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个不世之功是让人有些惶恐的。
苏曳不是彻底歼灭发逆,而是投降,完全成建制地投降。
这对于清廷来说,几乎是不可接受的。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大臣,哪怕是到了僧格林沁这个级别,你有什么资格接受发逆的投降?
尤其是那个洪天贵福,那可是称了天王的。
虽然清廷不承认,但那也是自称天子的。
而且发逆为祸十几年,给整个大清带来何等巨大的伤害,就应该彻底歼灭。
但是现在,无人敢出声。
全场陷入了静寂。
因为苏曳从几年前就表现出了强烈的对抗性,先帝在位的时候,他就开始拉拢发逆高层了。
他从来就不是服从性高的臣子。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大臣,这个时候早就被疯狂攻讦乱臣贼子。
而且苏曳的奏章上,有一个细节,也让人心惊肉跳。
改江宁府为南京。
哪怕慈禧太后看了,都觉得发怵。
甚至很多人看到这个奏章,竟然有一种感觉,王气已成。
没错,就是这个荒谬的感觉。
苏曳之前哪怕表现得再强势,甚至一而再地对抗先帝,甚至强势进入中枢,都没有王气。
之前虽然口口声声最坏的打算,就是他回到九江,正式开始南北对立。
但归根结底,苏曳也就只掌握了一个九江而已。
剩下浙江、福建虽然算是他的地盘,但归根结底是朝廷的地盘。
真的彻底撕破脸,王有龄和徐有壬这两省的封疆大吏也就直接撤换了。更别说湘军掌握几省地盘,所以苏曳的九江完全是在夹缝之中生存。
况且,苏曳手中无人。
而现在,整个发逆成建制地投降,大量的高层精锐,十几二十万发逆大军。
如果,真的走到南北对立的局面。
这群发逆完全是铁了心跟随苏曳到底。
最坏最坏的打算。
苏曳和朝廷彻底对立,南北分裂。
苏曳在南方建立政权,定都南京。
大英帝国只怕第一时间就出面承认,并且给予全力的支持。
整个东南谁能阻挡?
曾国藩吗?
之前的湘军不管是地盘还是军队,都远远超过苏曳。
而现在此消彼长之下,湘军已经不是苏曳对手了。
苏曳这个南朝,建也就建了。
面对这个不世之功,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军机大臣田雨公出列,道:“臣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左宗棠出列,崇恩出列。
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而后,文武百官稀稀拉拉出列,躬身道:“臣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
散朝之后,慈安太后的钟粹宫。
端华怒声道:“他想要做什么?他还是不是祖宗的子孙了?”
“那是发逆啊,不认祖宗,不认孔孟的发逆啊,他都敢受降?”
“而且受降之前,他为何不奏报朝廷,不奏报两宫太后。”
“整个发逆几十万人,全部效忠他一人,他想要做什么?”
肃顺,载垣也目光通红。
你苏曳究竟想要做什么啊?
我们兄弟之间斗归斗,为何屡屡做出突破底线之事啊?
你要进中枢,我们没有拦着。伱要做事,我们也没拦着。
一直到你裁撤八旗,屠杀八旗,我们看不下去了,这才出面重新和你斗。
我们这些宗亲还不够你用的吗?
我们这些兄弟,还不够你用的吗?
还有八旗这些家奴,不够你用的吗?
之前你摆出一副要大用汉人的架势,也就罢了。
现在,竟然还要大用发逆。
你是嫌弃祖宗江山颠覆得还不够吗?
我们归根结底,是把你当兄弟的啊,这次就算赢了,也就是让你下野。
结果,你宁愿用发逆,也不愿意用我们这些兄弟?
“太后娘娘,他把江宁改为南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啊?”端华道:“这是要另立南朝吗?”
“他把大批的发逆招降进来,这……这未来是想要让我们和这些发逆同朝为臣,还是要另立江山啊?”
“奴才就想不通了,他为何这样折腾祖宗的江山啊。”端华忍不住大哭道:“这祖宗的江山,他没份吗?”
