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三百万年的妖魔寿元,化作了万妖殿虚影,镇压了三座龙宫,又汇聚出三枚妖皇印玺。
先前看似是沈仪和施仁的斗法。
实际上却是三大妖皇印玺,对白犀仙印发起的一次镇压。
很显然,只剩北洪仙力的白犀,已经失去了抗衡的能力,但想要将其彻底化为己用,目前来看还有些勉强。
但沈仪并不着急。
西洪的喧嚣声逐渐被桃花所遮蔽,那枚偌大的桃花愈发娇艳欲滴,红的仿佛要渗出血来一般。
在它的覆盖下,整片苍天显得愈发妖邪,那刺眼的猩红云雾弥漫,让人暂时忘却了天幕之上的仙庭。
其余三洪的修士,先前还沉浸在白犀巨蹄踏下的绝望中,紧跟着便是亲眼目睹了这场杀戮盛宴。
这骇人的场景,哪怕是在十万年前的杀劫中也从未出现过。
但即便是好不容易赶过来的紫髯白龙们,虽看得心神巨颤,却也绝无一人提出异议。
一尊仙就此被擒。
而于他面前手持利刃的修士们,在其倒下的刹那,性命便已经不再归自己所有,变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此事若是被仙庭所知,那整个洪泽剩余的生灵,大抵都有幸见识一下天兵天将镇压妖邪的手段有多恐怖。
所有参与此事的北洪之人……都绝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在数不清的合道大妖镇石面前,再加上有贪狼星图的存在,这场杀戮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收尾。
而那些熟悉沈仪的修士们,则是收回了眸光,朝着北洪追了过去。
一个不留,简简单单四个字,其中蕴含的杀机让人胆寒,但更让人心悸的是,携诸多大妖造下如此杀孽,还擒了当地父母仙官……
若是处理不当,万妖殿之主这个称谓,大概率是要上一趟仙庭斩妖台的名册。
“嗬!嗬!”
姗姗来迟的紫阳,却是化出本体,腾飞至了人群的最前方。
他焦急的吐息,一刻不敢怠慢。
父王的陨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愿看见一位成仙作祖的天骄,无论天资或心性都极佳,就因为施仁这个烂货,变成仙庭眼中的邪魔外道。
但现在,却又正是因为父王被镇杀,让沈仪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
北洪,仙人居所。
以紫阳为首,叶鹫姬静熙等人次之,连带着南洪七宗内那些和沈仪相识的修士们,皆是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然而刚刚落地,他们便是齐齐愣在了原地。
只见原本高不可攀的仙人大殿,此刻却是冷清无比,其中仅有三道身影。
十余丈的镇狱金身被死死捆在了蟠龙大柱之上,浑身布满裂纹,心口处更是被漆红木楔破开,就连脸庞也少了半张,看上去惨不忍睹。
然而真正让他们震惊的,乃是那具金身法相四周逸散的淡淡金芒。
“功德之力?!”
齐彦生瞪大了眼眸,发出一道呢喃。
这金芒他们曾经见过一次,自南洪而起,横跨洪泽,直铺仙庭而去。
所有人都在猜测那位功德仙的真实身份,以及对方的去向,但完全无人敢想,这尊功德仙竟是被拘在了仙人大殿内,被折磨成了这幅模样。
这可不是靠着境界登天的修士,而是一位亲手为洪泽水陆化去杀劫残怨的高人前辈,对这片水陆的生灵们皆有大恩。
施仁……还是人吗?
相较于这些修为高深的强者,神情变化最大的,反而是身处宝船之上的南阳宗众人。
特别是李清风和姜秋澜等人,在看见这尊金身的刹那,瞳孔都是微微颤抖起来。
对方曾经庇护了大干,清扫了千妖窟,拯救了不知多少宝地内的生灵,随着沈仪打开了宗门宝地后,便这才消失不见。
如今再相遇,竟是这幅模样。
“你们认识这位功德仙前辈?”
紫阳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注视着殿门处的墨衫青年,随即回身朝着宝船看来。
还未等到南阳宗众修士的回应。
众人耳畔便是响起了一道虚弱中携着几分委屈的嗓音。
“主人——”
他们的神情瞬间定格,呆滞的将目光投向了那蟠龙大柱。
只见高大的镇狱金身努力抬起头,视线中只剩下那道单薄身影,它始终硬撑着的身躯,在看见沈仪的刹那,终于是萎靡的靠在了柱子上。
“……”
沈仪轻点下颌,白皙脸庞上看不出喜怒。
他缓步朝着前方走去,然后将手中犹如死狗般的施仁,随意的抛在了金身脚下。
砰!
施仁狼狈的翻滚几圈,颤巍巍抬头,便是发现那伟岸的金身缓缓垂眸,流金眼眸投下的视线,就这般漠然的笼罩了自己的身躯。
金身仅剩的半张脸上,再次浮现出了那个森寒的笑容:“又见面了?”
