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将军府很是安静,每隔两刻钟便会有一队巡逻的将士经过素心院,脚步整齐却很轻盈,不细听几乎感觉不到有人走过。素心院内,夙素穿着一袭夜行衣,半靠在院门旁,可怜的芭蕉每次跳起来想钻进夙素衣襟里,都被她拎了起来,放到旁边的小草坪上,几次之后,芭蕉也恼了,飞快的窜进屋内,连个背影都没留给她,夙素好笑,也没去管她,只是安静的等着,一身黑衣的她几乎完全融入夜色中。
有过了半个时辰,一道纤细的身影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灵活地闪身进了院内。
看清来人,夙素直接问道:“怎么样?”
进来的是名女子,穿着普通的素色衣裙,面容清秀,年纪和夙素差不多大,一双杏眼很是有神,看她刚才轻盈的身姿便知其轻功也不弱。
女子刚进门就听到夙素的声音,也不惊讶,将门关上后,小声说道:“幸不辱命,明叔把那姓墨的男子安排在荣居。”
“荣居?”夙素皱眉,怎么会安排在那?!不管了,先去看看再说,夙素轻拍女子的肩膀,说道:“等过了子时,我们就分头行动。”
女子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一脸委屈地说道:“小姐,我都帮你打探到消息了,一会儿能不能别算上我了。”
夙素瞪她,“你想临阵脱逃?当逃兵是没有好下场的!”
女子嘟着嘴,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满脸哀怨之色,“要是让将军知道我帮你半夜三更的去与男子相会,你以为我还会有好下场?!别人服侍主子,我也服侍主子,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啊?”
夙素抓下她的手,轻轻拍了一下,压低声音轻骂道:“哪有这么惨,从小到大,有好东西我都想着你,就连那几个臭小子欺负你,都是我替你教训他们的,还有,哪一次黑锅不是我抢着背?”
女子无奈地看着夙素,点点头,回了一句,“可是受罚的总是我。”没错,她是夙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小姐对她真的好得没话说,但是小姐真的太能折腾了……
夙素脸一红,轻咳两声掩饰脸上的尴尬,抓着沛儿的手,讨好地笑道:“好了,沛儿,这次你只需要帮我拖住第二队巡逻小队一小会儿,让我溜过去就行,以我的轻功,完全不可能被发现的,别怕别怕。”
沛儿有气无力地回道:“知道了……”其实她也就随便抱怨两声,小姐的要求,她有哪一次没答应的。
有时沛儿也会想,大小姐这般闹腾,其实都是被夙家这些人宠的,当然,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子时已过,将军府里除了晚上巡逻的将士,所有人都睡了,当然,这个所有人里不包括打算夜会情郎的夙大小姐。
夙家每三天就会换一次守夜巡逻的路线和时辰,夙素花了两个晚上观察,再加上有沛儿帮忙,躲过守卫到达荣居倒也不是很难的事情。只是她刚刚跳进院子,脚才落地,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朝她冲了过来,手中的长剑差点刺中她的脸,夙素连忙闪身,压低声音叫道:“是、我!”
厉阳手中的剑一顿,看清眼前这个一身夜行衣,行为鬼祟的人居然是夙素,厉阳收回长剑,奇怪地问道:“你干嘛在自己家还打扮得像个贼似的?”
夙素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还好她闪得快,不然岂不毁容,又听厉阳说她像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哼道:“要你管!墨渊呢?”
夙素话音刚落,小屋的房门轻轻打开,墨渊走了出来,看到夙素,黑眸中闪过一抹极快的亮色,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平淡,“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隔了这么多天,终于见到墨渊,夙素很高兴,走到他面前,毫不扭捏地说道:“我好多天没看到你了,想来看看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墨渊也微微勾了勾唇角,回道:“没事。”
听他说没事,夙素反倒黑了脸,“你每次都说没事、没事!结果呢?!”中毒的时候说没事,后来妄动内力的时候,也是没事,在禁地里她听得最多的还是没事,这也没事那也没事,那现在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夙素心里窝火,墨渊仍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只是黑眸中涌动的情愫,即使是对感情十分愚钝的夙素,也没有办法忽略那灼热的温度。
夙素脸颊绯红,轻轻咬唇,说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刚拉起墨渊的手,夙素便感觉到他的十指冰凉,不禁急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墨渊反手握紧手中的柔荑,低声回道:“可能是在冰岛上待久了,手暖不起来。”
在唤狼倒的时候,他的手可没这么冷,夙素也不点破,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牵着他往外走。
厉阳想跟上,墨渊回头看了他一眼,在那双冷冷的黑眸冷视下,厉阳只能停下脚步,以前从来都是主人到哪里,他就到哪里,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主人居然会不让他跟随……
厉阳心情悲痛,夙素和墨渊倒是神采飞扬,夙素带着墨渊穿过一个小道,走了小半盏茶的时候,就来到了一堵两丈来高的围墙前,夙素指了指上面,神秘兮兮地说道:“上去。”
这点高度对两人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两只交握着的手都没有松开,只轻轻一跃,两人便跃上了墙头。
两人并排坐在围墙上,穹岳都城的气候,真的很好,已进入腊月了,天气却没有多寒冷,徐徐的微风吹得人很舒服,围墙外面,是一个巨大的校场,校场四周整齐的堆放着绳索,沙袋,木桩之类的东西,校场前后还各有一面巨大的鼓,墨渊猜想,这应该是夙家操练家将的地方。
两人并排坐着,墨渊安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夙素忽然低声说道:“墨渊,对不起……”
墨渊眉头微蹙,心抖了一下,他并不想听她说对不起三个字,或许说,有些害怕听这三个字。
夙素并不知道墨渊的心情,只自顾自地说道:“我爹他以前没什么霸道的,你别生他的气,好吗?”夙素有些不好意思,她去墨家的时候,墨家的人虽然冷漠,但是对她也还算礼遇,更是从没为难过他,但是墨渊来她家,这待遇实在是……她都不好意思比较。
她要说的,就是……这个?墨渊暗暗松了口气,回道:“我没生气。”
夙素悄悄抬眼看他,真好对上墨渊含笑的黑眸,知道他真的没有生气,夙素终于放心了些。
“你住在荣居有没有觉得很吵?”
