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身为一个寡妇,还是一个名声并不怎么好的寡妇,在潜移默化中,见了男人就会如同老鼠见了猫般的回避,听那几个男子声音渐行渐近,刘氏下意识的闪进了门旁的柴房之中。
推开院门进来的是五个汉子,刘氏顺着柴房门缝观瞧,其中四个汉子她都在客栈里见过----袁氏四兄弟,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这四兄弟明明是花了银子的客官,却甘愿与生病的老爹挤在同一间屋子,白日里又给掌柜的做琐碎的各种活计,没有半分躲懒耍 滑。
平白多了四个身强力壮能做活的,掌柜的自然眉开眼笑,将原本的几个小二都给辞退了,完全将他们当成伙计来用,官府中人来查看之时,也只以为这四兄弟是客栈的伙计。
几人推开房门,却没有马上回屋,其中一人颇为不耐的掀开斗蓬,露出古铜色的面容和虬实的身躯来,只见汉子眼睛戾色尽现,头发乱如蓬草,被大风掠过,脸上立即现出几块刺青来,图案虽然看不分明,但遍布脸颊上、额头上,在这夜色映称下,令人觉得分外的狰狞可怖,胆子小些的,怕是要跌坐在地上了。
刘氏胆子就属于不怎么大的一类,虽然没跌倒在地上,双手却紧紧攥着木柴,额头渗着汗,腿肚子直转筋。
对于这刺青,刘氏是知道一二的,只有做恶多端之人才会被施以黥刑,黥刑,说白了就是在脸上刺青,刺的字有“恶”、“盗”、“淫”不等,目的是警示人们,小心这些作奸犯科之人。
刘氏虽然不认得这汉子脸上刺得什么字,但字的多少却还是能查得清的,看着像是四个字,应该不是简单的偷盗、杀人、淫掠那么简单,很可能是多罪并罚的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刘氏吓得掩住了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对方发现了小命不保。
刺青汉子怒气冲冲的对袁二郎道:“二哥,别长他人的威风、灭咱自己个儿的威风,现在捕快衙役均在外搜捕,俨然一座空县衙,正是救四娘的好机会,为何不救?”
袁二郎神情一凛,忧心忡忡道:“牤牛子,我和四娘是一奶同胞,我比你更想救她,但洪丰那小子又回到了朝阳县,葫芦里不知卖得什么药;况且,你也看到了,衙役捕快虽然不在,却莫名其妙的多出一队黑衣银甲的侍卫来,将县驿署守得密不透风,个个盛气凌人的样子,怕是来什么大人物了,咱兄弟几个别着了道。”
袁三郎眼白一翻,轻叱一声道:“说得好听,我看你就是前怕狼、后怕虎,不想救四娘,你和我、四娘可不是一个亲娘,算不上一奶同胞......”袁三哥不屑的撇着嘴。
袁二郎一听不干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与袁三郎动手,一侧的袁大郎脸色变了,狠狠的按住袁二郎,沉声道:“都这个时候,争什么争?都是老袁家的骨血,到头来还不如牤牛子重情重义。四娘是咱嫡亲妹子,救,自然得救,但怎么救,却得有个章程。”
袁大郎这个大哥不是白当的,自然有几分震慑力,几个兄弟和刺青的汉子均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袁大郎将脸却转向了只有十七八岁的袁五郎,脸色沉沉道:“五弟,你今天太过莽撞了些,医馆看病的不仅有病人,还有捕快在,你竟敢去抢银子?将捕快引来了怎么办?如果再如此鲁莽,你就不要参与救 四娘的行动了。”
五郎委屈的扁了扁嘴,终于鼓起勇气道:“大哥,俺知道抢银子可能危险,但俺也知道轻重缓急,咱手头已经没有多少存银了,那掌柜的是个见利忘义的家伙,没有了银子,定会将咱赶出客栈,到时候全城都在搜捕,没有了这唯一的掩护身份就会更加的危险。当时那贵人扔银子之时,大家都以为我是个贪财的伙计,不会有人怀疑什么的。您不知道,我当时抢了足足有十两银子,够堵住掌柜的嘴了,呆上十天半月没问题。”
袁大郎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报应来临,这袁四娘自从几月前卖了一个姿色姣好的姑娘,好巧不巧竟是大理寺卿洪丰的表妹加未婚妻,现在引出这么一大摊子的烂事儿,袁四娘不幸被抓,判了开春问斩。
