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找我有啥事儿?”吴运炳直接了当地问。
王宏沉默了会儿,眼见吴运炳身体状况不好,一时有些不愿拿辛庄的事儿烦他,就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没……就是来看看您。”
“别装啦!有事儿就说。”吴运炳头也没回就果断道。
王宏见在干爹面前啥也瞒不住,只好支支吾吾把来意说了。从山杏辞职,到铁牛淹死,再到刘强设计半夜想对孔大伟下黑手,原原本本,来龙去脉都给吴运炳详情交待了。最后,又说起在孔家跟孔老头谈话的事儿,末了,愤愤不平嚷道:“干爹,你说说,孔老头这老小子是不是忒坏了,他倒好,坐等孔家坐在村里的头把交椅,把扳倒林学涛这桩难事一脚踢给咱们。我寻思着,他是想让孙子孔大伟单干呢!我要干不成这件事儿,他可就有借口独霸村里的生意了!这老东西!”
吴运炳细细听完,末了,轻轻转过身来,却是一脸的轻松,丝毫不像他眼前的晚辈那般一肚子怨气。
“王宏,孔老头这一把年纪可不是白活的,你以为他会随随便便让你来找我吗?他那是有把握才出的主意,你呀,还嫩着!”
“把握?他能有什么把握,一个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头,满脑子还是那套封建君臣旧思想哩!见了当官的跟孙子似的!就差三跪九叩了!”王宏高声嚷嚷,一脸的鄙夷。
“他自个儿怕林学涛这个乡长,就想让咱们去对付,我又没那能耐,您也早退休多少年了!林学涛虽然最近村里一些事儿影响不好,可毕竟前几年声名闹得挺大呀,整个县城都认这个青年企业家……您说,咱们拿什么理由把他从乡长位子上撵走?”
王宏越说越气,现在,他的目标甚至有点儿不再是林学涛,而是孔家了。
“哼哼……把人弄走,不一定非得贬官,升官也是一样可行的嘛!”
面对王宏的一通牢骚,吴运炳似乎不为所动,只是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插了句。
王宏正说得情绪激动,冷不丁听到这一句,一下傻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什……什么?干爹,你说……”
“王宏,你没有听错!咱们既然没法子把林学涛从乡长位子上踢走,那就让他升升官,到县里来任职吧。你刚才不也说了么,林学涛最近几年办产业,搞得风声水起,声名显赫……”
“让林学涛升官?”
王宏吃惊地喊起来,“干爹,你没糊涂吧?还……还要让他到县里来?”
“没错!到县里来,乡里村里的事儿,他不就鞭长莫及,没权力管了么!”吴运炳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王宏,微笑道:“你看看,让他到县里来当个人大副主席怎么样?”
良久,王宏的脑海里总算转过弯来,刚才还困惑不已的脸上,开始渐渐浮现出一丝阴险得意的冷笑。
“噢……我……我明白啦!嘿嘿!干爹,还是您有办法!”王宏献媚地冲吴运炳竖起一根大拇指。
“不过……这能成么?县里会答应?
”兴奋之余,王宏又不无担忧地问道。
“呵呵,要在以前确实不大能成,不过嘛……现在情况就不同了!出了刘强的事儿,我估计县里没有人不对林学涛有所担心,至少,最近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肯定是。我再给打打招呼,提提建议,这事儿八成能定下来!让林学涛来县里,既可以保证村里不出事儿,又能对外解释得通,理由说得过去,我看行。”
“那就太好了!嘿嘿!太好了!林学涛这一走,辛庄跟赵庄周围几个村子,还不就是我跟干爹您的天下么!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凭啥让林学涛那小子给霸占着,也该轮到干爹您这样为地方操劳了一辈子的老革命了!哈哈!”
王宏一听吴运炳分析,兴奋得直搓手,几乎要跳起来。又赶紧给吴运炳许诺:“干爹,您放心,等我把辛庄赵庄的餐饮业掌握到自己手里,再把旅游业一并拿下,到时候,一定好好孝敬您!”
吴运炳嘴角轻轻一笑,淡然地摆摆手:“我呀,都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还贪图什么那些,只不过,我可得提醒你小子,乡下人虽然书念得不多,但性子却野得很,你呀,能不能驾驭得了,现在还不知道呢。”
“您是说孔大伟跟孔家人么!哼,就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鳖而已,在村里还能兴点儿风浪,在我王宏面前,嘿嘿,不过是小菜一碟,略施手段就一勺烩了!”
王宏拍着胸脯胸有成竹地嚷嚷,末了,把嘴凑近吴运炳的耳朵,悄声道:“干爹,不瞒您说!上回去趟辛庄,我已经打听到了一些关键信息,您就等着瞧吧,很快,我就得拿捏住孔大伟这小子的七寸,保证他对我服服帖帖的!”
