这样,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姚行年此举,倒还真的印证了姚淑妃的话,姚行年处处向着她,否则,也不会以为青阳是我的侍女而特地去了解。
出了神,回神的时候,瞧见他已经离我咫尺。
暗吃了一惊,他已经凑过来,大掌揽住我的纤腰。感觉出了,他掌心的炙热他微笑一声,俯身朝我压下来。我吓了一跳,本能地撑住他的身子,呼道:“皇上不要!”
明显感到他的身子一僵,眸子骤然一紧,我忙道:“我今日身子不舒服,而且皇上连日来劳累,还是早些安歇吧。”
孩子还太小,我怕伤了他。
闻言我如此说,他不悦的神色里,又染起担忧。手背触及我的额角,低声问:“那么不舒服?”
我晃了晃脑袋,笑言:“逃了一路才来的军营,浑身都好病。”
他俯身抱住我,躺在我的身侧,皱眉道:“是朕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皇上……”
我唤他,他却摇摇头,抱着我的手微微收紧,我伏在他的怀里,听他道:“睡吧,好好睡一觉。”
翌日醒来,已经不见了他。
起了身,便见李公公候在外头,见我起来,忙上前来伺候。
我便问:“皇上呢?”
李公公开口道:“皇上一早起来,去前面军帐了,好像是大宣有密件传来。”
我皱眉:“此刻还不回来么?”究竟是什么密件,需要去那么久?
他却忙摇头:“不,后来回来了,又叫了顾公子去了,好像有什么事。”
微微吃惊,不过也是,此次他见着顾卿恒,还未来得及说上话。不过一问,是因为顾卿恒手中的令牌我们才得以入营。那么他很快便知道,是太后的主意了。
不过,此刻,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是谁的主意,反正我是来了。
我可以按照太后说的去做,可,却让大宣有了一个极好的出兵理由。不管怎么样,对我来说,是极好的。而太后,她亦不过是看了一个结果,不是么?
我也不再提顾卿恒的事情,只问:“本宫带来的其他二人呢?”
“哦,都在自个儿的营帐里。”李公公答肴。
想了想,我便道:“带本宫去廖浒的营帐。”很快要上战场,我得问问,是果然,如此。
没有人比沅贞皇后更加清楚夏侯子衿毒发的时间,所以南诏才会有异动。而姚行年的人,只是粗略地打探到了夏侯子衿中毒一事,还有沅贞皇后提及的毒源。
那时候,姚行年是真的在帮夏侯子衿的,这一点,我没有想错。
我轻笑一声道:“姚将军何须动怒,是本宫失言了。”
他哼了声道:“公主失言不要紧,本将军也不会往心里去。只是本将军既然今日碰巧见了公主,便是要告诉公主,皇上的后宫,可不是为公主这样的人准备的。皇上既未曾册封公主未我天朝贵妃,公主还是识相一些,待战事平定,便回大宣去。”
望着他,我知道,他说这番话,便是在警告我。
不要回去,不要去夺他女儿在后宫的显赫地位。
正了身,我淡声开口:“本宫的皇兄要本宫和亲天朝,如此出尔反尔,又将我大宣颜面置于何地?”
明显瞧见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愤怒,却是没有表现出来,只咬着牙道:“公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哼!”他重重地哼了声,拂袖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站了会儿,喟叹一声,朝廖浒的营帐走去。
进去了,见他坐着,听得我进门,抬眸看来。忙起了身,轻言道:“姑娘怎的来了?”
我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廖大夫,我要随军出征,我……可要吃什么药?”
他怔了下,忙摇头道:“不必,是药三分毒,姑娘什么都不必服用。”
不知为何,听闻他说“是药三分毒”的时候,猛然又想起苏暮寒。想起他用的药……
微微咬唇,我不知道他这一次,可以撑多久。
廖浒虽这般说着,还是伸手过来,替我把了脉,随即又道:“姑娘的身子很好,没有大碍。”
伸手抚上胸口,随即皱眉道:“可是廖大夫,为何我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他怔了下,才笑道:“姑娘多虑了,害喜的程度,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早,有的晚。有的严重一些,有些程度轻一些。”
闻言,才稍稍放了心。
隔了会儿,又道:“那,害喜能用什么方法遮掩么?”我怕,万一被夏侯子衿知道。
他疑惑地问:“姑娘为何要遮掩,这里,已经不是南诏军营了。”
略微摇了摇头,他又道:“这是没有办法的,老夫也无能为力。”
轻叹一声,我低声道:“没关系,谢谢你。”
转身欲出来,听闻他在我身后叫:“姑娘,少爷做什么,但请姑娘都不要阻止了他。少爷这一生,活得太累了。只要姑娘好好的,那便对得起少爷的良苦用心了。”
脚步微微一滞,我没有回头,只大步出去。
廖浒的话什么意思,我如何听不出来,这也是他为何愿意离开他身边的原因啊。
可是,我合不得,说什么,都舍不得。
从廖浒的营帐里出来,一直出了神,差点便和青阳撞到了一起。她见是我,只重重地哼了声,什么也不说,越过我的身子,径直入内。
不免回头看了一眼,我也不多做停留,径直回营。
夏侯子衿依旧没有回来,也不见李公公,才想起,他说要去给夏侯子衿沏茶的。
独自坐了许久,才听得外头传来声响,出去的时候,见顾卿恒站在营帐外头,侍卫拦着,不让他入内。见我出去,才放了行。
这是皇帝的营帐,今日不同昨日了,他们自是不会让其他的男子私自进出皇帝的营r限。
他进来了,很是高兴。
不待我问,他便径自道:“三儿,皇上答应了我随军出征。”
我也笑了,他拼命地要来,不就是为了夏侯子衿这句话么?
还能说什么,我不会阻止。
他又道:“这一战,我们不会败,你就放心吧。”
我点头,自然不会败的。隔了会儿,才道:“我也会随军出征。”
他吃了一惊,脱口道:“万万不可,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如何能去?皇上
大结局(3):此情可待成追忆
“先生,啊——”撕心裂肺的痛,夹杂着我的绝望。疯一样地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
一切,都不过发生在了眨眼之间,两支箭矢,青阳终是没能来得及相救。
或许,她看见了,也不会救。只因,那紧接而来的那第二支,对准的,不是什么,而是,我。
可,羽箭没入的,却不是我的身体。
“少爷!”
“少爷!”
青阳和廖浒慌忙架住他的身子,我只瞧见了,他胸口,霎那间被染红的颜色这一箭,断了人心。
我的,青阳的,廖浒的。
还有,沅贞皇后的。
她的那一声“聆儿”,终是让人听出了悔恨的味道。
猛地,抬眸朝箭矢飞来的方向瞧去,夏侯子衿的眸中,亦是惊恐。他的身后,姚行年根本就未收起弓箭,就那般冷冷地看着我。
姚行年!
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念着,我决不放过他!决不放过他!
这时,只听夏侯子衿怒道:“还不快上去保护公主!”他身边的御前侍卫忙跑过来。我知道,他是怕再有箭矢会飞来伤了我。
可,我等不及他的人来救我。我终于明白为何方才姚行年要那么主动地派出一队士兵来保护我,只因,这些,都是他的人,是他的心腹!
他们,可以在他射箭向我和苏暮寒的时候,见死不救!
我好傻,方才过来的时候,就该想到的!为何我想不到,为何!我方才,真是急昏了头了!可,如今再要后悔,亦是没有用了!
猛地回头,见大宣的人已经过来,我已经可以看见宣皇。彼时,再不管其他,大叫道:“皇兄——”
这个称呼,再陌生,我都必须喊出来。在这里,我是大宣的长芙公主,是宣皇的妹妹。
他可以看得见我这里的情况,他会救我的,为了大宣的颜面,他会救我的!
果然,瞧见他的眸子一紧,朝边上一人道:“拾夏!”
我看清楚了,那侍卫,便是在上林苑也见过的侍卫。拾夏飞身过来,朝我看了一眼,微微有些惊讶,我才想起,我的样子不一样了。不过时下也来不及他多做他想,他接过苏暮寒的身子,青阳忙帮他护卫,我们终于能够往后退去,直到大宣的人将我们团团围住。
心中,想起什么,抬眸看去,我瞧见,夏侯子衿失望的目光。他必然会责怪,我宁愿向大宣求援,也不要他的保护。心痛地别开脸,我没有办法,我也是没有办法。
夏侯子衿想保护我,可姚行年却想将我和苏暮寒都杀了。届时,怕夏侯子衿只保得了我,却保不了苏暮寒。
宣皇让人背起苏暮寒,示意一队人马先行撤离。我迟疑了下,没有再回头,跟上他们的脚步。
一路,退回大宣的军营。
将苏暮寒安放在床榻上,拾夏转身道:“我去找军医。”
我忙道:“不必了,麻烦你烧一壶水来。”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比廖浒的医术还好的。也不会有人,比廖浒更了解苏暮寒的病情。
“少爷……”青阳在他床边哭着,她身上晕开的大片血迹,如今看得,显得愈发地怵目惊心。
双腿忍不住颤抖着,可我却依旧要上前。半跪在他的面前,握住他的手,眼泪疯狂地涌出来,可我不敢孔努怕他心疼。他紧闺着双目,脸色苍白得可怕,唯有那羽箭没入的地方,殷红之色,汩汩而出。
廖浒上前,将那枚银针拔出,随即取了匕首,轻轻划开他的衣衫。
清楚地看见,羽箭插入很深。他每呼吸一次,鲜血便涌出得更多。死死咬唇,先生你一定要挺着,我不会让姚行年得意太久,绝不会!
廖浒朝青阳看了一眼,沉声道:“点火。”
青阳居然没有动,我看她一眼,见她浑身颤抖不已。这是我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她。面对苏暮寒,她再强悍,终是抵不住心中的恐惧。略微迟疑了下,我咬着牙起身,取了一旁的火折子,将蜡烛点了。
有侍卫进来了,拿了水来,还有一坛子酒。
看来,他们考虑得也很周到。
我才猛然想起,当年宣皇差点命丧沅贞皇后之手,他今日若是知道苏暮寒是沅贞皇后的弟弟,他会不会,直接对他下杀手?
这样想着,只觉得浑身一颤。
廖浒已经将匕首预热,一口烈酒喷至他的伤口,果断地将匕首刺下去。我瞧见,苏暮寒连着眉头都未曾动一下,他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深入胸口的箭头被取了出来,廖浒已经满头大汗,粗喘着气。细心地将他的伤口处理好.才跌坐在床边。
我忙问他:“廖大夫,如何?”
他摇了摇头,半晌,才颤声道:“常人谁能忍受得了这样的痛楚,少爷他已经……”他叹息一声,握紧了双拳,竟然说不下去了。
我只觉得心猛地一沉,忙道:“把药化开给他服下!”
廖浒拦住我道:“不,怕是现在,根本喂不进去。药只一颗,不能浪费了。”
我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叫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下子缄口,不,不会的,他不会有事!
这时,瞧见一个士兵进来,朝我道:“公主,皇上请您过去。”
我怔了下,才想起,此刻我们身处大宣军营。
宣皇,他必然是要找我的。
可,苏暮寒他……
回头,朝床上之人看了一眼,一咬牙,随着那士兵出去。他将我带至宣皇的营帐,却不进去,只帮我掀起帐帘,低语着:“公主请自己进去吧。”
没有迟疑,大步入内。
他负手而立,拾夏站在他的身边,拾夏的衣服上,已经不见了血渍,看来,是换过了。
深吸了口气上前,我唤他:“宣皇陛下。”
他浅笑一声,转过身来,直直地看了我良久,脸上却未见过多的惊讶,只笑道:“你可真叫朕吃惊啊。”
一时间怔住,我不知他话里的意思。
吃惊,指的是我的脸,还是对他是称呼?
却听拾夏笑道:“公主糊涂了么?您该称呼主子为‘皇兄’。”
再看宣皇,他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并不因为拾夏突然说话而生气。我知道,若非是有着深厚关系的人,是不该在主子们说话的时候插嘴的。拾夏于宣皇来说,并不仅仅只是一个侍卫。
凝视着面前的男子,正如苏暮寒说的,我会成为大宣公主,无非便是夏侯子衿与宣皇做了交易。可如今,他是真的要认我这个义妹么?
