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蒙也是东吴屈指一数的实权人物,一口一个君义的,比关羽那厮冷冰冰的面孔不知强到哪里去了。士仁听得心里暖洋洋的,胸口的郁结渐渐溶解了,又听说孙权还会大老远的亲自为自己这个降将封官授印,大为感动,当即跪倒在地:“承蒙主公和将军厚爱,仁当肝脑涂地,为主公效命。”
吕蒙舒心的连声说好,双手扶起了他:“你我以后都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同袍兄弟,手足相依,君义不必多礼。”
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公安后,吕蒙又重兵围住了江陵——让人给守将糜芳送去了士仁的劝降信。
得知士仁投降了,糜芳怒火上冲,不但撕裂了他的劝降信,而且还一剑就把信使劈成两半,挂在城头示众。
吕蒙气红了眼,准备强攻。这时,孙权的使臣赶到了,拦住了他:“大都督,主公让属下转告您稍安勿躁。主公这次带来的人一定能够劝服这厮。保管大都督能兵不血刃的拿下江陵城。”
吕蒙恨恨的看了一眼城头上挂着那两片尸身,掉头回帐。
士仁苦笑道:“大都督,子方和仁不同。他是刘备的妻兄,虽然糜夫人不再了,但是,刘备一直以舅兄视之。所以,只怕他不会归降。”
“哼,刘备后面娶的吴氏女都生了两儿子了,他的妹妹早已过世,又没有一儿半女留下。刘备自封为汉中王,又追封阿斗的生母为王后,阿斗也重归于其母名下。他们兄弟俩还算哪门子的舅兄!”吕蒙听了,直摇头,“真是一对痴兄憨弟。”
士仁也无奈的耸耸肩。
按道理,要追封也应该追封身为正妻的糜氏。结果原配的头衔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落在了刘禅的生母甘氏身上,现任的刘夫人只得了一个继王后的名分,而糜氏却和刘备之前的那些早死的妻室一样,毛都没有。也不知道糜氏兄弟俩脑袋里都装了些啥,居然吞得下这口恶气。猜不透这中间原委的不止吕蒙这些东吴外人。就连士仁等跟随刘备多年的老人也看不懂。糜竺对刘备很忠心,又一直跟随在刘备身边,很受器重,自是说不动的。所以。有不少人唯恐日子过得太平淡了,就唆使糜芳去为糜氏争名分。不想,只要一提起这事,糜芳就象霜打的茄子,蔫拉叭叽滴。说什么都是自家妹子福薄,肚子不争气,怨不得旁人。
两日后,孙权终于风尘仆仆的带着一大队人马赶到了。他没有食言,一来就拜士仁为将。
随后,他又独自召见吕蒙。
吕蒙走进主帐,帐内并没有侍者,只见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男子跪坐在孙权的下首,正笑眯眯的望着他。
这人不是东吴人!凭着他的衣着打扮,吕蒙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应该是徐州人士。
孙权笑着为他作了介绍:“子明(吕蒙的字)。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已故徐州牧钱公的二公子。我的运气向来都不错,这次能得到钱公子的帮助,江陵城指日可得。”
原来这就是孙权所说的那个一定能劝降糜芳的人!吕蒙连忙拱手行礼。
“应见过大都督。”钱应起身长揖还礼。二人见过礼,一左一右坐在孙权下首。
钱应笑道:“当年因战乱,致使在下与内子分散,多亏君侯相助,在下才得以与内子重聚。君侯对在下恩深义重,以微薄之躯如果能帮上君侯,也是在下的荣幸。”
吕蒙对他们夫妇劫后重逢的故事一点儿也不感冒。笑问:“不知钱公子如何称呼糜将军?糜将军性子很犟,根本就不听劝。前头还杀了我们的信使,尸身现在还挂在城头上呢。”
钱应正要回答,孙权抢先轻斥:“子明。钱公子诚心诚意的来帮我们,不得无礼。”
钱应盈盈一笑,点头谢过孙权,转过脸来轻轻说道:“大都督放心,应自有把握说服糜将军。”
吕蒙起身行礼赔礼,心里却生出了几分怜悯。这位钱公子看上去是有功夫傍身。仪表堂堂,言谈举止皆不俗,要是也被糜芳那个疯子劈成两半挂在城头,那就太可惜了。
第二天,钱应什么也没带,赤手空拳的大摇大摆的到江陵城下递了求见的门帖。
不一会儿,城门开了一道缝,钱应被请了进去。
吕蒙站在孙权身后,看着重新关上的城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里暗祝这位钱兄好运。
孙权转过身来笑问:“怎么子明不相信钱公子能带给我好运吗?”