说话间,载龄等人也不由得双眼通红。
……………………
长春宫。
叶赫那拉氏也陷入了安静。
面对这等大胜,这等奇功,她应该狂喜的。
但是,她内心也惶恐了。
苏曳没有奏报朝廷,直接招降了几十万发逆,而且收了伪天王为学生。
等于接手了整个发逆的朝廷班子。
说一句诛心之言,哪怕现在直接建立南朝,定都南京,苏曳都直接拥有一套完整的班子了。
“这样的大事,他为何不请奏?”叶赫那拉氏忍不住问道。
两个人蜜里调油的时候,叶赫那拉氏真的算是把之前亏欠的恋爱感,一次性弥补回来了。
那个时候的她,真的把很多东西都看淡了。
包括自己的亲儿子小皇帝,甚至她自己的权势。
短暂的恋爱脑,短暂的上头。
这一次苏曳离开四五个月,先是抗旨不遵,接着完全不打招呼,直接招降了整个发逆几十万人。
改江宁为南京。
这一件件大事,让叶赫那拉氏渐渐清醒了。
也渐渐惶恐了。
使得他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按照苏曳这样做下去,那这个江山社稷还是大清的吗?那未来她还是大清的太后吗?
而边上的荣禄,也深深的叹息。
苏曳大人这样的做派,真的历史从未有过。
王莽没有篡位的时候,完全是谦谦君子,一派忠臣,能臣。
曹操一早就暴露出野心,但是从头到尾都露出一股谋逆之感。
名不正,言不顺。
而苏曳呢?
做出来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大逆不道。
而且毫不掩饰,但是却莫名其妙有一股强大的大义感。
这股正气磅礴的感觉,甚至不知道从何而来。
叶赫那拉氏道:“荣禄,哀家怎么办?”
这是叶赫那拉氏第一次考虑这个立场问题。
之前她都觉得自己天然站在苏曳这边,因为她觉得不管怎么折腾,她还是太后。
但是现在这一切,还确定吗?
荣禄缓缓道:“苏曳大人,一直按照自己的步骤做事,不受任何人影响。”
这话说得很隐晦,但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
在苏曳心中,其实是有一个答案,有一个结果的。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结果。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叶赫那拉氏道:“也就是说,他也做好了一切准备。”
荣禄道:“是的。”
招降整个太平天国的班子,不提前进行任何奏报。
先做,再奏报。
就是告诉朝廷,事情已成定局。
要接受,就继续玩下去。
不接受,那就换一种玩法。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了安德海的声音。
“启禀太后娘娘,肃中堂,郑亲王求见。”
叶赫那拉氏脸色微微一变,本能就要望向外面的朱三娘等人。之前敌对的肃顺和端华等人,到这个时候,竟然来主动见她了?
此时皇宫里面,很多都是苏曳的人。
肃顺、端华等人来求见叶赫那拉氏,她如果接见的话,就会直接传到苏曳耳中的。
于是,她本能地望向了荣禄。
荣禄道:“这点倒是放心,苏曳大人在这方面光明正大。论迹不论心,他不会太在意的。”
于是,叶赫那拉氏道:“让他们进来。”
肃顺、端华、载垣、载龄等四人走了进来,齐刷刷跪下道:“奴才叩见太后娘娘。”
整整快一年了,这几个人都没有来单独拜见过叶赫那拉氏了。
政治如水,随波而动。
此时面临这等最后时刻,他们终究忍不住来见慈禧太后,试探她的态度。
叶赫那拉氏道:“起来吧。”
端华道:“太后娘娘,苏曳招降整个发逆班子,收伪天王为学生,并且改江宁为南京,可和您请奏过?”
叶赫那拉氏摇了摇头。
端华道:“他,他太强横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先把大事做了,然后逼我们所有人做出选择。”
“要么接受,要么彻底对立。”
“之前从承德行宫掳走母后皇太后和皇上,就是这样,让我们选择要么内战,要么妥协,让他进入中枢。”
“后来要裁撤八旗兵,也是这样,直接开启屠杀。又逼我们做选择,要么接受,要么对立。”
“现在还是这样,把整个发逆班子招降进来,又逼我们做出选择。”
“要那么急吗?”端华道:“有必要那么急吗?”