他忽然正了色,敛起笑意,却是不问我脸的问题,而是开口:“朕不明白,为何当口上,你要求救的对象,不是他,却是朕?”
微微握紧双拳,真好呢,我要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深吸了口气道:“只因我在外人面前是大宣的公主,而皇兄你,不会希望我死在你的面前。”若然那样,他作为大宣的皇帝,多丢脸?
继续说着:“不找天朝的人救我,只是因为,那箭,是天朝之人放的!”当时场面混乱,他怕是一时间弄不清楚状况。
果然,听闻我这么说,他的脸色一变,沉声道:“谁?”
天朝和大宣是盟友,如今对方作出这样的事情,他安能不动怒?
我只道: “那人却不是因为想要破坏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不过是因为不死心。他不想,大宣的公主嫁入天朝后宫,不想夺了他女儿在后宫最显赫的地位。
此人便是,姚将军姚行年。”
不管我这个大宣公主是怎么来的,可我都已经是了,甚至,宣皇让我和亲天朝的事情如今也已经传开。我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大宣公主了,若然谁敢拦着,无疑是与大宣为敌。宣皇的面子,挂不住。
宣皇没有颜面,那便是大宣没有颜面。
这于一个帝国来说,是不可能容忍的事情的。
“他?”宣皇轻笑一声,上前几步,看着我道,“那可是久经沙场之人,他今日既然敢射出那一箭,必然,也是想好了退路的。朕不认为,你们皇帝会杀了他。”
这个我自然知道,今日姚行年准备了两箭,一箭是给苏暮寒,一箭是给我。
只是苏暮寒的那一箭,被青阳拦下了。而最后,中箭之人却依旧是他。姚行年只要说,根本无心杀我,他不过是想帮夏侯子衿除掉苟太子,那么夏侯子衿,又有什么理由可以治他的罪呢?
他除掉荀太子,非但无罪,还是功臣,不是么?
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菱唇轻启:“只要我与皇兄一口咬定姚行年妄想刺杀我,那么一切,便成定局。”宣皇咬死,那么姚行年即便真的是不想杀我,假的也成真了。
届时,谁也保不了他,除非,天朝不闲刭与大宣友好下去。而此事,太后也是不允许的,她巴不得姚家倒台。
宣皇微微动容,笑言:“朕不认为朕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我亦是笑:“我可以让皇上把沅贞皇后交由皇兄处置。”握紧了双手,我答应苏暮寒要夏侯子衿放过沅贞皇后的,可,我没有答应他,要宣皇也一样放过她。
为了苏暮寒,我只能出此下策。
我可以体会那时候,青阳咬着牙说,要沅贞皇后去死,她想救的,唯有苏暮寒时的感受。
拾夏的脸上也是一片讶然,他倒是没有说话。隔了会儿,才听宣皇又道:“很好,够狠。”他靠近我,好高啊,我只能仰起脸,才能瞧见他泠然的神色。他却又开口, “你很有胆识,朕没有遇见过如你一样的女子。这个义妹,倒是真的没有丢了朕的脸。”
我不去揣摩他这话究竟是褒还是贬,略笑一声道: “和皇兄的表妹不一样么?”其实,我有些好奇,他与他表妹的事情。
他的脸色微变,倒是没有不悦,只淡声道:“太不一样了。”
随即,转了身,背对着我负手而立。
拾夏瞧他的脸色有些异样,却也是什么话都没有说。隔了良久,才听他道:“既然天朝有人要刺杀朕的皇妹,那么朕便不能将你送还给元光帝。等他们给朕一个说法,朕再考虑和亲一事不迟。”
深吸了口气,他想的,很周到。
点了头道:“我先谢皇兄。”
他忽然问:“你要救的人,是荀太子?”
一惊,随即无奈地笑,此事是瞒不住的,南诏以荀太子起兵,谁不知道啊?
不过我既答应将沅贞皇后交由他处置,他该是不会再为难苏暮寒。
便开口道:“是他。”
拾夏的脸色一紧,上前一步道:“主子,如何处置?”
他的话,说得我脸色大变,却听宣皇轻笑一声道:“朕不对一个将死之人出手,拾夏,带公主下去休息。朕歇一下,估计不错,天朝很快,便会派人来请公主回去了。”
他一句“将死之人”,说得我一个踉跄。拾夏忙伸手扶住我,低声道:“公主站稳了.这边请。”
回头,再次看了宣皇一眼,他依旧是背对着我,迟疑了下,终是出去。
我在大宣营帐,夏侯子衿很快会派人来,这一点,我也知道。
咬着唇,对不起,这一次,我定要做完事情,才会跟你回去了。
等着我……
无论是夏侯子衿,还是苏暮寒,都护了我太多太多。
我不能让夏侯子衿失掉江山,此刻除掉姚行年,亦是一个很好的夺回兵权的机会。我亦不能让苏暮寒丢了性命,如今暂且待在大宣军营,也解决了夏侯子衿的为难。
所有的事情,都该有个决断了。
站住了脚步,拾夏有些疑惑,我只道:“我回方才来的营帐。”
他转身引我前去,一面低声道:“公主死了心吧,那样一箭,是活不了的。”
身子一颤,我咬着唇,他又道:“那种力道的箭法,属下至今,也只见过一人活了下来。”我才要说话,他又道,“但那是因为有魃生者的血续命。”
我忙问:“魃生者?”(注)
他浅笑:“如今世上已经没有魃生者了,即便有,那人身份金贵,也是不会来的。”
我咬着唇,宣皇说,他不会对一个将死之人动手。那意思很明白,他不杀,也断然,不会出手相救。
拾夏只送我至营帐门口,却不入内,只道: “公主若是想休息,这里随时有士兵等着送公主去。属下还有事,先行告退。”语毕,只转了身,匆匆离去。
猛地吸了口气,转身入内。
里头之人听见有人进去的声音,忙抬眸瞧来。
廖浒见是我,忙上前道:“大宣皇帝找你何事?”
我摇头,只上前问:“先生如何?”
他怔了下,终是缄默了。我看一眼青阳,见她呆呆地守在苏暮寒的床边,对着我,连那嚣张愤恨的气焰都没有了。咬牙上前,俯身握住他的手,唤他:“先生……”
他阎着双目,似根本听不见我喊他的声音。胸前缠起的纱布,隐隐地,透出一抹殷红之色。看得人,只觉得怵目惊心。
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冰冷,只有冰冷的味道。
他的呼吸好慢,好久好久,才瞧见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一下。隔得太长,我几乎要以为,那只是我的错觉。
“廖大夫……”颤声回头,“如今,怎么办?”
廖浒低了头,叹息一声道:“若是明日一早前,少爷能醒来,便可以喂药。”
“若是……若是醒不过来呢?”
话音才落,便听得一旁的青阳突然嘤嘤地哭出声来。
而我,只觉得指尖猛地一颤,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猝然闭上双目,咬着牙,我不甘心!
后来,果然听闻天朝来人了,说是要迎回公主。可,宣皇不应,天朝既然有人想杀大宣的公主,便是有意想撕毁与大宣友好的盟约。
宣皇的意思,便是要对那想要杀公主的人严惩不贷。而后,公主依旧和亲天朝,两国从此长久友好。
我知道,这个消息很快便会传回皇都,到时候,朝中会有大臣议事,而太后的懿旨,亦会在不久之后,传下来。
帝后旨意一样,姚行年便是在劫难逃了。
坐在苏暮寒的床边,他没有要醒的迹象。每每想起廖浒的话,心里便紧张得不能自已。
每回低唤他,声音都颤抖不已。
他偶尔会咳嗽,一咳,伤口涌出的鲜血会愈发地多。
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的眉心紧蹙,我知道他有多难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耳畔想起他的话。
他说。他太累了。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明白,我深深地明白。
可是先生,原谅我的自私,我做不到就这样放开他的手,做不到就这样看着他离去。
“先生。”低低地唤他,“不管多苦多累,都活下来吧,梓儿希望你活下来”
o
隐约,似乎感到他的指尖微颤。我吃了一惊,凝眸瞧着,他却并不睁眼。
他是听见了我的话,一定是听见了我的话。
欣喜着,突然又想笑。
取出他的盒子,塞入他的枕头下面,低语着:“先生的盒子,梓儿如今还给你。还有那簪子,一并放在里面。你说的,那簪子要留给你。”
青阳进来了,端了水。小心地浸湿了帕子,过来帮他擦拭着身子。她不看我,亦不和我说话。
廖浒也进来了,上前来朝我道:“姑娘请让一让,我要给少爷换药。”
我点了头,起身的时候,不知是因为太累,还是起得太急,只觉得一阵晕眩徒然袭来,眼前一黑,身子冷不丁地栽倒下去。
“姑娘……”我只听见,廖浒突然唤我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在一瞬间,又仿佛随风飘散。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我慢慢恢复了知觉,才发现身下是柔软的一片,猛地惊醒。
床前不远处,男子硕长的身姿映入眼帘。他听闻身后的响动,回身看了一眼,继而走上前来,盯着我道:“你怀孕了?”他的语气淡淡的,丝毫听不出其他。
我一时间怔住了,正不知如何回答。这时,有人进来,是拾夏。
他掀起r限帘的一瞬间,我瞧见了,阳光趁机而入。他手里端了药,朝我走来,而我,突然震惊。
天亮了!
天已经亮了!
猛地掀起身上的被子,欲要下床,宣皇的手伸过来,按住我的身子,听他拧眉道:“自个儿的身子还不清楚么?有了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低的,那目光忽而飘忽不定起来。
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事,或者,思念什么人。
或许,是她。
可,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些,情急之下抓着他的手臂问:“我先生呢?我先生如何了?”
他的目光并不曾逃离,依旧直直地看着我,启唇道:“死了。”
死了,他说得淡然。那根本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说出来,也无关痛痒。
所以,他可以连着目光都不躲闪一下。
而我,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心瞬间疼得无法呼吸,眼前的景象已经模糊不堪,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咬牙又不甘心地问: “我先生呢?”
他不怒,只开口道:“是朕说的不清楚,还是你听不清楚?”
他不过一句话,而我,只觉得喉头一股腥甜上涌,张口“哇”地一声便吐了一口血。
他飞快地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沉声道:“传军医!”
拾夏已经搁下手中的药碗,快速转身离去。
军医很快来了,为我把了脉,才起身朝宣皇说了一番。隔得不远,可是他的话,我根本听不清楚。我的耳畔,反反复复全是那两个字:死了,死了,死了……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军医出去了,宣皇上前来,在我床前坐了,开口道: “军医的话你可听见了?你若是再乱来,也许,会保不住孩子。”
他的话,说得我一惊,手本能地抚上小腹。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出事的!
流着泪闭上眼睛,低声开口:“我要见廖浒。”
“可以。”说话问,他已经起身。
出去不久,便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我睁眼,瞧见廖浒。
他一脸倦色,定然是守了苏暮寒一夜的。
我瞧见他,第一句便是问:“先生呢?”
他的神色黯然,半晌,才低声道:“姑娘,少爷走得很平静。”
猛地紧握住双拳,沉默了许久,我撑起身子:“我去见见他。”
“姑娘。”他按住我的身子,摇头道, “别去了,少爷他,不希望你见他。”
“廖大夫……”流着泪看他。
他低下了头,开口道:“宣皇仁慈,准许我们带少爷走。姑娘要知道,少爷的身份,即便是死了,也由不得我们带走他。天朝那边,哎……”他重重叹息一声,“或许现在,对少爷来说,才是最好的。”
即便死了,连尸体都不能带走……
他的话,让我心酸得不知如何是好。
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好久好久,才忍着浑身的不适,咬着唇问:“什么时候走?”
“现在。”他说得飞快。
吃惊地抬眸看着他,他突然起身,朝我跪下道: “廖浒在这里替少爷谢谢姑娘了,但请姑娘成全。宣皇既然答应了,我们要尽快动身,以免,又要生出事端来。”
我不动,不说话。
一句“成全”,让我觉得无比沉重起来。我一直苦苦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去。
我亦是知道,我自私了。
微微颔首,眼泪掉下来。
先生,这是你想要的么?
