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我输得起

079 我输得起

上书房紧闭的厚重大门缓缓开启,一众朝廷命官鱼贯而出,或窃窃私语,或眉目示意,三三两两的向宫门口走去。

段天昊走在最后面,看着眼前这扇门又缓缓合上,再也窥不见里面的人影,身上温润如玉的气息凛然一变,丝丝寒气便毫不掩饰的释放出来。

遍地的余晖似乎也被这寒气渲染,失去了独属于阳光的灼热温度。

“臣,见过尧王爷。”冷不防耳边响起一道请安声,瞬间便将段天昊魂游天外的思绪唤了回来。

他狐疑的回头,待发现柳朔存正目光炯炯的盯着他时,连忙收摄心神,敛起复杂的思绪,朝着他微微颔首,“舅舅不是早就离开了么?怎么还会在这儿?”

柳朔存别有意味的瞟了瞟紧闭的大门,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讲给段天昊听,“也不知道皇上特意留下了谌王,所为何事呢!”

“国舅爷,请慎言!”段天昊闻言,脸色微变,飞快的瞥了眼上书房的大门,随即压低了声音叱道,“父皇的心思,岂是作为臣子的你我所能任意揣测的?”

语毕,他便撇下惊愕的柳朔存,大步离开。

柳朔存暗叹了声,也紧跟着走了上去。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段天昊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舅舅想要说什么?此刻无人,倒不如明说出来吧!”

柳朔存一怔,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嗫嚅了声,“王爷,您为何……”

段天昊见状,心里不由得苦笑起来。

说句实在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两个亲信,还没发挥出他们应有的作用,就被他那个六哥不费吹灰之力的拔除了,更甚至,他连对方是从何时开始准备的,都不知道。

这种未知,像是在他心里狠狠锤下了一击,疼得让他很是无力。

“本王无事,舅舅不必过于担心。”敛起脑中繁杂混乱的思绪,段天昊瞬间又恢复成了以往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那双狭长的双眸里蓄满的暗沉之色,却泄漏了他此刻的心情。

柳朔存见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只要段天昊不是怀疑他自己的能力,一切都还好说。

如今,他的宝全部都押在了段天昊身上,可是没有任何的退路的。

他暗自思忖了片刻,而后才缓缓开口:“王爷,谌王,不容小觑啊!您看,是否需要从现在开始……”

他边瞟着段天昊,边斟酌着措辞,一时间,舌头似乎打了结,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只得拖长了尾音,眯起眼睛仔细的观察着对方的脸色。

彼此都是聪明人,段天昊自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忽然顿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掩映在绿树枝桠里的红砖飞檐,竟有些感慨道:“舅舅也觉得,谌王不可小觑吗?”

柳朔存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心里多少都有些忐忑,也只能是点了点头,一时无话。

却不想,段天昊兀自笑了起来,俊脸上却满是冷峻之色,狭长的双眸深处还带着令人心惊的冰寒,愈发衬得其气势凛冽严峻。

片刻后,他才止住了笑意,幽幽叹道:“的确啊,本王这个六哥,不仅不容小觑,还很深藏不漏呢!若不是亲眼所见,就连本王都不敢相信他的手笔竟会那么大,动作竟然也那么快!”

一直以来,他都很敬重他这个六哥。

是以,对于此次的事情,他并没有参与在内。

可谁能想到,那人竟然会出其不意的送了他一个大礼!

也许,在那人的眼里,他所谓的“敬重”,不过是一种白痴的行为罢了。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顾忌那么多?

“舅舅,出宫后,你就去大理寺见小舅舅一面吧!该知道的还是要尽快了解清楚的。”他抿了抿唇,温润容光里窥不出分毫情绪变化。

可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从今天开始,有些事情是真的要改变了。

柳朔存忙不迭的点头,“王爷说得是。只是,苏统领那里,是否需要……”

段天昊闻言,面色却是骤然一变,狭长的双眸里立即迸射出束束利刃,想要将那个反将他们一军的人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以雪此刻之耻。

他握了握拳,神色晦暗不明,“苏启亮犯了错,受到父皇的惩罚,也是理所应当的。如今,父皇正在气头上,若是让他知道有人去天牢探望了,舅舅说是那又会什么结果?”

柳朔存顿时一惊,暗骂自己脑子都长到哪里去了。

苏启亮并不如他二弟那般,被关入了大理寺,而是被打入了天牢。

天牢是什么地方?