“以他的才华,他的能力,十年之后谁能和他比啊,已经是奉恩镇国公了,上升通道已经完全没有障碍了。”
“十年之后,他就是议政王了,甚至说得更诛心一些,他和太后的关系,做摄政王也不无可能。”
“为何那么急迫啊?把我们大家都逼得无路可走。”
叶赫那拉氏脸一红,摄政王不就是隐射多尔衮么?
叶赫那拉氏不由得想起荣禄的话,苏曳是有一个既定目标的,他一直都按照他自己的步骤在走,不受任何人影响。
“奴才是可以下台的,肃顺也可以下台。”端华道:“但是以后怎么办?发逆的那上百人都要进入朝堂吗?未来朝廷中枢,一小半人都是发逆吗?”
“他要做大事,不是不可以,但为何要这么急,这么赶呢?”
“慢一点,不好吗?不可以吗?”
“平心而论,他进入中枢之事,我们几人难道还不够高风亮节吗?”
苏曳进入中枢之后的前几个月,大家相处得确实愉快,大家都期待着苏曳能够改变大清,新朝新气象。
觉得兄弟之间你本事最大,那就让你来,我们在边上旁观,甚至愿意相助。
结果苏曳动作太大,他们无法接受。
苏曳也很无奈,他当然想要一团和气,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如何可能。
现在,苏曳就留给两宫太后,留给朝廷一个天大的难题。
要么全盘接受。
有一点否定,那就是全盘否定。
……………………
南京!
“现在就看朝廷的反应了。”林绍章道:“是全盘接受,还是全盘否定。”
李秀成道:“但是清廷的大部分官员,应该都非常难受吧,有朝一日,可能需要和我们这些发逆同朝为官。”
陈玉成道:“我倒是巴不得清妖狗朝廷直接否定,然后我们拥立大帅为天国新天王。”
“大不了,让天贵禅让就是了。”
这话,也就是你敢说出口。
洪人离道:“大帅是不会做天王的,他要的是团结整个国家,所有民族的力量。”
接着,洪人离暗讽道:“陈玉成,现在看出来大帅的魄力了吧。”
陈玉成撇了撇嘴,但心中却是服气的。
一开始还不觉得,但是现在越来越清晰了。
苏曳招降整个天国的高层,是何等惊世骇俗之事。
招降一个韦俊,给一个参将,清廷是有这样的器量的。
但是招降整个天国,这就太颠覆了。
这证明了,苏曳宁可冒着失去朝廷中枢认可的危险,也要彻底招降整个天国班子。
这是何等气魄?
林启荣道:“大帅一直放着天京不打,我之前还想着,他是不是需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剿灭我们,在清廷那边立大功。结果……竟然是招降整个天国。”
所有人都这样想,甚至苏曳也这么想。
用武力直接攻破天京,彻底消灭太平天国政权。
但是,招降几个核心精英。
但是演变到现在,竟然是整个天国的投降。
但……这也是因果。
从几年前苏曳不断渗透天国高层,不断赠书,在理论和精神上招降天国高层,也就注定了这一天的到来。
一旦天国的精神支柱崩塌,整个天国都会瞬间倒向苏曳这边。
这个时候的苏曳,只能有两种选择,接受和拒绝。
他有这个魄力,接受!
因为从内心深处,他同情、甚至认可这些人。
站在人民这边,真的不是随口说说,而是发自内心的。
“肃顺、端华等人如果要攻击大帅,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了。”
“大帅改名江宁为南京,招降整个发逆班子,反叛之心,昭然若揭。”陈玉成道:“这也能在朝廷一呼百应,清妖朝廷里面大多数人,大概都不想和我们同朝为臣吧。”
林绍章道:“他们大概是不敢的,因为大帅打的是明牌。一旦用这个理由攻击大帅,那就是逼迫大帅另立南朝,现在真的是气候已成了。”
“有些时候,有昭然若揭的野心是好事,未来真的发生什么,大家也更好接受。”
…………………………
朝廷中枢,依旧无法给出清晰的反馈。
进度就卡在那里了。
否定苏曳的不世之功?不能。
肯定他的功劳,那就要接受整个发逆班子,而且就要开始论功行赏了。
所以,这几天朝会上,不谈。
不敢谈。
文武百官稍稍庆贺这一场胜利后,就开始搁置。
但是,很快又一个巨大的噩耗打破了寂静。
“六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
“苗沛霖诈降,马融和诈降,僧王军队被十几万叛军包围于陈留,岌岌可危。”
这个噩耗,再一次炸响在整个朝堂。
但不知道为何,听到这个消息,肃顺、端华等人比较平静。
或许是因为,已经有思想准备了。
陈玉成既然可以诈降,那苗沛霖和马融和为何不可以。
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这件事情却无比致命。
慈安太后听了之后,整个小脸瞬间就白了。
这……这如何是好?
