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西天时,景琛殿门微微开启,众人陆续走出,一个时辰光景后,殿内只剩了在李错身边服侍的丫头。
李错打了个哈欠,从坐席上起身,衣衫上落了褶子,李错也不甚在意,揉了揉肩膀,出了殿门登上步辇。
“殿下,今日很晚了,就在水天阁歇下吧。”小沂道。
李错也怕再多走路,点点头:“好。”
水天阁里,小游已经接到了消息,带人收拾好了,李错到阁子里坐定,小游就奉上一碗杏仁酪,一碟子玉尖面,给李错当做夜宵。
杏仁酪不是什么珍贵稀奇的物事,李错却很爱喝,加之方才她与众人交谈许久,有些口渴,一口气喝了两盏,才停下慢慢吃玉尖面。小游看她那忙不急的样,捂着嘴偷乐。
小沂也忍俊不禁,道:“殿下慢些,小心呛着。”一边又给李错续杯。
小游伸手试了试盛杏仁酪的双耳瓷壶,杏仁酪已有些微凉,道是李错这几日来事喝不得凉的,就叫来了宫娥拿去热一热。又想起一事,小游开口问道:“方才人多我没问,现在却要探个究竟。殿下是如何琢磨出那布帛上的奥妙的?那抽丝传话的法子也忒高妙了些。”
“我也是碰巧,”李错道,“音瑟没进安阗殿那会,雪纤就曾和我说起音瑟这丫头做得一手好女红,尤其抽丝刻花这一招极其娴熟,绣出的花倒比针工局正经的绣花师傅还好看,还给针工局的珍姑姑绣了个枕套子。我就试着把那布帛看了看,果然叫我蒙对了。”
小游道:“这可真是巧了。不然这会再等着套音瑟的话只怕还要费上好一阵功夫。如果海棠姐和今霄姐所言不假,那么明天李彤和李演锷的请帖一起送来,可就难办了。”
李错点头:“所以才急着把大家都叫来了。这样一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清闲许多,我们只在人堆里煽个风点把火,大家可暂时歇了探子的手段,静观其变即可。”一边说一边大口吃着玉尖面。
空濛看她着实是饿得狠了,想必晚膳时心思重重也没吃多少,在宫娥把温好的杏仁酪送上楼时,空濛便吩咐再去兰昕宫的小厨房拿些吃食来,然后她用手中帕子细细拭去李错嘴角的面渣子,李错这才注意到自己吃相狼狈,被自己逗乐了,哈哈一笑:“这半个多月忙忙叨叨的,到今晚才算有个小结尾。这人一乐,就难免忘形了。”说着,又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语调仍旧是轻快的,“千流和花雨的人都派出去了,那接下来就咱们几个给李彤李演锷他们唱一出空城计了,你们倒还要跟着我辛苦呢!”
空濛微微一笑:“左右不过是玩罢了,看那两个自作聪明的斗智斗勇,倒也解闷。”
片刻后宫娥拿来食盒,空濛接过,打开盒盖一样样摆上桌,道:“本来还有小半盘没吃完的浑羊忽殁,我嫌太油腻,就没让拿来。这会夜深了,也没什么讲究的吃食,殿下将就着吃些吧。”一边布菜,一边又道,“殿下,奴婢仔细想了想,恐怕陛下手里的组织,分为三部。”
李错听着放下了筷子,道:“你也看出来了?”
空濛点点头,道:“依照布帛所言,奴婢僭越猜测,陛下名讳‘京辙’,谐音‘惊蛰’。惊蛰分为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今作黄鹂)鸣;三候鹰化为鸠。而布帛所言‘风云际会,若电迸雨起,则第一花开,香凝鸟语,鹰翔九天。’,这花开,鸟语,鹰翔,与惊蛰的三候十分契合,恐怕就是三部的暗指了。”
李错快慰地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音瑟在其中是个什么位置,更不能冒险派四方楼去查探。反正现在也不急这个,权且先放着吧。”拿起筷子又吃了两口,道是饱了。由空濛小沂服侍洗漱了便睡下,小游道她们两人也累了一日,便自己留下值夜,让自家姐姐和空濛回去休息。
小沂和空濛走出水天阁,天色深邃,一弯冷月如银色帘钩,泠泠坠在天边,撒下清碧的光辉。
正值重花已尽,枝叶繁盛,在淡如清烟的漠漠月色下,空气里浮着一层淡淡的青涩籽果的气味。小沂和空濛都不愿坐布辇,就在月色下闲散地散步回去。
宫道上,小沂望着天上黯寂的星辰,怜惜地道:“论智力,你是我们姐妹几个中的翘楚,最最聪明通透的。就拿今日来说,那句隐语也就你能猜个十成十。怎么就那一件事,总也看不透呢?”
空濛心中一涩,道:“潋滟又和你说了?”
“嗯。她也是关心你,”小沂无奈地笑道,“潋滟素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们几个都未见她太上心,更别提别人了。单单是你,她那么担心。”小沂说的,是那日空濛语中带刺地恭喜李错得了音瑟这么个助力的事。
空濛怅惘道:“潋滟就是这么个热面冷心的性子。我不过是帮过她一回罢了……。”
小沂哭笑不得:“谁和你说潋滟了,我说你呢!怎么就看不开呢?老和殿下怄气,气的还不是你自己,殿下也不痛快。”
“我啊……,人最难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心意了。这执拗的性子,竟是我自己也奈何不了半分,往往是,说出来了,才知道后悔。……其实我明白的,殿下是真心待我,可是……,众姐妹里,她哪个不是真心待的?是我不知足罢……”
小沂不由伤感,深远地望着逼仄的穹隆,心中的隐痛终究浮泛而起:“我们,其实心里都清楚得很。大家在一处的日子,多也不过再有三四年。殿下,再怎么心高气傲,也挣不过命去。”长长叹一口气,“早晚——是个嫁字。到时候,我们,也就要各自散去了——殿下,定不能眼见我们这些喊着她‘殿下’的人还伺候在周围的。”
心中千念,眼中空茫,以致,哽咽难以说下去。
“就算殿下不忍把我们散出宫去,我们,也哪里有那勇气看着殿下,过那样比死还难的日子……”空濛接着小沂的话道。她性格决绝,说话从不避讳。
夜深人静,天黑得仿佛可以滴下墨来,衬得星光璀璨起来,盈盈的好像忍在眼中的泪。颤得叫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空濛,”小沂深吸一口气,道,“所以,现在的光阴,要好好的珍惜。”
空濛没说话。
夜风起,将身上最后一点热量都裹挟而去。
天地间,冷漠幽暗,连月色,连星光,都是冷的,冻到了骨子里的,寒凉,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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