几乎是进得去出不来的铜墙铁壁!

平常某些官员犯了大错,想要进去探望一下,都颇费气力,更别提如今这特殊的时刻了。

此刻去探望,不就是将他们暴露了出去吗?

可,一想到此次横生的意外,均是由此而始,浓浓的不甘之感又席卷而来,几近将他所有的理智都淹没其中,无法自拔。

段天昊哪里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儿,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儿。

但见他负手身后,看向面前这棵茂盛的树木,却在掠过那交相掩映的枝桠绿叶时,双眸微微一眯,神色莫测,“宫里不宜待得太久,舅舅还是赶紧回去吧。”

柳朔存一怔,倒也不疑有他,连忙躬身见礼,脚步一转便沿着小径走了出去。

余晖遍洒,为眼前这树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独属于皇宫的森冷威严之气,也在这份柔和中多了丝丝暖意,看上去,倒是格外的心旷神怡。

段天昊眯起双眼看了看,须臾,便见他走上前,站在清凉的阴影下,仰起头,看向那一角飘曳的裙摆,淡淡道:“还不下来吗?”

微风拂过,将他温醇浑厚的声音吹散,就像是一滴水滴入大海,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倒也不恼,微微垂下眼帘,随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颇有些自嘲道:“本王很好奇,为何你嫁给六哥之后,整个人都变得那么有心机了?想当初,你还……”

“停!”

一声低喝瞬间截住了他还未完全说出的话,随之便见一身紫衣的顾惜若自树上跳下来,手里还提着长长的裙摆,正双目喷火的瞪着段天昊。

该死!

她不过是偶尔路过,想要学梁上君子偷听一回吗?

这都屏气凝息,动也不敢动了,怎么段天昊还能发现她?

这人是属什么的?

“尧王爷,既然遇上了,咱俩也把话说开了吧!”顾惜若放下裙摆,掸了掸衣裳上莫须有的灰尘,便直直走了过去,脸上没有丝毫“偷听无耻”的羞愧之色,“当初怎么样,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就想当初?这样说出来,容易让别人误会的。想必你也不想七弟妹频频吃醋吧?”

段天昊静静的看着她,眸光幽黑深邃,像是藏着一个巨大的漩涡,稍不注意,似乎就会被吸进去。

可顾惜若是什么人?

在段天谌的“亲身调教”之下,她早就对各种眼神笑容有了极大的免疫力,根本就不会轻易被蛊惑。

只是,这还是段天昊头次这么认真的看着她,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感到很不舒服。

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她便也瘪瘪嘴,绕过某个兀自发愣的人,抬步就要离开。

“等等!”段天昊猛地回神,一个转身就拦在了顾惜若面前,而后又觉得这动作过于失礼,才有些讪讪然的收回了手臂,只是那身子却轻移了一下,堪堪挡住了前路。

感觉到眼前罩下来的阴影,顾惜若顿时拧起了眉毛,不自觉的退开一步,有些不耐烦道:“尧王爷,你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就不怕落人口舌,传出去有损你的声名?”

不想,段天昊却是忽然笑了起来,可不知怎的,在顾惜若看来,那笑里似乎还隐藏着些许落寞。

对,是落寞!

就像是弦断知音少的无奈彷徨内心空茫,又像是午夜梦回时的被寒衾冷难以入睡,来得猝不及防,却也让人无法抗拒。

她自嘲一笑,觉得自己肯定是神经搭错线了,才会觉得眼前这人会落寞。

英俊的外表,尊崇的地位,强大的后盾,还有个苍京第一美人的王妃,几乎是事事顺遂,人人追捧,哪里会有什么落寞?

这样的天之骄子,哪里懂得什么叫落寞?

他的世界里,只有走马苍京的潇洒肆意,只有朝堂之上的侃侃而谈,只有阴谋诡计里的兵不血刃!

他,终究不是——段天谌!

没有过段天谌征战沙场为求生存的经历,也不用如段天谌那般事事绸缪只为求得一线生机,更不用在黑与白之间游走挣扎。

他们,是如此不同的两个人!

顾惜若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螓首微垂,盯着拖曳在地上的裙摆,不痛不痒道:“尧王爷,你挡到我的路了。请让开!”

这个时候,那人应该等着她了吧?