满朝文武,尤其是八旗王公,脸色也彻底变了。
僧王麾下那一万多精锐,不仅仅是旗人最强武力,他们还是种子啊。
一旦这些精锐全部折损,那……八旗手中就没有力量了。
但是接下来怎么办?
必须要救!
怎么救?
派谁去救?
………………………………
俄国公使,美国公使面对清国的这个局面,陷入了狂喜。
俄国公使主动找到了郑亲王端华。
“我们愿意提供最大的帮助。”俄国公使道:“我们愿意退兵瑷珲城,我们愿意彻底退出黑龙江。”
“我们愿意提供武器,甚至提供军队,帮你们救出僧格林沁,帮助你们消灭叛军。”
“我们愿意帮助你们练兵。”
端华道:“条件呢?”
俄国公使道:“拒绝苏曳。”
端华陷入沉默。
俄国公使道:“我们愿意提供一万人的军队,而且指挥权交给你们,帮助你们救出僧格林沁。”
“李鸿章麾下都有一支洋枪队,那么你们清廷手中有洋枪队也很正常不是吗?”
“我们是无条件提供一万大军。”
“而且你们也不要怕,苏曳在南京自立,也不要怕南北内战,我们和美国人完全站在你们这边,为了帮助你们消灭叛逆,我们可以派遣更多的军队。”
俄国公使甚至都来不及上奏俄皇,直接就自作主张了。
一个合格的外交官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之机会。
只要促进清国南北分裂,那就是十倍,百倍的利益。
未来整个黑龙江,大半个蒙古,大半个西北,都会成为伟大俄皇的土地。
区区五六十万平方公里算什么?
届时能够拿到的就是几百万平方公里。
……………………………………
肃顺府内。
“怎么办?”端华道:“接下来怎么办?”
“僧格林沁的一万多人,是我们旗人最精锐的武装,一定要救。”
“让谁救?”
肃顺道:“几个方案。”
“第一个方案,去向西太后请罪,请求她派出荣禄的第三师,还有景寿的守备师去救。”
“第二个方案,去求曾国藩,让他率军去救。”
“第三个方案,和苏曳谈。”
端华冷笑道:“俄国人说,愿意无条件派出一万人作为雇佣军,完全交给我们指挥,让我们去救僧格林沁。而且愿意无条件退出瑷珲城,彻底退出黑龙江境内。”
肃顺道:“唯一的条件,就是让我们彻底否定苏曳,逼迫他在南方自立是吗?”
端华道:“是。”
“呵呵呵……”肃顺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笑。
“这俄国人,真的把我们当成废物了吗?真把我们当成了祖宗不肖子弟了吗?”
接下来,几个人就开始讨论这三个方案。
“第一个方案,西太后未必敢答应。”肃顺道:“荣禄手中的军队,是唯一完全服从她命令的,她害怕折损在河南战场。而且一旦她派出荣禄,那就意味着和苏曳翻脸。”
虽然到不了翻脸的地步,但肯定是会有明显裂痕。
“第二个方案,让曾国藩出兵,他大概也会接旨,但是速度会不快,等到他湘军赶到的时候,僧格林沁的军队说不定已经伤亡惨重了。”
“第三个方案……”
肃顺没有说。
现在是对苏曳最最有利的时刻了。
任由十几万叛军,把僧格林沁麾下的旗人精锐全部杀光,完全是让他称心如意。
就算让苏曳派兵去救,那八旗王公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还是第一个方案吧。”端华道:“请母后皇太后出面,施压西太后,派荣禄和景寿出兵。”
最终,几个人全部点头答应。
…………………………………………
肃顺、端华等人再一次去钟粹宫求见慈安太后,说出了这个方案。
这位年轻美丽的太后,以前遇到事情,都很难拿主意。
唯独这一次,非常果断。
因为她太明白这里面的严重性了。
如果这一万多旗人精锐折损了,那八旗就彻底失去了力量。
那对于她这个太后,对于皇上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于是,慈安太后再一次摆驾长春宫。
上一次,她因为小皇帝看春宫画册去了长春宫,狠狠发作了一番。
从那之后,两宫太后之间就出现了裂痕。
整整快一年时间,她没有去长春宫,叶赫那拉氏也没有来钟粹宫。
此时,叶赫那拉氏正在镜子面前照自己的肚子。
听到朱三娘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
又要来抓奸了吗?
