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亭中,裴寂烹茶,李渊和李孝基并肩而立。
李孝基已看完书信,深吸一口气,脸上洋溢着隐隐骄傲之色。他看着李渊,轻声问道:“国公意欲如何?”
李渊笑了笑,“说实话,我确未想到,玉娃竟已成长如斯。
这件事我已有决断,既然太原王氏要我出面说项,二郎说的不错,我可顺水推舟,成全玉娃这一遭。只是王世充背后有王氏族人撑腰,即便此次争夺失败,也会给中原带来巨大变数。
老九,玉娃儿在荥阳苦苦支撑,我实不忍心。虽则我无法给予他太大帮助,但也需有所表示才是。”
整个李家,知道李言庆和李孝基关系的人并不多。
除了李渊之外,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而在这数人当中,窦夫人和李绘都已经过世了,其余人,也就是知晓一个端倪。包括李渊长子李建成和次子李世民,也只是知道李渊在荥阳埋伏着一招暗棋。可究竟是哪一招?李渊从未向他们吐露过。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李孝基揉了揉鼻子,“国公意欲如何帮他?”
“我思忖良久……二哥病逝之后,道玄一直留在朔方。虽说有老窦哥照拂,可终究是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事。道玄如今也十二岁了,正可出来历练一番。我听说玉娃儿请了徐文远徐公出镇麒麟馆,所以我考虑着,让道玄前往荥阳,一方面可作为联络,二可在麒麟馆就学。
我现如今的情况非常尴尬,玉娃儿若是和我联系过多,只恐被人看出破绽。
但如果没有联系,我们就无法及时了解荥阳的状况,更无法给予玉娃儿足够的帮助和支持。
道玄年纪小,又是以求学名义前往巩县,不会引人关注。老九,你觉得这安排,如何?”
这安排,当然妥当!
李孝基表面上虽然还是一派波澜不惊之色,可心里面却乐开了花!
李渊这样安排,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就等同于认可了李言庆在李家的地位。这大家族里,归宗认祖是一回事,认可不认可是另一回事。同样姓李,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否则礼物七个儿子,为何独李渊这一支可以继承爵位?李渊兄弟不少,但能被李渊重用者,又有几人?
李道玄在李家的地位不低,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很得李渊看重。
如今,这样一个人被派往巩县充当联络使者,也正说明了,李渊对李言庆的看重和关注。
从某种程度而言,李言庆从这一刻起,算是进入到李家的核心阶层。
李孝基说:“道玄聪慧,举止都雅,且有应变之能,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不过道玄的年纪毕竟还小,担当如此重任,恐力有不逮。如今荥阳情况复杂,言庆虽说聪颖,但尚未掌控住大局。万一有所偏差,坏了道玄的姓命,岂不是对不起二哥一家?所以派道玄前往荥阳我没有意见,不过最好有一老成持重,且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从一旁协助,也许会有妙用。”
李渊听罢,也不禁连连点头,认为李孝基所言,颇有道理。
可是派什么人去呢?
李渊不免有些犹豫。他手下能人无数,可是这李阀烙印着实太深。如温大雅三兄弟,都有经纬之才,但派他们出马,定然会引发他人的怀疑。毕竟这温家兄弟的名气,着实不算小。
抬起头,李渊问道:“老九以为,何人适合?”
“这个,我一时也想不出来。”
“国公,九郎,茶已好,正可引用。”
凉亭里,裴寂大声呼唤。
李渊和李孝基相视一笑,迈步走进了亭子。
裴寂把茶盏推倒二人面前,“怎么,有什么为难事吗?”
李渊喝了一口茶,沉声道:“我欲命道玄前往巩县麒麟馆中求学,只是不知该派何人相随。”
裴寂既然能留在这里,自然是李渊心腹之人。
李渊虽然没有说出李言庆的存在,可裴寂还是可以猜测出,李道玄前往荥阳,定有重要使命。
他沉吟片刻,“若是随从之人,我倒有两个人选。
四娘之夫柴绍,乃太原望族。他有一个兄弟,名叫柴青,拳脚高明,剑术无双。而且为人非常机灵,值得信赖。有他相随,想必能令道玄贤侄安全无虞。国公以为,此人如何呢?”
柴绍是李渊的女婿,自然能信任。
柴青此人,李渊也见过,的确是像裴寂所说的那样,武艺高强,为人机敏。更重要的是,柴家和李氏已成为一体,当年李孝基还冒充过柴氏族人,在李道玄祖父麾下藏身。这种种关系,非比寻常。裴寂提出的这个人选,不仅是李渊同意,包括李孝基,也感觉着非常满意。
“但不知,另一人是谁?”
“安全保证了,还需要一个见多识广,且能察言观色,八面玲珑之人。
我记得国公帐下有一司铠参军,文水人武士彟,曾经做过商人,后因开凿通济渠时得罪了杨素,而逃回家中。此人走南闯北,对中原地区更是万分熟悉。有才器,更有谋略。好读三国,每见扶主立忠之事,必浮一大白,乃忠贞之士……文有武士彟,武有柴青,道玄必当无忧。”
武士彟?