不知怎的,她忽然很想见到那个人。

似乎只要见到他,此刻心里如被蚂蚁啃噬的细细麻麻的疼痛就不会再蔓延开。

段天昊忽然有些烦躁,不但没有退开,反倒是欺身上前,继续将顾惜若笼罩在他的阴影里,盯着她明亮的双眸,一字一顿的问:“顾惜若,说得那么好听,其实害怕落人口舍的人,是你吧?”

顾惜若一怔,随之拧起眉,不解。

“别给本王装出这副无辜的模样。你敢说,你不是怕被别人看见,你与本王单独在一起,传到六哥那里,丢了他的颜面吗?”段天昊继续不死心的逼问。

对她的答案,他忽然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即便是亲耳听到她在父皇面前说出的那番“深情”话语,他都没有如此刻这般有些遏制不住的情绪变化。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脸上的神情有多具有违和感。

顾惜若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感觉到鼻息间皆是眼前这人的气息,有些不自在的后退了一步,迎着光线看过去,却见眼前这人竟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甚至她几乎能够感觉到他骤然放缓的呼吸。

她拢了拢袖子,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相处,别开眼,视线落于虚空,淡淡道:“尧王爷在说什么,我不是很听得懂。但是,既然你想要一个答案,我给你便是。你猜得不错,方才那番话,说出来也不过是个花哨的借口,关于你的一切,我不操心,我只操心我家王爷的事情。说是有损你的声名,实际上也是怕丢了我家王爷的颜面而……嘶……该死……”

她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眼前一暗,一双大手已经狠狠扣住了她的肩膀,猝不及防的疼痛惊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你发什么疯?给我放开!”她咬了咬牙,恶狠狠的瞪着段天昊。

“呵……”段天昊冷笑了声,背着光线的脸上染上了一丝愠色,“顾惜若,你倒还真是直接,嫁人还没多久呢,一颗心都向着六哥去了。可是你了解过你的枕边人吗?你以为他会看到你的好,并且接受你的自作多情?”

其实,他最想开口质问的是,当初你倒追在我身后的那份倔强呢?怎么这么快就站到段天谌的身边,帮着他来对付我了?

许是觉得这些话太有歧义,临出口时,赶紧换了种方式。

只是,他尚没意识到的是,这番话,若是细细追究下来,到底有多暧昧,有多酸涩!

索性顾惜若也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此刻更是被紧扣着她肩膀的两只大手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倒也没有细听他话里的意思,双手抬起就要将那两只手掰下来。

可男女的力气悬殊,饶是她咬着牙使上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掰动分毫。

她怒了,看也没看就抬脚踢了过去,幸亏段天昊躲得快,不然还真是得到了与段天谌相同的待遇。

恢复了自由后,她恨恨的跺了跺脚,又像是很嫌弃段天昊的触碰般,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看得某个人唰一下黑了脸。

“尧王爷,我敬你是我家王爷的七弟,方才的失礼,我便不与你计较。但是,以你我的身份,有些话还是提前说清楚比较好。”她恶狠狠的瞪着段天昊,小腮帮子被气得一鼓一鼓的,颇有些咬牙切齿道,“以前追在你身后纠缠的事儿,是我不对,我在这里十分郑重的向你道歉。”

语毕,她果真朝着段天昊鞠了一躬,郑重的道起歉来。

段天昊唇色有些发白,眼瞳里似是燃烧着一股无名怒火,几近烧去他的理智。

顾惜若假装没看到他的异常,直起身来后,继续认认真真的说道:“但是,所有的荒唐,也仅限于此。日后,我会尽量离你远远的,以免惹得你不痛快。当然了,我也希望你谨守自己尊贵的身份,别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就比如,方才那般。否则,我不敢保证,哪天心情不爽,直接让你的‘尧’封号毁在我的手里。”

她这话,说得格外平静,可落入段天昊的耳中,却显得分外刺耳。

“呵呵……”他仰头笑了笑,随之上下打量起她来,边看着边摇头,仿佛她长得有多对不起人类对不起他的眼睛一样。

须臾,他慢慢的后退,从微微阴暗的树荫下走了出去,金色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竟有股不逊于段天谌的风华气概。

“顾惜若,你能这么说,本王自然是求之不得。早知道让你嫁给他,就可以彻底摆脱你,本王真恨当初为何没想到这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他笑,喉头却干涩得发紧,仿佛每吞咽一下,内心里的空洞和干涩就会扩大一分,“但是,你似乎自信过了头。你了解过他吗?你懂得他身上背负了多少吗?你知道他的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吗?”

