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小娃儿想留下来看热闹,也给大人低声地训斥着拖走了。可人们走归走,离了和畅中间,到了路上,又都忍不住纷纷站着,远远地看热闹,不肯离去。
诺大的禾场上,只剩下孔大伟跟身边孔家的二三十号人。
“哼!山杏,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今天是铁了心让打我大伟的脸呀!哥哥我对你没坏到哪儿去呀!”
孔大伟抱起手臂,没有丝毫动手搬凳子的意思。
“脸是自己给的!孔大伟,你自己不要,别人可给不了!你不把我这个村长放在眼里,我就想试试我这个村长的话还好不好使!”
山杏针锋相对地说道。
孔大伟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心里明白,这回是没有商量余地了。
“山杏,当着这么多街坊们的面,你不会真要我大伟一把把搬回去吧?”
“你说呢!”山杏没等孔大伟话音落下就果断地回了他一句,并且,还转头冲在场的所的人宣告:“都听好了!椅子全得孔大伟搬,一把不能剩下,谁要帮他,我给谁小鞋穿!”
这么直通通的一句话,在全村老少听来,既是新奇,又是震惊!辛庄这么些年来,任是哪个村长说给人小鞋穿,还从来没有这么大庭广众,明明白折地宣称的!也只有山杏这样的泼辣性子女村长,才能说出这么单刀直入的话来。
大家伙这下都信:村长是真的发威了!
孔大伟四下望望,会场里一共有百来把凳子,边上百多号人看着,所有能下的台都已经让山杏拆了。向来在村里不可一世,根本不把娘们放在眼里的孔大伟,这会儿心里头还真头一回有点儿不踏实了。
真要搬?
那他孔大伟以后还以在村里抬起头来么……
孔大伟的心里抽搐了一下,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旁的林学涛身上,略一思忖,朝对方迈开步子,走的时候,手掌一伸,拖了把凳子在背后。
强子一看这情形,也不含糊,随手也拖了把凳子,攥得紧紧的,凑到林学涛跟前。
在林学涛前头站定了,孔大伟这会儿脸上再也没有人刚才的轻松不屑。
“涛子,你真不打算管管啊?”
孔大伟黑着脸瞥了一眼台上。
林学涛淡然一笑,从容道:“村里的事我要是件件插手,那不坏规矩,成独断专行了么……”
“那你的意思今儿也想看我大伟的笑话了?”
孔大伟脸色一沉,胸口开始起伏起来,声音里头听得出压着火,手里的凳子一条触着地面的腿给摁得嵌进了禾场泥地里。
“哼哼,大伟,我要是你呢,就麻利儿的几下把凳子搬回去得了!还能挣个大老爷们的肚量,下得来台,你要是这么僵着,那这老林家禾场里头,能不能消停还真不好说!”
强子这话说得绵里藏针,一面劝孔大伟认个怂,一面也是告诫对方,孔大伟他要是想撕破脸皮,这儿也没人怵他!
孔大伟瞅了一眼强子,没话回他。眉眼间神色犹豫了下,凑到林学涛近跟前,低声道:“林学涛,咱们那天在酒桌上可是有言在先的,你忘记啦!你这么干,有点儿不地道吧!”
林学涛轻轻一笑,收敛了神色,冷冷的回了句:“有言在先也没说可以没规没矩啊!孔大伟,今儿的事你怨不了别人,这脸,你还真得丢一回!你刚才不还说要服从乡的领导么?”
林学涛朝台
上努努嘴,“村长的领导你都不听,我怎么知道你听不听我的!”
台上,传来山杏响亮的催促声:“孔大伟!你还磨蹭啥!快点儿搬!”
孔大伟彻底乱了神,左瞅右瞅。一横心,呼啦一下把手里的凳子举到肩膀上。强子下意识地一个反应,立马伸手去扒开林学涛。
“行!我搬!算你狠,林学涛!”
“别跟我说,跟你村长说去呀!”
林学涛轻描淡写地朝主席台上努了一下嘴。
孔大伟一声不吭,扛起凳子朝村委办公室的门口奔去。临转身的时候,林学涛分明地瞧见孔大伟眼神里头露出冰冷的锋芒。
当着全村百多号人的面,孔大伟从村委办室到禾场,一趟趟地来回跑了几十遍,这才一把不剩地把禾场里的凳子搬完。
自始至终,果真没有一个人敢帮手,就算是孔家本家的人,这会儿也再没有一个敢吭气。
村民们把眼前的这一幕过程看得仔仔细细,心底里,对山杏这个辛庄的头一个女村长,算是彻底刮目相看了!平和善良的表面性子下,是一颗泼辣强硬的心,就连孔大伟这样的人都给训得服服帖帖。难怪这个年轻小寡妇当初在村里不惧得罪那么多男人!
孔大伟搬完凳子,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林家大禾场,带着孔家的人悻悻而去。这一回,孔大伟再没那么神气了,经过路边看热闹的村民人群里,孔大伟再怎么凶横,到了还是没法儿从容淡定。低下头,越是感觉所有人都在拿眼睛别有意味地偷偷瞄自己。
“日你娘哩!让开!拦在路中间找打么!”