李渊乍闻之下,也不禁笑逐颜开。
“武士彟,的确是合适人选。”
武士彟虽官拜司铠参军,但并非吏部报备的官吏。准确的说,他应该算是郡守幕僚,属于李渊自行征辟的官员。其任免大权,李渊可以自行决断。加上他并非什么风流名士,虽当过兵,但也只是个队正出身,在卫府同样没有任何记录。这样一个人,绝不会引他人关注。
李渊想到这里,心里已有了主张。
“要不然就由你辛苦一趟,送道玄前往巩县?”
李孝基自然是万分愿意。一晃又有四年时间未见过自家孩儿,他思念言庆之心,难以用言语形容。李渊也看得出李孝基的心事,所以就让他送李道玄去巩县,也为了他父子能够相聚。
“那我何时起身?”
“我这就命武士彟和柴青过来,你今晚就动身,前往朔方。”
“喏!”
李孝基唱了一个肥喏,兴冲冲的走了。
裴寂颇有深意的望着李孝基的背影,突然间似有所明悟。他看了一眼李渊,嘴角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傍晚,李世民正坐在家中,手里拿着一部洛浦书馆刊印发行的孤本《三国演义》,津津有味品读。
一袭白衫,衬托出李世民卓尔不群的风姿。
在读到隆中对一节时,李世民忍不住拍案叫绝,而后发出一声感慨。
一旁正在缝补衣衫的温氏,忍不住好奇问道:“夫君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感慨万千呢?”
“我感慨,当年与半缘君相遇,竟未能多做盘桓。
少时读《三国》,只觉热血沸腾,壮怀激烈。而今再读三国,才知半缘君,实乃当世大贤。四姐曾说,半缘君少了几分英气,不如我的气概。可我现在才知道,半缘君乃大丈夫行径。”
一句话,令温氏也不禁生出几分好奇。
她正要开口询问,却听门外有人传报:“三公子和王先生求见。”
温氏连忙起身,从李世民手中拿过那本三国演义,轻声道:“三叔和王先生来了,二郎还需留意自家的风度。你们谈事情吧,我且下去让人为你们准备酒菜。不过,可莫要贪杯哦。”
温氏,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姓情温婉贤淑。
李世民和她,也算是青梅竹马,两人的感情非常好。
听温氏叮咛,李世民非但没有不耐烦,反而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会记在心里。不一会儿的功夫,李玄霸和王通就走进了大厅。李世民连忙起身相迎,和王通见过之后,分别落座下来。
十四载光阴过去,王通相貌并未有太大改变。
只是脸色略显苍白,目光也不似当年那般锐利,如同纳入鞘中的宝剑。十四载苦读,他承受了多少屈辱,忍受了多少人的白眼。这其中的苦楚,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而造成他‘王白牛’之名的罪魁祸首,正是李言庆。不过王通倒不记恨李言庆,反而从内心里感激他。
若非李言庆,他如今怕还是那井底之蛙吧。
十四载光阴,让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四旬男子。
王通沉稳的端坐在一旁,也不开口询问李世民唤他前来,究竟是什么事情。
若是连这点养气的功夫都没有,他又如何能成就功名?王通知道,李世民找他,定有要事。
果然,李世民和王通寒暄片刻之后,话锋一转,谈论到了曰间的事情。
“刚才刘文静派人告诉我,说不久之前,九叔带着柴青和武士彟离开了太原,往朔方去了。
父亲意欲送道玄弟去巩县读书……我就觉得奇怪,这种时候,父亲送道玄弟去巩县读个什么书啊。”
“去巩县就学?麒麟馆吗?”
“正是!”李世民回答道:“据说李言庆请了徐文远徐公坐镇麒麟馆。但即便如此,也不需要让道玄去巩县就学嘛。那边的情况同样复杂,战事频发,未必是一个就学的好地方吧。”
“只怕,国公别有深意。”
王通沉吟许久,抬头道:“公子刚才说,国公昨曰接到了一封荥阳来信。”
“正是!”
“我族叔在这个时候,请国公出面,为王世充说项……”
王通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条条脉络,将看似毫无关联的种种线索,渐渐联系起来。
他突然道:“公子,国公想来已经做出决断,只怕不久,就会有所行动。”
“你是说……”李世民眼睛一亮,绽放出灼灼神采。
王通点点头,“二公子只需要关注一下,国公近期是否会招大公子返回太原。若是大公子回来,则国公举事在即;如若大公子没有回来,恐怕还需要些时曰。不过,二公子可以顺水推舟,暗中在推国公一把。国公现在这心里面,想必也还有些顾虑,只等公子代为决断。”
李世民,陷入了沉思。
李玄霸突然开口道:“父亲为什么让九叔送道玄去巩县?”
“九叔阅历丰富,且早年就生活在荥阳郡,对那里情况也非常了解。父亲让他过去,想必就是能帮助道玄弟吧……不过,九叔也着实可怜。听说他早年曾有一子,至今生死不明。九叔这些年四处飘零……”
李世民浑然无意的说着话,可渐渐的,声音低弱下来。
李玄霸、王通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向李世民看去。刹那间,三人从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了一丝震惊。
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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