顾惜若没答,只是袖中的手紧了紧,眸光里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段天昊见状,心里才舒服了些,抬手往回指过去,正是上书房所在的方向。

“你看,你都不了解他,还谈什么心疼他,想要维护他的颜面?”他道,“说句实在话,本王对你的选择,还真是不敢恭维。多年前,你追在本王身后,纯粹是一厢情愿,那么你怎么知道,此刻赔上自己的一番情意,赔上你身后的将军府和玉府,就不是一厢情愿?顾惜若,你别傻了,他是怎么样的人,本王绝对会比你清楚。你以为,他会放过利用一切的机会?他就算对你好点,也不可能是发自内心。因为,以你这个莽撞的性子,就决定了你跟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顾惜若紧紧抿起了唇,袖中的手也攥成了拳头,似乎有什么力量就要破拳而出,带着震撼人心的气势,将那些令她添堵的事情和人都砸成烂泥。

但是,她没有。

她在等着段天昊的继续。

段天昊也不让她失望,唇角勾着一抹浅弧,说出的话却近乎冷酷,“顾惜若,你这么笨,这么傻,这么嚣张蛮横不讲理,你当真以为他会看得上你?哪个男人不喜欢温柔贤淑懂事体贴的女人?本王都尚且看不上你,你以为你凭的又是什么?将军府,玉府,还是,你这臭名昭著的声名?”

他不疾不徐的说着,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瘆人的寒气,沿着浑身细小的毛孔钻入。那种无孔不入的冷意,惊得顾惜若微微颤了颤,抿着的唇已经被咬出了一排清晰的齿印。

他别过脸,努力压制住不断升腾上来的异样感觉,继续不死心道:“你真以为,当初错嫁之事,就真的是新娘交换那么简单?你那么傻,偏生还那么懒,自然是不会亲自去验证的。可这不怪你,就连本王都一时疏忽,马失前蹄,更遑论你了!不过,本王不得不说,在这件事儿上,你傻得可真是可怜哪!”

顾惜若依旧是那副沉默的模样,只是在听到段天昊提起“错嫁”之事时,心头蓦地一紧,不知怎么的,竟然想起了蒙面人跟她提到的同一件事。

她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仿佛要以这样的姿势,去篆刻出世上独一无二的风景印章。

余晖透过树叶缝隙射下来,在她纤瘦的身影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光影,一点一点,将萦绕在她周围的混乱气息分割成许多细小的碎片,垂挂在她的衣裳上,便是一阵阵的刺眼。

看着这样的她,段天昊觉得心里某个角落也有些发酸发疼,忽然很想知道,有朝一日她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后,这个明媚张扬的女子,是否还会保持着之前无与伦比的风采。

是的,风采!

或许,以前是走得太近,以至于他眼里看到的,都是她的无理取闹。

如今走得远了些,竟发现她也有着独属于她的灵动气质,奇妙风采。

更甚至,在多次的眼神停留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移不开视线,有时候更是痴迷在了那张明媚灿烂的笑靥之上。

他无法想象,当这明媚的笑靥被阴云覆盖,这明亮的双眸被阴暗掩埋,这舒展的眉宇被愁绪染上,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儿?

是怨天尤人痛苦不堪,还是冷漠绝情不再张扬?

他动了动唇,却发现对面那人儿已经缓缓抬起头来,那清如水亮如星的眼眸里似是有流云搁浅,丝毫不折损眼瞳里的明澈与澄净。

他心中一动,眸光也柔软了下来,只是,片刻后,那份柔软就僵硬在了余晖的寒气里。

“尧王爷,我不知道,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但是,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皆是我自己所做的选择,我不后悔。”

她顿了顿,小巧的下巴微微泛白,睫毛上似乎有一抹晶莹抹过,擦拭得那双眼睛愈发雪亮明澈,似乎所有的黑暗诡计入了她的眼中,都会瞬间为那样的明净所分解,同化。

段天昊心中忽然有种错觉。

或许,她什么都知道了,只是装作不知而已。

“尧王爷,或许你说得对,你都看不上我,又遑论是他?”她勾了勾唇,有些黯然,又有些自嘲。

半晌后,却见她仰起小脸,背着手望天,“可我不在乎。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想要真心实意的为一个人做些事。在我的眼里,喜欢就是喜欢,想做就去做,几乎都不会去考虑后果。哪怕将来有一天,他拥着其他的女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顾惜若从来都不是一个懦弱的人,费尽心力做了想做的事儿,对得起此刻的自己,对得起这漫长的一生。我,顾惜若,还输得起!”