孔大伟嘴里气急败坏地吼了句,一脚把拦在自己前头一个穿开裆裤的娃娃踢开,闷声往孔家方向奔去了。
热闹散场,众村民陆陆续续也都散了回去。
“孔大伟这小子这回可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嘿嘿!”孔家人走后,强子不无得意地笑道,“想在山杏跟前充威风,这小子我看是太狂妄了!以为找了个县里的大靠山就不知天高地厚!活该!只可惜王宏这老小子不在村里,咱们弄不到他!”
“孔大伟是土狼,王宏就是家虎!强子,等着瞧吧,先让他们蹦跶几天,咱们一个个收拾来!”林学涛胸有成竹地说道。
“涛子,咱们这几年费了不少周折,搬到了刘家两代人,赵家也废了!现在就只剩下孔家,要给弄掉咱们就算是彻底一统江湖了。我看孔大伟这小子也不过狗仗人势哩!打完土狼家虎,咱们终归还是得把那‘养虎’人干倒那才算釜底抽薪!”
林学涛点点头,知道强子嘴里所说的这“养虎人”正是县城里的吴运炳,这老家伙藏在幕后,既不像刘明辉刘惠普那样贪婪张扬,又不似孔大伟这般蛮横多变,表面上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老头,实则根基牢牢地扎在县城各个角落。要弄倒这个大对头,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涛子,经过今天这事儿一闹,孔大伟应该能长点儿记性,村里能太平些日子了!孔家最近忙着搞酒楼,搞野菜馆子,钱大把的投,又是在村里建馆子又是雇人工,我看用不了多久,咱们村里就会来不少外头的游客。趁着这段时间有空,我想去县城呆段时间,好久没跟小丽碰面了,要再不聚聚,只怕显得生分了哩!”
林学涛点点头,说:“你也是应该去看看小丽了!放心吧!厂里的事儿交给我就成,再说还有山杏在村里看着呢!对了,度假别墅里
头也缺人,我正寻思着去县里找找看呢!本村的那些个娘们,洗衣做饭下地还行,真要伺候人,还是不专业!”
强子想了想,说:“那正好,你到了县城的时候去东门人才市场瞧瞧,那儿有不少找活的人。现在雇人也流行去市场交易哩!就跟当年贩山货一样!”
林学涛想了想,觉得自己是该去找找看了。
第二天,强子收拾东西去了县城。
林学涛重新回到乡镇大院里忙公务,按说乡镇大院的领导班子人数比村里要齐全多了。作为乡长,大部分时候只是作全乡大事儿的决策,再就是得隔三岔五去县城开会了,反倒不如村里的事儿细琐。
山杏自打上回狠狠地挫了孔大伟的锐气之后,整个人也顿时精神干练了不少,借着这股劲儿,俨然威望大涨。以前在村里串门,跟她平辈的,年纪大些的,村长的称呼那基本都叫不出口,只是山杏山杏地叫,山杏倒也不计较,反而显得亲切。现在情况不同了,即使有人当着面喊山杏,旁边人也会提醒,还是叫村长来得正经。孔家没有敢找山杏的茬,办起村里的事儿来也就顺当了许多。
春末之后几场雨一过,再一放晴,天气很快就热了起来。转眼间已经到了七月。
这天,林学涛到县里开完会,找到胡正达,了解了一些有关吴运炳的事儿。胡正达跟秦家有些渊源,对于林学涛来说,算是县里官场唯一的自己人。可即使他这个纪委书记,有关吴运炳的信息了解得也不多。吴运炳在县里领导几十年,政绩突出,档案一清二白,没有丝毫瑕疵。这让林学涛不禁心中更加感慨。
告别胡正达,林学涛在县城大街上溜达,这当儿刚刚放暑假,大街上还有不少背着书包的孩子们,不少是报了假期班的学生。林学涛忽然想起那天强子说的关于人才市场的事儿,就改变了原来回村的计划,拎着公文包往县城东头走去,进了东门人才市场,里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热闹程度大大出乎林学涛的想象。
满街站着各式各样的工人和中介,工人们大多是小工,也有做保洁的,服务员倒是没瞧见。中介则大部分是妇女,手里拿片汗渍渍的白纸,上头用粗毛笔字歪歪扭扭地写着各式工种,上档次点儿的用的是打印的字体,瞧见穿得抻抖点儿的人就笑眯眯上去问:老板招工么?
市场里人一多,周边别的生意也都着火爆起来,快餐店,服装店,副食小吃,还有搬个小马扎挎个篮子的擦皮鞋的妇女。不少背上还背着吃奶的孩子。
林学涛挤在人群里头,不住地四下观望,主要是搜寻中轻年的妇女,看看有没有合适做服务员的。正在一处空地处刚刚停下来歇口气,旁边一个拿着扁担绳子,黝黑憨厚的中年汉子看他穿得不错,热情地凑上前来。
“老板,招小工不?搬运、装修、泥瓦匠小工都理手哩!”
林学涛笑着摆摆手,跟眼睛人晃一眼,忽然觉得有些面熟,仔细瞅了半晌,总是差那么点儿记起来。
“这不是涛子么!”
眼前的中年汉子倒先认出了他。
“你是二柱哥!”
“嘿嘿!就是哩!”杨二柱咧开嘴笑了起来,兴奋得把林学涛从头到尾一遍遍地打量,直点头。
“嗯!涛子越来越有贵人气了哩!又当官儿又当老板的,咱们村就数你出息!”
“二柱哥,怎么在村里好久没见你跟芬姐,搬家了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