难道我事发了?
因为上一次的记忆,实在太深刻了一些。
难道我怀孕之事被看出来了?
她几乎本能地要缩肚子。
接下来,在朱三娘的侍候下,叶赫那拉氏穿上宽松的衣衫,遮掩已经龙气的肚子。
…………………………………………
慈安太后道:“有一件事情,要求姐姐。”
姐姐?
听到这个称呼,叶赫那拉氏不由得微微一颤。
虽然我比你大了两岁,但你这个正宫太后喊我姐姐?
叶赫那拉氏赶紧道:“万万不敢这样喊,你是姐姐。”
慈安太后道:“僧格林沁被围在陈留,胜保手中的军队打不过十几万叛军,但是僧王麾下是我们旗人最精锐的力量,不得不救的。”
叶赫那拉氏点了点头。
慈安太后道:“所以,我想要让荣禄和景寿率军去救,如何?”
呃?!
叶赫那拉氏内心一紧,对方这一声姐姐果然昂贵。
她内心本能就要拒绝。
之前她一心都系在苏曳身上,甚至有一种错觉,两人一体。
但是从苏曳抗旨之后,她深深知道,自己唯一能够控制的就只有荣禄的这支军队。
河南可是有整整十几万叛军,最关键的是苏曳在里面的作用诡异莫测。
让荣禄这一万多人去救,真的有一种抱薪救火的感觉。
万一苏曳觉得整死僧格林沁这一万多旗人精锐还不够,还要顺便把荣禄这一万多人也弄死,怎么办?
表面上看,荣禄一万多人加上景寿一万多人,就有三万军队。
再加上胜保的三万多人,僧格林沁的一万多人。
加起来整整有七万多人,按说胜利概率非常大的。
但是,这里面可能有苏曳的影子。
万一,苏曳的精锐军队混在这些叛军里面,布下了一个天罗地网,那岂不是投入多少军队,就葬送多少军队?
太吓人了。
但是,面对慈安太后的请求,她是无法直接拒绝的。
“好!”叶赫那拉氏直接一口答应。
听到这么果断的回答,慈安太后长长松一口气,哀家没有看错人。
你没有辜负我之前的爱护之心。
……………………
接着,叶赫那拉氏马上接见荣禄。
“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荣禄道:“奴才知道。”
“我们这支军队是命根子,以后还要不断扩编,是万万不能折损的。”
“就算僧王那边全军覆灭了,我们这支军队也不能有损。”
叶赫那拉氏闭上美眸没有说话。
荣禄道:“奴才会表现得非常急切,见完太后之后,立刻去母后皇太后那边表决心,然后立刻离开去天津,然后用最短时间集结出发。”
“但是,接下来是雨季,在路上肯定要折腾很久。”
“所以就算发生了什么不测,也怪不得我们。”
“母后皇太后那边,无论如何也责怪不到太后头上。”
“但是……”
叶赫那拉氏道:“但是什么?”
荣禄没有说出口,因为不该他说。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后的孕相越来越明显了,真的需要找一个机会,隐藏在世人之后了。
叶赫那拉氏脸蛋一红,但心绪却无比复杂。
荣禄道:“奴才告退。”
接下来,荣禄立刻求见了慈安太后,景寿也在。
两个人向慈安太后表了决心,一定用最快的速度出兵,拯救僧格林沁部。
拯救八旗精锐。
见完了慈安太后之后,两个人立刻出宫离京。
景寿在京中集结军队。
荣禄连夜赶路去天津,一路上不断换马,没有丝毫停歇。
到了天津之后,他立刻集结军队,几乎没有做任何停留,率军离开天津,赶赴河南。
不过,如此一来会面临一个问题。
景寿的军队占京城兵力近一半,如果他率军全走的话。
那,整个京城岂不是落入张国梁守备师手中了?