廖浒已经起了身,朝我道:“明宇皇后的家乡,在天朝南部的丰士。”语毕,他再不看我,只转身出去。
丰士,他们要去丰士。
下了床,只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脚步踩下去,亦仿佛是没有着地一般。有些浑浑噩噩地朝门口走去,掀起帐帘,瞧见前面一辆马车,青阳侧身坐在马车前,她今日换了男装。廖浒上前,二人并不说话,他只弯腰入内。
本能地欲上前,手臂忽然被人拉住,吃了一惊,听拾夏的声音传来:“今日天朝来人了,公主让他们多停留一刻,他们或许,便再也走不了了。”
所以,青阳才要做这般打扮,是么?
我亦是瞧见了,那外头,也可以零零碎碎地瞧见几个天朝士兵。
马车动了,在我的眼前缓缓而过。
风吹过车帘,我凝眸瞧着,却依旧看不清里面的一切。
眼泪,在那一刻决提。
我与他,从来都需这般隔着一层障碍。
初见是。
再见是。
如今.诀别亦是。
捂着嘴,忍不住,哭出声来。
马车,终是消失在我的视野。可我,却只能呆呆地望着,根本回不过神来。
仿佛什么都是假的,我不过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狠狠地咬唇,尝出了血腥的味道。指甲,嵌入掌心里,所有的疼痛,都及不上心头的。
我的人生,从此多了一个缺口,他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
独自,回身至他住过的营帐中。
我给他的盒子,不在了。
簪子,药,一并消失。
床榻上,已经没了一丝温存。冰冷的味道蔓延,徒然增加了我心中的恨意。
“姚行年。”咬牙切齿地念着,我决不放过他!
这一日,天朝来人是请了宣皇去谈南诏国土的事情。
八日后,传来消息说,姚行年刺杀大宣公主天朝未来皇妃,却因其战功显赫,革了他大将军一职,兵权回归朝廷。而太后从皇都传来的懿旨中,还有一条,便是要大宣交出荀太子。
宣皇与我提及的时候,我只觉得心头一颤,抬眸看他,他却是淡笑道:“朕已经告诉他们,荀太子已死,当日他中箭,很多人都看见了。”
微微握紧了双拳,我知道,太后要的,是苏暮寒的尸首。果真,印证了廖浒的话,即便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他。所以,当日他们才要走得那般急。
他起了身道:“朕说已经下葬,开棺的事情朕做不出来,你们太后若是执意,便让她自己来,朕也决不阻拦。”
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太后信佛,这种事情,她更加做不出来。
宣皇又道:“朕已经应了,你和亲的事。”心下一惊,他却又道, “元光帝有意立你为后,你既是大宣公主,这场婚礼,朕自不会亏待了你。”
撑大了眸子瞧着他,半晌,才颤抖着双唇问:“皇上说的么?”
他点头:“自然是。”
我突然笑:“皇上答应了您什么?”
他的脸上,依旧不多见变化的神色,开口道:“南诏国的领土,还有南皇夫妇。”
再看他,他却已经转了身。这样的条件,当真没有亏待了大宣。只是……
脱口问着:“皇上何以会将沅贞皇后也交给您?”
那时候,苏暮寒用我的命向夏侯子衿换了沅贞皇后的命。而我,又用沅贞皇后的命向宣皇换苏暮寒的命。只是,最后还是没能保住他的命,而宣皇,却依旧开口要了沅贞皇后。夏侯子衿,竞应了么?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我,只笑道:“朕真羡慕元光帝,此生还能有一人,让他如此付出。朕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也定会,毫不迟疑。”他瞧着我,又道,“南诏的一半国土,便是你的嫁妆。”
终是,怔住。
夏侯子衿只许了一半领土给他,另一半,原本便是要给天朝的。而他,却要过宣皇那边转一囤,说是大宣给我的嫁妆。如此一来,朝中更不会有人敢乱说话了。
其实,那一日,宣皇的话,我没有听得很懂。
只是,夏侯子衿对我的付出,已经太多太多,我只是不知,他还为我做了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又过五日,两国大军班师回朝。
因为是立后,我并未跟随夏侯子衿回皇都。而是跟着宣皇去了大宣。
靶芈后,送亲的队伍才从大宣京城出发。此时,我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偶尔会害喜,却并不严重。
出京城的时候,宣皇站于我的风驾边说了一些话。
好几句,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他说:“相信吧,皇家亦是有真情的。三宫六院不是一个帝王所希望的,可是真爱,却是谁都希望的。”
我不知道他的表妹当初为何离开他,我只听闻拾夏提及过,他们小时候,人人以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这些,我从来,不过问。
落下车帘的一刹那,我突然瞧见宣皇笑了,他的话语轻轻的:“原来嫁了妹妹.朕今日也这般开心。”
那一刻,我才突然感觉到这个男子身上的孤寂。
在他高高在上的背后,有着那种永远涂抹不去的孤单。
那是身在高位的孤单。我仿佛,愈发地理解他说的那番话来。我和夏侯子衿都是幸运的,因为我们遇见了彼此,爱上彼此。
所以他才要说,羡慕夏侯子衿,可以能为一个人如此付出。
猛地,掀起车帘,我唤他:“皇兄……”
他抬眸看我,我朝他微微一笑,轻声吐字:“皇兄珍重。”
车帘,再次落下,我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会是如何,只是,我笑了。
队伍抵达天朝皇都的时候,已近十二月底。
又是一年的岁末。
这一日,天降大雪。
皇都城门口,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排出半里。
凤驾徐徐前进,伸手,颤抖地拉住车帘,欲掀起,却又仿佛失了所有的勇气。可我知道,他就在我的前面,看着我,等着我。
眼眶里泛起一层温热,我依然记得那一日,我决然地向宣皇求救,而后,看着他失望的眼神离去。
他的脾气,一定生气了好久,好久。
可,他依然向宣皇说,要立我为后。
凤驾,终于缓缓停下。
车帘,终是被人掀起。我瞧见,他就那么直直地站在我的面前,望着我,嘴角牵笑。
侍女扶我下了车,他上前来,边上之人忙退下去。他的大手朝我伸来,哽咽着,将手放入他的大掌之中。
他突然,狠狠地握紧。
漫天的大雪,他却抬手,撤了御帐,抖开裘貉,将我的身子裹进去。猛地抬眸望着男子的俊颜,泪水模糊了视线。原来,那么久的事情,他都记得。
转身的一刹那,边上所有的人皆俯首下跪,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排山倒海的声音,从皇都的城门口,扬扬地飘出很远很远。
金銮殿上,封后大典。
我终于瞧见许久不见的太后,她高高地看着我,嘴角露出满意的笑。
朝拜过后,宫婢扶着我先回了天胤宫。
坐在宫里,一会儿,便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抬眸瞧去,见是思音。她见了我,眼眶微红,上前跪下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我笑道:“哭什么,本宫都回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忙爬起来,上前道:“奴婢如今是凤熙宫宫婢了,还是专门伺候娘娘的。”
我笑,看来夏侯子衿,什么都准备好了。
思音又道:“原景泰宫的宫人们,都调过去了。”
我一怔,是么?连祥和祥瑞都调过去了?
嘴角牵笑,真好啊,他们,到底是我在这座宫殿里熟悉的人。如今我虽然不再是檀妃,可我却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慢慢相处。
思音又说着:“娘娘,姚淑妃因为她爹的事情,如今又不过只是个淑仪了。”
微微动容,姚行年出事,她姚纯姒必然也脱不开关系。不知为何,我突然又想起那一年,夏侯子衿在御花园的那一句“纯儿”。呵,多久的事情了啊,如今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开口问: “姚行年如今呢?”我不会忘记苏暮寒的仇,他姚行年只要不死,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给苏暮寒陪葬的!
思音道:“皇上在皇都赐了座宅子给他养老。”
握紧双拳,他真是悠哉,还能养老。
边上之人又道:“娘娘,绯小媛,疯了。”
她的话,说得我一惊,脱口问:“怎么疯的?”
她道:“如今泫然阁内也没有任何宫人伺候肴,她天天嚷着要见皇子,便想从墙头上爬出来,不慎跌下去,撞了脑袋。”
良久良久不说话,半晌,才问:“惜贵嫔呢?”她们姐妹情深,能让千绿活下去的,除了顾卿恒,还有一个,便是千绯。
思音有些讶然,怔了下才道:“惜贵嫔也没能去泫然阁见人,她如今一直跟着太后在轩阁诵经。内务府都撤了她侍寝的牌子了。”
千绯失势,千绿也已经,没什么好去争了。我不会忘记她说过的话,她此生,只爱顾卿恒。
叹息一声,我不知,如果当初我答应替千绿入宫,我们,又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外头的寒风吹过来,将略开的窗户撞起丝丝声响。思音忙转身过去将窗户关了,回来的时候,似突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不知道,凌泺居的安婉仪居然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了!嗬,奴婢算起来,那时候娘娘过凌泺居去的时候,她就怀了帝裔了!”
宫婢一惊一乍地说着,其实,此事我早就知道了。如今连她也知道,想来便是,此事已经公开。
继而,又想起那太医来,看来,我还是要见见安婉仪的。
苏暮寒的事情,我想了整天,该如何问他。继而,又颓然地笑,也许,我不该在他面前提及,那件事,我不会再要他为难。苏暮寒的仇,我一人去报。
这一日,夏侯子衿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暗。
我听见李公公的声音自外头传来:“皇上,皇上您慢点儿。”
抬眸,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已映入眼帘。
身边的宫婢已经识趣地退下去,李公公欲往前,也是收住了脚步。门,被轻轻带上。
他上前来,我忙起身扶住他,他的脸上染着不自然的绯色,我低唤他:“皇上……”
他轻笑着拥住我,开心地道:“朕今日高兴,多喝了几杯。”
凝视看着他,却没有见他喝醉的意思。
他依旧笑着俯下身来,浓郁的酒气上来了,我忽然觉得胃里一阵不适,一把推开他,俯身不住地干呕起来。他吓了一跳,忙抱住我道:“怎么了?”
问着,转身便要宣太医,我忙拉住他,摇着头。
他皱眉,还是不放心。半晌,才好一点,我瞧着他,笑道:“我没病,皇上难道还不明白么?”
他?bE住了,良久良久,我瞧见,他连着眸子都笑开了。
未待我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把将我抱起,我吓了一跳,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他大笑道:“朕的阿梓怀孕了!阿梓有了朕的孩子了!”
我窘得红了脸,伏在他的耳际轻语着:“皇上就不能小点儿声?”
“不能!”他咬着牙,瞧着我,“咯咯”地笑着,“朕开心着,朕高兴!”
小心地将我放下,他又道:“朕等了这么久,朕终于等到了!”低眉,直直地瞧着我,他忽然眉心一拧,开口道,“你不要告诉胱努此事,你亦是一开始便知道?”
他的意思很明白,问的,自然是我在战场上的时候。
拉住他的手,落于我的小腹,我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脖子,轻笑着:“皇上生气么?那时候我不让你碰我?”
他终是微微一怔,眸中闪过很多复杂的颜色,突然动情地囤住我的身子,浅声说着:“朕那时候都不生气,如今,怎会生你的气?胱努开心都来不及。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他的话语缓缓低了下去,大手轻抚过我的脸颊,低头亲吻在我的额际。
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不然,他以为我那时候是为何不愿?
他却突然邪邪一笑,启唇道:“可是朕今日还有一件生气的事情。”
撑大了眸子瞧着,他忽然凑过来,附于我的耳畔,细语着:“今日,帝后大婚,洞房花烛夜,记得你欠了朕的。总有一日,朕要讨还。”
他温热的气吹在我的耳边,我只觉得火辣辣的感觉,一直从耳边,至金身蔓延开来。有些窘迫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随即轻笑一声,将我横抱起,大步走向龙床。
见我小心地放下,他翻身上来,躺在我的旁边,侧身,支着身子瞧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突然伸手,抚上我的小腹,而后,微微皱眉,又突然欣喜地叫:“他在动啊。”
我好笑地拂开他的手:“不过两个多月而已,哪里就会动了?”
