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日不如便日。”三天后,李三勇来到李希望的家里,开门见山地说。
对于颗粒欠收的年代,这样的冲喜对于村民来说无异是一件喜。
海南的冬天就是这样任性,白天热得喝冰水还不能散温,穿着薄短衫还涔涔流汗,晚上一到,便又在无风无雨的情况下,气温骤然下降到15摄氏度以下。
酒席就设在学校一幢两层简易楼房里,不算很大的校园排列着由课桌拼凑而成的临时酒桌,三张课桌拼成一个酒桌,酒桌四周排着四条长凳子。
每张桌子面都是用铅笔或是用圆珠笔从中间刻着一条有点弯曲的线作分水岭,从不停涂抹又划掉的痕迹中依然能寻得出桌子以前经历的沧桑和同桌之前的故事。
李希望和李友明这两位新郎官里面穿着统一的白衬衫,外面分别套一件黑白色的西装,李希望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连鞋子也是黑色的;李友明穿着一套白色的西装,鞋子也是白色。
他们俩人胸前分别挂着两朵大红花,被安排坐在廊道同一张桌子,其中有一张桌子刻着两个小人物,一男一女,旁边细细地写着:“亲嘴。”
李友明梳着三七分的发型,往日脏兮兮的脸也被洗得干净,他没有像往日那样四处疯跑,只是咧着嘴巴安静地坐着傻笑。
李希望梳着大背头,露出他光溜溜的狭小额头,有几根头发太倔,连带着浓浓玫瑰味的发膏都无法使它屈服,高高地立在头顶上。他像中风那样,脖子歪向左边,除了两个眼珠子动说明他还活着外,他全身都像僵住似。
李汉三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条,左手像Z字挂在胸前,脖子与左手用一条白布条连在一起,一瘸一拐地从校门外走了进来。
原来,那天,李希望没有看错,李友明从树上落下来,的确把李汉三砸得脑袋差点开了花,左手骨折,昨天才从医院里出来。
“汉三,来来,身体好点没有?”李三勇迎了上去,扶着李汉三的右手臂说。
李汉三歪着脑袋,对着个个向他投来诧异眼光的村民,都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对于村民关心的问候,李汉三没有一一作答,他不停地点头,嘴巴始终咧着说:“我还活着,活着——”
“汉三,过这边坐。”李三勇拽着因摔后,走路的方向总是向左弯的李汉三说。
李汉三坐在李希望与李友明的中间,李汉三右眼珠子一动,看到了李友明咧着嘴巴朝他傻笑;他左眼珠一动,又看到了李希望歪着脑袋,朝他翻白眼。
李汉三一会儿歪着脑门向右,对李友明嘿嘿地笑,一会儿歪着脑门向左,对李希望也嘿嘿地笑。
对于闹灾荒的年代,这样带着点政治性色彩的婚礼,对于村民来说,莫过于最能填饱和解馋的好机会。
村民们早早就来到学校,八人一桌,每张桌子上面都摆着一盘糖炒黑豆,一大盆黑豆熬猪脚,一盆生扮海南粉,海南粉里也能寻得见黑豆的身影。
即便这么简单,许多孩子对于桌子上的食物还是虎视眈眈,有一些胆子大的孩子,趁着大人不注意,手疾眼快地抓起把盘子里的糖炒黑豆,手掌大的还能多抓点儿,手掌小的想多抓也只能干着急。
因此,在抓的过程,总有捧在手里的糖炒黑豆从指缝里滑落下来。但这不影响他们偷吃的欢愉,咧开因掉了牙没有及时长出牙齿的嘴巴蹦着、笑着跑开。
大人们看见了,有些对于孩子提前偷吃的行为也没有加于责骂,只是微笑地看着;有些骂,也是善意地加表扬性地骂:“小兔崽子,真精。”
李三勇穿着李东友两年前交公购粮时送给他的那件人造皮衣,皮革大衣变得像老树根皮一样。李东友送给李三勇时,是光滑有泽的。
也就是,李三勇去李山海家搬公购粮的那一晚,李三勇等罗三兄弟一走,便又独自来到李东友的家里,李东友把一件九成新的人造皮革大衣献给李三勇。李三勇便在公购粮的斤数上替李东友减了一半。
皮衣被李三勇拿回家后,塞进他的木箱子里,他的婆娘在前两个星期天冷的时候,从箱子里拿出来,几只活蹦乱跳的蟑螂也趁势从箱子里跳出来。
她的婆娘拍拍地三巴掌把两只肥硕的蟑螂打得全身粉碎,流出白白的液体和绿绿的肥肠粘在皮大衣上。她抖了抖皮大衣,从皮大衣的口袋里纷纷掉出许多细小的圆圆蟑螂屎,这还不够,皮大衣还散发出一阵浓浓的骚味,那是老鼠与蟑螂相遇错爱而留下的怪味道。
李三勇的婆娘一向都是自作聪明的人,她理所当然地把皮衣放进一口装有水的塑料桶里,拿着带有柠檬味的舒肤佳香皂小心翼翼地洗着。洗完后,又拿到太阳底下暴晒着。
李三勇从外面回来,看到光滑有致的皮革大衣全变了样,心疼得咬紧牙根咯咯响,但对于他婆娘就是一字不敢责备。
李三勇揣在裤兜里的小灵通响了不停,他对着话筒嗯嗯了几声,一挂断电话,便暴跳如雷起来,嘴里不停地吐出脏字的骂人的话,可以看得出来,有事让他窝火,但这还不够,更让他窝火的事来了。
罗牛山匆匆地赶来,附在李三勇的耳边悄声耳语一翻,李三勇瞪大眼睛:“什么,跑了?什么时候跑了?”
所有的村民听到李三勇嘴里的这几个字,都坐直了身体,伸长耳朵,连呼吸都不敢大气,静听和猜想可能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