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应该已经备好了。现在这事态太过混乱,真叫人头疼。”张捕头这等神捕都能为此头大,这江湖事果然深不可测,“先叫上红绫玉罗二位姑娘吧。”
红绫玉罗见三人回来,喜笑颜开。
“大热天的,委屈你们这番苦等了……目前我们经历的这件事情有些复杂,我认为你们还是先回家的好……”周皖劝说道。
“可是周大哥,多经历些不是更好吗?我还不想回去……”红绫反驳。
“太危险,我都没有绝对的把握。”周皖摇摇头。
“不如先去吃饭吧,这件事以后慢慢说——老爷还没回来?”张捕头知红绫玉罗倔强,只得解围。
“没看到啊。”玉罗摇头。
“真是怪了,老爷不会碰到什么危险吧?不过他这么厉害,不应该出事。”张捕头费解地摇头,随即号召道,“走,大家都饿了,老爷见咱们先吃,不会说什么的。”
这一桌宴席,菜有三种,荤的烧鸡,素的青椒炒豆饼,有荤有素的瓠子饼;汤是养胃润肺的银耳莲子羹;酒有两壶,都是清酒;米饭自有一桶,盛出了六碗,要给老盟主留一碗。“衙门奉碌少,不能像大户人家那样,便简单做了些菜品。周兄,三位姑娘,还请多多担待。”
“咳,总比那年饥荒的吃糠咽菜强多了。”周皖道。
“不过近日里海上人在闹饥荒啊!”忽闻门外一人搭话,周皖一听,熟悉极了!
“原来是迎枫姑娘大驾光临!”张捕头笑着起身迎接。
“我可不是大驾光临,不过是来打打秋风蹭顿饭的,放心,这次我也不会吃白食。”迎枫大大咧咧地走进门,向张捕头抱了抱拳,“还有这么多客人,真是不好意思打搅了啊——周皖你也在这里?”
“你们……认识?”张捕头似乎很惊喜。
“看张捕头你这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就知道你又有艰难的任务要交给我做了!吃一顿饭,干一分活,你可不能太坑人!”迎枫苦恼地摇头,并不接张捕头的话茬。
“你虽无上天入地的本事,入海的本领也是有的,真难以置信,这世上简直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张捕头赞叹道。“见笑,见笑!我先行去取碗筷,这几位的介绍工作还得由您老人家代做了!”迎枫一下子就没了影。
“来无影去无踪,真是……”张捕头摇头,“不过她办事确实很可靠。上次她来蹭饭,兄弟们图节约粮食只给她了一碗没削皮的蒸土豆,后来真帮我们削了一筐土豆。还有一次让她帮忙追堵逃犯,她硬是把犯人逼到了海上,抓住了他。”“不过这里又不靠海,她为什么到这里蹭饭?”挽花奇道。
“也就是近两三年,她的船可能出了些问题,她干脆就上内陆来游玩一番,还经常把银子随手搁兜里,一时半会找不到。她说对这儿熟,饭菜朴素合她胃口,就总过来。”
周皖似笑非笑地道:“张捕头,这次你不会又要劳烦她对六丑这件事进行调查吧?”
“聪明!”
“那她可是倒了大霉了!”周皖叹息。
“什么我就倒了大霉?”迎枫随意地搬了把凳子,端着半碗饭,夹着一双筷子,坐在了菜香四溢的宴席旁。
“今天你这回蹭饭,可是要接个不容易的任务啊!”张捕头无可奈何地笑笑,“来,先吃饭,吃完饭你就知道是什么任务了。”
迎枫也不含糊,和众人对了一杯酒,便开吃了。
“与君一杯酒,成我半句诗……”迎枫喃喃着。
酒足饭饱,迎枫起身:“张大捕头,这次又是什么任务啊?”
张捕头叹了一口气:“这可能不只是一个任务,是一系列不容易的任务!”