吴运炳听罢,向来老沉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迟疑的神色,略作思忖,望着王宏那张神秘冷笑的一双老眼里,泛起淡淡狡诈的冷笑……
强子意欲对孔大伟下杀手的事儿,在村子里自然是闹得妇孺皆知,只是,这事儿太过严重,本村人对付本村人,传出去倒也不是好听的事儿,不像男女偷情之类,因此,村民们也只是在背地里窃窃私语,议论个不停。孔家连日来大摆沿袭,毕竟银子没有白花。笼络了不少人心,再加上,现在谁都知道林学涛已经势不利,村长的人选几乎非孔家不二,那些识时务者,更是站在孔家这一头。
虽然强子号称是要为铁牛讨公道,但是,除了他跟林学涛那帮铁哥们,村里还真是没几个人信。
就这样,阴霾与流言中,辛庄全村人的日子在小心翼翼中度过。
林学涛每天只是例行公事地去镇里,开会,回来照看工厂,表面没啥多话,可他心里清楚,事儿不会这么完结,该来的迟早要来。
自打强子被关后,山杏也没好意思来林家了。仿佛一时之间,老林家成了整个村子的一座孤岛。
半个月后,县里来了通知,要林学涛去县城开会。林学涛整理收拾好东西,迈出老林家门槛的当儿,心里头莫明地感慨万千,仿佛冥冥之中预感到有什么事儿,终于要尘埃落定了似的。
林国庆跟老伴也好像有什么重要事儿似的,送
着儿子小涛一直到了禾场边上,一家人一路沉默着,老两口都有不少话,却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林学涛娘冲着儿子的背影终于喊出声,一开口,却是另一句:“小涛,要是时候还早,路上落一下镇上李家哩,顺便看看你茂昌叔……”
林学涛回过头点了点,就大步朝前走去了。心里明白,娘让他去李家,说是去看李茂昌,其实是想他去看看李芳,探探她的情绪,都过了这么久,这丫头是不是也该消气儿了。
到了镇上,林学涛想了想,站在镇中心的集市人群里犹豫了好一阵儿,最终还是决定朝李茂昌家的方向折转而去。
真真不凑巧,林学涛刚走到李家院子大门口,就远远瞧见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姑娘一脚跨上单车。林学涛下意识地连忙前头跑了几步,还冲那女警招了招手,嘴里却是没有喊出声儿来。
单车上的女警像是眼光瞥到了他,显得一愣,一时就忘了踩脚下,身子底下那单车就没了力道,轮子左晃右晃歪了好一阵子,差点儿就要倒下来。可到了,车上的人没让它停下。李芳一低头,猛然使了几下劲儿,就连人带车一溜烟儿地骑走远去了。
林学涛徒劳地追了几步,泄了气。那只扬起的手臂好半天才怔怔地放了下来。
看来,李芳还在生自己的气哩!
林学涛不怨李芳小心眼儿,他知道李芳的为人,要怪,就只怪自己在度假村里的时候着实伤透了她的心。
林学涛回过神来,刚一扭头,就看见李茂昌正站在送女儿打开的门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不禁脸上一阵尴尬。
李茂昌把林学涛让进屋里,寒暄几句,林学涛有意避免着说起李芳。
“涛子,最近……村里出的事儿闹得挺大的,你也知道了吧?”李茂昌脸色凝重地叹道。
林学涛淡然地点点头。
“这回县里开会,主要是评估大半年以来各乡镇的成绩得失,涛子,茂叔先给你透个底……这回恐怕县领导……涛子,你可要作好思想准备呀!你这乡长的位子……”
李茂昌沉重地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有些支支吾吾的。
不料林学涛倒是坦然地点点头,轻轻回了句:“茂叔,我明白您的意思。事到如今,县里作任何决定我都能接受!”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副早就想开了的神色,李茂昌脸色间的惋惜之情不禁更加重了一层。不管怎么样,林学涛这个乡长,当初都是接的他自己的班,原本以来自己大胆开先例,能让乡里在涛子的带领下扬眉吐气,可没料到,最后竟然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一老一小两人沉默着,似乎谁都不愿再去细说关于强子、关于孔大伟,甚至山杏以及铁牛的事儿。
半晌,李茂昌终于打破沉默,指指外头,劝慰道:“涛子,刚才小芳……你别放在心上!其实她就是刀子嘴,其实心里头挂念着你呢!就刚才临出门前,还跟我打听辛庄的事儿怎么样了呢!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有你的……”
林学涛听了,沉默地低下头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