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承广殿的御书房里,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这时,孙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皇上,亥时了,您该休息了。”
皇帝听到这话,微微惊了下,旋即抬手捏了捏眉心,语气有些沙哑地说道:
“亥时了?”
“亥时了。”孙奎见皇帝眉宇间弥漫着浓浓的疲惫,满眼心疼地说道,“皇上,您得好好休息,保重龙体。”自从皇上提出科举考试后,就一直忙碌着,经常忙到深更半夜,每天只睡两个时辰。皇上再这样熬下去,龙体一定承受不住。
孙奎说完,见皇帝无动于衷,他想了想,决定搬出梁嫔娘娘。
“皇上,梁嫔娘娘可是叮嘱奴婢,让奴婢一定提醒您休息。”
皇帝听到“梁嫔”两个字,立马从奏折中抬起头来,微微眯着眼望着孙奎。
孙奎被看的心头微微发寒。他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梁嫔娘娘真的是这样吩咐奴婢的,您不信,可以去问梁嫔娘娘。”
“最好是这样。”皇上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放下手中的奏折。他站起身,扭了扭身子。
孙奎见状,动作麻利地把御桌上的奏折收拾整理好。
“皇上,奴婢伺候您梳洗。”
皇帝抬起脚踹了孙奎一脚,骂道:“你个孙子倒是会狐假虎威。”
孙奎堆着一脸谄媚的笑容说道:“奴婢可不敢狐假虎威,真的是梁嫔娘娘嘱咐奴婢的。”
皇帝闻言,面上立马露出欣喜的笑容:“朕暂且相信你的话。”
“皇上,梁嫔娘娘真的很担心您的龙体,娘娘怕您一直这样熬夜有损身子。”孙奎弓着身子,满脸讨好地说道,“皇上,为了让娘娘安心,您也得好好保重身子啊。”
“行了,日后朕不再熬夜了。”皇帝边说着,边伸了伸懒腰,“先不去梳洗,先出去走走,吹吹风。”
“那奴婢陪您走走。”孙奎跟在皇帝的身后,腆着脸问道,“皇上,您想去哪里走走,走去昆德殿吗?”说到“昆德殿”三个字时,孙奎的语气非常暧昧。
皇帝又抬起脚踹了孙奎一脚,笑骂道:“你个孙子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取笑朕。”
孙奎忙请罪道:“奴婢不敢。”
“这么晚了,就不去打扰潇潇了。”皇帝站在承广殿的门前,看着满是星辰的夜空,笑着说,“朕就在承广殿门前走走。”
“皇上,您看今晚的月色真好。”今晚虽不是满月,但是月色极为温柔,“皇上,您看今晚的星星真多。”
就在此时,南方一颗星星忽然从空中坠落,在夜空中划出很长一条痕迹。
皇帝看到这颗坠落的星星,脸色立马变得沉重。
孙奎是懂得一点星宿之术的,当他看到坠落的那颗星又大又亮,脸色大变,面露惊恐不安的说道:“皇上,这……”
皇帝一脸凝重地说道:“孟老走了。”刚刚坠落的星辰是文曲星。
孙奎满脸惊骇:“皇上,您的意思是孟老先生他……他没了?”
皇帝没有说话。
大周唯一的大儒没了,整个夜空的星辰瞬间变得暗淡,像是在为逝去的孟老伤心难过。
见皇帝沉默不语,孙奎不敢再说话,安静地站在皇帝的身后。
过了一会儿,皇帝这才回过神来,返回御书房,把暗卫甲叫了出来,吩咐了他一些事情。
与此同时,远在金陵的赵曜他们正在孟老先生的房间里。
一刻前,孟老先生从昏睡中醒过来,精神突然变得非常好,一扫这段时日的疲惫憔悴,恢复生病前的气色。
赵曜和郑溪林见孟老先生整个人容光焕发,心中不仅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十分难过。
孟老先生靠坐在床上,精神奕奕地看着赵曜他们。他语气平静地说道:“我待会就要走了,临走前,想跟你们说说话。”
赵曜和郑溪林知道孟老先生是在荣光返照,撑不了多久。
“您说。”
孟老先生对赵曜招了招手,赵曜上前走了几步,坐在床边,握住他老人家的手。
“十殿下,这天下苍生就拜托你了。”
赵曜听到这话,面上露出惊愕又疑惑的神色,他不明白为什么孟老先生要把苍天交托给他。他心中虽有疑问,但是并没有开口问出来。
孟老先生紧握着赵曜的手,他似乎还有话说,但是却迟迟没有说下去。他一双眼灼灼地望着赵曜。
赵曜见孟老先生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了下说:“孟老,您老还有什么话,请继续说。”
“十殿下,我希望轮到你的时候,你能为天下苍生着想,担起你的责任。”孟老先生知道赵曜暂时还没有肩负天下的想法,也知晓他只想做一个闲散快活的王爷。“可以吗?”
