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迅一掀开船模上罩着的红色绸布。孙权的眼睛立马就亮了。
“这是蒙冲?”他起身大步走到摆在抬盒上的船模前,双手负后,半弯下腰,眯缝着双眼,细细的打量着。
雷迅和黄硕垂手并排站在他身后,笑而不语。
乘着孙权全神贯注看船模的空档,黄硕毫不客气的抬眼看了他好几眼。看上去,孙权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却老成的留了两撇八字胡子,中等个头,偏瘦,皮肤白皙,细眉细眼,文质彬彬的。
突然,孙权猛的回过身来,指着船尾问:“这是什么?”
“这个可以叫做轮桨。用它来代替长桨,一来可以节省人力和空间,二来能够大幅度提高船的速度。”黄硕连忙收回目光,低眉顺眼的回答道。
“哦。”孙权若有所思,象是自言自语,“这么小。管用吗?”不过,他似乎很不看好那个象盾牌一样的高高翘起的船头,眼里含笑的又问道:“先生莫不是想用这个船头去撞击敌船吧?斗舰可能还不成问题,但要是撞上了大型的楼船,只怕首先散架的就是这蒙冲。”
看样子,孙权对战船还是很了解的。黄硕从容的回答道:“这就是它与旧式蒙冲不同的地方。它身上有减震装置,就算是全速撞上楼船的底舱,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更何况,我们还将用更牢固的办法打造船体。再说,这些狼牙刺的主要功能只是要紧紧的咬上对方的船体,便于我方军士登陆敌船罢了。”
孙权抬眼看了黄硕一眼,不动声色的继续挑刺:“在蒙冲舰上装拍竿,我倒是头次见到。只是这拍竿好生奇怪,这么小巧,怕是摆设吧。还有就是,蒙冲这么小,哪能禁得住拍竿那么大的冲力?不会把船弄翻吗?”
听到自己最为得意的设计点受到这样的置疑,黄硕不禁有些冒火,腰板一挺,正色道:“这是经过了技术改进的投石机,它一省空间,二省操作人手。”
孙权眼底掠过一丝惊艳,踱到黄硕跟前,笑道:“先生说的很好,只是单凭一个小小的模型,很难让我信服。是好是坏。还是要等见识了它的威力之后才能下结论。先生,你说呢?”
不等黄硕开口,雷迅抢先说道:“君侯所言极是。只是,这种新式蒙冲是硕先生的新作,尚没有样船问世。在下认为,这种新式蒙冲对旧式的,以一抵三是绰绰有余。”
孙权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回到主位坐下:“也就是说,这还只是一种设想。请问,两位能保证它的攻、防威力吗?”
黄硕毫不犹豫的点头:“这一点请君侯放心。在下愿意立下军令状。”
孙权已经看出来了,这两位是有分工的。貌似技术全掌握在铜面硕叔手中。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削瘦的年轻人,他把自己熟知的几家造船世家的优秀子弟在心里全过了一遍,竟无一人能对上号。
他究竟是什么人呢?孙权暗叹一口气,轻笑:“先生言过了。如果真能造出这样的战舰,乃是我江东舟师之福。”略微盘算了一下,他还是很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那么,雷坊主,就请先为我试造一艘如何?”
雷迅松了一口气:“在下斗胆问下君侯,先前的协议……”
“当然暂且搁下。”孙权豪气的大手一挥,“我想请贵坊全心全意的研造新式蒙冲。”先前之所以一口气订下十艘蒙冲战舰。孙权是存了点小心思的。考察回来的官员报告,说这家船坊最多一年能生产五艘蒙冲舰。孙权却故意利用雷迅的贪婪,要他在一年之内造出十艘蒙冲,目的就是为了把黄老爹给逼出来。不过,现在他的想法变了。也许这两个年轻人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只是这样的话,敝坊就有些为难了。”雷迅摆上了一张苦瓜脸。
黄硕见了,心里暗笑,这家伙越来越能装了。
商人果真都是重利轻义的。不过,相比于新型的战舰,钱财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孙权淡笑:“我可以先付一部分定金。”
雷迅连忙摇头:“不不不,君侯误会在下了。在下并不是缺少资金。而是,研制新式战舰需要不断实验、测试和改进。敝坊地方狭小,实在是腾不出足够的地方来。”
据探子回报,这些天这小子为了扩建厂房而疲于奔波。原来是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雷坊主的意思是要让我来提供厂房吗?”孙权不得不佩服雷迅的精明。
雷迅故意卖了个关子:“其实这对君侯是有百利而无一弊呢。”
孙权觉得很好笑:“雷坊主何出此言?”暗道,难不成我就这么象一个冤大头吗?
