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燕甯从恍惚中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在微微晃动,身体像是被车轮碾压过一般,浑身上下都疼,尤其是右脚,钻心的疼。她儿时练武也曾摔伤过腿,可是也没有现在这般疼,疼得她恨不得立刻晕过去。
可惜并未能如愿,疼痛让她渐渐清醒了过来,睁开眼,入目所见竟是一个灰褐色的布棚子?
这里是……哪?
身体的痛苦,陌生的环境让她脑子瞬间一清,想起了之前的一切。矿洞崩塌了,她和庄逐言倒在了通道里,即使他拼命地护着她,她还是伤了脚,然后……然后她就晕过去了!
她那时只觉得后颈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是有人袭击了她吗?
燕甯立刻警觉起来,放轻呼吸,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第一时间伸手摸了摸腰间。她穿着的还是原来的那身衣服,藏着飞刀的黑色腰带也还在。
她松了一口气,对自己目前的处境稍稍放下心来。若是心怀歹意之人,定然会搜她的身,将武器收走,现在飞刀还在,说明事情应该还不是很糟糕。
这时燕甯才有心思观察周围的一切,她是躺在一辆马车上,不,或者并不是马车,马车不会这么慢,这么平稳。这个小车棚狭小逼仄,陈旧破败,她一个人躺在里面,都已经非常局促。奇怪的是她身下垫的被褥和头下枕着的方枕都非常的柔软舒适,和这小车棚格格不入。
燕甯试着坐起来,想通过车棚上的小窗户看清外面的情况。她抬起手臂用力撑起身子,不想却牵动下半身,右脚的疼痛更加剧烈,不敢乱动怕加剧伤情,燕甯轻轻掀开薄被,发现她的脚已经重新包扎过了。干净的白纱布,淡淡的药香,都显示着她的伤曾被人用心地照顾过。
用力动了动脚趾,虽然疼,但还能控制,说明她的脚应该没有废,将薄被盖好,燕甯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鼻子用力吸气,等待这波疼痛缓过去。
“你醒了。”
就在这时,车棚的门帘忽然从外面被人掀开了,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阳光弯腰钻进了窄小的车棚,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燕甯有一瞬间的愣神,“未离?”
他身上穿着一件靛青色的粗布麻衣,头上戴着一个破旧的斗笠,过大的帽檐将他白皙俊秀的脸遮掉大半。若不是那双眼依旧沉若深渊,冷漠寒凉,只看这身打扮,还真像一名山野村夫。
如果刚刚布料掀开时看的那一眼,她没认错的话,拉着这小破车的是牛吧……怪不得这么慢。
看到未离的这一刻,她紧绷的心有一瞬间地松懈,脑子里积攒了一大堆问题,终于找到人可以询问,她迫不及待地问道:“未离,我怎么会在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庄逐言呢?”想到这两天她好像从没向未离好好介绍过庄逐言,怕他不明白,立刻补充道:“就是那个跟我一起的白衣公子。”
车棚太小了,身材高大的未离只能靠在门帘边坐着,他从放在角落处的一个红木盒子里拿出了一盘卖相不错的糕点,放到燕甯手边,说道:“饿了吗?先吃点干粮,前面不远就有一个小村子,今晚找户人家借宿,就能吃些热食。”
说完他还从被褥旁边拿出一个柔软的靠垫,塞到燕甯腰后,让她靠得舒服点。他一丝不苟地做着这些事,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细心和体贴。
燕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腰,未离没有接话,她不得不又问了一次,“未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未离罔若未闻,照顾好燕甯之后,竟想掀开布帘出去,燕甯哪里肯让他走,心下一急,直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追问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燕甯动作很大,整个人都被带得往前倒,不可避免的再次牵扯到脚上的伤,疼得她连连吸气,脸色刷地白了,但抓着未离的手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拉得更紧。
未离被她惊着了,完全不敢动,脸色看起来竟也没有比她好多少。待她气息稍稍喘匀了,他僵硬的身体才慢慢放松,被她拉着的手不敢动弹,只能用另一只手轻轻翻开薄被,查看她的脚。白色的纱布上没有染上血色,未离轻舒了一口气,将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回去,好似重一点她就会碎似的,好不容易做完这些,回过头便对上一双清眸。
因为疼痛,她眼眶微红,脸色苍白,衬得那双眼睛更加乌黑明亮,她就那样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地坚持和倔强不容错认。
四目相对,只僵持了几息,未离便败下阵来,“矿洞崩塌了,你留在那里很危险,我就把你带出来了。你不是说要去佩城吗?我们现在就去。”
燕甯仍是不肯放开拽着未离的手,此刻她心里只关心一个问题,连忙追问道:“庄逐言他怎么样了?”