墨渊摇头,回道:“还好。”
夙素好笑,一副“你别说谎了”的样子,笑道:“什么还好啊,吵死了,荣居以前是一座破烂的小院子,后来才改建成了兵器库和让人暂时休息的小雅居,小时候我听说以前我娘也在荣居没改建前的小木屋住过,就硬要去住一会,结果每天都还没到辰时,他们就开始操练,又是擂鼓又是排兵布阵,吵都吵死了,根本没办法休息。”
说着说着,夙素越发觉得让身体不好的墨渊住在荣居实在不妥,不满地嘟囔道:“明日我还是去找二叔说说好了,那么多院子,为什么要安排你住荣居!”
墨渊斜睨了她一眼,苦笑道:“还是别说了,你不怕你说了,到时夙将军就不是把我请出去了,是扔出去。”
夙素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有可能!”
墨渊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身边的这个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让他的心随之愉悦。
“你看到那边的树林了吗?”夙素指着不远处的树林,夜色下黑压压的一大片。
墨渊轻“嗯”了一声,夙素兴奋地说道:“可惜现在是冬天,要是夏天,就能看到萤火虫,绿莹莹的小光点,可漂亮了。你不是喜欢光吗?让你看到了肯定会喜欢的,可以把光抓在手心哦。”
墨渊看着远方的树林,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淡淡地回道:“我的光已经抓住了。”
夙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脸刷地就红了,这人……怎么这样啊!
可怜的夙素低着头,还在平复心跳,墨渊却若无其事的问道:“苍鹰是什么?”
夙素暗暗瞪了他一眼,才回道:“‘苍鹰’是我娘训练的一支队伍,夙家军的将士们,每一个都以能进入‘苍鹰’为荣,里面的人,都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以一敌千。不过训练起来,也是极苦极累的,累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夙素说得哀怨,墨渊却笑了,“难怪你这么怕。”
“我是挺怕的,不过也很喜欢,那种酣畅淋漓,挑战极限的感觉会上瘾的。”说着夙素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坐在围墙上,夙素笑着,双腿还微微晃荡,笑声明媚动听,倒也听不出什么惧意。墨渊想到两人相识的点点滴滴,不禁叹道:“这世上也没什么东西是你怕的吧。”
夙素脸色的笑越发的深了,指着校场上的几个巨大的深坑,说道:“你看那些坑。”
也不管墨渊看没看到,夙素自顾自地说道:“很小的时候,我和两位姐姐跑到玩,三个人都掉进一个大坑里面,当时我还没有那个坑的一小半那么高。甯姐姐的腿还摔断了,我哭了好久都没有人过来救我们,后来,还是辰姐姐想到了办法,让我踩着她们两人的肩膀爬上来了,上来之后我哭着去找了爹,爹爹把两位姐姐也救上来了。可是从那以后,我就常做噩梦,总是从高处摔下去,然后再也爬不出来。”
“然后呢?”
“然后……”夙素哀叹道:“然后我和辰姐姐,甯姐姐就倒霉了。我娘每天都把我们三个丢到那个坑里面去,当时我们都还小,娘就给我们绳索,让我们往上爬,后来就没有绳索了,只有靠手脚往上爬,再后来,那个小小的坑再也没能困住我们。我小时候,很调皮,老是喜欢捉弄别人,还喜欢欺负弟弟,但其实胆子很小,什么都怕。现在不怕,是因为我知道,不管前面有什么坑,我最终都能爬上去的。”
“还有那边,那里宽敞,最适合放风筝……”
夙素轻声说着,想和墨渊分享自己记忆中所有趣事,脸颊上忽然一凉,墨渊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明明是他的指尖明明冰冷地很,为何她竟觉得如此灼热。
夙素有些别扭地往后挪了挪,不敢看墨渊的眼,因为她即使不看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停留在她的唇瓣上,她从不知道,只是被他这么看着,自己的心就像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样,以至于当他轻轻靠过来,夙素竟动弹不得。
然后,又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他的唇和他的人一样,微凉,夙素脑子一脸空白,耳朵像瞬间失聪了一般,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怦怦地心跳声。
“谁?!”
感觉到一道视线紧紧地盯着他,墨渊将夙素拉到怀里护着,冷眼看去。只见围墙旁边一名女子站在树下,她一袭黑衣,双手环在胸前,手里还拿着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夜色中看不清楚她的样貌,但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太过锋芒,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感觉到靠在自己怀里的姑娘猛地坐直身子,微抖的声音呐呐低语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