他却是抿唇道:“你知道什么?朕说会动就会动!”
我失笑,他突然倾身吻住我的唇瓣,而后,埋入我的颈项,伸手将我抱入怀中,呢喃着:“阿梓,朕真开心。”
感觉出来,他全身上下,都在笑。
他开心着,那么什么话都好说。
抬眸瞧着他,想了想,终是开口:“皇上,我有一事……”见他微微拧眉,我依旧说着,“关于太妃的事情。”
他迟疑了下,却是没有要打断我的意思,我接着道:“当年玉婕妤流产一事,与她无关,她确实是想救玉婕妤。”我也不说是瑶妃使的计谋,只这般说,端看着他怎么理解了。
良久都不曾听他再说话,我又道:“她既能救玉婕妤,我以为,当年她:睁皇上过继给太后,也是为了保护皇上。”
当年裕太妃宠冠夏候王府,必然是遭府上姬妾的嫉妒的,她一个弱女子,要想护得儿子周全,那是要非常的本事的。她自认为没有那样的本事,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明显感到他的身子一紧,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咬牙开口:“朕那时候恨她,不管她有什么理由,朕是她的儿子,她都不该,抛弃朕!”
我也是今日才知,对于裕太妃的事情,他并不是真的一概不知。他只是,装作不知。可,却又要在暗中,偷偷摸摸地去打探她的消息。
他真骄傲啊,所以活得那般累。
人人都以为他是豺狼虎豹,却不想,他也只是表面光鲜,内心挣扎在亲情边缘的孩子。
叹一声,低声道:“可是于一个母亲来说,只要自己的孩子活着,那比什么都重要。”我也即将为人母,如今的我,深深理解那样的心情。
突然,想起太后,我亦是明白。太后那么骄傲的人,是不会允许有兀太妃分享儿子的爱的。她没有得到丈夫的爱,所以这一次,她是不会退步的。
这一点,夏侯子衿,像她。
呵,她教出的儿子啊。
望着面前之人,我羡慕他,羡慕他的两个母亲。
他垂眉瞧着我,颓然笑道:“其实有些事,不必说清楚。其实很多时候,维持原样,便好。”
笑着点头,我明白。
裕太妃要的,不正是今时今日的夏侯子衿么?而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当年的事实,让他在心中消去对她的那份恨。而现在,我已经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二人沉默了片刻,我瞧着他,又问:“皇上,顾家的事……”
他“唔”了一声,开口道:“顾荻云的事情朕不再深究,顾卿恒戴罪立功,朕原本有意给复职。他却说,愿意带兵,守卫边疆。”
我吃了一惊,想起那时候他说,是因为我过得不好,他才要在我的身边守着。如今我过得好了,他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所以,才要选择远离这里么?
好傻的卿恒,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含不得他啊。
咬着唇道:“皇上打算将姚行年的兵权交给他么?”
他似乎有些不悦,开口道:“朕将兵权三分了,一部分,给了他。”
三分,那便可以防止出现拥兵自重的局面,看来,有了前车之鉴,他已经开始早做防范了。
望着他,他微微皱眉。
伸手抚上他的脸,低声问:“皇上怎么了?”
“生气了。”他咬着牙。
我怔住了,好端端的,他怎的又生气了?
他侧身看着我,拧眉道:“你一回来,问这个,问那个,你怎就不先问问朕? ”
指尖一颤,这话,多熟悉啊。
那次,我与苏暮寒在南山落崖回来,他亦是这样说,我回宫来,看这个,看那个,却独独不想着,来看看他……
隔了那么久的事情,如今想起来,竞有些想哭。
菱唇轻启,我问:“皇上过得好么?”
大结局(完):执子之手,奉我一生
他重重地哼了声:“不好。”
我轻笑:“皇上哪里不好?”
他瞪着我,一把抓过我的手,贴上他的心口,怒道: “这里。”他有力的心跳透过我的掌心传过来。
我故意抽了抽,他抓得好紧。
“皇上……”我唤他。
他一头扎过来,皱眉道:“朕难受。”
我忍不住想笑,他又跟个孩子一样。他终于放了手,抱住我的身子。我捧住他的脸,轻声问:“皇上累了么?”
他却道:“朕今日喝多了酒,吐了一地。”
吃了一惊,怪不得方才他进来的时候,见他的脸那般红,瞧着,却又不像是喝醉的样子。原来,是吐过了。他真是的,多大的人了,还这样。
撑起身子叫:“李公公!”
外头却未听见李公公的声音,不免有些疑惑。
他却突然道:“朕不出声,他不敢进来。”
我一想,今日多特殊的日子啊,李公公自然不敢擅自进来。
伸手碰了碰他的额角,哄着他道:“那皇上快叫他进来。”
他这才睁开眼睛瞧着我,嘴角露出得意的笑,转身叫:“小李子。”
门很快便听得被打开的声音,细碎的脚步声传进来,不一会儿,便见李公公带着宫婢进来。原来,东西早就准备好了。
醒酒的茶,暖胃的汤。
回眸,看着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就等着我问他,可我不问,他终是忍不住了。
这会儿,宫人们进来,他低咳一声,又端起架子来。方才脸上还有邪邪的笑,一下子消失无踪了。
李公公将醒酒茶端过来,递给我道:“娘娘,皇上说没人喂他……”
“咳。”床上之人重重咳嗽一声。
李公公的手一颤,忙道:“娘娘,还是娘娘服侍皇上……”
无奈地摇摇头,我坐起来,接过李公公手中的碗接过来,朝他道:“皇上不起来么?”
他朝李公公瞧了一眼,李公公会意,忙让宫婢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识趣地退了出去。
他们前脚才出去,他便一下子坐了起来,乖乖地面对着我坐,冲我手中的碗看了看,脸上又堆起笑。我无奈地摇摇头,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他。
他喝得津津有味,很是开心的样子。
醒酒茶喝完了,我欲下床去端那填胃的汤,他却拉住我的手道:“朕不喝了。” ,
我拧着眉:“不喝了,你一会儿又要难受。”
他听了,却是笑起来。
端了过来,他却不要我再喂,自己端过手去,仰头喝了。
我瞧着他,他忽然开口:“日后有了孩子,还要这样对朕好。”
怔住了,这才什么时候啊,他都开始跟孩子吃醋了。
将空碗放下了,抬眸问他:“还难受么?”
“难受。”他回答得真快,我才要说话,他便已经抱住我躺下去,靠在我的身上,依旧笑着,“朕今晚一定睡不着觉了。”
轻叹一声,抚上他的面颊,低声道:“皇上快睡吧,明日还上早朝呢。”
他笑着开口:“朕明日跟母后说你有了孩子的事,日后你便不必每日去熙宁宫给母后请安了。”
“皇上……”
他却闭了眼睛,道:“睡吧。”
呵,方才还说,睡不着呢。
很晚了,感觉他真的一直未睡着。而我,倦意很快便上来了,原来有了孩子,便要嗜睡。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去上早朝了。
思音吃惊地开口:“娘娘,您怎的醒得这般早?”
我起身,笑道:“睡得熟啊。”自然起得早。
帮我梳妆好,我便道:“叫人备轿。”
思音忙道:“娘娘,皇上说了,您不必过熙宁宫去给太后请安。
抬眸问她:“安婉仪的禁足令撤了么?”
她大约是不明白为何我好端端地会问起这个,怔了下,才点头: “是,早撤了。”
那么,她此刻应该过熙宁宫去了。
想了想,便道:“那便准备鸾轿吧。”
见我坚持,她亦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应声退了下去。
上了轿子,没有让他们过熙宁宫去,只吩咐去了熙宁宫通往凌泺居的路上。
我要等,安婉仪。
待安婉仪的鸾轿过来的时候,她的宫婢远远地,便瞧见了这边皇后的仪仗。
那宫婢的眸中露出一丝惊讶,忙朝我跪下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安婉仪掀起轿帘,瞧见我的时候,眼底明显闪过诧异,忙下轿来。那宫婢忙起身去扶她,她的腹部已经明显隆起,下来了,欲要跪,我忙道:“安婉仪既然身子不便,便无需多礼了。”
她抬眸瞧着我,忙道:“多些皇后娘娘。”
放开思音的手上前,我凝视着她,半晌,才笑言: “本宫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说。”
她略微怔了下,随即淡声让身边的人都退下。
我亦是屏退了众人,二人往前,过亭子里坐了。
她站着,我让她坐了,她才坐。
她抬眸看着我,半晌才道:“娘娘也有了帝裔了,太后高兴得不得了,皇上还特地下旨,恩准娘娘不必过熙宁宫给太后请安。只是娘娘却不在寝宫内休息…
…,,
我知道,她最疑惑的,不是我不在寝宫内休息,而是,我居然会出现在这里,等着她过来。凭她的聪慧,不会傻到以为我出现在这里会是偶然。
浅笑一声,道:“本宫倒是觉得奇怪,安婉仪都怀了帝裔了,怎的皇上没有给你晋位?”
她微微一怔,却是谈笑一声道:“嫔妾之前冲撞了太后,太后也是念在嫔妾有了孩子的份儿上,才不计较的。晋位一事,嫔妾没有想过。”
凝视着面前的人,我开口:“安婉仪真是淡定,实叫本宫佩服。”不过我想,太后也不是没有那个意思。等孩子出世,她便会步步高升了。
瞧着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我笑道:“皇上登基四年,子嗣单薄,本宫亦是希望安婉仪可以平安诞下皇嗣。呵,不过本宫有孕一事,怕是安婉仪还要先本宫一步知道。”
我不会忘记,那时候,她认识的太医帮我把过脉。那时刚好离我怀孕两天,也许,是真的把不出来。也许,那太医医术高明的话,是可以把得出来的。我只是,赌一把。
明显瞧见安婉仪放于石桌上的手微微一颤,我不待她开口,直接道:“本宫向来不喜拐弯抹角,安婉仪与他的事情,本宫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手猛地收紧,我暗自舒了一口气,看来,我还是猜对了。
半晌,才听她低声道:“娘娘调查嫔妾?”
睨视着她,我根本没有调查过她。不过,她会以为我调查她,那么也是正常的。我以大宣公主的身份,突然去她的凌泺居。如今,我虽然不言明“他”是谁.不过她一听便知。
我冷笑一声道:“调查一说未免太过严重了,只是,这后宫之中,谁没个防人的时候呢?你安婉仪,不也是瞒着本宫怀孕的事,不说么?”
她脸上的神色终是不再平静了,猛地起身朝我跪下道:“娘娘您误会了,他……不,当日徐太医也不能肯定娘娘是否有了身孕……”
“哦?”我一挑眉,看着底下之人,“这么说,他是真的与安婉仪提及了此事?”
悄然收紧了藏于广袖中的手,原来,那太医也不能肯定。所以,他也不敢说。也许,还有一点,便是他也有着私心,只因,他心仪着安婉仪。
后宫的女子,母凭子贵,所以他不希望别的人怀孕。
面前之人低下头,咬着唇不发一言。
不知为何,瞧见这样的安婉仪,我竞从她的身上,瞧见了千绿的影子。
我猛地起了身,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他隐瞒本宫有孕的事,究竟想做什么?”
安婉仪吓了一跳,忙道:“娘娘,徐太医只是……”
“是不想除了你之外有任何人可以怀上帝裔么?”我的言语犀利。
她终是慌了神,我上前一步,瞧着她,压低了声音道:“还是……你安婉仪与他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其实,此事,她那事便与我承诺过,她腹中的孩子,是夏侯子衿的。我也相信,今日,我依然相信。
她的身子一颤,急忙矢口否认:“嫔妾与徐太医清清白白。”
我笑一声,伸手扶她起来,触及她的身子时,明显感到她的手臂一颤。我没有理会,扶她起来,转了身道:“安婉仪应该不会拒绝本宫去你的宫里坐坐吧。”语毕,不看她,径直朝鸾轿走去。
凌泺居。
屏退众人,我上前坐了,抬眸瞧她,菱唇轻启: “本宫突感不适,宣徐太医来替本宫瞧瞧。”
安婉仪咬着唇,却也不敢造次。
徐太医很快便来了,见了我,恭敬地下跪行礼。
我只淡声道:“安婉仪先下去歇息吧。”
她不觉朝徐太医看了一眼,只能福退下。
门被拉上,徐太医才低声问:“敢问娘娘哪里不适?”
