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富总告诫自己,不当褚七。看着黑施三耍威风,他阴沉着脸却不惹事。
他不说话,黑施三还能把他怎么样?
殷若看也没看他,先寻四个小厮的不是。
不叫三爷是吗?
把四个小厮料理到乖巧。
大摇大摆的挥着扇子,一大把扇坠又沉重的甩到手上,有些煞风景,殷若撇着嘴儿,捕捉到尧王梁未的笑容。
梁未早就来到这酒楼上,以普通商人的面容坐在这里。车阳、柏风、茅子威、冷兵佝偻着腰陪坐,主仆都是好笑。
小厮们的主人都没当一回事情,黑施三不逞威风还等什么?
“小的们!”
殷若又是一声喝。
四个小厮溜圆眼睛,都是气不过了,兰行甚至小声嘀咕:“黑施三爷,你别再折腾我们了。”
不就是叫个三爷吗?
兰行打算投降,以后一天八百声,就是当着人消停吧。
殷若的话直送到他们心里:“当差呢,打起精神,我是谁?”悠然的晃着扇子,在青鸾的照顾之下,在早先定好的桌子旁坐下。
四个小厮从“报复心”中走出来,恍然的明了。这是当差?他们都是从小学会侍候人,追着殷若跑上几步,兰行用自己袖子卖力的擦起板凳,果烟从伙计手里接过香茶奉上,毛球帮殷若揪衣角:“三爷请坐”。让青鸾一个爆栗打跑。旧誉嘻嘻送上菜单:“三爷请点菜。”
隔壁的客人火了:“菜单是我们的。”
殷若反正听不见,在青鸾的侍候下坐好,接过菜单,从上往下看,喃喃的酒楼都能听到:“鱼?不好。鸡,不好。排骨,不好。”
诡异的眼神儿一飘,放到邝富面上。
邝富刚要对自己说,来了。殷若拖长嗓音道:“给我上一大盘邝家的铺面,再来一大盘广元的全部铺面,再来一大份儿说不出来历的货物,再来……”
“够了!”
有一个商人拍了桌子:“黑施三,你把樊城生生的毁掉,广元不是樊城,这里容不得你撒野。”
“哦?你知道我是谁?”殷若从象牙扇后面露出半张面容。
四个小厮从主人指派归黑施三为止,受气直到此时。早就忍不下气,见到有人接话,一个一个的可就乐了。
“腾!”
“腾腾……”
跳出来就骂:“广元怎么了?三爷想踹就踹了,想毁就毁了。”
说完,一瞥自己真正的主人。从车阳开始,都轻点头,对小厮们的话并没有异议。
四个小厮得意洋洋。
酒楼上炸开锅,议论如火上浇油。大部分的人愤怒:“这是广元,不是樊城。黑施三,你要有证据!”
愤怒过后,眼光投向邝富。既然他是广元的三大世家居首,或者之一,又在这里坐着,难道没有一句话?
面对热辣辣的眼光,邝富大约能明白褚七为什么追出樊城。他可以忍受黑施三的胡闹,却不能忍受在这份儿眼光中跌份儿。
邝富不是褚七,他时时提醒自己牢记褚七的教训,他不开口,不信黑施三能把他怎么样?
对面的少年,还不算成年。阅历不会太多,经验不会太足。对付他,以不变应万变,容易的很。
邝富微笑道:“列位,咱们吃酒。”
奉承他的人自然道:“邝掌柜的见过多少世面,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放在心上。”
楼梯上,又响起“格登”数声,又有人上来。
黑施三让人提高警惕,这格登声害的人提心吊胆,视线把楼梯口笼罩。
第一个上来的人,又白又胖,哈哈笑着,看上去和蔼可亲。
“岳掌柜!”
吃惊声此起彼伏。
邝掌柜的眯起眼,岳白胖子公然的不是个好人,他自己尚且卖弄名声不佳,卖弄的背后做些勾当,也很少受到别人指责。
别人只会说:“唉,躲开他也就是了。”
岳掌柜的到来,让邝富的不妙加重。
“哈哈哈……施三少,我吃饱了来的,你要砸这里吗?哈哈,我老岳反正没关系。”
这话一说出来,兰行小声的对另外三个小厮道:“快吃。”四个人埋头苦吃,看得青鸾一阵的好笑。
少东家砸这酒楼又怎么样?