“在下想,君侯不妨与敝坊签订一个协议。由君侯提供厂房和码头,敝坊出技术和人手,我们合作,共同研制新式的蒙冲。敝坊保证制造出来的这种新式战舰只能由君侯专买,不再向第三方出售。合约有效期限可以设为二十年,也可以设定的更长一些。到期之后,君侯可以收回厂房和码头。敝坊只撤出人手和资金。”这个借鸡生蛋的法子,是两人一齐商量出来的。十年的时间,足够去打造一支水上王牌舰队了。
“专买!”孙权眉峰轻挑,嘴角不由的微微翘起。这是个很不错的主意。十年之后,他将白白得到所有的生产设备和工艺技术。呵呵,他越来越欣赏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了。还好,种种迹象表明,这个雷迅只是一个纯粹的商人。目前还没有与他为敌的意图。
于是,双方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孙权授权张昭去和雷迅谈判具体的合作细节。
两人的工作效率都奇高,三天之后,就签订了正式的合约。
在张昭的陪同下,雷迅选中了一个黄金水岸。在孙权的全力支持下,新厂房很快就建立起来了。
黄硕带着船厂的那帮工匠迅速投入了紧张的研发之中。
工人师傅们有长期的造船经验,正好弥补了黄硕实践不足的缺陷。几乎是以厂为家,黄硕和师傅们成天混在一起。
期间,雷迅收到了一封诸葛亮的来信。原来,诸葛亮到了新野之后,不到三天就发现,新野城中只有个把来月的存粮了。就算是顿顿喝粥,也无法维持到夏粮上市的时候。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春荒时节,本来就很难征购到大批的粮草,更何况,刘表有意暗地里下绊子刁难。所以,世家们手里虽然有囤积有粮草,但是刘备却几乎买不到平价的粮草。比如说,象蔡家和蒯家等世家是不愿意向刘备出售粮米,而一般的世家是不敢。马家倒是很乐意伸出援手,只可惜,他们的粮仓都离得太远。刘表一路层层设卡,等马家的粮草运到了。估计夏粮都已经收上来了,新野那几千号人马早就断了炊。
无奈之下,诸葛亮只好写信托雷迅从江东筹备粮草。他放弃了中转粮仓。因为很显然,中转粮仓比马家的粮仓还要离得远些,根本就不能及时送过来。
此时,黄硕的研发工作正好进入了冲关阶段。雷迅不想让她分心,所以把信收了起来,准备自行解决。
但是这事并不好做。如果正大光明的大规模在江东收购大笔粮草,只怕会引起孙权的注意。这丫多疑,爱猜忌,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去调查自己的老底。搞不好会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事情紧急,雷迅和王掌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想尽办法着手小规模的收购粮草。
当他们终于备齐了第一批粮草时,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来人是一名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长相、身量和衣着都是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自称姓木,名乔,操本地口音。见到雷迅之后,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我家主人知道雷先生正在收集粮米,有意与先生合作。”
雷迅大惊,心想:难道被孙权发现了不成?他定了定神,问道:“请问贵主人高姓大名?”