我轻笑一声道:“今日本宫独独宣徐大人过凌泺居来,相信徐大人心里,也是清楚的。有些事,本宫不想拿到台面上来说。相信徐大人也是聪明人。”
我特地选择这里,即使我不点破,他也该知道,他对安婉仪有情的事,我已经知道些许。
他的脸色未变,只跪下道:“娘娘想要臣做什么?”
凝视着他,真是聪明之人。
他与安婉仪在宫中这么多年,都不走错一步,若是没有他帮着安婉仪隐瞒怀孕一事,怕是谁都不会,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这禁宫里,只有理智的人,才能长久地活下去。
他,也是个干脆的人。
为了心爱的女子,能这般付出的,亦是我所欣赏的。
我伸出手,低声说着:“本宫怀孕了。”
他怔了下,才抬眸看我。他的手并未伸出来,看来,那时候他虽然不确定,心里,依然还是有数的。
示意他起身,与他轻言一番,他的眸中微微有了讶异,听完了,才低了头道:“既然是娘娘吩咐的,臣自然办好。只是臣,也有一事相求。”
“哦?”冷了脸色瞧着他,真好啊,事情还没开始办,就想跟我做交易了。
他迟疑了下,附于我的耳畔说了几句,复,又重新跪下道:“请娘娘成全”
起了身,径直出去,行至门口的时候,略微停滞了下,浅声道:“希望徐大人是个聪明人。”语毕,也不回头看他,直接推门出去。
思音等在外头,见我出来,忙小跑看过来,扶了我道:“娘娘,回宫了么?”她皱眉看着我,生怕我有什么事。
我摇头道:“不,去熙宁宫。”
她皱起了眉头:“可是,皇上不是说……”
她还想说,我却已经径直上前,她轻呼了声,终是作罢。
此刻,给太后请安的嫔妃们已经散去。我进去的时候,太后正再寝宫稍作歇息。
进门.朝她行礼:“母后。”
她略吃了一惊,起了身道:“皇后怎的来了?”
我笑道:“哪有不来跟母后请安的理?”
奶娘抱了辰璟进来,他又长大了好多,我看了心里高兴。不管千绯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
原是想抱抱他,太后却执意不让,说我有了身孕,当万事小心。不过,从太后的神色里,我亦是看得出,对辰璟,她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心下浅笑,也不枉千绯千方百计保住这个孩子。
孩子饿得快,奶娘带他下去喂奶的时候,我似乎隐约瞧见他的眼睛随着我动了动。
我欣喜地叫:“母后,他看见了!”
太后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朝我道:“是啊,太医说,璟儿没有完全失明,只是视线会比较模糊。”
原来,太后早就知道了?
不知怎的,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突然觉得很开心。
想来,是自己也即将有孩子,那是母爱吧。
又坐了会儿,起身的时候,我突然按着小腹惊叫一声。太后吓了一跳,忙问我: “怎么了?”
皇后腹痛,太医很快便来了。
自然.是徐太医。
他为我把了脉,才向太后道:“启禀太后,皇后娘娘似乎之前身子受过重创。 ”
太后的脸色一变,厉声问:“怎么回事?皇后怎么样?”
徐太医忙道:“臣会尽力保住皇后腹中的帝裔。”
“母后。”我唤她,她忙上前来,我便让屋内的人都退下。
她急着问我:“怎么回事?”
我低声开口:“母后该知道,当日姚行年欲要行刺于我的事情。”见她点了头,我又道,“其实,是因为他知道臣妾怀了帝裔,想谋害皇嗣。”
太后的眸子一紧,怒道:“什么?那你为何当初不说?”
“母后。”我咬着牙,“您也知道,臣妾如今的身份是大宣公主,宣皇是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说出臣妾怀了皇上的孩子的。大宣,如何会让一个没有出嫁的公主先怀上孩子?”
依旧,是用了大宣的面子。
太后的眸中染起怒意,我接着道:“此事皇上不知,臣妾也不想让他为难。
不说出来,便只能革了姚行年将军一职。”却不足以毙命。
可,如今让太后知道,她是不会放过他的。
姚行年想养老,我也不会太便宜了他。他的下场,在他朝苏暮寒射出那一箭的时候,便已经注定。
听太后咬牙道:“姚行年以为这样,日后的储君便会出自他们姚家么?”
这一日,从熙宁宫出来之后,不知怎的,心情有些沉重。
又隔三日,听闻顾卿恒出发去边疆的消息。央求了夏侯子衿让我去送送他。
他起先不同意,缠了他好久,他才终是松了口。
换了衣服,只带了思音,还有两个侍卫。
马车将要出宫门的时候,突然听见外头有人道:“皇后娘娘……”
微微吃了一惊,这声音,我自是听出来了,是千绿。
这次我回宫之后,都没有见过她。却不想,今日她居然,会主动来找我。
喊停了马车,思音扶我下了车,见千绿上前来,朝我行礼道:“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她的神色里,依旧不见半点恭维。
我不说话,她却径直开口:“娘娘如今高兴了吧?”
我浅笑一声道:“你觉得呢?”
她亦是笑,却不答,只道:“嫔妾知道娘娘去哪里。但求他事事小心,不过这些话,娘娘自会交待他。娘娘若是有空回桑府看看,望您告诉二老,不必挂心嫔妾与姐姐。”
终是怔住了。
想来爹和夫人还不知道千绊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外传的。千绿却要我说,她们一切安好。
冷笑一声,我只径直转了身。
开口:“惜贵嫔当真甘愿陪伴太后青灯相伴么?”
她并未上前来,只淡声道:“不甘愿,又当如何?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手微微一紧,站住了脚步,依旧不回头,只道:“当年桑府的传言,呵。”
没想到,她却道:“嫔妾从来,不信这个。”
到底是讶然了,我还以为,她会说,信。
呵,我也不信。
上了马车,车帘落下了,才听得菊韵的声音传来:“娘娘您怎么在这里?奴婢找了您好久,娘娘……”她的声音终是随着马车的行进而隐去了。
也许一并隐去的,还有我与千绿那实为名分上的姐妹身份……
出了宫,直达顾府。
换了寻常的服侍,顾府的家丁不知道我的身份,只说要我等着,他先进去通报一声。
很快,便瞧见顾卿恒匆匆出来,瞧见我,便要行礼。我忙拦住他,朝他道:“好了,又不是宫里,还管这些虚礼作何?”
他的脸色略微有些尴尬,笑言:“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进门,一面道:“你要去边疆,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又如何,会不来?”
回眸,看着身边的男子,他的笑,一如既往地温和。接着开口,“此次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他忽然缄默了,不再说话。
二人已经穿过前院,我才想起,这是我第一次,踏入顾府。
突然间,觉得无限感慨。
他似想起了什么,拧眉朝我道:“三儿,我整理我爹的遗物之时,发现一些东西。”
我微微吃了一惊,他已经侧身,引我上前。
开门的时候,我已然知道,这便是顾荻云的书房。
他走上前,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盒子,打开,我瞧见里面,有着一块碎了一半的玉佩,它的穗子被火烧焦了一大半。边上,还放置着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这是……”
抬眸看着他,他已经将东西取出来,递给我道:“虽然如今,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我只是觉得,该让你知道。关系到那个人,他是,你的先生。”
最后一句,令我徒然心惊!
与苏暮寒有关的事。
颤抖地接过来,第一张纸上,只是写了,这块玉佩的主人,是姚振元,下面,还有录口供者的签字,画押。后面一张,便是说,五年前,东宫失火的时候,姚振元却不在皇都。
心头震惊,那时候,姚振元是皇都守将,他不在,多奇怪一阿。他既然不在,玉佩又如何会落在……
目光落在那被烧焦的穗子上,双手猛地握紧,玉佩,是在东宫发现的,是么?
所以夏侯子衿才说,东宫失火的时候,无人相救。
我原来不知,顾荻云一直在调查此事。
咬着牙,姚家!
只觉得心纠结得厉害,一口气憋在心头。飞快地转身出去,顾卿恒忙追上来,开口问:“去哪里?”
“姚府。”冷冷地说着。
什么人都没有带,只顾卿恒陪着我去。
姚府的家丁不认识我们,我什么都不说,只将手中的玉佩交给家丁。
不一会儿,便见他跑出来,朝我们道:“二位,请进。”
客厅之中,远远地便瞧见姚行年。
他是不知道来者何人。
待我们走得近了,才瞧见他的眸子猛地收紧,“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我道:“怎么是你?”
我冷笑一声道:“怎么,难不成见了令郎的玉佩,你还以为是他借尸还魂了? ”
他的脸色大变,我又道:“你们父子当年做下的好事!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你们欠下的债,是要还的!”我终于知道,那一年在上林苑,青阳那准确无误的一箭,那射死姚振元的一箭,亦是夹杂了多少恨意。
是姚家的人,害了苏暮寒!
姚行年猛地上前一步,顾卿恒警觉地将我护在身后,听他厉声道:“振元的死,与你有关?”
他的话,令顾卿恒也是狠狠地一震。的确,此事,我连他都未曾告诉。深吸了口气,朝他笑道:“是,我也脱不了干系。你是他的爹,自是了解他的喜好。
怎么,你觉得本宫的样子,还不够媚/惑了他么?”回想起姚振元那种见色动心的人,我就觉得恶心!
顾卿恒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我如此说,他该是将什么都联系得起来了。不过此刻,他依旧识趣得什么都不说。
姚行年终是暴跳起来:“你究竟是谁?”
他觉得奇怪了,我既是大宣公主,夏侯子衿生辰之时没有入过皇都,那么,又何以会出现在上林苑的猎场。
我不答,只开口道:“你以为姚振元死在谁的手里?今日我便告诉你,是荀太子。”
他猛地退了一步,怒道:“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我都能进入上林苑的猎场,又何况是他?”我当时的身份,还有苏暮寒当时的身份,也没有必要告诉他。
姚行年撑大了眸子瞧着我,双唇微颤。
我又冷声道:“当年是不是你下令纵火东宫?”
他的眸子一紧,又问:“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他根本没必要知道。
直直地看着他,深吸了口气说道:“当年先帝驾崩,朝中已有势力蠢蠢欲动,你干脆杀害太子。借机拥立夏侯家族掌权,而后,将自己的女儿嫁入夏侯家,妄想让她诞下皇嗣!姚行年,你以为你做的一切天衣无缝,你就可以真的高枕无忧?”他欲开口,我又抢先道, “呵,你狼子野心,别人也未必不防着。你以为,姚淑仪为何这么多年未有子嗣?你以为,她好不容易?}不上的孩子又是如何流产? ”
话,已经说得这般透明。
他姚行年再傻,也该听出来了。
他突然叫:“你说得够多了,今日也别想离开这里!”语毕,他出手朝我袭来。
顾卿恒飞快地抽出长剑,与他打斗在一起。
我从容地退开几步,姚行年功夫好,可毕竟老了。
顾卿恒将他制住的时候,他依旧大声吼着,说要见皇上和太后。
我冷冷的看着,本来,此事我还不想闹大的。
姚府的家丁吓得谁也不敢说话。
这日傍晚的时候,听闻太后派了去姚府,姚行年却突然破口大骂。说夏侯子衿过河拆桥,说有能力将他扶植上位,也有能力将他拉下台。
听到这样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回宫。
太后是因了我那时在熙宁宫的话,不过是先想寻了理由惩戒他,却不想,他自己倒是将事情闹大了。
夏侯子衿大怒,下令赐死。
据说,姚淑仪在御书房门前跪了整整一日,夏侯子衿终究闭门不见。
我同情姚淑仪,她无疑是这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只是,事实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就像苏暮寒,他一旦失去储君的位置,什么,都不一样了。
惋惜一词,在这样权力熏天的地方,真的,不合适。
我终是没有再回桑府,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于我来说,去和不去,都没有什么区别。
姚行年死的那个早上,我站在窗口,指腹缓缓拂过苏暮寒送我的盒子,在抬哞的不经意间.泪流满面。
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丰士。
他有青阳和廖浒照顾着,我,不必担心。
我知道,选择回到明宇皇后的故土,定是他的意思。
他曾说过,谢病始告归,依依入桑梓。可惜了,我却不是他的故乡……
其实很早的时候,他便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是,那时候,牵绊他的东西,太多太多。
他要我答应他,好好地活着。
先生。
眼泪滴下去,落在盒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我仿佛,又瞧见那一层朦胧的纱帐之后,那消瘦、单薄的身影……
“皇上驾到——”
外头,李公公熟悉的声音想起。
我忙放下的盒子,抬眸,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已经入内。上前,朝他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他忙扶了我道:“朕说了,见了朕不必行礼了,你怎就不记……哭了?”他忽而,转口道。
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身子,哽咽道:“皇上,抱着我。”
他怔了下,随即圈住我的身子,低下头来问: “怎么了?”
