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娃子被安置在了同一个木桶里,毕竟是男娃子,刘氏怎么也不方便,便由衙役伺候着洗漱,刘氏则带着几个女人在隔壁房间聊天,明月突然想起,欢喜曾跟自己说过,她要去找松儿的亲娘和亲姑夫等人,帮着去找松儿。
从昨天说起,到现在松儿回归,这么长的时间里,按道理说松儿的养母及李老汉一家也会帮着找人,最不济听说松儿得罪了,也会上来看上一眼,怎么连面儿都不露呢?柳氏待松儿不簿,李老汉更是性情中人,他们没有到来的唯一原因,可能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松儿走失之事。
明月心里闪过一丝狐疑,神情凝重的问小翠道:“小翠姐,你没有看到过欢喜吗?”
小翠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不甚高兴道:“人家欢喜现在是攀上高枝的人了,哪会再理会我这等乡下粗鄙之人?将松儿这个小相公更是忘得干干净净。”
明月的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最后如一道雷般炸得明月怔然无语,一切都联系起来,她那日醒来,欢喜便不见影子,貌似喝了一口水后,离开县衙不久,便晕晕陶陶的中了春-药,虽然有诸多可能,但将她放在偏僻之处、神不知鬼不觉下药、再出去不在场,如此连贯起来,怕是只有欢喜的嫌疑最大了。
而欢喜是魏知行的丫鬟,听命的只有魏知行。
明月拼命的甩了甩头,想甩掉心底烦乱疑窦的心思,却是剪不断、理还乱,越是不想想,众多猜疑还是纷至踏来,不断的侵袭着她的大脑。
其中一个声音告诉她,魏知行的心里是有自己一席之地的,当自己出现危险时,他义不容辞的加以援手,解自己之围,如泯王妃之危机,如松儿失踪之困,再如怡香院之祸;
而另一个声音却告诉自己,魏知行虽然心悦于己,但同时也最是急于撇清二人之间的关系,莫不是他想挥泪斩情丝,借着春药将自己拱手让与他人,彻底断了他的旖旎心思?
明月甩了甩头,不敢再胡思乱想,因为越想,越是疑窦频生,心里更是如天人交战一般,到最后,因松儿在县衙说的话而产生的萌动情愫再次狠狠的掐断了。
因为早饭被打扰,又答应了松儿做好吃的,刘氏果然亲自下伙房,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待饭菜做得,均端到桌子上,两个娃子仍旧没有出来。
正想让另一个衙役进去问问之时,客栈却来了不速之客,是成鸿略带着李成悦几人,审案得空,拨冗来见自己劫后余生的儿子来了。
刘氏腿软似的要下跪,被明月从旁边拦住,轻轻在耳边道:“娘,现在不是审案,您现在是主家,招待客人。”
刘氏这才恍然,忙唤了“大桌子”和小翠出去准备茶点。
刘氏没下跪成,成鸿略却对着刘氏一揖到底,分外诚恳,以感谢刘氏救命之恩。
被县太爷如此礼遇,刘氏惊得不知所措,忙不迭的伸手去扶县太爷,却又恐男女之防,手尴尬的停在半空,改扶为拼命摇手道:“县老爷,万万不可,万万使不得,您老是官,民妇是民,不敢受此大礼。”
成鸿略直起腰身来,向李成悦使了使眼色,李成悦看着胀红了脸的刘氏,自己的脸色先是一红,随即托出一只罩着红绸子的托盘,红绸掀开,下面是满满的一盘金元宝,应该是百两黄金。
“使不得,使不得......”刘氏倒抽了一口气,连退了数步,被明月托住了刘氏的后腰,给了她一个笃定的眼神,笑着对成县令道:“成大人,我娘和高儿甚为投缘,如果收了,岂不成了带有目的性和功利性的俗人?高儿知道也定会不高兴的。”
刘氏忙不迭的点头,自己因缘巧合救了高儿,当时也没图什么回报,就是单纯的看高儿那娃子可怜,松儿当时又失踪了,这才感同身受,自己怎能要了这金子。
刘氏是质朴的农妇品质,明月却不是不贪财之人,若是看高儿那小子执扭、傲骄的样子,收了金子,从此断了联系才好;但人家老爹是成鸿略,官虽不大,却掌握着一县老百姓的吃喝拉撒睡外加生与死,有了这个拼死得来的契机和渊源,自己自然不能被简单的钱财打发了事。
成鸿略哪里知道明月的真实想法,他更没有拿钱打发掉殷家三房的意思,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亲眼目睹了明月被冻伤后、松儿失踪后魏知行那大动肝火与竭尽全力的模样,虽然不愿得罪泯王妃,但他也有他的小九九,两面圆滑两面光,不能放弃魏知行这颗大树,换言之,这些金子,哪里是救高儿的谢银,分明是想攀上魏知行这颗大树而下的血本。
双方虽然各怀心思,但好好相处下去的意愿却是出奇的一致。
于是,这盘金子,一个定要给,一个定不收,如此推脱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明月讪笑道:“成大人赁的客气,我等见到高儿便甚是投缘,相处甚欢,不能以金钱衡之......”说得“大桌子”扁着嘴偷乐,刚回来就给人家儿子一个下马威,气得人家跳了茅坑儿,还威胁着将两个互相看着不顺眼的小娃子扔进一个浴桶里,这些种种,哪里来得“投缘”?哪里来得“甚欢”?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大桌子”的腹诽还没完,就听到屋内“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如此的刺耳,如此的猝不及防。
是高儿!!