“你……你……”施仁抖似筛糠,看了眼金身,又看向身侧沈仪,终于是反应过来什么。
怪不得先前自己离开时,这位功德仙会说出那样的话语。
念及此处,施仁用那血肉模糊的嘴巴,发出含糊不清的话语,一边说一边抱拳摇晃:“我不知道两位仙友乃是故交,我瞎了狗眼,还请仙友海涵!”
闻言,青花夫人却是没有任何神情波澜,只是轻轻摇头:“错了,不是故交,这是我主人。”
这刺耳的两个字再次响起,让殿外所有人都听了个真切,不再质疑先前是自己听错了。
一尊功德上仙,就这般充斥着自豪与心安的,对着沈仪喊出了“主人”这个称呼。
姬静熙等人眼皮微跳,已经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对外界了解更深的紫阳兄妹俩,此刻神情古怪,眼中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复杂,连指尖都在轻轻颤抖。
这事情的恐怖程度,甚至超过了沈仪对仙人动手。
毕竟众所周知,仙家只听令于仙庭。
而仙庭是三教共治,并不像朝廷那般,有人皇做主宰,所以仙是无主的,也不可能有主。
施仁脸上也是露出了同样的情绪,然而他并没有仔细思考的机会。
咔嚓——
下一刻,一只长靴猛地踏在了他的后脑上,将其头颅死死踩进了地砖里。
一尊受天庭册封的仙官,就这么向着金身法相行了个磕头大礼!
这一脚不仅踏在了施仁的头上,也踏在了殿外众人的心头,让他们神情全都陷入呆滞,干脆利落的碾碎了他们对仙家的最后一丝敬畏。
“呼。”
沈仪轻吐一口气,半蹲着身子,重新将施仁扯了起来。
然后轻轻挥袖,松掉了青花夫人身上的绳索。
他见识浅薄,并不会这些仙家宝物的使用手段。
沈仪强行拔出了那枚木楔,看着它化作正常大小落于掌中,稍微掂量了两下。
刹那间,他猛地将施仁像破麻袋般掼在了蟠龙大柱上,手中木楔悍然朝着对方心口捅了进去。
噗嗤!
血浆飞洒间,施仁目眦欲裂,哀嚎声在出口的瞬间,脖颈已经被修长五指狠狠扼住。
他脖颈青筋炸起,近乎窒息。
施仁直到此刻,终于知道对方为何要用法宝护住自己的神魂,在那白虎的庇佑下,他的神智清晰无比,想要晕厥过去都不可能,对痛觉的感知也加深了数十倍!
沈仪凑近对方的耳畔,神情仍旧平静,温和低语:“吐出来。”
施仁当然知道对方指的是那些被自己攫取的功德之力。
但他却还是颤抖着摇摇头:“咱们……商量……”
这些功德之力,大概是自己现在活命的唯一保障,一旦交出去——
“啊!!!” 霎时间,尖锐破音的惨叫响彻云霄。
只见沈仪随意攥住施仁的手腕,猩红的妖力如开闸泄洪,疯狂的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区区地境后期修为,哪里承受的住如此浩瀚的气息。
仅是瞬间,这尊仙人看似完整的外表下,体内血肉骨骼已经碎成了肉浆。
沈仪收回妖力,动用了许久未曾用过的孔雀红光,这手段虽低劣,但仅是修补肉躯,而不去管那些伤势,倒也够用了。
“吐出来。”
施仁还未从温润感中回过神来,耳畔便是再次响起了同样的低语,紧跟着如出一辙的撕裂感再次袭遍全身。
“我知错了!上仙!我知错了!”