于是,太后下旨让在天津集训的近万人,临时加入守备师,立刻进京。
这近万人,是当时苏曳训练主力陆军师的时候被淘汰掉的那群人。
朝廷不愿意放弃这些兵源,就让他们再一次参加了集训,想要让他们成为二线守备师。
只不过,如此一来一往,景寿这边出兵就很慢了。
需要等到天津的那近万人进京之后,景寿这边才会率军出发。
而荣禄那边,风风火火用最快速度离京,最快速度率军离开天津。
但是到了半路上,速度立刻慢了下来。
没有办法啊,天降暴雨。
山洪爆发。
大军辎重,火炮太重了。
就这样,想要去救僧格林沁,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
僧格林沁的一万多人被包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已经打了好几仗了。
他的这一万多精锐,战斗力还是很猛,击退了叛军一次又一次进攻。
而且胜保的三万多人也赶到战场,和僧格林沁内外夹击打配合,不过这三万人战斗力就很拉胯了。
而且,新式军队最关键的是弹药。
另外僧王这一万多精锐,有一半都是骑兵,骑兵守城,如何能行?
当弹药打完之后,他麾下这一万多精锐战斗力就开始急剧下降。
而且最致命的是,陈留县城存粮太少。
之前经历了好几场兵灾,人口和粮食物资本就不多,一下子用尽一两万大军,如何够吃?
当然,倒是没有饿死的危险。
因为有很多战马,可以杀马充饥。
但是战马却没有东西吃,如何打仗?
僧格林沁先杀蒙古马。
主力骑兵的伊犁马,外国马,真的是一匹都不舍得杀。
但也看着它们越饿越瘦。
见到这一幕,僧格林沁心痛如绞。
胜保率领的这三万多人指望不了的,一开始僧王还信心十足,觉得在陈留县立足稳了之后,靠着这一万多精锐是能够突围的。
一开始,确实也表现出了这样强大的气势。
如果,他仅仅只是想要让麾下几千精锐骑兵突围,那完全能做得到。
但是,还有一万多步兵呢?
难道全部放弃吗?
这里面可是也有八旗新军的啊。
要突围,就全部突围。
就是抱着这种心思,这一万多人就被彻底困在这里了。
战斗力急剧下降,精锐战马没有草料吃,也没有力气。
胜保的三万多人太无能。
僧格林沁望着这一万多精锐,回想起几个月前在山东战场的势如破竹。
何等威风?何等厉害?
为何战斗力,就一直下降呢?
他当然知道答案,甚至也看到了答案。
金银珠宝。
山东这一战,关键大战都是这一万多精锐打的。
所以最大的缴获,也都是这群人。
每一个人都发大财了,打到哪里,就劫掠到那里。
钱多了,战斗的心思也就淡了。
尤其进入河南这几个月,伴随着苗沛霖和马融和的投降,所有的城池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
几个月没有打仗,而且还荒废了训练。
僧格林沁亲眼看到,这群人如同吹气一般胖了起来。
这战斗力,如何不下降?
人教人没用。
事教人,瞬间清晰明了。
僧格林沁甚至能够确定,最多两年时间,这支精锐就会彻底退化得和之前八旗废物一样。
这一次若能逃生,他一定竭尽全力,重新训练这支精锐。
一定按照苏曳之前定下的规章制度,拼命往死里训练,往死里管。
但是……
还能不能逃生?
新式军队,弹药打没了,就失去了八成战斗力啊。
朝廷的援军在哪里?
为何还不来救?