虽然不明白孟老先生的意思,但是见他老人家满含期待地看着他,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您老放心,如果到时候真的轮到我为天下苍生做些什么,我一定不会推辞。”
听到赵曜这么说,孟老先生心中便放心了。他再次用力地握住赵曜的双手,满脸慈和的笑容:“我相信十殿下你能做好,可惜我看不到……”看不到日后的盛世,孟老先生心中有些遗憾。
赵曜越听越糊涂,一头雾水地问道:“您看不到什么?”
孟老先生和蔼地笑了笑:“没什么。”他拍了拍赵曜的手,继续说道,“十殿下,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见孟老先生的神色忽然变得郑重,赵曜心头一紧,忙说道:“您问。”
“殿下,你觉得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赵曜想都没有想地说道:“百姓的天下。”
听到赵曜这个回答,孟老先生先是怔了下,旋即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故意问道:“不是你们赵家的天下吗?”
“我们赵家只是执掌天下,百姓才是天下真正的主人。”赵曜说道,“没有百姓,哪来的天下。”
孟老先生闻言,心中满是欢喜,一连说了三声好,接着又说道:“殿下认为百姓重要,我就彻底放心了。”
赵曜心想他认为百姓重要,为什么孟老先生会放心?
孟老先生的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殿下,你方才对我说的这番话,我希望你永远能记住。”
“您放心,我会永远记住的。”赵曜为了让孟老先生安心,又说了一句,“还有,您对我说的话,我也会一直记得。”
孟老先生满是欣慰地点了点头,旋即把目光投向郑溪林。
“殿下,我有话跟你三叔说。”
赵曜明白孟老先生的意思,立马站起身退了出去。
郑溪林坐在床边,抢在孟老先生开口。
“我知道您想让我辅佐十殿下。”
孟老先生笑着说:“以你之才辅佐十殿下,十殿下会成为比当今圣上更好的皇帝。”
“我这几年虽然没有在十殿下身边辅佐,但是却一直在尽心教导他。”郑溪林心里清楚孟老先生是希望他能官复原职做回太尉去辅佐赵曜,但是他觉得没有必要。“等十殿下长大,我也老了,没有精力回到朝廷辅佐他,不过我的小儿子能帮助他。”
孟老先生是知道郑溪林的小儿子的才华,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担心十殿下日后会有麻烦,到时候你要是还没有来见我,那就帮帮十殿下,让十殿下顺利地坐上那个位子。”
郑溪林被孟老先生的这句话逗笑:“您老担心十殿下日后坐上那个位子会有危险和麻烦?”
孟老先生微微颔首道:“十殿下的背后毕竟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持,他要想斗胜其他皇子很难。”
“您这话说的不仅小看了皇上,也轻看了十殿下。”孟老先生虽然在读书方面很聪明,但是对于朝廷的事情并不是很敏锐,“您觉得皇帝不会为十殿下铺路吗?”
“你的意思是?”
“皇上要让十殿下继位,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做。”郑溪林言说,“还有以十殿下的本事,他要想那个位子,现在就能除掉所有皇子。”
孟老先生被郑溪林最后一句话惊到了:“你说什么?”