段天昊脸色微微一白,很想开口骂她死脑筋犟脾气,被人卖了都还帮着人数钱。

可一眼过去,看到那背手望天的纤瘦身影时,心里却像是受了极大的震动,就连袖中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此时,日近薄暮,湛蓝的天幕里擦出一条雪白的云线,云线似乎飘落到了那棵翠绿葱郁的大树顶端,浮游的动感蔓延至那道身影之后,像是绿叶里斜曳出的枝桠,上承白色流云,纡尊降贵的飘落人间,只为了来给她做一次背景。

蓝天,白云,绿树,紫衣。

那样的美妙绝伦!

他就那么怔怔的看着,眼睛都不会眨了,忽然羡慕起他那六哥的好运气。

能得这样一个人真心相待,该是多么的圆满!

“尧王爷若是再无其他的事情,就请让开吧。”站了那么久,她也累了,想也不想就越过段天昊,大步往前走去。

她没看到,身后,段天昊的手擦过她飘飞的发梢,无声的抬起,又无声的落下。

……

上书房,那扇沉重的朱红色大门紧紧的合着。

殿内的光线有些阴暗,一缕缕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纸,使劲儿的想要往里挤进来,便于汉白玉铺陈的地面上投下斑斑驳驳的痕迹,愈发显得里面的光线有些阴森。

段天谌恭谨的跪在地上,微凉的气息透过膝盖缓缓的流遍全身,让人倍觉神清气爽,全身的感官都比平常要敏感很多。

他甚至能够听到空气里漂浮着的长短不一的呼吸,感受到自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愤怒气息,却唯独感受不到自己心里是何感受。

“知道朕为何会单独留下你吗?”不知过了多久,苍帝才打破了殿内诡异的寂静,冷沉的声音在偌大的宫殿里传来一阵阵辽远的回音,听得人心里发堵。

“儿臣愚钝。”段天谌垂下眼帘,遮住眸里一闪而过的讥诮笑意。

苍帝闻言,却是冷哼了声,屈起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神情不怒自威,声音里却藏着一丝丝的无奈,“若你真是愚钝,今日也不会出现完整的出现在朕的面前了。起来吧!”

“谢父皇。”段天谌连忙起身,垂首敛眉立于桌案前,十足十的严谨恭敬。

看着那张酷似那人的容颜,苍帝心里忽然起了一丝烦躁,原本还想旁敲侧击一番,此刻似乎也没了那个耐性,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朕听说了一些传言,想要找你确认一番。”

段天谌闻言,脑子里顿时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很快就躬身行礼,俨然一副敛眉静听的恭谨模样,“父皇请说。”

苍帝别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在那张足可以称为妖孽的脸上逡巡了一圈,才缓缓道来:“朕听说,这些年,你一直都在寻找着你母妃和你外祖父的遗体,这可是真的?”

段天谌抬起头,佯装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不解道:“父皇在说什么,儿臣听不懂。当年,母妃和外祖父的遗体,也是您吩咐人丢到乱葬岗的,儿臣哪里敢违背您的意思?”

语毕,他又低下头,双手青筋暴起,指缝里隐约有血渍溢出。

苍帝有心想要追根究底一番,可在遇到段天谌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时,忽然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浑身的气力都不知道该如何使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面前的人,冷声怒道:“你这是在指责朕?”

强烈的压迫气息扑面而来,几近让他窒息过去。

他稳了稳心神,一点都不敢在苍帝面前露出别样的情绪,只恭恭敬敬道:“儿臣不敢。”

苍帝闻言,不怒自威的神情里顿时蒙上了一层冰霜,眼神阴鹜的盯着段天谌,久久都未曾说一句话。

十七年前的事儿,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而刺下这根刺的人,不是谁,却是他最宠爱的女人。

不可否认,到今天为止,每每想起这一茬事情,他心里的刺儿就在隐隐作痛,不是没有悔恨,也不是没有懊恼,可更多的是不甘,不甘那个女人就那么决绝的离去,也不甘自小疼爱的儿子与自己形同陌路。