还可以回客栈吃不是吗?
看这四个饿死鬼模样的,有些丢人。
车阳也提醒梁未:“殿下请用饭吧,黑施三施展开来,没有一件完好。”
梁未强忍着笑:“我回客栈再吃,我看她今天怎么砸?”
殿下觉得不会,黑施三答应过,她不会肆意到底。
接着岳掌柜的话,又上来一位。施发露出面容,做为黑施三的娘家人,光彩非凡的走上来,把所有的商人看一看,寒暄道:“丁掌柜的你好,王掌柜的你好……”
一口气,就有十几个人认识。
丁掌柜的摇摇欲坠,虽然他只是来进货的,但是恐惧自心底升起,他颤声地道:“发掌柜的,您老,您老……”
下面的话,他问不出口,全在哆嗦之中。
王掌柜的只问后半句,倒是问出来了:“您老也是三爷的帮手?”王掌柜的生意更小,不敢不称呼黑施三。
施发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在殷若身边坐下的他故作云淡风轻:“老三当差,我来帮着。”
“帮什么?”
商人们异口同声的问。
施发对殷若看看,招摇着象牙扇的殷若垂着眼帘,不是怕人,是瞧不起人的形容。
“这广元的集市,三爷接管了。”
这一句话好似共工碰触不周山,轰轰烈烈的引起大变动。酒楼倒没有群情振奋,但沉默之中隐藏的暗礁,东撞西撞,南撞北撞,商人们的心个顶个疼。
邝富全心全意的防范黑施三发难,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出来的话,跟强盗没有区别。
还是公然的强盗。
邝富的嘴张的大大的,似乎有蚊子飞进去。
你接管?
你白日打抢吗?
邝富再压火气,也恼怒到不行。这是邝家的地方,这里有衙门,不是谁想撒野就撒野。
仿佛猜到他的心里话,殷若斜挑眼神,轻轻一笑,吩咐着道:“从明儿起,凡是邝家铺子里卖的东西,三爷我全要了。发掌柜的,”
施发堆笑:“我在呢。”
“您对相熟的人家传个话儿,以后运往邝家的货物,全送给三爷我啊。”
邝富的脑海里地震般作响,茫然问道:“什么?”
殷若没有回他的话,岳掌柜的唯恐天下不乱,大笑道:“邝掌柜的,三爷奉殿下的命打算接管广元,先收下你的铺面,再收下给你送货的人。”
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邝富已然明白。施三大张旗鼓而来,名声打出去以后,给邝家送货的人家都会联络施三,他的送货渠道,他在外地的仓库,就会暴露。
邝富的仓库不会少,他答应金家挑动物价以后,就让送货的人暂压货物,摆在他外地的仓库里,和送货的人仓库里。
尧王殿下几回的查,邝富因此不担心。如果邝家的铺面原地不动,却换东家,虽不是所有的秘密出来,一些秘密却会出来。
邝家收货的渠道,可不是个个都可以明说。有些根本不知道邝家近来做什么,只以为邝家的仓库放不下,邝家说声寄放,他们就代为保存。
邝富牙齿咬得格格响,他肯答应金胡,就是金家有担待,别外他的门路特别多。
全家让挤走,这话他从没有想到过。
“施三……。爷!你想买我的家,你施家全家的钱放进来,够吗?”
邝富自认有这份的骄傲。
楼梯口又脚步声,上来一个人,毛掌柜的。上来一个人,花掌柜的。上来一个人,殷力。上来一个人,倪家。上来一个人,尤家。
他们齐齐对殷若躬身:“三爷,要我们出钱的地方,千万记得我们。广元的铺面,我们不敢多要,给几间全凭三爷喜欢。”
邝富眼前一黑。
集这几家人的财力物力,把邝家全盘买下来不在话下。他们能得到广元的铺面,那些远路的老客才不管东家是谁,只要货物不错价格合理,他们就直奔旧铺面而来。
邝富最担心的,还是给他运货的人。
他终于认识到这叫黑施三的行事方法。
换成别的人,不与他大战一百个回合,都不会从暗处转为明处。
明晃晃的出现在他面前,挑明“邝家以后是我的了”,这种人,邝富以前想也不敢想,这辈子也只能遇上这一个。
脸色灰白起来,心情也跟着灰白。邝富心中有鬼,不敢多问什么。他有能耐,看过公文,黑施三是当差的人。
“施三爷,殿下命你搅和樊城以后,再来搅和广元?”