“奸诈狡猾!不过我说了就绝不反悔,我会做到的。”迎枫笑骂。
张捕头和周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遍。
“那你们怎么不去玄城制服住她们的头头要人?单快和项司子前辈的命啊……”迎枫立刻做出了反应,“就算有什么银蛇,他也是听命于玄城——除非他是玄城乃至寸步阁的最高统治者。”
迎枫的思路虽然说出来令人莫名其妙,然而结果却通常不差毫厘。原因是她善于思考而不擅长表述,有的话她得用不同的方式说数十遍——别人还不一定能听懂。
“那么你觉得,我会让你去做什么?”
“你们很难做到的事情呗。问江湖可问曲明涯,访寸步不需我出场,像我这么无能的人,充其量就是去引蛇出洞的!”迎枫笑道。
“你太看低自己了,却猜得一点不错!”张捕头道。
“话说回来,县老爷怎么……眼看天黑了饭菜也凉了……”周皖是这么说,实则还在暗示众人老盟主的角色。
“老爷他……”张捕头皱眉,“我不想怀疑他。”
“都是这么想的,但是事实还是他老人家有嫌疑。”周皖无奈。
“话是如此。”张捕头摆摆手,“目前先假定他老人家不是。”
众人商讨了一阵,挽花也毫无保留地向在场之人公开了自己所知的消息。
老盟主还没有回来。
“那好,迎枫姑娘……”
“真啰嗦,要么就叫迎枫,要么就随便安个姓谷粱,对我的称呼就俩字,别多别少。”迎枫哼了一声。
“好好好,迎枫,今夜就劳烦你和挽花去她平日和银蛇接头的地方,记住,一定要小心,尽量套出一些有用信息,尽量不要打,打不过就跑,若是可以,还请周兄在暗处保护——那个银蛇若是功夫很高,你就在一旁的高地后面藏身。”张捕头定下了计划,“好了,各位,先回去休整一番吧。等到子时,行动开始!”
过了一阵子,张捕头收到了老盟主请人转交的信条:今夜不归,离城入舒。
月光清亮,空气温热。
月明之夜,谁知后话?
庭院里的一角。
这里有石桌,石凳,茶碗,当然还有茶,也有人。
两个人。
“周皖,你这回到这儿是干嘛来了?”迎枫笑道,“你应该在宇文……宇文虹那儿指点俩孩子才对。”
“亏你笑得出来,宇文大娘前些日子去世了,我受命把红绫玉罗送回家——她二人偏要再经历些江湖,既是想办法送送,又是迫不得已卷入了这件事。”周皖皱眉。
“唉?我错了我错了,你可别怪我。咱们再说说今晚的事儿吧。”迎枫收敛了笑,柳眉眉稍一翘。
“今晚?今晚难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有很多!”
“比方说?”
“看武功路数。”
“不是说尽量不要打么?”
“说不定真的会对对功夫——我跟着挽花去,我是谁?”
“你不是假扮难得一见的葬花么——有挽花监制的面皮还会出问题?”
“别忘了,照你说的,那个老爷的女儿是六美之一,所剩无几的六美中,葬花也很可能就是!”
“你也怀疑他?但是……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万不能出事!”
