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放脸色一正,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间收敛不见,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向魏知行一鞠躬,腰与地面平行,丝毫不差,堪称礼仪典范,沉默良久才站起身来,一双虎目已经被泪水蕴满,一向意气风发的少将军无比哽咽道:“魏大人,李某来此处所为何事,想必你己心知肚明,当年我父未能救回魏伯父一命,李某代父侯向魏伯父、魏伯母在天之灵和你,表示深深的歉意。但盐之一事,事关边疆安危,事关大齐国运,请放下个人恩怨,三思而后行。”
魏知行淡然笑了笑,本就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更加没了表情,如一张静默的宣纸,缓然道:“李将军过谦了,家父为先皇尽忠而死,百死荣焉,岂敢嗔责李侯爷,更谈不上迁怒一说。军盐之事,朝堂之上,兵部有军需官,司农属有薛大人,到朝阳县来找魏某人有越殂代袍之嫌,李将军还是通过军驿丞快马加鞭向京城请调吧。”
李放眼眸中的失望之色怎样也挥之不去,眼睛紧紧的盯着魏知行,探纠着是否还有转寰的余地,那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古潭一般,表面泼墨般的黑暗,内里旋涡翻滚。
良久,李放竟意外的“扑哧”一声笑了,独饮了一口酒道:“魏大人,我李某人虽是带兵打仗的,人粗心却不粗,朝廷虽然有两个大司农,魏大人出游前也全权交给了薛大人负责调运。但若说这朝堂上下,谁能从盐锅里、从后宫里、从各官家的后宅里、甚至从黑市里能弄到盐石,除了魏大人,我想不出第二个人选来有这个胆识和魄力。”
李放决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吃定了魏知行,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我叫你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显然李放想得简单了,魏知行不仅身手不像个秀才,连无赖腹黑的程度也不像一个秀才。
魏知行举箸挟了一口菜,抬眼看了一眼李放,意犹未尽的嚼了一口菜,啧啧赞道:“这光景里,难得吃到这么入味的菜,李大人再吃些?”
李放眼睛仍就盯着魏知行,如果眼睛有杀伤力,定会目无虚发,将魏知行盯得千疮百孔。
魏知行依次将菜色尝了个遍,一个颈的啧啧称赞。
直到李放脸色彻底变成了锅底色。
魏知行这才闲适的放下筷子,摇了摇头道:“李将军,你是将魏某人想像成冒死贩私盐的盐贩子吗?魏府只余魏某一人,形单影支,孑然一身。于别人,魏某的命不值什么银子,没了,这世上无外乎少一个魏氏家族而矣;但于魏某人而言,这条命却贵不可言,他在,魏家就在,他不在,魏家则无。关系着魏家整个家族的覆灭与生存。李少将军也是李侯爷的老来子,以后还是谨言慎行,别将老将军拼命救驾得来的功勋侯位给弄丢喽。”
李放嘴角嘲讽的一扯嘴角,抬手再饮一盏酒,眼睛绽着红血丝,如受伤的狮子般低吼道:“皮之不存,毛将安缚?保不了家,卫不了国,何来的功勋侯位,何来的李家、魏家?何来的国泰民安?”
魏知行眼神如墨道:“李将军,你吃醉了酒了了,犯了太祖皇帝的名讳,是‘大不敬’。”
李放被噎得喉咙生疼,这魏知行是拿自己的话堵自己的嘴。
二人一下子就静默下来,从进屋到现在,李放气得一口菜都没有夹,魏知行主动的帮他夹了一块熏肉。
李放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细嚼了起来,越嚼越香,筷子飞舞,也不想着吃酒了。
李放来这几天,天天求见魏知行,不是在客栈吃饭就是在县衙吃饭,根本就没到这赫赫有名的珍味坊来用过饭,全城皆谨慎用盐的情况下,这里反而一只独秀。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这珍味坊屹立五年不倒,可见背后的水有多深。
李放终于明白魏知行此次没有拒绝见自己的原由。或许他就是特意约自己来这里的,而一直让自己吃菜更是别有深意,一是告诉自己有其他办法可想,不必盐铁丞这一块树上吊死;二是借此将弄盐这烫手山芋推给他人,将魏知行自己择出来,弄不弄到盐、什么渠道弄到盐都与他无关。
魏知行虽然和李放年岁相仿,但俨然对方道行更为炉火纯青,已经修炼成了一只千年老狐狸!!!李放玩的那些把戏,若孩童间的戏耍玩闹,而魏知行玩的这些,俨然是朝堂间的波谲云诡,风云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