袁家老爹本来是不同意救四娘的,但是袁大郎总觉得搁舍不得,别人不知道,袁大郎却知道,袁家老爹是个不打种的骡子(骡子,就是驴与马的杂交品种,能干活,但生殖力极差,农村人骂男人生不出儿子会骂他是骡子),袁家老爹根本就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简单解释说,袁大郎和袁二郎的娘是正室,二人有血源关系;袁三郎与袁四娘、袁五郎的娘是填房,三人有血源关系,而实际上,五人的爹分别是谁,是两个还是五个,恐怕只有他们的娘亲这个当事人自己知道了,只可惜,两个女人都死了,所以也就成迷了。
总而言之,这袁大郎与袁四娘是没有血源关系的,除了袁大郎,其他兄妹几人根本不知此事。正因为袁大郎知晓此事,所以对这个不是妹妹的妹妹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袁四娘对这个哥哥也是依赖得很,初时不以为意,待及笄过后,袁四娘后知后觉自己爱上了亲哥哥,乃世俗所不能容的畸恋,于是痛苦万分。
在神伤之余,袁四娘被混子牤牛子给盯上了,掳去占了清白的身子,随后想拐卖至青楼,没想到这袁四娘从青楼跑了出来,反而找到了牤牛子,从此以后便干起了雌雄大盗,无恶不做。
这牤牛子日常干的就是奸淫掳掠、偷人倒卖的勾当,是县大牢的常客,上一任的刘县令与这一任的成县令都抓到过他,因其犯的不是死罪,又舍得陪事主银子,所以每每都能化险为夷。成县令刚刚到任时就因奸淫罪抓捕过他,那姑娘却到最后翻了供,不承认被牤牛子奸淫。成县令气得牙痒痒,怒其屡教不改,遂命人在他脸上刺了“作奸犯科”四个字儿,警示县民远离此人。
袁大郎抬眼看向牤牛子道:“牤子,你能调动的人手能有多少?”
牤牛子不假思索道:“能有二十几个,原来有钱供着,还能顶些事,现在没有银子上贡了,小事也许能帮称帮称,出生入死却绝计不好使了。”
袁大郎点点头道:“不用他们出生入死,只要让他们同时在县衙四周制造些混乱就好,那些侍卫看着人影绰绰,定以为有人调虎离山,反而会紧闭不出,寸步不离的守在那贵人左右。县驿署与大牢虽然都是一个大门,却相隔五六十丈,中间的脚门也是大锁紧闭。那些侍卫只要不出来,我们便可堂而皇之的进去,只是速度必须要快,防止在外搜查的洪丰以及捕快们回来驰援。为以防万一,五弟,你将那些掳来的娃子都带着,紧急的时候能派上用场,让他们投鼠忌器。”
牤牛子一挑大指道:“大哥,果然有你的,此计绝妙,若是你早就加入我们,四娘就不可能被抓了。”
袁大郎并未作声,反而是狠狠瞪了一眼牤牛子,最后却又无奈的叹了口气,若不是自己当初犹豫不绝,怕这世俗眼光,四娘也不会与这恶人盘根错结,怎样断也断不了,如今己是悔之晚矣。
几人看看天色,袁大郎斩钉截铁道:“此事贵在神速,不能再拖了,马上行动,牤子,你快去寻孙二安排点火;五弟,你去带上那些孩子;二弟,你将那小子从柴房里掏出来;四弟,你在客房上风口点些迷魂香,量要掌握好,放多放少都不行;我去县衙后门踩点儿,以子时火起为号,记得,不管各自手里的活计完成得怎么样,火起必须都到衙门后院,同时攻入,救下四娘,然后再逃回此处,记住,切莫打草惊蛇。”
几人纷纷点头称是,从怀中掏出一只黑色的巾子,将头脸全部都遮了起来。
袁二郎刚要向柴房方向而来,却被身后的牤牛子给一把扯住,将两块十两的银子塞给袁二郎,一脸阴狠之色道:“二哥,那个孙二你也见过,咱俩换上一换,你去找孙二收买他们点火,我去掏那小子。”
袁二郎眼睛一立不悦道:“那小子就在眼前,找孙二还得走上一柱香的功夫,俺懒得走。”
牤牛子又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谄媚道:“二哥,你行行好、发发善心,帮帮妹夫。姓成的在俺脸上刺了字,害得青楼里的娘们都嫌弃俺,睡女人都不舒爽。只取那小子的性命实在太便宜他了,用不了两年照样睡女人生儿子,我要想个办法,在他心口扎根刺,一辈子想拔也拔不出来,让他时时刻刻都记得我,恨得牙痒痒、吃不下、睡不着。
袁二郎见到银子心里已经十分乐意了,见牤牛子一幅寝人皮、食人血的模样,一把抢过银子,边走边喃喃道:“除了死儿子,还有啥让他恨你一辈子的?!异想天开。”
袁二郎的身形渐渐融入夜色,牤牛子则呵呵冷笑,让人痛恨一辈子的方法还真是有,而且,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