不料,木乔神秘兮兮的笑道:“我家主人姓甚名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向先生提供大量的平价粮米,并且可以帮先生神不知、鬼不觉的运送到目的地。”
好象被人偷窥了一般,雷迅感到浑身不自在。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恼火的自我反省。
木乔好象看穿了他的心事一般:“先生不必猜忌。我家主人并无恶意。此举不过是主人向先生表达一下诚意罢了。”
天上从来就不会掉馅饼,这次八成是被别人惦记上了,只是不知道那人看中了什么。反正是祸躲不过,雷迅索性横下心来:“请问,贵主人究竟意欲何为?”
“得知先生的船坊能生产出新型的战舰,我家主人很感兴趣,有意与先生合办。”
哈哈,原来是想打船坊的主意!
“你家主人这么神通广大,难道不知道敝坊的合作方是君侯吗?”哼哼,眼红了吧!可是偶也是有大靠山滴。雷迅不免有些得意。找孙权合作,实在是太明智了。
谁知,木乔依旧不动声色,淡淡的说道:“当然知道。”
“那你们还……”雷迅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如果不是孙权的人,就铁定是孙权的敌人。如果是孙权派来试探的,那很好办,直接用大扫把打出去就是了;但如果是孙权的敌人,那么自己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一下才行。
把腰板挺直了,雷迅正色道:“想必贵主人不知道,敝坊是与君侯签了合约的。敝坊不能将新式蒙冲卖给第三方。”
“所以,我家主人才有意与先生合办船坊。”
听口气。不象是孙权的人。雷迅故意装出被惹毛的样子:“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贵主人这般遮遮掩掩,连个真实身份都不敢透露。分明就是有心欺骗。阁下请回吧,我雷迅从来不与鬼鬼祟祟之人做生意。”
“雷先生,我家主人的确有难言的苦衷,不得已才不敢暴露身份的。”木乔似乎有些着急了,左右张望了一番,问道,“请问,不知令妹何在?”
咦,居然还跟黄硕那丫头有关!雷迅心中警钟大作,戒备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木乔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块叠成小豆腐干的白色素绢巾,双手递给雷迅:“主人说了,他与令妹曾有一面之缘,只要令妹看了绢巾上的图案,就自然能猜出他的身份。”
还有这种事!雷迅狐疑的接过来,当着木乔的面将绢巾展开,先睹为快。只见薄如蝉翼的绢巾上面画着一枝款式相当简单的凤头钗。
“这个……”雷迅面露难色,“舍妹正好外出了,不在家。不如……”
“不如在下就在这里等令妹吧。”木乔竟是个犟家伙,截住了话头。
没办法,雷迅只好喊来王掌柜稳住木乔,自己骑了快马去新船坊找黄硕。
把黄硕拉到无人的地方,雷迅掏出了那块绢丝帕子。
“晕,这是大乔那天戴的白玉凤头钗。”黄硕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能肯定吗?”事关重大,大意不得。这钗看上去样式很普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黄硕又仔细看了一眼,很肯定的点头说道:“嗯,没错。”那天大乔头上就只戴了这只白玉凤头钗,跟她的衣服很配,所以,黄硕多看了几眼,印象很深的。
把绢巾郑重的收入怀中,雷迅慢慢的分析道:“那人自称姓木名乔,显然用的是化名。姓名合在一起,不就是个‘桥’字吗?正好是大乔的姓氏呢。”
脑子里灵光一现,黄硕看了看四周,压着嗓子说:“大乔莫不是想扮猪吃老虎,对付孙权?”
“那倒未必。”雷迅摇头,“也许她就是只想为孙绍准备点自保的筹码吧。她这是明显的借壳上市呢。”
黄硕不禁黯然。她也是一个母亲,很理解大乔现在的做法。她们母子地位尴尬,永远都会是孙权的一根心头刺。现在孙绍年纪还小,孙权还只是深度防备着;等他长大了,说不定小命会随时因为一件小事或一句流言而不保。不想任人鱼肉,就只能想办法自强。
“哥哥想好了怎么跟她合作吗?”反正没有利益冲突,黄硕有心想帮一把这对可怜的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