耳边有人问出来。
邝富定定神,看时,似乎是条出路。山羊胡子、焦黄的面皮,这是京里的皇商,姓周。
邝富什么舍得开脸,对着周掌柜的跪下来:“救命,施家没有王法。”
施发回他的神色鄙夷。
周掌柜的双手扶起邝富,安慰道:“有我呢,大梁国有王法。”
不等邝富借着周掌柜的手臂起身,一把子东西送到周掌柜的面前。兰行很乐意的把象牙扇送到周掌柜的眼睛下面,神色挺好心:“喏,看下。”
微黄的牙扇,上面刻的痕迹,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但是皇商,总能看懂。
周掌柜的尖叫一声,扔下邝富就后退。邝富让他带的一个踉跄,周掌柜的已跑到贴着楼栏杆。
他气喘着,有如见鬼。
兰行格外解气。
皇商不买贵族们的帐,不是三五件。兰行虽没有受气,兰行的爹受过气,兰行今天出了气。
周掌柜的喘息渐定,邝富的问话也到耳边。他要是装不懂,也就很无趣。邝富憋气地问道:“老周,施三爷这趟,真的是殿下所命。”
人群的后面,梁未带着笑,轻轻点头。
不过哪有人看到呢?
都在听周掌柜的回话。
“虽不是殿下所命,也不远。他的扇子是贡品。”
兰行麻溜的送回扇子,殷若轻轻的摇着,目中无人,目空一切。
这个时候,楼梯又响,上来…。一群人。
商人与商人间熟悉,不到一刻钟,互相找到熟人。百家姓的前二十名都能问候到的时候,窃窃私语龙卷风般响起。
太多人在说话,虽低声却如狂风。
“北市的商人们都来了?”
“这是在北市没有捡到便宜,跟着施三少来广元转转。”
邝富从没有让人这样孤立过,不久前还拿他当主心骨的人们,哗啦一大片的转了方向,准备在黑施三大战邝家的沙场之上,收些残羹剩饭。
往日的讨好,清一色变成狼般的绿色。
……
茶香袅袅,梁未看着磨剑给殷若送上茶水,应该说的话,还一个字的腹稿没有打好。
因为皇兄的宠爱,梁未没有成年就参政,但从没有见到如殷若这样办事的人。
你说她不规矩吧,这一回她太规矩。
“殿下,银子要够才行。”殷若又在提醒他。
“广元府的库银随便你用,我又下令,附近两个城池的库银也可以调用。”
黑施三能干,梁未也跟得上。
殷若喝完茶就走,梁未意犹未尽:“今年新茶,刚送来的,再喝一碗吧。”
“我等着配香料呢。”殷若嫣然一笑:“可不能全指着殿下给我。”
身影走出房门,梁未的目光依然徘徊在房门的地方。
殷若在门外遇到车阳等人,贵族少年们的亲切加到十二分。
“施三,你要人要钱,只管张口。”
“我知道了。”
殷若回房去,十分的得意。
她并不是总耍无赖,强硬是她的风格之一。
……
这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哪怕有遮阳篷子,有几把扇子在周围晃动,殷若也不时出着汗水。
“三爷,给。”
四个小厮殷勤的轮流送着凉茶。
看上去惬意。
她坐的椅子,摆在邝家最大的铺面门口。邝家的掌柜抹着汗,有冷也有热。
实在撑不下去,掌柜的出后门,来见邝富:“东家,半天没有生意了,全让黑施三一个人买走。”
邝富尚能冷静:“把价格再高。”
“不管多高,她能全买,货架上已不摆东西。再高,衙门可不会答应。”掌柜的哭丧着脸:“黑施三拿着大口袋装现银,从咱们家买走的货,就地就卖,价格已回到正常的时候。”
“我会处置,你先回去,他要买,就让他买。”
邝富说过,匆匆出这个小客厅,来到另一个小客厅。几个掌柜的迎上来,也是沮丧无比:“东家,快拿主意吧,咱们家的货物一出来,就让人搬空,然后就地卖货,不管赔上多少钱,价格也已回去。”
有谁?
