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三房院内,灯火通明,照如白昼,一群捕快们穿梭于屋里院中,火光映称在一张张暗黑如墨的脸上,形同鬼魅、静如夜枭。
暗影里,成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眼睛如鹰隼般,紧紧的盯着院中带队的马捕快,眼睛里似要喷出两道火龙来,恨不得将院中众人烧成灰烬。
院中众人正在忙碌着,里里外外搜了无数遍,仍不见起色,大有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人来的执着。
看着院中人的模样,成越反而稍稍放下心来,这些人只是专注于搜查,看来,明月并没有落入对方的手里,那么,明月哪里去了呢?为何凭空消失了呢?
马捕头已经失去了最初的耐心,厉声喝道:“给我好好的找,挖地三尺也要把殷家贩盐的证据给我找出来!这偌大个家,连多余的盐都没有?这紧密的消息,是怎么提前得兮并逃走的?罗二哥,你带着一队人,再回殷家老宅去搜,我就不信,人跑了,盐和矿也能跟着长腿溜得干干净净!!!”
马捕头嘴上说得利落,心里却是忐忑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浮出了水面,被他强行压制下去,却又蠢蠢欲动,再次涌上心头,让人惴惴不安。
昨夜脱逃的女犯人,被拐的县太爷继少爷,以及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还有李成悦难以启齿的病症,如一道又一道的迷雾缠在心头,看似毫无关联,却又太远巧合,巧合得让人都不敢相信,它们之间没有关联。
马捕头的懊恼可想而知,既然抓不着人,也只好在找到盐矿上下功夫了。
成越若有所思的看着殷家三房的布局,随即恍然,明月,在院中凭空消失的可能性,就如同自己在山脚时,被魏知行堵在了矿洞里,自己打不过,逃不得,最后饿得两眼发蓝,只好拨光了四肢的黑毛,穿上了衣服由“黑毛怪”变成“人”才蒙混出洞。
“打不过,走为上”,这一直是明月的人生哲学。
明月醒来之时,恰是马捕头带人包围三房之际,仓促之下,明月躲进了棋桌下的地窖中,若在原来,这地窖与山上的矿洞相通,很容易逃出生天;可惜,为了瞒住矿道,二者之间,明月让成越给砌了青石墙阻隔,地窖成了寻常的地窖,出口也只有一个出口,明月进去,真正的成了瓮中之鳖。
当初自己能拨了黑毛进去,来个偷梁换柱,让“怪物”变成“人”,如今这明月,总不能如自己一般,也来个瞒天过海,长出一身黑毛,让“人”变成“怪物”吧?
成越脸上现起一分忧色,随即又闪过一抹亮色,嘴解不由上扬,人不进反退,急急向山上纵去。
成高儿被袁四娘狠狠的掼在了地上,害得成高儿小小的胳膊上,顿时刮花了好几道凛子。
成高儿却有骨气的没有呼痛,而是先抬起右手,曲指掐住鼻子两翼,狠命的擤着鼻孔里根本就不存在的鼻涕,最后擤出来的,竟是两小团黄黑色的粪球。
没错,是粪球,还是新鲜的。
粪球一出来,成高儿这才拼命的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弥漫在鼻腔的,仍是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腌臢臭气。
袁四娘之所以抓走成高儿 ,并不像成鸿略所想象的那样,因为牤牛子之死,或是两位兄长入狱而产生莫大的仇恨,只是简单的想着,有成县令的独子在身边,对方自然投鼠忌器,自己的小命得以保证,如此简单。
而袁四娘最想做的,不是去报仇,不是去雪恨,只是简单的想着,去见一个人,问一句话,让自己后半生有个所托之人,过此余生,如此简单。
让袁四娘始料不及的是,这成高儿在自己手里已经近两天一夜了,朝阳县的县衙捕快,只简单的在城门口设个卡子,并没有像昨日半夜抓自己越狱时、那种誓将朝阳县挖地三尺的紧张感和敌视感,这成鸿略莫不是不是成高儿的老子?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哪里像是丢失了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
是“成高儿”这个人根本就不重要?亦莫是这成鸿略根本就是个腹黑的禽兽?
成鸿略甚至连询问的意思也没有,一大早坐着马车,与霍知州出城了,那如沐春风、一脸谄媚的模样,哪里像是痛失爱子的模样?甚至让袁四娘都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莫不是绑错了人,手里这个,根本就是个冒牌的成大人的儿子?