他忽然自嘲的笑了声,从桌案后走出来,冷冷勾唇,“你在恨朕?”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瞬间戳中了段天谌的痛处。

但见他双手握成拳,自掌心蜿蜒而下的鲜红滴落在他的衣袖上,刹那间就开出了一朵朵血花。

可他却恍若未觉,甚至心里还有些许的畅快,安分规矩的垂首敛眉,遮住眼里无法掩饰的寒芒。

说不恨,那是违心的。

那样刻苦铭心的痛楚,每次忆起,皆如森凉利刃割在肌肤上,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抬眸望进那双情绪复杂的眼睛里,淡淡道:“父皇说什么,儿臣是愈发听不懂了。什么叫做恨?父皇是君,儿臣是臣,君臣之礼之义,儿臣时刻都铭记于心。是以,不敢恨。”

苍帝冷冷笑了声,心里却是汹涌澎湃。

对了,是不敢恨,而不是不恨!

他这个儿子费尽心思想要掩饰的情绪,原来就藏在了这三个字里。

可正因为这样,他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不安的感觉,如利剑般锋锐的目光直直射向段天谌,似乎想要撕破那张脸上层层叠叠的伪装,从中窥出更多不为人知的情绪出来。

片刻后,他的眸光里迸射出两束危险的光芒,沉声道:“朕问你,等到有朝一日,你可以恨朕到时候,还会不会跟朕说,你、不、敢、恨?”

“儿臣不敢。”段天谌依旧恭敬平静。

苍帝却不打算接受他的敷衍,话锋陡然一转,就自顾自的道:“说起来,你有此情绪,朕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当年你母妃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朕若是不做出一番惩罚,旁人又会如何看待朕?朕也是身不由己,你不站在这个位置上,你就不会知道身上所牵系的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的声音很低沉,内里似乎饱含了许多情绪,可又因为情绪太多太过于凌乱,听起来反倒有种乱糟糟的感觉。

段天谌闻言,心神有片刻的恍惚,只是转瞬即逝,徒留无止境蔓延的苦涩。

但见他后退一步,朝着苍帝拱手道:“若父皇无其他事情,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语毕,也不等苍帝回答,径自转身往外走去。

“谌儿,今日这番话,你好好记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父皇的意思的。”

段天谌闻言,脚步微顿,片刻后,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重重叠叠的明黄帐幔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道叹息声,绵长而悠远……

……

月上林梢时分。

苍京某条长长的巷落里,隐约有几道人影跳上跳下,眨眼的功夫,便见他们消失在轻淡的月色里。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几人衣袂带风的簌簌声,不想,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又紧随而来,将那阵苏苏风声掩盖在了浑浊的空气里。

不多时,一行十几人便停在了方才那几人消失的墙头下。

柳屹暝身穿黑色劲装,腰佩长剑,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巷落和墙头上逡巡了一圈,很快就收了回来,右手高举,随之指向巷落里的尽头方向,厉声低喝,“柳渊,你带几个人,往那个方向追过去!其他的人,随我来!”

话落,一其貌不扬的男子就从他身后走出来,带着几个人就往巷落的尽头跑去。

柳屹暝又看了看四周,没发现有什么异常,这才转过身,带着其他的人往另一个方向追去。

直到那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那面墙的另一边,才隐隐约约传来一道担忧的声音:“主子,您再撑会儿,属下这就带您回去解毒。”

“不,现在不急。”黑暗里,有气无力的闷哼声随之响起,似乎还带着一丝颤抖。

这两人,便是刚从山林里“历险”回来的——蒙面人和言畅。

“那怎么能行?”言畅一听,顿时急了,若不是顾及着蒙面人的身份,怕是就要动手,直接将人扛到肩膀上了,“主子,柳家公子已经走了,想必不会再追过来,您的寒毒要紧,万不可耽误了啊!”

蒙面人却只是冷哼了声,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

片刻后,他运功抵挡了下自内而外不断冒出的寒气,才稳着音线,缓缓开口:“言麟,你现在出去,往左拐,引开去而复返的那些人。”

“是。”黑暗里,一人沙哑应声,纵身一跳,便飞掠过那方墙头,飞向巷口的方向。

言畅不解,心里担心着蒙面人的伤势,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主子,你是否太小题大做了?那些人,未必就会……”

他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不远处就传来了那阵凌乱的脚步声,其中还伴随着柳屹暝那刻意压低的斥喝,“人在那里,给我追!”