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伏在他的怀里,突然放声哭了出来。
第一次,哭得这般畅快淋漓。
再不舍,都已经留不住。
再心痛,都已经无可奈何。
离去的人,终是离去了。我的先生,此生,都再也见不到了。
压抑了好久的眼泪啊,在这一刻,全部倾泻。
哭了好久好久,他只拥着我,始终不发一言。
哭累了,他轻轻抱起我,行至软榻,抱着我坐下身,凝神瞧着,叹一声道:“你为了他,竞可以哭得这般无助。”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了,他若是生气了,才不会如此。
抬手,拭去眼角的泪,低声道:“皇上何苦到了如今,还要吃这无谓的醋?”
他却是眉色一拧,咬着牙道:“朕永远都会吃他的醋!”
心头钝痛,我也希望,他永远都可以有这样的机会。只可惜……
他的大掌伸过来,捧住我的脸,凝视许久,继而拧眉:“别哭了,你哭起来,真丑。”
说我丑,他也不是第一回了。可是不知为何,我却不生气。
谁哭起来,还会在乎好看不好看啊。
瞧了会儿,他忽然抱住我,轻声道:“她,出家了。”
浑身一震,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遇刺的事情发生之后,这是他第一次正面与我提及瑶妃。不,现在应该称呼她为拂希了吧?
我不说话,他又道:“在北疆。”
北齐划入天朝版图之后,便正是更名“北疆”。拂希会选择回去,我想她多少,还是想起了拂摇吧?或者,当年拂摇进入北齐后宫,少不了她的添油加醋。
承烨与拂摇的事情,我亦是了解了些许,只可怜了这对苦命鸳鸯……
拂希此刻再想要去忏悔,亦是,晚了。
他抱了我许久,才轻轻松开,低头瞧着我道: “二弟三弟明日便启程回封地了。”
我应了声,此次他大婚,两位王爷回来皇都亦属正常,如今大婚过去,他们自然是要早早地回去。
他却又道:“二弟的侧室,说要见你。朕如果记得没错,她原该是你的宫婢”
o
他的话,说得我一惊,晚凉!
抬眸瞧着他,晚凉突然要见我作何?这一次,晋王竟然带了她来么?
“她人呢?”我问。
夏侯子衿道:“在外头,你若是想见,就宣她进来。”
吃惊地朝夏侯子衿看了一眼,他突然起身:“朕有些累了,先去内室歇息一下。”语毕,也不看我,径直入内。
深吸了口气,在榻上坐了好久好久,终是开口唤了思音进来。
思音小声问:“娘娘,是要请晚夫人进来说话么?”
动了唇,我却摇头:“不必了,请她回去吧。”她既能来见我,便已经是告诉了我,芳涵知道我脸上涂了药水,而她,亦是知道。
赫然闭了双目,相见不如不见。
过去那些浮华已经过去,如今的我,将是全新的开始。
思音点了头,低声道:“是,奴婢知道了。”说着,转身出去。
我知道,这一次晚凉随着晋王前来,无非便是要见我一面。可,我只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她既是芳涵的人,如今再敢来见我,就不怕我杀了她么?
呵,嘴角牵笑。
也许,有时候,我也是心慧手软之人,我也会有恻隐之心。
芳涵的死,一是因为她以为青阳已死,二是因为她任务失败。
那时候,我骗她青阳已死,是因为愤怒她的所作所为,愤怒她让夏侯子衿吃了那么多的苦。可,倘若我真的知道她会去死,也会于心不忍的吧?
深吸了口气,今日,想得太多。
才要起身,便见祥瑞从外头进来,手中端了东西。我微微皱眉,他已经上前,将手上的东西搁下,笑言:“娘娘,李公公说这是皇上特地吩咐了御膳房给娘娘准备的燕窝。”
我-陋住了,不免回头朝内室瞧了一眼。
祥瑞退下去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我,低声道:“娘娘,奴才总觉得您真像……”他忽然,又缄了口。
我问他:“像什么?”
他慌忙摇头,支吾着:“奴才该死,奴才多嘴了。”说着,便匆匆出去。
我-陋了下,突然轻轻笑起来。
将燕窝吃了,才走近内室去。
他和衣安静地躺在床上,我上前,也不见他动一下,以为他的睡了,伸手欲帮他盖被子,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吃了一惊,他依旧不睁眼,只低声道:“阿梓,过来陪朕睡会儿。”
我上床,他翻了个身,伸手抱住我的身子。他的下颚,轻轻抵在我的额际。
关于我为何不见晚凉的事情,他只字不提。
其实,凭他的智慧,应该不难猜出晚凉与芳涵的关系。那么,更加不会不知,当年下毒害他一事,晚凉或许,也有份。晚凉如今是晋王的侧妃,夏侯子衿不得不顾虑这一点。
一旦太后知道此事,她定不会放过晚凉。届时,晋王的颜面便会荡然无存。
微微吸了口气,此事,权当它已经过去吧。
“怎的不睡?”他突然低低问着。
我怔了下,他又道:“你现在有了孩子了,应该多休息。朕难得有空过来陪你,你倒是好,一点面子也不给朕。”
我笑言:“皇上又是燕窝,又是陪睡,倒让我觉得不适了。”其实,有了孩子,还和以前一样啊,只是他太紧张了。
他却皱眉道: “朕昨日和二弟三弟赏月饮酒了整晚,如今正困得很。你若是不睡,朕也只能不睡。可是朕不睡,好累啊。”
好笑地看着他,这几日处理着姚行年的事情,他哪里有时间和两位王爷赏月饮酒?他如此,不过是想逼着我睡罢了。
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低语着:“我知道了,皇上快点睡吧。”
他却霍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他拧着眉:“朕看着你,还不睡?”
我这才恍然大悟,这样的夏侯子衿!
无奈地闭上眼睛,忍不住便想笑。
他终也是笑一声,收紧了抱着我的双臂。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睡意真的便上来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待醒来,他果真还在我的身边。
有些吃惊,他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我。
我咬着唇:“皇上看着我作甚?”
他却敛起了笑,不悦道:“真小气,朕不过看了一眼。”
我抿唇笑着,不想理他。这些日子,他越来越孩子气了,处理完前朝的事务,便要来粘着我。
他又靠过来,叹一声道:“你可知,你去大宣的日子,朕一个人多难熬。”
他的俊眉紧蹙,说话的时候,亦是用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心头微震,低头道:“那时候不选皇上,转向宣皇的事情,皇上却从来不问我。”
他的大掌伸过来,将我的手紧紧地包裹起来,柔软的唇触及我的额角,听他轻言:“朕决定爱你的那一刻,便告诉自己,死不相问。”
一句话,眼泪突然忍不住滑出眼角。
死不相问。
所以,他从来不怀疑什么。即便我与苏暮寒相处,他亦只是吃醋,只是生着闷气。却能一如既往地相信我。
“皇上……”哽咽地唤他。
他却突然狠狠地蹙眉,咬着牙道:“不许孔努一见你孔努朕这里就疼。”修长的手指,指向他的心窝。
щшш.тт kǎn.C〇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还以为他要说,不许孔努我哭起来,很丑。
宣皇说的对,皇家,也是有真情的。
这样一个值得我去深爱的男子,我还有什么不能包容他的呢?
三宫六院非他所愿,却是他作为一个帝王所不可避免的。如果我因为这个不爱,那么普天之下的帝王,不都是可悲的么?
没有人,会不渴望真爱。
他为了我,可以连命都不要。甚至是,命在旦夕,还能千方百计地为我铺好今后的路,桑梓啊,你还求什么呢?
他瞧着我,突然一句“好疼”,我才猛地发现,眼泪依旧涌了出来。
边哭着,边笑着:“皇上真的疼么?”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继而一头栽了过来:“痛死了,你还不收手?”
我亲亲他的脸,骂道:“皇上,你真无赖!”
他往我身上蹭了蹭,得意地道:“你若是舍得,就让朕痛死算了。”
我咬着唇不说话,他拉着我的手,贴在他的胸口,皱眉道:“你不心疼胱努朕……”他突然脸色一变,猛地低下头去。
我吃了一惊,忙扶住他道:“皇上怎么了?”
他这才“嘿嘿”笑起来,抬眸看着我,笑道:“没怎么,就看看你到底心疼不心疼朕。”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多大的人了,还玩这样的把戏!
他仿佛很开心,又粘过来,呼出的气暖暖的。只一会儿,突然翻身起来,又伸手来拉我,一面道:“朕饿了,陪朕吃东西。”
我愕然,他这是拿我当什么养啊。
点心上来了,他却吃得很少,非得逼着我吃。
对着他,我真的又好气又好笑。
这样的感觉,叫做幸福吧。
原来,这就是他爱人的方式,这就是他所期待的孩子。
翌日,两位王爷分别回了封地去。我与夏侯子衿携手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我终于,得以瞧见晚凉。她走在晋王的身侧,抬眸朝我瞧来。
隔了好远,我根本,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可,我却仿佛,瞧见了她眸中的泪水。
微微别过脸,他突然低下头来看我。将我身上的裘袍襄得更紧了,拥住我,低声问:“冷么?”
笑着摇头:“皇上在身边呢,怎么会觉得冷?”
他轻笑着,伸手捏捏我的鼻子,开口:“朕发现,你越来越会拍朕的马屁了。 ”
我瞧着他,皱眉道:“那皇上究竟是喜欢听呢,还是不喜欢?”
他微微亨一声道:“朕不是昏君。”
握住他的手,目光又朝城楼下瞧去,浅声开口:“皇上是,难得糊涂。”
否则,他又何以真的会放过晚凉?虽然,晚凉不过只是一个弱女子,是无法给他再构成任何威胁的。只是,若是他以往的脾气,亦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作的人。
他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咬牙切齿地传来:“放肆……”
我轻笑着,放肆了,他还能如何?
两位王爷的车队,渐行渐远了。
李公公上前来道:“皇上,娘娘,这里风大,还是快些回宫吧。”
他“唔”了声,拥着我的身子走下城楼。
二人上了御驾,我靠在他的身上,抬眸看他,低声道:“皇上,今日既然出了宫,便允许我去一个地方。”
他皱眉瞧着,很快便答:“好。”
只一个字,甚至都不问我去哪里。
桑府的西郊,有一个坟墓,是我娘亲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我对她的记忆,是很少很少的。那时候,我甚至,是恨她的。也从来,不去想她的好。
是苏暮寒,让我改变了对娘的看法。
下了御驾的时候,御前侍卫欲跟上来,却被夏侯子衿制止了。他携了我的手上前,这里,从来没有人来。坟墓上,杂草丛生。
放开他的手,我上前,伸手将上面的杂草一点一点地拔去。
笑着开口:“娘,女儿是不是很不孝,这么多年了,从未来过。请您不必担心,女儿如今,过得很好。还有……”顿了下,又道,“爹也过得很好。”
我厌恶我的爹,可我却不会鄙夷我娘爱上他的事实。
爱情,有的时候,便是这么不可理喻,不是么?
也许,他千夫所指,可在某个人的眼中,却是最好的。
有些人,说不清哪里好,却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身后之人,只安静地站着,却不上前。
在娘的坟前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谢谢她生了我,谢谢她赐了我桑梓这样的好名字,谢谢她让我有遇见他的机会……
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娘亲,带给我这么多的感动。
这时,听夏侯子衿冷冷地道了句:“谁?”