再不来救,朝廷最精锐的八旗力量,真都要折损在这里了啊。
他能够感觉到,一开始苗沛霖的军队其实并不积极,始终是想要留一线。
但随着战斗的深入,直接把仇恨之心,血性给杀出来了。
因为互相厮杀,伤亡越多,仇恨越大。
而且更坏的消息是,叛军可能会越来越多。
山东和河南的捻军,本来就如同星星之火,朝廷大胜的时候,很多捻军就直接逃入乡里,变成平民。
现在局面反复,那些藏起来的捻军,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而且更坏的消息是,西北那边的叛军有可能会杀入河南。
这段时间都有耳闻,西北那边正在酝酿惊骇之事。
一旦揭开,恐天下侧目。
………………………………………………
又过了一段时间。
军需官来报:“僧王,可能……要杀伊犁马了。”
僧格林沁颤声道:“不能杀,精锐战马不能杀,那是我们骑兵的命根子。”
苏曳为了练成精锐骑兵,用巨大代价,到处购买昂贵的战马。
之前杀蒙古马也就罢了,现在最精锐的战马竟然也要杀了吃肉?
军需官哭道:“僧王,小人也不想杀,但不杀的话,城内就要断粮了啊。”
“而且那些伊犁马,天天只吃草,也早就瘦得不行了。城内的草也吃完了,就算不杀马,也会饿死的啊。”
僧格林沁怒吼道:“朝廷的援军了?天津距离开封这么近,就算爬也应该爬到了啊。”
他看着密密麻麻的战马,瘦骨嶙峋。
很多战马,都已经病了。
甚至军中很多人,都已经病了。
因为这个县城太小了,挤进来一万多人,大几千匹战马。
卫生条件又不佳,如何不病倒?
僧格林沁双眸含泪,早知道真应该让精锐骑兵突围的,剩下一万多人就扔在这里。
能够突围出去几千人也好啊。
站在城头,看着外面黑黑压压,无边无际的叛军。
十几万人,真的是能够将陈留县城包围得水泄不通。
援军呢?
援军呢?
朝廷诸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一万多八旗精锐,全部葬送在这里吗?
僧格林沁踉跄地走下城墙,回到简陋的营帐内。
………………
次日一早,僧格林沁如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
结果竟然觉得爬不起来了,整个人天旋地转。
一摸额头,竟然高热。
他这个主帅,竟然也病倒了。
这又是军纪问题。
陈留县城太小了,里面只有几口井。
天气渐渐变热,死去的人和战马尸体,开始腐烂。
稍稍不讲卫生,就细菌横生,开始出现瘟病,虽然没有大面积发作。
如果严格按照帝国新式陆军的规章制度,也不至于会发生这等情形。
此时,外面响起了惊天的战鼓。
还有无数的冲杀声。
叛军又开始攻城了,显得那么惊心动魄。
僧格林沁一阵阵头昏目眩,大声道:“来人,给我穿甲,我要上城墙作战。”
“僧王,您发着高烧,病得如此重,如何作战?”
僧格林沁吼道:“废话少说。”
然后,几个人只有抬过来他重重的铠甲,帮他穿在身上。
之前这几十斤的铠甲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而现在却重如泰山,穿上之后,竟然无法喘气了。
他强忍着痛苦,做出坚毅表情,拿着武器,往外走。
依旧龙行虎步,想要让人看到他威风不倒。
但是,仅仅走出不到十步。
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冰凉。
撑住,撑住,撑住!
僧格林沁,长生天在看着你。
道光爷在看着你。
先帝在看着你。
但是,他终究没有撑住。
最后一步迈出一半的时候,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
周围人拼命冲上来,大声高呼:“僧王,僧王,僧王!”
而与此同时!
南边几十里处,出现了一道黑线。
紧接着,无数个黑点。
一串号角声响起。
无数的骑兵,奔腾而至。
援军来了。
只不过,不是朝廷的援军,而是苏曳的援军。
王世清的精锐骑兵。
在他身后,就是苏曳率领的几万精锐步兵。
苏曳一直说的是,这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战斗和复兴。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想放弃任何一个民族。
他还是想要给予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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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
苏曳的军队,如同凶猛潮水一般涌来。
哪怕距离得更远,他们还是更早地赶到了战场。
僧格林沁在昏迷之中,也仿佛听到了金戈铁马,也仿佛听到了炮声阵阵。
听到了无数人的高呼。
听到了无数的轰鸣。
厮杀。
战斗!
而他自己的体内,也仿佛在经历一场厮杀和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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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终于,僧格林沁睁开了双眼。
长生天,我这是死了吗?
因为,他睁开双眼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苏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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