吕蒙只是一味的微笑。
孙权也不解释,背负起双手悠哉乐哉的踱下营寨的门楼。
吕蒙回头瞥了一眼霞光之中的江陵城门,紧步跟了上去。
孙权轻叹:“这人哪,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没想到当年的无心之举,能修来这段的善缘。”
吕蒙听得是云里雾里,不由追问了一句:“主公,什么善缘啊?”
孙权转过身来,卖关子的神秘一笑,在他面前摆着一只食指:“不可说,不可说也。总之,刘备这次是要吃大亏了。谁叫他连自己的女人都摆不平呢。”又神色一敛,握拳默不作声的径直回了主帐。
吕蒙更糊涂了,不过,他看出来了,孙权这是想起了至今下落不明的庶妹。难道这个钱应跟孙仁有关吗?好象她也是刘备的女人呢。晃了晃有些昏沉沉的脑袋,他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不能说破的隐私。这些天,他只觉得两条腿象绑了一对几十斤的沙袋一样,连走路都很吃力。这样子怎么能上阵杀敌哦。与其瞎琢磨,还不如回营帐美美的睡上一觉。
可能是太累了,吕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门口的侍卫端上早餐告诉他:“君侯昨晚来过了,见您正睡着,不让我们叫醒您。君侯留了话,您醒了之后,就立刻去主帐。”
吕蒙哪里还有心思吃早饭,当即飞跑着去了主帐。
孙权正在用饭,见他进来了,给了他一个很阳光的笑脸:“子明。吃过饭了吗?”
吕蒙老老实实的摇摇头。
孙权一挥手,旁边的侍者立马端来了一份早餐。
吕蒙担心自己贪睡贻误了正事,捧着汤碗如坐针毡。
孙权不忍逗他,放下碗筷笑道:“子明。你快吃饭。过会儿糜芳会派人来交涉归降的事。“
“什么?他居然就真的投降了!”话一出口,吕蒙就发觉自己这话有些不对,脸涨得通红,准备解释。
孙权心情很好,没有当一回事。摆着手要他安心进餐。
用过早饭,外面就传报糜芳的使者到了。
孙权笑道:“又不是正式的授降仪式,子明,你全权处理好了。”
糜芳是真心投降。只用了一个上午,吕蒙就和使者谈妥当了。
当天下午,糜芳按照约定,准点开城归降。
最后一次巡视了城防之后,他独自登上江陵城头,亲自降下城楼上迎风招展的“糜”字旗,收入怀中。眺望樊城方向,喃喃自语:“三郡已经有近一半的郡县投降了。我又坚守了一月有余,你都不曾派一兵一卒回援。你既不仁,则休怪我不义。”又转身西望,满眼晶莹,“大哥啊,刘备对小妹没有半点温情,甚至不愿意让她诞下一儿半女。小妹嫁给他,根本就不知幸福为何物。这些年是我们错怪了小妹。当年之错不全在她呀。现在小妹和钱应在徐州过得很幸福,有儿有女。大哥。我去也,你保重。”
受降仪式过后,就是庆功的酒宴。吕蒙抬眼在欢笑人群里一遍一遍的扫视着。
孙权放下酒杯,起身离座更衣。悄悄冲他招了招手。
吕蒙心领神会,跟出帐外悄声问道:“主公,怎么不见钱公子?”能够这么快就得到江陵城,首功归他呀。
孙权正色道:“子明,钱公子昨晚就起程回徐州了。我答应过他,从此不再告诉任何人关于他们夫妇的行迹。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彻底忘记钱公子。”