我吃了一惊,回头瞧去,见一个人影在前面不远处躲躲藏藏。夏侯子衿警觉地将我拉起,拦在身后,又厉声道:“还不出来!”
那人终是缓缓地走了出来。
待瞧清楚了,我才吃了一惊,爹!
他见了我们,脸色大变,忙踉跄地上前来,跪下道:“草民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皱眉,他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夏侯子衿朝我看了一眼,冷声道:“大胆,谁准你来这里?”
爹哆嗦着,半晌,才出了声: “回……回皇上,草民是听闻皇上来了……来了桑家主坟地,所以才跟来瞧瞧。”
我好笑地看着他,这里,何时成了桑家的主坟地了?我居然都不知道。
夏侯子衿瞧着他,开口道:“哦?那么,你瞧见什么了?”
爹明显吓了一跳,忙道:“草民……草民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有听见。”他说这话的时候,壮了胆子看了我一眼,只是极短的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我方才的话,他该是都听见了。
来这里叫娘的,除了我桑梓,便不会再有其他人。他纵然抵死不信,也由不得他。
很多事情,他都会无法解释。
比如.我的脸。
比如,我如何从檀妃变成了皇后。
比如,当今皇后明明是大宣公主。
好多好多事情,他都想不通。可我知道,他唯一想通的一点便是,我确确实实,是他的女儿,桑梓。
他方才看我的眼神,我便知道了。
想来他会出现在这里,夫人定是功不可没。皇上摆驾前来,很多人便是都知道皇上往这个方向来了。爹定是听了夫人的唆使,来瞧瞧皇上和皇后来作何?
夏侯子衿轻笑一声,开口: “什么都没有看到和听到?很好啊,桑匀。”
爹的身子一震,他大约不曾想到,夏侯子衿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他以额触地,身子瑟瑟颤抖着,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夏侯子衿突然朝我伸手:“回宫,朕的皇后。”
抬手,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紧紧握住,转身朝前走去。
我不免,回头看了爹一眼。方才夏侯子衿是一句“朕的皇后”是否让他悔到肠子都青了呢?
他以为的,连桑府小姐都不配的野丫头,却做了天朝的皇后。
他以为的,不配做他女儿的人,如今是高高的皇后。
Wωω⊕ ttκā n⊕ ¢ ○ 这一刻,心里那种感觉,不是激动,却恰恰是,心酸。
身侧之人突然开口:“照理说,皇后的亲爹,朕怎么也得给他安排个一官半职。只可惜了,如今他的女儿却已经不是他的女儿,却是大宣的公主了。”
我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要说我爹那样的人,给他一官半职,他能不能胜任,还是一个问题。其实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御驾路过长埭巷的时候,忍不住掀起帘子,透过那悠长的巷子,一直望出去。他没有叫停御驾,只低声道:“那片废墟已经收拾掉了。”
吃了一惊,回眸看着他,他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不过,收拾掉了,又如何?
那雨夜中的小屋,那纱帐后的身影,那嘶哑的声音,那淡淡的气息……
苏慕寒,已经在我的心里。
“要下去么?”他在边上低声问着。
我轻笑一声,摇头道:“不必了,皇上,我们回宫。”
他的目光朝我看来,温柔似水。
伸手,握住我的手,微微收紧,长叹一声道:“朕明白你的心情。”
“皇上。”伸手捂住他的嘴,我轻声道, “皇上不必说,什么都不必说。”
如果可以,他会放过苏暮寒,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只是,那一箭,他也未曾能够想得到。
是啊,谁都想不到。
他却拂开我的手,低声说着:“当日他从南诏军营放你回来,便是要朕放过沅贞皇后的命,朕应了,可,朕又食言了。”
他是说,后来又将沅贞皇后交予宣皇的事情吧?
摇着头,其实这事,我不怪他。
他又道:“母后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沅贞皇后在朕的手里,不如给了宣皇,换了他走。”
心头一惊,抬眸瞧着他,他却轻笑一声,阖上双目,抱着我,靠在软垫上。
回想起廖浒的话,苏暮寒的身份,死了也由不得他们带走他。可,宣皇仁慈,应了。我原来不知,这却是夏侯子衿的意思。
他真的,懂我的心情,什么都懂。
感动着,嘴角牵笑。
有夫如此,我还求什么啊?
外头,又下起了雪。
到了皇宫的时候,李公公掀起了帘子,外头,御帐已经候着。他牵了我的手下去,好大的雪啊,漫天飞舞着雪白的一片。伸手,那落于掌心的雪花冰凉凉的,顷刻间,便能化开。
他拥着我,轻笑着:“可还记得那一日,你偏说自己有多娇弱,淋不得一点雨,连着那样的小雪,都不行。”
我亦是笑:“娇弱一词,还不是皇上你用的?”
他看着我,良久,才又道:“你亲手大败北齐大军的时候,才给了朕第一次那么大的震撼。也许,朕应该谢谢他,他留给了胱努这么珍贵的东西。”
他的手伸过来,握住我的,那在掌心的冰凉的雪水,也慢慢变得温暖起来。
我抿唇笑着,他说苏暮寒将我留给了他,而苏暮寒留给我的,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
他用他的命,威全了我和夏侯子衿,成全了夏侯家的江山。
抬眸,瞧着男子刚毅的面容,低声问他:“那时候,他也常去夏侯王府么?
,,
他微微怔了下,我以为,他不会答。却不想,隔了半晌,他真的开了口:“不常去,朕与他虽是袁兄弟,却也不过是挂了名的。他是皇族,又怎么会和别人走得亲近?朕记得她远嫁北齐之前,恰逢她的生辰,他才难得来一次。”
我缄默了,也是那一次,裕太妃看见了他吧。
是了,那时候的裕太妃,已经疯了。
微微吸了口气,皇族的人,是不与人亲近的。
我的先生,这一生,都是孤寂的。
他复又拥了拥我,低语着:“回宫吧,外头真冷啊。”
“嗯。”我应着声,略微加快了步子。
抬眸,看着空中落下的雪花,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直至多年以后,我依然可以想起他以韩王的身份来天朝的时候,那一夜的山洞内,惊雷。
他撑着身子起来,朝我浅笑着说:过来。
想着,便会觉得幸福。
这一年大雪断断续续地下了好久好久,一月了,偶尔还会下。
我偶尔会想起那一年的除夕,姚淑妃的剑舞,还有她说的瑞雪兆祥年。
元光四年,于天朝来说,真的是个祥年。
内忧外患,全部解决了。
北齐,南诏,划入天朝版图。放眼天下,已经没有那个帝国可以与天朝相比。
太后从此长居熙宁宫,不再过问后宫之事。她还取消了嫔妃过熙宁宫给她请安一事,她说,喜欢清?争,不闲刭闹腾了。
辰璟一直留在她的身边。我不会忘记,她的身边,还有千绿。辰璟,是她的亲侄子,她定会,视若亲子。
元光五年的三月,凌泺居那边传来消息说安婉仪要生产了。
还说,难产。
我去的时候,见太后已经焦急地等在外头。
我上前朝她行了礼,她皱眉道:“皇后怎的来了?”
我开口:“知道母后担心着,便过来瞧瞧,母后还是去偏殿歇息一下,不会有事的。臣妾也已经吩咐下去,万不得已,也只保孩子。”说着,不免朝里头瞧了一眼,双手微微握紧。
太后点了头,我唤了浅儿扶她下去。
思音上前来,将披风裹上我的身,低语着: “娘娘也去偏殿等着吧,这里风大。”
我摇头,不必等了,我已经知道结果了,不是么?
辰时,孩子出世。
宫婢跑来报喜,说是一位帝姬。
我抿唇而笑,马上有人抱了帝姬去给太后看。
又隔一会儿,里头有宫婢大叫着:“不好了!不好了!婉仪小主血崩了!”
太后惊得从偏殿冲出来,我忙拦住她,低语着:“太后不必去了,臣妾会找人处理妥当。”才说着,听得帝姬“哇”地大声哭了出来。
太后回头,朝奶娘看了一眼,厉声道:“还不抱帝姬下去!”
“是是。”奶娘应着声,小心地抱着帝姬匆匆下去。
半个时辰后,徐太医出来,在我和太后面前跪下,他额角的汗,一遍一遍地流淌下来。他只俯首道:“太后,娘娘,臣已经尽力。婉仪小主,已经去了。”
太后踉跄地退了一步,我忙扶住她,低唤道:“母后……”
她朝我看了一眼,轻阖了双目,抬手示意我们都噤声,开口道:“哀家知道了。”
喊了人,送太后回去。
低头,看着地上的徐太医,迟疑了下,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说。扶了思音的手上前,绕过地上之人,径直步入内室。里头的宫婢们慌慌张张地进选出出。才进去,便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面传出来。
宫婢们见我进去,慌忙行礼。
有嬷嬷上前来,拦住我道:“哎哟,皇后娘娘,这里不干净,您还是赶紧出去吧。”
我浅笑一声,开口道:“不干净,也只此一次了,本宫,来送送安婉仪。”
语毕,也不看她,径直上前。嬷嬷听我如此说,也不敢拦着,只识趣地退至一旁。
床上的女子惨白着脸躺着,身下的床单却被染成了刺目的红。
走上前,静静地看着她,身边的思音小声道:“娘娘,安婉议已经去了。”
去了。
连着呼吸都没有了。
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开口:“帝姬很漂亮,她是皇上的血脉,日后身份也是尊贵无比的。安婉仪,本宫,羡慕你。”
思音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我轻笑一声,扶了她的手转身出去。
徐太医见我出来,忙侧身让至一旁。走过他的身边时,脚下的步子略微停滞了一下,不过一瞬,又径直朝外头走去。
我不得不佩服他,他当真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个机会。
“娘娘。”他在身后唤我,我怔了下,听他的声音传来, “臣,谢谢娘娘。
,,
我不语,亦是没有停下脚步。
思音抬眸瞧我,小声问:“娘娘,徐大人为何要谢您?”
我笑言:“谢本宫什么都没有做。”
思音越发地糊涂了,黛眉轻皱,看着我,却是什么都不再说。
回去的路上,没有坐鸾轿,与思音二人,缓步走着。迎面,瞧见眷儿怀中抱了东西匆匆而来。她见了我,忙朝我行礼道:“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点了头,瞧见,她怀中,是一个香炉。
我记起来了,姚淑仪房内的香炉。
看来,是太后要眷儿撤了这香炉了。如今,姚家已经倒台,以往那些用来防备姚淑仪的方式,都已经不必要了。
三日后,安婉仪以德妃之仪风光大葬。
送葬的队伍出去的时候,我没有去送行。
我是真的羡慕她,出了宫,外头,又将是自由的一片天。
可,我不会想要出去,只因,对我来说,哪里有他在的地方,哪里才是我的家。
外头,哪里都没有他。
江山社稷离不开他,我亦,离不开他。
这一日,傍晚的时候,他来了风熙宫。
没有摆驾,只与李公公二人进来。
风熙宫里的宫人们忙跪下迎驾,他一言不发,径直入内来。
我起了身,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我唤他,他也不应,步入内室,在床沿坐了。心下微微吃了一惊,莫不是那件事,他知道了什么?
呵,若真是那样,以他的脾气,又将会闹得沸沸扬扬。毕竟,此事,是我大大拂了他的面子。
不管怎么样,安婉仪,都是他的女人。
迟疑了下,还是跟着他入内。
见他只坐在床沿,咬着牙,似乎是隐忍着什么。
自安婉仪生产那一日,他便不再来我的凤熙宫。
今日,还是头一次。
心里忐忑着,有些不安。
深吸了口气上前,手,探至他的额角,一面轻声问:“皇上不舒服么?”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吓了一跳,他已经伸手,将我揽进怀中。脸,埋入我的颈项,声音嘶哑:“阿梓,这几日,朕一直在想。朕不愿,让你有危险。
“
心头猛地震惊,错愕地看着他。
他的反常,的确与安婉仪有关。而我却不知,真正有关的,是安婉仪背后的我。
我知道,自古女子生产,便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他是怕,我与安婉仪走上同样的路。
所以,他从最初有了孩子的喜悦,变成如今的惶惶不安。
“皇上。”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贴与自己的小腹。我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小腹已经隐隐隆起。轻笑着道, “皇上担心什么,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阿梓。”他皱眉,动情地抱住我,低声说着,“朕怕……”
“皇上不怕。”抬手,捧住他的脸,笑言,“你忘了,你曾赐字‘檀’给我呀,呵,我不会有事的。”
那时候,千绯难产,是因为诸多的原因。而她,不还是好好地活了下来么?