高儿是成鸿略的心头肉,心焦得跑到隔壁推门而入,众人亦关心两个娃子在里面洗着澡发生了何事,毫不讳忌的鱼贯而入。
两个小娃子,半坐在圆制的宽大的木桶中,一左一右,俱都光着身子,自上而下滴滴答答的淌着水珠,松儿因长年在外淘气奔跑,偶尔还会帮家里做些活计,所以皮肤呈现古铜色;高儿常年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以皮肤呈现奶白色。
这一白一黑如此的鲜明。
此时的松儿,眼睛一动不动,直直的看着高儿,先是额头,再是水中若隐若现的小腹下方,半是错愕,半是愧疚。
此时的高儿,眼睛红得如兔子,怒火中烧,嘴里大叫着:“看什么看?都是你扯下来的!”边说边将飘在水面的巾子捞起来,一下子扔到松儿的脸上,松儿的脸登时红了一片。
而高儿犹不罢休,气恼的用双手拍着水面,溅起不少水花。
那侍候沐浴的衙役见了,忙拉住高儿的双手道:“公子爷,你小腹有伤怎么不说一声?若不是松公子不小心扯了你身上裹着的巾子,你怕是就隐瞒下去了,这还了得,赶快出来!伤口粘了水是要人命的!!!”
高儿却是打死也不站起来,对着冲进来的众人怒喊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统统滚出去!!!”
明月一脑门的黑线,这两个熊娃子,定是前世的天敌,见面就掐就打,不用问也知道,两个娃子在洗澡的时候,高儿瞒着受伤的小腹,裹着巾子下水,二人在沐浴中一言不和就动手,松儿一把扯下高儿额头上包伤的帕子和腰上的巾子,没想到这下子要是触了高儿的逆麟,又哭又怒。
总在水中也不是个办法,明月灵机一动,将怀中的龙雀匕掏了出来,一挥手,准确无误的扔进了木桶,随即大叫道:“有蛇!要咬小牛牛啦!!!”
龙雀匕是蛇皮纹身,没有任何装饰,在波光粼粼的水光中,倒有七八分像极了蛇。
两个六岁的娃子自然怕极了,同时从桶中站了起来,这下子,被众人看得一揽无余。
几乎是同时,两个娃子罩住了小牛,怒气冲冲的看着围观的众人,异口同声道:“不许看!!!”
只是人微言轻,还是被大家看了个正着,最后将目光全都聚集到了高儿的额头和小腹上。
小娃子伤口愈合得快,均都结了痂,这痂结成暗红色,让字的笔画更加的清楚,认字的人一看就知晓,额头上的,是个“奸”字,而小腹上方,距离小牛不足半掌处,赫然的是个“淫”字。
明月脸色一变,大步向前,将松儿一把从浴桶中抱了出来,对众人道:“除了成大人和我娘,其他人都先出去!”
明月看了看刘氏,低声道:“娘,你先安慰安慰高儿,我去想想办法。”
众人纷纷出了门,自外面将房门关上,脸上具是凝重的神色。
明月叹了一口气,先前对高儿的偏见随即转化为了怜悯,小小的娃子,就给留下这么侮辱性的东西,弄不好就会给小娃子留下一辈子的阴影的,这牤牛子,着实太过可恶,对一个六岁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下得去手,这成大人定会怒火中烧了吧。
果然,成鸿略推开门,对一个衙役怒道:“将牤牛子的尸体重新挖出来,暴尸三日,鞭笞三日,最后再扔到乱葬岗喂狼吃!!!”声音带着颤抖,隐含着哭音,显见心里有多伤。
明月叹了口气,对李成悦道:“李捕快,求你一个事,马上骑马回向阳村一趟。”
李成悦忙点了点头,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得得的冲出客栈,疾如星矢般向向阳村飞奔而去。
成鸿略胸口似塞了棉花般,沉闷不矣,堵得心口难受,重新回到高儿身边,高儿将头紧紧的窝在刘氏的怀中,可怜得如同一只被雨淋过的小猫。
成鸿略拿过干净的巾子,想给儿子擦擦湿答答的头发,却听高儿带着哭音道:“娘,我被刺了字了,会被人瞧不起的,我以后怎么办?”
娘?成鸿略手中的巾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怔怔的看着如此亲密互动的“母子”二人,完全不知所措,原本堵得沉闷的心,突然如雷般的跳动了,而且越跳越快,大有跳出体外的慌张。
抬眼看那刘氏,用手轻轻的拍着高儿,桃花圆的眼睛,轻柳叶的眉毛,略显丰腴的身子,透着温暖与柔和,如早晨刚刚升起的太阳,映得人身上、心里都眼着暖融融的,说不出的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