邝富都不用问。
第一个岳白胖子不是个好东西,他巴不得邝家垮台。
第二个毛掌柜的阴沉沉的,没事憋坏招儿的那种。
花掌柜的已放出话,邝家美貌的女子,不论年青年老,他打算全要了。
殷家……
最让邝富头痛的是,他猜中了。
二东家殷力就住在广元城的倪家,与尤家的人一直在交谈。
真的退出这块风水宝地?
只为金家与殷家的矛盾?
以为自己不蹈褚七覆辙的邝富,终于犹豫了。进退两难,黑施三在广元又摆出同样的格局给他。
邝富知道,黑施三的背后有殿下,库银用之不尽,买下邝家是尽早的事情。
万贯家财,忽然变成百万贯,千万贯,看似邝富大赚一笔。其实他哪有命带走?
银票可以提不出钱,现银沉重无法运输。
黑施三,果然名不虚传。
他一露面,就把褚七拿下。再一露面,就让自己寸步难行。邝富面上肌肉抖动:“给金家去信,咱们家只怕要逃命了。”
“东家,黑施三忽然退走了。”
房外日光明亮,远不到黄昏时候。邝富一喜:“中暑了吗?”
“东家,金家来人了。”
金财宝大步走进来,邝富见到他泪眼汪汪:“财宝少东家,你总算来了。我为金老掌柜交待的事情,已然就要没命了。”
金财宝一路行来已听说,他沉声道:“我会送你们走,但是钱带不走。”
两行泪水,从邝富面上流下。
金财宝看着不忍心,但是他也不能和一个国家相抗。安慰几句,自己都看不出分量在哪里,金财宝带气回到客栈,吩咐跟来的人:“买!黑施三、岳掌柜的这些人,不管卖多少平价的东西,全买回来!”
他就不气了,黑施三再有能耐,能是金家的对手。
“少东家,他们手里或许有库银是保障?”
金财宝面无表情:“新鲜不能存放的东西不要,能存放的东西,一件也要错过。”
如果广元也让黑施三攻破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金财宝出门以前,并不打算针对谁。反而,劝金胡收手的他,本想走一步撤一步,把金家从这风波里抽身。
但是现在,他眼望日落西沉,恨声自胸臆中起。殿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银三是自己的。
他还是恨的。
“财宝。”
殷力走进来,面色凝重:“你怎么来到这里?”
“二叔,有银三的下落吗?”金财宝正在为难的时候,鼻子一酸,红了眼圈。
殷力下面的话全咽回去,拍拍金财宝的肩膀:“这亲事会退掉的,你别着急。”
殷力是让金财宝感动出来的话,金财宝瞬间冷静。如果能退婚的话,他何必恨殿下?
“二叔,你别在广元捡便宜行吗?所有捡便宜的人,我不会放过。”金财宝诚恳的道。
殷力淡笑:“财宝,我是来劝你的,劝你离开广元。”
“你要嫁银三?”金财宝面无血色。
殷力无奈叹气:“你当我是二叔,信我一句,只要你离开广元,休书到手的还要快些。”
金财宝又不是个笨蛋,笔直盯着他。
殷力指指自己:“我一直为施家效力,你以为我白来的吗?”
金财宝聪明的联想到:“二叔见过银三?”
很多人都说银三姑娘不在人世,如果殷家没有准信的话,何必执着于退婚?
有些激动,金财宝沙哑着嗓子:“她为什么不见我?”低垂下脑袋。
殷力愤慨。
去京城的四东家殷辽还没有回话,殷力不知道圣旨的原因。但从眼前看,财宝对侄女儿是真心的,殿下也不是做事决绝的人。
圣旨差点拆散一对人,还是一对以前殷力不看好他们的感情,现在却发现有情意的人。
殷力能做的,就是完成殷若的嘱咐。
黑施三正在邝家铺面门外耍的好,金财宝快马出现在眼帘。黑施三只能中暑,迅速回到客栈。不把金财宝送走以前,黑施三是出不来了。
“财宝,你走吧,别耽误我求休书。”殷力苦劝。
金财宝目光炽热:“二叔,让我走可以,银三给我见一面,让我说句话,我就离开。”
殷力张张嘴,这不是北市,有殷贵的宅院可以随时洗浴。小若就在殿下眼前,你可怎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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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字再改。
今天的雨好大,仔让堵在外面了。
晚了,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