至于安婉仪,她也不是真的难产。
望着他,低语着:“皇上不期待我们的孩子么?”
“期待。”他皱眉说着,“朕比任何人,都期待。”
靠在他的怀里,他的呼吸有些沉重,隔了半呐,才听他道:“答应胱努万不得已,朕也要你活着。”
心头一震,他定是知道了,当日安婉仪生产的时候,是我下的令。
要太医.保孩子。
有些吃惊地抬眸看他,浅声问:“皇上在怪我么?”
他却赫然闭上双目,只抱着我,一言不发。
此后,他但凡有空,便要来陪我。
哪些对日后生产有益的法子,他都要思音了解了,说与我听。
夜里,他会不厌其烦地趴在我的肚子上,一个人静静地听着。还不许我说话,偶尔,他又会突然笑出声来,只有那时候,他的心情才是最好的。
抱着我的时候,他又会轻皱起眉头。
我知道,他是期待着孩子快点出世,却又,每每要担忧。
面对这样的他,很多时候,关于安婉仪的事,我几乎都要忍不住告诉他。可,我知道,有些事,一旦做了,是不能回头的。我也只能,咬牙忍着。
朝野上下已经平静下来了。边疆传来的,亦是安好的消息。
各位王爷的封地也没有特别的消息传来。
只在五月的时候,传来消息说,晚凉为晋王诞下一子。晋王还没有过儿子,有的,皆是郡主。晚凉为他生下长子,他很是开心,奏请了皇上和太后,欲册封晚凉未晋王妃。
这样的消息,与我来说,是惊讶的。
原来,那时候晚凉离开之时,便已经有了身孕。想来,又忍不住要笑。那一日,我与夏侯子衿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隔得太远,果真是瞧不清楚的。
全公公说的时候,我正在熙宁宫。本来,太后是不管这些事了,不过晋王的孩子,终归是她的孙子。何况,晋封了晚凉为王妃,那么这个孩子,便是世子。
全公公笑着开口:“太后,皇上说了,此事问问您,您看怎么样?”
太后笑着转向我:“皇后以为呢?”
我微微一怔,太后还不知道芳涵与晚凉的关系。或者,太后连芳涵当年对夏侯子衿下毒一事,也是不知道的。
晚凉……
我仿佛又看见那一年,她从驿馆回来,笑着说起“后来回来的时候,王爷,问了奴婢的名字”时的话。
一晃,近两年的时光了。
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我浅笑出声:“此事,母后觉得好就好。臣妾,没有异议。”
过去了,没有必要再去纠结。
太后笑着开口:“你去告诉皇上,此事让皇上自个儿定夺。让皇上下旨的时候,说,有空,便让晋王妃带了世子回皇都来,给哀家看看。”
全公公忙点头应声:“是,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
太后又看向我,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皇后啊,哀家如今最开心的,便是那徐太医在告辞归乡的时候,说医好了你的身子。如今哀家看着皇上开心,哀家心里,也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我一手抚上肚子,盈盈浅笑。
圣旨在第二日便下了,夏侯子衿给晋王世子赐字——昭。
辰昭。
我想,晚凉知道了,定会开心。
元光五年的夏季来得特别早,天很快就热起来。
一直到八月,也不见凉下去。
用帕子轻拭着额角的汗,思音便跑出去找了扇子来。只因太医说,多吃不得冰镇的东西,夏侯子衿便紧张得根本不让我吃。
有时候想想,他才像个孩子。
思音取了扇子来,在我身后扇着。
我便问她:“听说皇上今日出宫去了?”
“嗯。”她点了头,开口道,“奴婢听说,城郊上空出现了七彩祥云。”
七彩祥云。
不知为何,突然想笑,想来,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坐了会儿,便欲起身回房。
思音帮搁下了扇子来扶我,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肚子一阵痛。不免皱眉停下了脚步,思音忙问:“娘娘怎么了?”
我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他踢了本宫一脚。”
闻言,她才放心地笑:“看来是个调皮的孩子呢。”
思音扶我回了寝宫,才在床沿坐下,那阵痛又上来了。我咬着牙,隔了会儿,又稍稍好一些。思音终是瞧出了不对劲,俯身下来问: “娘娘怎么了?奴婢看娘娘的脸色不大好。”
我才要开口,突然又一阵痛袭来,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思音吓白了脸,我紧抓着她的手臂道:“好痛!”
思音忙扶住我的身子,急着叫:“娘娘……娘娘您是不是要生了?”她猛地转向外头,大叫着, “来人啊!宣太医!皇后娘娘要生了!来人啊……”
太医很快来了,稳婆也被请来了。
阵痛起先隔了会儿,才会推上来一阵。
而后,慢慢地变得频繁起来。
我忍不住叫出声来,好痛啊,原来生孩子,这么痛。
太医上前来把了脉,朝稳婆点点头。
思音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不停地擦拭着我额上的汗,我感觉出了,她的手也不住地颤抖着。一面,还要说:“娘娘您忍着点,很快是就没事了。”
很快,便听得外头传来太后的声音:“皇后如何?”
不知是谁说了句:“娘娘?}臭要生了,太后您还是不要进去。”
再后来的话,我已经听不清楚,肚子痛得厉害。也不知是谁塞了棉?}白让我咬着,我仿佛,要使尽了力气。
“娘娘,皇后娘娘,您用力啊!”稳婆的声音自下头传来,“娘娘再用力!
,,
我用力了,已经很用力了。
好痛啊。
“娘娘,娘娘……”思音在一旁一遍遍地叫我,她是未见过生产的情景,吓坏了,眼泪“哗哗”地流。
我欲开口,却是又一阵剧痛袭来,抓着她手臂的手猛地收起,张口叫出来。
嘴里的棉帕掉出来,“啊——”下腹狠狠地下坠,我疼得都打颤了。
痛了好久好久,孩子却还是没有出来。我心里害怕,紧紧地攥着思音的手,想开口问,却疼得话都讲不出来。
稳婆急得擦了好几把汗,一面安慰着:“娘娘放心,娘娘的胎位没有问题,娘娘您用力,使劲用把力!”
这时,外头有人急着叫:“啊,皇上,皇上您不能进去!”
“滚开!”他怒吼着。
太后的声音传来:“皇上,产房不干净,皇上还是不要……”
“母后!”他咬着牙,“谁也别拦着朕!”
思音说他出宫去了.这么快就回……
他急着冲进来,思音被我抓着手臂,欲起身行礼,却动不了。他冲过来,一把将她拎了起来推至一旁,握住我的手,紧蹙了眉头道:“阿梓,你怎么样,阿梓……”
“啊——”我大叫着抓着他的手, “好痛——”
他急白了脸,慌忙抱着我,哄道:“不痛啊,不痛。”抬眸,瞧向一旁的人,他咬着牙,“保不住皇后的命,朕要你们一个个都陪葬!”
稳婆吓得人都哆嗦起来了,“用力”的话也不喊了。我真是被他气疯了。真不知道他这样,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
太医上前来,跪下道:“皇上息怒,娘娘的情况很好,皇上……”
“混账!”他怒骂,“很好她会疼成这样!”
我疼得快晕过去了,他还在这里大喊大叫。咬着牙,狠狠一把在他的手臂上掐了下去,他终是吃痛地回眸,低声哄着:“别怕,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皇上,你……闭嘴!”我也不知那时候,是如何凝起了力气说出那样的话的。
多年以后想起来,他那时苍白无助的脸色,还依旧在我的眼前浮现。
他却真的听话地不再说任何话,直到稳婆喜着叫:“看见头了!看见头了!
,,
他的眸子亮了亮,欲俯身过去看,奈何他的手臂被我抓得紧,他才作罢。
浑浑噩噩地,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只觉得一团东西从身体里掉了出来。接着,是孩子洪亮的啼哭声。
“孩子……”
我的孩子,终于出世了。
他高兴得不行,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稳婆将孩子抱出来,朝他道:“皇上,皇上,是个皇子啊,皇上!”
我没有力气了,可是听闻稳婆的话,仿佛又有了力气,撑着身子欲起来。他忙扶住我,咬着牙开口:“不许你动!”我才发现,他因为紧绷得太久,连着手臂都有些僵硬了。
孩子很快抱了出去,刚出生的孩子是要洗澡的,还有,要给太后报喜。
看着风熙宫的宫人们忙进忙出, 他一直待着,不愿走。
我是真的累了,眼皮搭下去,很快便睡着了。
再次醒来,才知道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而他,还坐在边上看着我。
见我醒来,忙俯身过来,轻声问:“觉得怎么样?可要吃什么东西?”
他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我不免想笑,他皱眉。我摇摇头,只问:“孩子呢?我想看看孩子?”
他一脸的不悦,微哼一声道:“你从来这样,从来不先问问朕。”
一时间怔住了,也不知他又耍什么脾气。
他又道:“今日朕也累死了。”
我忍不住笑:“皇上累什么?”
他长叹一声:“原来生孩子这么累!”
我语塞,是我生孩子,他累什么?他却俯身拥住我的身子,靠在我身上,轻言道:“朕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站都站不起来。”
我才讶然,想来是他太过紧张,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一下子僵了。
好笑地看着他,此刻的他,愈发地像个孩子。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听他倦声道:“孩子抱下去喂奶了,很快抱来给你看。”他顿了下,抱着我的手臂收紧,又道,“吓死朕了。”
我低声笑着:“皇上怕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么?”
他不语,只紧紧地抱着我。
孩子被抱了进来,我忙坐起身,小心地将孩子抱再怀里。
他真小啊。
身侧之人也凑了过来,大掌忍不住捏捏孩子的小手,他笑着:“他的鼻子,像球儿。”
我浅笑着:“皇上怎么不直接说像你?”
他得意地笑:“一样,都是像朕。”
我低头,亲吻着孩子的脸蛋,他突然又道:“今晨,城郊惊现七彩祥云,朕就知道定是好事。朕已经想好了,朕要给他取字,曦。”
“曦。”低声念着,便是取自今晨的祥云,是么?
在日出之际,出现的七彩祥云,晨曦之时,辰曦诞生……
元光十年,曦儿五岁生辰,夏侯子衿命顾卿恒回皇都复职,顺便,教导曦儿习武。
元光十一年,我又为他生下一个女儿。
元光十五年,太后因病薨。
太后遗言,希望能用她家乡的土为她入殓。
我与夏侯子衿启程,前往南部丰士。
丰士……
这个地名,于我来说,并不陌生。
我没有忘记当年廖浒的话,他说,要带着苏暮寒,回丰士。
这些,我没有告诉夏侯子衿,他亦,从未向我问及。
没有摆驾前行,此行,权当是他作为一个儿子,为太后最后尽的孝道,而不是一个帝王。
抵达丰士的时候,正值雨季。
浙浙沥沥地下着雨,我们穿过悠长的巷子,尽头,才瞧见云府。
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我们没有进去,只寻了客栈住了一晚。
翌日,没有再下雨,去了云府后面的半坡。
用了很大的酒坛,取了满满两坛子的土。李公公忙着招呼人将它们抬上马车去。
回去的时候,我不免回头看了一眼。
夏侯子衿站住了步子,低声问:“怎么了?”
摇头,没什么。
云府,依旧没有人居住,如果苏暮寒在这里,青阳和廖浒不会不留下来。
而云府的周围,我亦是没有瞧见一座墓碑。
微微咬唇,我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许,是好事。
“阿梓。”身侧之人低声唤我。
我猛然回身,对上他深情的眸子,他浅笑着拥我入怀……
“回宫,大家,都等着我们。”
他的话语轻轻的,却很温暖……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