他死死闭上眼,泪涕横流,却在阴阳生灭的保护下,仍旧维持着清醒,只能似稚童般撕心裂肺的痛哭:“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一模一样的场景,开始在仙人大殿内不断重复。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哀嚎声逐渐细微。
围观众人的神情从惊惧变成了麻木:“……”
玄庆安静站在殿外,脑海中是师父的痛苦嚎叫,与施仁的泣诉混杂在一起。
他突然笑了,木质眼眸中,竟也是渗出了泪痕。
当初那个让他从未当真过的约定,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是真切的出现在了眼前。
沈宗主不仅带着他来到了北洪,还让他看见了十万年内心心念念的一幕。
终于,施仁身上有淡淡金芒溢散而出,涌入了金身法相的身躯,他盯着眼前的青年,眼中已经再无怨恨,只剩下了最纯粹的恐惧:“没了……真的没了……”
沈仪仿若未闻,再次如法炮制了数十遍。
确定已经榨不出更多的功德之力,这才缓缓收回手掌,拔出了那枚木楔,在施仁圆瞪的眼眸中,猛地用木楔贯穿了对方的头颅。
血浆顺着木楔淌下,染红了地砖。
沈仪面无表情的将手掌在那流云白衫上擦干净,留下一缕乳白色火焰,将这尸首尽数吞没了进去。
仅是呼吸间,这尊洪泽大仙便是彻底消散在了天地内。
“……”
随着沈仪转身,众人看着那张与先前并无区别的俊秀脸庞,却再看不出半分内敛。
虽只是身着素洁墨衫,并没有宗主法袍那般华美,亦是改变不了,这位青年乃是诸多大妖,乃至于仙人之主的事实。
他们其实已经预料到了会看见弑仙的一幕。
但也确实没有想过,这一幕会如此的血腥粗暴,所谓的仙人,在沈仪的手中,甚至都不如猪狗。
这巨大的落差感,哪怕再过十万年,怕是也会深深印刻在脑海内。
唯有南阳宗修士们,缓缓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们对沈仪在了解不过。
对方无论是沈大人,还是沈庙祝,亦或者沈宗主,在斩妖除魔这件事情上,通常都是只问结果,而从不在意过程的。
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但现在,对方分明是带了情绪……有情绪就好,说明他哪怕已经身处洪泽之颠,却仍旧是那个沈仪,未曾变过。
“嗬。”
紫阳神情复杂的看着空荡荡的蟠龙大柱。
大仇得报的畅快之余,那抹浓浓的可惜,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他迈步踏入大殿,转身朝着众人拱手行礼,随即合上了殿门。
大殿重新变得昏暗,殿内只剩下了三道身影。
紫阳先是朝着金身法相行了一礼:“晚辈参见功德上仙。”
随即来到了沈仪神情,重新端详了一遍眼前的青年。
紧跟着,他深吸一口气:“沈宗主,现在打算怎么办?”
“……”
闻言,沈仪扫向周遭大殿,沉默良久,取出了袖中的白犀玉印,盯着其中还在厮杀的虚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有人以为自己是仙人转世,有人以为自己是妖邪之主。
但只有沈仪心中清楚,他几年前还是个普通的差役,这一路走来,虽有些见识,但仍旧浅薄无比。
能从宝地而出,成功弑仙,已经让他精疲力竭。
怎么可能做到旁人想象中那样,老谋深算,全局尽在掌握。
“我替您想了两条路,您可以斟酌一下。”
紫阳似乎是早有预料,在看见沈仪是如何对付施仁的刹那,他才终于看出了这年轻外表下,并没有藏着苍老的灵魂,对方真的只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只不过相较旁人更能隐忍而已。
“第一条路……如实回禀仙庭,等待发落。”
紫阳咬紧牙关,眼中涌现几分期待,这大概是唯一那条,能让沈仪继续光明正大行走于天地间的路子:“施仁治理不力,本就有罪,更是对功德上仙出手,杀他,于道理而言,您无错之有。”
“仙庭并非不通情理,定然会……从轻处置。”
“待到洗去杀孽,以您的天资心性,必然会被三教看重,从此前程无量。”
说到此处,紫阳太子已经有些激动起来。
然而沈仪认真听完,却是看着手中的仙印,看着其中的三道妖魔虚影,缓缓转过身去,略带感慨:“第二条呢?”
相较于万妖殿窃取白犀大印的事情,什么弑仙,斩北洪生灵,真的都只是狗屁倒灶的小事。
第一条路不是不能走。
但他确实想不到,在仙庭检查仙印的时候,应该找个什么借口蒙混过去。
若是事情败露,别说是自己的性命。
恐怕是任何与自己有牵连的人,一个也别想逃。
唉。
事情也怪,他分明从未有过坏心,怎么离成仙作祖越来越远了。
听了沈仪的话,紫阳眼中的激动缓缓褪去,沉吟许久,他猛地咬牙,压低了嗓音:“请这位功德仙上天,打探情况,您则前往神朝,先避开仙庭耳目,提前混入三教,在事发之前,跻身成为能压下这事情的三教仙家!”
闻言,沈仪有些诧异的回头。
要知道,紫阳的父王可就死在类似的手段下,正是因为玉封被上面压下,才让施仁有了机会。
“何谓三教?”
紫阳太子长出一口气,神情间涌现向往:“正神教、三仙教、菩提教,三者共创仙庭,治理天地,是为三教共治。”
“若是能被其中大能收为门徒,便能直接略过正常途径,在仙庭中拿到籍位,到时候有师承照料,此事自然而解。”
“但一定要快!”
紫阳喘着粗气:“您不知道施仁平日里是如何与仙庭来往的,他虽无父母双亲,但也确实有几个叔伯……”
若非大概了解到了沈仪从南阳宝地中出来以后,这一路的飞跃究竟有多可怖。
紫阳压根都不会提出第二条路。
但若是真的成了。
他嘴唇轻轻颤抖,猛地跪在了地上,朝着那袭墨衫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我欲与沈宗主同出洪泽,去救我父神魂,只要您一句话,紫阳乃至于东龙宫上下,以及父王曾经在神州的那些故友,皆可成为您的助力。”
“只求沈宗主拜入三教以后,若是……若是紫阳救不回父王……还望您能美言几句,替它解了那永世之苦。”
话音未落,这位东宫太子已是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