吕蒙连忙低头拱手行礼:“主公请放心,蒙从来就没有见过什么钱公子。”
孙权抿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子明,公安、江陵一降,刘备手里的其余郡县皆闻风而降。这里面,你的功劳最大。走,我们进去,好好的喝一杯。”
吕蒙咧嘴呵呵笑了。
这一天,吕蒙喝了很多酒,当天夜里竟然浑身滚烫,发起了烧。孙权连忙招来军医诊治。这才知道,吕蒙真的得了重病。
烧了整整一天,吕蒙才退烧,苏醒过来。看着他那双肿得油光发亮的小腿,孙权懊恼不已,执意要把他带回建立去延请名医,好生调养。周瑜、鲁肃都是正值三四十岁的大好年华英年早逝。他不想再这样失去吕蒙。
吕蒙舔着干裂的嘴唇强打着精神笑道:“主公,请让我再多留一月。关羽已经是翁中之鳖。有生之年能生擒这厮,我虽九死不辞。请主公成全。”
孙权无语,取消行程,留在了江陵前线。
这年十二月,关羽所部被吕蒙和陆逊重重围在麦城。大势已去,关羽接受了吕蒙的劝降,愿意出城降顺。不过,他提出一个条件,要吴军退兵十里。
吕蒙担心有诈。
陆逊笑道:“大都督,他要退十里,我们就退十里。且看他死到临头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看着朝气蓬勃的陆逊,吕蒙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年轻时候。“呵呵,不知不觉,我们都老了。”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赤壁之下,鲁肃长立于自己身后,笑呤呤的如是对周瑜说道。
他转过身去,眼前一片白衣飘飘,周瑜似乎站在他面前抚掌而笑。
“大都督。”耳畔响起了陆逊的轻呼。
吕蒙回过神来,释然一笑:“行,你去安排吧。”
陆逊领命退下。
果然,关羽在跟他们玩心眼。本来双方约好次日在南门交接。不想,这天半夜时分,关羽乘着大雪,和他的长子一道领着十几个骑兵从西门仓皇遁走,试图逃往益州。
这一切全在陆逊的意料之中。他早早就让潘鄣埋伏在了西门之外。关羽一行人出城不到十里,就中了埋伏,被俘。
时孙权正在临沮。潘鄣等人把捆得象两个大粽子一样的关羽父子带到了孙权面前。
两父子梗着脖子。不跪不拜,誓死不降。
吕蒙冷笑:“关将军,之前,你已经答应投降。却出耳反耳。堂堂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孙权嘴角上翘,得意洋洋。
“呸,无耻之徒。用的尽是下作的哄骗伎俩,算什么英雄好汉!”关羽怒目圆瞪,大声斥责着。“关某只怪自己运气不好,手下皆是庸碌无能之辈。这才让你等钻了空子。鼠辈,休得猖狂,有准就出来单枪匹马的和你关爷爷单挑。”
吕蒙气极,一跃而起,瞪目拨剑。
身边的陆逊悄悄按住了他,对着关羽轻言细语道:“关将军熟读兵书,岂不知什么叫做‘兵不厌诈’吗?一军之帅,重在谋略,怎么能逞匹夫之勇呢?事到如今。关将军就没有好好反省过吗?你以为你真的只是输在运气上吗?我且问你,你苦过这么多日,为什么不见你的侧翼护军出兵援助?刘封、孟达真的是庸碌无能之辈吗?他们为什么见死不救?你受此大辱,你的结义兄弟又安在?”