他舌头顿时打了结,忽然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那阵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蒙面人才扶着墙站起来,一双眼睛里闪着犀利的光芒,几乎能够照出言畅脸上的震惊之色。

他缓缓抬起手,拍了拍如木头般静立的言畅,颇是嘲讽道:“那柳屹暝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疑心大,诡计多端,定不会随便放过在巷口附近的地方。你对上他,还是有些嫩了。”

言畅心中有愧,忙低下头请罪,“主子,是属下失职。回去后,属下定会加强训练,争取在对上柳家公子时,尽量不嫩些。”

不想,蒙面人听了,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要怎么加强训练?练脸皮的厚度,还是练嘴皮子?”

言畅大窘,怎么都想不到主子竟会扯到这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来,只当他是拿自己消遣,倒也识趣的任他说着。

蒙面人见状,忍不住在心里摇头。

对上柳屹暝那样的人,要么能力足够强,强到可以完全压制住他;要么就将矛盾纠纷都搬到明面上来,与其打开天窗说亮话,使他的阴谋诡计都得不到发挥。

他见过个能力很弱,却能让柳屹暝吃瘪的人。

那个人,便是——顾惜若!

想到这个女人,他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冲着发愣的言畅叱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不赶紧回去?”

言畅猛地回神,呐呐“哦”了声,走到他面前半蹲着,将他往背上一背,便纵身跳出了墙头,往某个黑暗的方向奔去。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言畅从墙头翻落,稳稳当当的站在某个古朴偏僻的院落里。

院内早就有人专门候着,此刻见到蒙面人以趴伏在言畅背上的模样出现,纷纷吃了一大惊,直至接到言畅警告的视线时,才猛然回神,急忙单膝点地,齐声道:“属下参见主子。”

“都起来吧。”言畅的背上,蒙面人正在瑟瑟发抖,仅仅四个字,他似乎也说得十分吃力,话刚说完,便见他剧烈的咳了起来,惊得言畅急忙叫道,“先生,您赶紧过来给主子诊治一下吧!”

“是,属下遵命。”

单膝跪着的人里,一名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出来,脸上被狰狞的疤痕划过,赫然便是那日客栈里出现的灰袍人。

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来不及将人带入厅堂内,便拿起蒙面人的手腕号起脉来。

片刻后,他却面色大变,忍不住惊呼出声,“主子,您怎么……”

004 决定登基030 再次分开019 情不自禁136 不想客气了075 调又戈公主055 得知醒来049 谋杀亲夫045 你出息不075 调又戈公主074 我心疼他038 你最专业120 宫宴前夕034 舒旭被抓038 你最专业077 有点喜欢028 柳家小三028 柳家小三061 你很怕我139 信或不信126 佘映雪骑虎难下009 好久不见046 谁为良婿019 我很想你043 是个男孩儿094 卑鄙小人013 她是强盗122 看到出路019 苍帝之心086 玉府高攀088 拿粗绳来057 太子被0摔026 你死心吧132 先发制人142 恭喜恭喜076 王妃失踪023 一ye成长105 交换秘密133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132 先发制人007 野心勃勃056 他的底牌066 比谁胸大090 扑朔迷离031 好久不见046 大结局037 表兄弟相见014 彪悍夫妻010 自取灭亡077 有点喜欢097 是谁下毒085 努力造人051 对他好点129 在打什么哑谜080 无良王妃072 卖萌可耻029 声东击西043 是个男孩儿073 如此解释074 我心疼他024 欠的还的069 你相信吗064 为妻之道068 顾硚归来028 孕妇最大101 王氏有问题027 时局不稳070 目的所在078 给予警告133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028 孕妇最大132 先发制人001 孕妇情绪061 孩子是谁的049 贵妃云卿034 舒旭被抓118 你倒是够无耻017 寿辰礼物116 留书出走110 母妃007 野心勃勃064 小病小痛046 大结局038 你最专业098 王府的屋顶被掀了133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030 谁是赢家015 变相软禁初稿明日改027 打情骂俏029 声东击西103 骆宇情事020 住进王府004 够用就好050 陈年往事073 他是粽子069 如何面对032 云都宫宴088 拿粗绳来069 你相信吗027 打情骂俏012 父女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