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嘤咛一声,极尽妩媚。
然而只有胡纶能看出主子有多么的不耐烦,还未及转身,眸中已是一片阴冷。
作为主子的贴身太监,他是必须要贴身伺候的,于是不管愿是不愿,他只能碎步跟在千羽墨身后走出大殿,眼睛盯着前方飘摆的紫色袍角,只待袍角一旦停止摆动便跪倒在地。
可是主子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周围越来越静,光线越来越暗。
风扫了枝上的积雪落在他的脸上,钻进他的领子里,他却丝毫不觉得冷,只汗水涔涔,湿透了帽檐。
雪声单调的响在耳边,此等沉默仿佛织了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笼罩其中,再收紧,几欲窒息。
他讪讪的擦了擦汗,干笑两声:“主子,你真行!”
的确,若是六年前,主子怕是当场便要拂袖而去,要么就是揪着冯梁的领子逼问洛雯儿的下落,而今,却是能稳稳的坐在那,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感觉到主子内心的波澜狂涌,就连淑妃,不也在乖乖的等着主子回去吗?这是不是说,那个叫洛雯儿的女人,在主子的心里,其实也没有……
“胡纶!”
胡纶脑子一空,再清醒时,已是跪在了地上。
他看着停在面前的菱金龙靴,手深深的陷入积雪,却谄笑道:“主子,这双鞋在外面穿太薄了些,小的这就回去……”
“胡纶,你是在挑战孤的耐心吗?”
胡纶急忙叩头在地,沾了一脑门子雪:“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想,她现在这样,不正合了主子的心意吗?”
“孤的心意?”
不用抬头,胡纶亦知千羽墨眯起了眼,那眼底定是比冰雪还要森冷的寒意。
“主子忘了?那日,主子说……”
“可是我没有让你把她……”千羽墨攥紧了拳。
他不过是一怒之下,才说要封了她的天下丽人,怎承想……
胡纶一向喜欢自作聪明,经常揣测他的心意,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意,可是他竟敢……
深吸了口气,仰头向天。
半个月了,竟是半个月了,她进了监牢,他怎么可以……一无所知?
他在干什么?
他最近都在干什么?
胡纶有些迷糊:“小的什么也没有做啊……”
眨眨眼,恍然大悟:“主子,您难道以为洛姑娘她……”
急忙挪上前几步:“主子,不关小的的事啊。那日跟主子回来,小的一直在主子身边伺候着,一步未离啊。主子,您明察秋毫,小的是冤枉的!”
咬咬牙:“定是郎灏,定是郎灏故意栽赃陷害!”
方才,他还以为主子是恨他对自己隐瞒了洛雯儿的消息,弄得他胆战心惊,魂都差点吓飞了。
他抹了把冷汗,露出一脸阴笑:“郎家世子是郎瀚,与兄长郎灏一向亲厚,想来定是出自郎灏授意,才做了这么个局……”
千羽墨一侧眉峰忽的一抖,随后胡纶便见一身夜行衣的郎灏如同凭空里冒出来一般,单膝跪在千羽墨斜后方,抬了黝黑的眸,冷冷的睇了他一眼。
胡纶打了个哆嗦。
真是流年不利,知道这家伙不在才祸水东引……不对,他才没有栽赃陷害,事情就出在他们郎家,就是他们在搞鬼。
对了,郎灏似乎也对洛雯儿有意思,谁知道是不是借此挑拨离间意图见缝插针?
郎灏垂了眸子,沉声道:“世子妃用了天下丽人的神仙水,半边颜面尽毁。卑职常年留驻宫中,不知家中近况。”
还真是稀了奇了,郎灏今天竟然说了超过十个字的话,还为自己辩解了一番,实在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可凡事都是越描越黑,他不过是想说自己与此事无关,乞求主子免究其责罢了。
然而事情就出在你们郎家,你不负责谁负责?
胡纶就要开口痛斥,却见千羽墨的眸子黑黢黢的看过来,当即噎了一下。
“胡纶……”
主子的声音很轻,语气很缓,却好像一柄薄薄的刀刃,缓缓的游走于他的肌肤之上。刀刃过处,留下一条细细的红痕,凉而痛。
他急忙埋下头:“小的不是要故意隐瞒主子,只是……”
只是主子没有问起。
可这是理由吗?主子不问你便不说?你明明知道主子的心思,如此岂非是故意陷洛雯儿于死地?
然而也正因为知道主子的心思,他才认为洛雯儿不能留!他不想看到主子再次遭人诟病,再次荒诞不经,如今能借了别人的手除了她,还是这么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岂不是好事?
关键是时间不对。
无涯律法规定,只能在春秋二季斩杀人犯,她这事又偏赶在年前,否则早就了了。
怪就怪郎家的世子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物,既要里子又要面子,若是犯在尚可颐手中,洛雯儿的小命当场就呜呼了。可谁让尚可颐自恃出身世家,又是郡主,对一切与贱民有关的东西不屑一顾呢?
最近他只在数着日子,一旦出了正月,麻烦就迎刃而解了,却偏偏……
“她怎样了?”
“小的不知。”
“她有递过消息吗?”
“小的不知。”
“现在案子审到了何种程度?”
的确,身为一国之君,似乎不应过问一个贱民的生死,否则那些世家又要兴风作浪,而主子这几年的积累,便要功亏一篑。当然,他知道主子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主子害怕因为自己的太过关心,而为那个人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所以,主子只能问他。可是他……
“小的不知。”
千羽墨忽然想笑。他也果真笑了,腾起的白雾淹没了零星飘散的雪花,淹没了眼前的一切。
“她……有没有动过刑?”
胡纶的手深深的陷进积雪中,刺骨的冰寒游走于肌肤血脉,将浮在脸上的汗水冻成了细碎的冰珠。
“小的……不知。”
“你能知道什么?”
千羽墨骤然怒吼,却不是向他,而是对自己。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关于她,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生,不知道死,甚至不知道她关在哪座监牢。他这些日子在做什么,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