关羽闻言,冷哼一声,扭过脸去,闭目不言。
“好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关将军执意不肯归降,想必是和我无缘。罢了。我也就不为难关将军了。”孙权挥挥手,示意军士们将他们父子俩带下去。
关平不甘心的瞪了孙权等人一眼:“休要碰我们。我们自己会走。”
孙权好脾气的笑了笑。
关羽父子俩阔步昂首出了帐外。
孙权起身:“我素来敬重英雄,只可惜和关羽无缘。来人,敲响军中大鼓。送两位关将军上路。”
一时间,营地上空响志了雄壮低沉的大鼓之声。关平悲壮的拜别关羽:“父亲请先行一步,孩儿为您送行。黄泉路上,有孩儿追随,父亲一定不会寂寞。”这倒不是他怕死,要关羽先受刑。而是。他身为人子,不能让关羽亲眼见其身首异处,白发人送黑发人。
“要杀便杀,哪来这么多名堂!”关羽硬挺挺的站立在郐子手之前,仰天长叹,“上天,你为什么要这般待我!为什么不赐我战死沙场,却要忍受这般凌辱!”实际上,他的心里全是愤恨和不甘:他一连派了好几拨人马分别向刘封、孟达和刘备求援,为什么他们的援兵迟迟不到?为什么!
鼓点如麻,密集的响了起来,突然,“咚”的一声,鼓点骤停。郐子手执大刀拱手:“关老将军,一路走好!”他大喝一声,刀光闪过,关羽的人头应声而落,象铁塔一样的身躯轰然倒地。
“咚咚咚”,鼓声又响了起来。
“父亲!”关平含泪跪在地上,一口气给关羽叩了三个大响头,然后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父亲是站着受死,那么,他也不能跪下。
另一个郐子手赞许的点点头:“好样的!关少将军,一路走好!”大吼一声,关平亦受死。
鼓声停了。两名郐子手用黑色漆盘端了关羽父子的人头去复命。
孙权见关羽死不瞑目,一双凤眼圆瞪,心生怯意,连忙让他们将关羽的人头装进事先备好的木匣内,洒上石灰,准备敬献给曹操。
禀着鲁肃留下来的“刘备弱时为友,强时为敌”的方针,刘备一当上汉中王,孙权就悄悄的和曹操结了盟。关羽作梦也没有想到,孙权会暗通曹操,在背后捅自己的刀子。
张罗完后,孙权心满意足的吩咐杀牛宰羊,他要大宴三军。
在庆功宴上,他向吕蒙透露,有意为他加官晋爵。这南郡不就是依他之计轻松得到的吗?孙权准备拜他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赐钱一亿,黄金五百斤。
吕蒙离席跪地谢恩。只见他伏下身子,揖首谢道:“谢主公……”。却伏在地上,久久不见起来。
下面有人笑道:“大都督不至于这样感动吧。”
孙权心里泛起不祥之感,连忙示意侍者过去把人扶起来。
侍者刚一碰到人,吕蒙就无力的翻倒在了地上,双眼紧闭,脸色煞白。
“啊!”侍者惊呼,战战兢兢的把手指伸到他的鼻子底下去试探。立马吓得哇哇大叫,“君侯,大都督他,他没气啦。”
孙权手里的酒杯当啷坠地,起身怒道:“快,传军医!”
众将领纷纷起身,把吕蒙平放在地上。
陆逊喜道:“主公不要担心,大都督只是晕过去了。”
“君侯饶命。”侍者吓得咕咚一声跪倒在地。
不等孙权开腔,早有军士把他拖了出去。
很快,两个军医满头是汗的跑了进来。他们一见吕蒙这样子,暗叫不好。一个熟练的翻开他的眼睑,一边扣住了他的手脉。齐齐叹了一口气,两人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向孙权复命:“大都督过于劳累,旧疾复发……”
话没说完,孙权猛的一脚踢翻了自己跟前的矮几。杯子、盆碗碎了一地,里面的美酒佳肴飞的到处都是,狼籍不堪。
“又是过于劳累,旧疾复发!我不要听这些。我只要子明好好的!”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了。当年公瑾(周瑜的字)是这样!子敬(鲁肃的字)亦是这样!无论如何,他不想子明也步他们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