未离眸光微闪,轻压燕甯的肩膀,让她靠回软垫上,又将薄被仔细盖好,才低声说道:“你的腿骨折断了,还被压伤了经脉,不能乱动,也经受不了颠簸。你忍一忍,再走几天就到码头了,到时候我们转水路,大约两个月就能到佩城。”虽然师父说,让他尽快把阿甯带回去,但阿甯受伤了,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所以慢慢来好了,等回到佩城就快新年了吧,阿甯的脚伤也应该好了。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过年,真好。
起过年,真好。
燕甯心绪烦躁,没注意未离脸上浮现的浅淡笑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松开了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问道:“庄、逐、言、他、怎、么、了?!”
轻轻摩挲着被抓过的手腕,未离眼中暖色渐消,半晌才回道:“受了内伤,死不了。”
未离的声音有些闷,不复往日清冽,燕甯知道,他是个不屑于说谎的人,他说庄逐言没死,那么他离开的时候,庄逐言肯是活着的。
这个应该能算是好消息的回答却不能让燕甯感觉到一点点欢喜,就算庄逐言的身体无大碍,他的身份就是个大问题。
她闻到硫磺的味道,刚想去查看,齐沪就来找她,将她引出去,还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是齐沪的阴谋,他早就算计好了,要将他们全部埋葬在山洞里。
庄逐言若侥幸不死,齐沪一定会拿他的身份做文章,将一切嫁祸给他……不!齐沪闹那么大动静,处心积虑就是想要庄逐言死,怎么可能让他有机会活下去,说不定会趁他伤重的时候,直接将他……
燕甯越想越心惊,一想到庄逐言可能死了,心口就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紧紧拽着,扯着疼,“我现在不去佩城了,我要回去,你快带我回去。”
未离怕她再乱动,又牵动脚伤,连忙按住她的肩膀,冷声说道:“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他如果活着,就不会留在原地的;他若是还留在原地,必定已经死了。”
冰冷的话语清晰地传进耳里,燕甯知道,未离说的是事实,但仍是心有不甘,若她当时没有晕倒,没有离开……
燕甯心头猛地一跳,不对。
若未离只是一个赏金猎人,受雇于她,他或许会返回去救她,但救了人之后,应该把她送回环山镇救治才对,为什么要将她带走。他现在的模样显然乔装打扮了一番,他在躲谁?难道那日将她打晕的人,就是未离!
因为对未离的信任而从未想过的问题一一浮现出来,燕甯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脸上的焦急之色也渐渐淡去,她沉默地看了未离半晌,才冷声问道:“你是谁?”
将燕甯地戒备和紧绷看在眼里,未离心中酸涩,垂眸回道:“未离。”
“你要带我去哪里。”
“佩城。”
佩城?燕甯狐疑看着未离,难道说,他把自己带走真的是为了之前地承诺,送她去佩城?她误会他了?不,不对,即使是要送她去佩城,也不必将她打晕,还一路乔装隐匿行踪,简直像是绑架一般。
细细回想和未离相处的细节,燕甯终于发现,他出现得有些蹊跷,莫名地对自己很热情,还突兀的自荐做他的护卫。是了,他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她来的,他还那么执着的要将她带去佩城……恼子里忽然划过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灵光一闪,燕甯冷声说道:“是那个女人派你来的,对不对?”
如果说之前燕甯对他还只是疑惑和戒备,此刻她眼中的则是毫不掩饰地愤懑与厌恶,未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阿甯,你要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
看来她猜对了,果然是那个人。
或许那日她会在焕阳城看到那个女人也是她刻意为之吧。
从一开始那就是一个专门为她而设的陷阱,用那张脸引诱她,然后故作神秘地躲避她,再将她一点点地往佩城引。而她还真的上钩了,自以为是的要去揭开那人的真面目,天真的以为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能解决问题,傻傻地将自己往上送。
知道了未离的身份,燕甯便没什么想和他说的了,自嘲地笑了笑,抽出腰间的软垫扔到一旁,慢慢躺了下去,闭上了眼冷淡地说道:“你出去,我想睡一会。”
未离看了她一会,墨色的眼眸轻轻眨了眨,张了张嘴又闭上,最终也没说出一个字。
听到布料再次放下来的声音,燕甯才缓缓睁开眼睛。就算没受伤,武功在全胜时期,对上未离她也没有胜算,更别说现在这副模样。
其实如果是一开始就遇上未离,知道他是那个女人派来的,她或许也愿意跟着他去佩城走一趟。毕竟在佩城,她人生地不熟,除非那个女人想见她,不然靠自己的力量,她肯定找不到人。
但是现在,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人劫持带走,叫她如何甘心,若是庄逐言有个万一……
不,不会有万一,他武功那么好,人也聪明,还有许多忠心耿耿的侍卫,他肯定能逃出来的。
她一遍遍地安慰自己,但脑子里总是反复出现他苍白灰败的脸,血色弥漫的后背,还有那压抑的轻咳和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受了那么重的内伤,他真的逃得出去吗?那两颗治内伤的药……他还都给她吃了。
燕甯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心惶惶不定,只想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安好。
庄逐言,你现在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