袁四娘先是被成鸿略在牢中放走,后偷偷去而复返捆了成高儿,闯了如此大的祸事却没有马上离开县衙,而是躲在了县衙臭哄哄的马厩里,因大家将眼眼都盯在了县衙外,使得她反而安稳的在县衙里躲过一段大好时光,这也是捕快们在朝阳县一直搜不到她的原因。
清晨,为了出城门,袁四娘将自己和成高儿捆在了倒夜壶的马车车底下,一路长驱而出,直达西城门外。
先是马厩,后是马车底下,气压很低,更可气的是,那马儿不知吃坏了肚子怎的,一路上虚功不断-----隔三差五的放一个响屁,夹杂着粪球球,被风直吹到成高儿的鼻翼之内,简直没有最臭,只有更臭,臭出人生新高度。
好不容易忍到了效外,袁四娘用刀割断了将成高儿捆在车底的绳子,成高儿猝不及防落了地,疼得想要站起来,怕马夫发现,又重新被袁四娘掼回了地上,礅了个七昏八素,眼白都翻出来了。
成高儿不由得怒目而视,想要张口破口大骂袁四娘,任他嘴巴怎么呼气也呼不出半个声节来,刚刚涌起来的无穷尽怒气,气势登时就矮了三分。
拜袁四娘所赐,成高儿的喉咙里被塞了一块孩童拳头大小的木头楔儿,不掏出来,完全就喘不上气息来,更不可能说话了。
成高儿将小手探入口中,将木楔子好不容易掏了出来,虽然动作很轻、很柔,但喉咙已经被塞得肿胀不堪,说出的话也带着嘶哑的低音。
袁四娘轻蔑的看了一眼忿忿不平的成高儿,居高临下道:“ 想要苟且活命,我成全你!想要早死早超生,我也成全你,反正,在你老子成县令眼里,你就是喂狗的骨头,扔了可惜,留着废材,还不如他攀官献媚来得实际。”
成高儿撅了撅嘴,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不明白这次爹爹为何不像上次自己被拐时的紧张,那不经意瞟见的那张讨好上官的笑颜,刺得人心里好生难受。
见成高儿识实务的住了口,袁四娘这才放下心来,举步向长河村方向走去,那里不是她的家乡,却胜似她的家乡,只是因为,她的大哥应该在那里,如同多年前一样,等着她回来,给她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白水汤来,上面偶尔的油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朝阳县离长河村的路途不近,又是难走的山路,成高儿吃力的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跌跌撞撞的,结果身子一吃力,如同那马儿一般,出了个虚功,放了个响屁。
袁四娘脸色顿时黑了,掩住了鼻子,无比气恼,举手要打成高儿,成高儿一脸倔强的抬头,从怀里掏出一大张豆饼来,耿着脖子怒道:“不过是放了个屁,你怪俺做甚?闻了一道的马屁,也未见你如此气恼!再说,这还不是赖你!是你让我躲在马厩里那么长时间的!俺饿极了,只能噎喂马的豆饼,马儿吃了豆饼能放屁,俺自己也放得,还有你,俺都偷偷看见了,你被袖子挡着,也偷偷吃了一小口豆饼充饥,说不定一会儿,你也成了放屁精!比俺的还响、还臭!”
袁四娘的黑脸登时变绿了,刚刚那样爱干净的成高儿哪里去了?难不成是她的错觉?
袁四娘不再理会成高儿,任由他在丛林里“放毒”,自己则匆匆在前方带路。
不知是成高儿是当真饿极了,还是故意气袁四娘,只见成高儿毫不嫌弃的手里拿着豆饼,边走边啃,小小的嘴里咂咂做响,使得小小的他,小小的身体里,“出虚功”的功夫更上一层楼,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驾势,这“放马屁”,出于马而胜于马。
二人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的路程,才走到一个村庄,村人面色很朴善,在看到袁四娘的脸时,明显现出一个厌恶的眼色,转身匆匆而去。
袁四娘哪管这些人的眼光,半分不停留,直接奔了成大郎家。
成大郎的院子,还是那座院子,带着浓重的生活气息,硕大的扫帚,似刚刚扫完了枯叶;木礅上的菜刀,似刚刚跺完了鸡食;沉重的簸箕,有规律的煽动着,不成熟的秕谷扬扬洒洒,瞬时迷了眼。
朦胧中,簸粮食的女子将簸箕放下,不胜辛苦的喘了几口气,手不胜乏累的按着自己的腰,感觉浑身都要散了架了。
屋门门帘一挑,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粗鄙汉子和一个小男娃来,粗鄙汉子抢过女子手里的簸箕,小男娃则蹲坐在女子怀中,颇为省事的帮着女子捶着腿,软糯的声音,让人瞬间心都跟着化了:“娘,你快歇上一歇吧!剩下的,让俺爹来簸吧。”
女子欣慰的微笑着,轻抚着男娃的头发,本来平凡无奇的脸,竟绽放着不一样的神采,引得男子屡次扬眸观望,笑若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