“我知道的。你也要认真履行好自己的任务,注意安全——可有两个小妹妹要你照顾呢!好了,我去沐个浴,再好好歇歇,再去会会那什么银蛇。”
迎枫放下茶碗,神清气闲地走回屋子。
周皖兀自发愣,终再饮了口茶,嘴角上扬,起身步回房去。
————
迎枫坐在澡盆子里,蒸汽氤氲徘徊在屋内。窗子牢牢关着,遮了帘子。屏风遮挡着迎枫所在的角落。
迎枫面带微笑,惬意地捧起水,扑在脸上:“好久没这么舒服地泡澡了。虽然是大热天……”
常年在海上,使得本应如花似玉的迎枫大姑娘太早地有了沧桑气息。微黑的肤色,略粗糙的皮肤,深邃的眼眸——她倒还不忘了那傲视天下一般的笑。
————
夜深。
挽花与迎枫所扮的葬花走在山间。
纷乱的蝉声,蛐蛐儿的叫声,闷闷的树叶簌簌声,混杂。
周皖远远地跟着,警惕地聆听四周的声响,最后停在高地,靠高地上的岩石掩护,他遥望着二人。
到了。
银蛇在一棵树侧,抱着胳膊,他银色的衣服在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他用后背对着挽花和迎枫。
“怎么是两个人。”银蛇的声音怪怪的,有些刺耳,有些杀气。
“我被人打伤了……”挽花蹙眉。
“听出来了。”银蛇冷冷地道,“她呢,来者何人,脚步声有些异样。”
“葬花。伤未愈。”这声音俨然从迎枫变了个人,冷静,沉稳,却气息不足,像极了受伤。
银蛇猛然回头:“葬花?怎么回事?”
——他遮住了面目,看不清模样。
“葬花姐姐为了劫走我,和那个叫周皖的家伙打了一架。”挽花抢答。
银蛇不答,细细地打量着“葬花”。
“我问你,你在寸步阁生活了多久?”
“十三年又五个多月。”“葬花”熟练地答道。
“是十三年五个月零八天。”银蛇冷哼。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挽花和“葬花”都对此感到非常惊讶。
“我要不知道,怎么做清楚这工作。”银蛇的声音微微发颤。
“你的嘴怎么了。”“葬花”猜测道。
“你感觉到了,它在抽搐。”银蛇轻轻道。
“为什么。”“葬花”追问。
“不为什么。”
“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可记得你叫什么?”银蛇转换了话题,语气平缓了些。
“难不成这你也知道?我不能告诉你,免得你去加害我活着的亲人。”“葬花”假意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他们还活着?”银蛇反问,“你娘亲死了,你爹早已经不是当年的付臣主。”
“你知道他还问我。”“葬花”咬唇。
“因为你不是付玉瑶。”银蛇下了结论。
“我为什么不是,我爹既然已不是当年,我也可以不是当年,但我的名字还是。”
“可是你应该在池州。”
“谁说过。”“葬花”突然觉得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她很紧张。
“那就是有人泄密,有人伪装葬花领任务。”
“那是谁?”她平静地问
“是她和你!”银蛇猛地向挽花发起了攻击。
“薛无黛虽然给你们下了失忆散,可你的父亲,竟然找到了你,暗中告诉你了太多——然而你不觉得你知道的也多了点?你当我不知道她不是?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吧!”银蛇向二人怒道。
“葬花”硬抢下了一招,被震退三步,顿觉胸中气血翻涌。未等她定下心神,银蛇的掌又来了。
“银蛇……你为什么……”挽花尖叫。
“葬花葬谁人……”“葬花”强自笑道,“我是,一个你不认识的葬……”
周皖在高地后,颇为二人揪心。不过他没出手。一是来不及,二是迎枫还没示弱,若是自己贸然出手,很可能谁都活不了——银蛇是蛇,狡诈而灵动,功夫不浅。
但他已经在掌中扣了一粒石子,以备不时之需,他不求伤人,只求引开银蛇的注意力,趁机救人。
银蛇突然止住了掌。他缓缓收掌,轻缓。
“现在你是真的受伤了。”银蛇叹道。
“花……” 她的声音,无力。
“你……你为什么要用赤气伤了葬花姐姐!”挽花斥责道。
“这四下里无人,说了也罢——那周皖一点都没伤着她。我初时以为是周皖的诡计,欲擒故纵,便下了手。想来却不是。”银蛇呆呆地有些出神,“带她回去,找周皖疗伤。你们今夜就借宿在衙门,那周皖绝不会看着人死,滥好人一个。这次计划暂缓,至于下次见面的时间,我会想办法通知。”
银蛇一仰脸,闪入树林,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