“十殿下的心机和手段比您想象中还要深沉,不管是太子,还是代王,又或者如今风头正盛的楚王,他们都不是十殿下的对手。”郑溪林笑眯眯地说道,“皇位对他来说如探囊取物,可惜他目前志不在此。”
“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孟老先生觉得赵曜虽然被皇帝定为继承人,但是赵曜的皇兄们一个个犹如豺狼虎豹,赵曜这个没有母族支持的势单力薄的皇子怎么能斗得过他的皇兄们。“我撑不了多久,等我走后,立马把我埋了,不要设灵堂,也不要挂白帆,更不要去报丧。”
郑溪林明白孟老先生这么吩咐的意思,“您觉得您走的消息能隐瞒的住吗?”
“能瞒一日是一日。”孟老先生的精神慢慢变得不济,方才红润的脸色也渐渐变得灰败,“等天亮了,就让十殿下离开金陵这个是非之地。”
“好。”
孟老先生眼中的光越来越暗,说话也开始喘:“小林,你帮皇上早点解决金陵的事情,不能再让那些人危害百姓了……”
郑溪林眼中含着泪,声音哽咽道:“好,我会尽快解决这些事情。”
“科举考试……”孟老先生的语气越来越虚弱,“成功了,记得告诉我……”
“好,到时候我详细地跟您说。”
孟老先生望着郑溪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道:“我……走了……你好好的……”说完,他闭上双眼。
“孟老……”
站在门外的赵曜听到郑溪林悲痛的喊声,心头猛地一沉,随即急忙跑进孟老先生的房间,见孟老先生紧闭着双眼,胸口没有半点起伏,就知道他老人家与世长辞了。
“孟老!”
虽然早就知道孟老先生会离开,但是当孟老真的走了,赵曜和郑溪林他们还是悲痛不已。
郑溪林没有长时间沉浸在失去孟老先生的伤痛中,忙和赵曜他们准备后事。
孟老先生临走前,让管家伺候他梳洗更衣,不需要郑溪林他们帮孟老先生梳洗。
他老人家的棺木早就准备好了,是上等的梨花木。
孟老先生的遗体被放进棺木后,就封棺了。没有设置灵堂,也没有摆棺让人祭拜。
郑溪林让宋济才他们四个抬着孟老先生的棺木前去早已选好的墓地,接着埋了起来。
忙到天亮,孟老先生的后事才全部办好。
郑溪林满脸憔悴,眼中难掩悲伤地说道:“你们收拾一下,然后离开金陵,前去扬州。”
宋济才惊呼道:“这么急吗?”他们现在又累又饿,需要休息一番。
“现在就离开。”郑溪林知道赵曜他们很累,但是他们必须马上离开,“你们可以在船上休息。”
“三叔,我们走了,那你呢?”赵曜问道,“你是马上离开,还是留在金陵?”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处理好,我就离开。”郑溪林知道赵曜担心他,安慰他道,“我不会有事,等过段时日前去扬州找你。”
“好,那我在扬州等你。”
郑溪林催促道:“赶紧收拾东西离开。”
赵曜非常乖巧地说道:“我们马上就走。”
回到孟老先生的屋子,赵曜他们几人收拾好行李,便向郑溪林辞行,下山前往码头。
“老大,我们现在真的要离开啊?”
楚环问道:“老大,三叔催着我们立刻离开金陵,是不是金陵要出事了?”
“老大,金陵要出什么事情?”
“老大,我们这么走,真的好吗?”
“我们暂时不离开。”赵曜看向宋济才他们四个说道,“我们先去金陵城中住几日,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不想参与太子和代王那些的事情中,但是接下来要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他不能一点都不知情。“我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老大,那岂不是有危险?”楚环反应很快,面露担忧地说道,“金陵要是有危险,老大你不能留下来。”
“只要我们不卷入其中就好。”赵曜刚说完,右眼跳了下,心底瞬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我们得看看金陵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件事情会不会影响到扬州。”扬州就金陵的上面,如果金陵出大事,扬州多多少少会受到波及。
张河看了一眼满脸担心的楚环,抬手用手肘捣了捣他,说:“有老大在,就算有危险,也不会有事的。”
沈森伸手揽着楚环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就算有危险,我相信我们几个也能应付。”
宋济才好奇地问道:“老大,我们下山去住金陵的客舍吗?”
“不住客舍,我们外祖家在金陵城有宅子。”赵曜原本打算去住魏王指定的客舍,但是想到他们有可能要做什么事情,到时候就会不方便。“我已经吩咐过了,现在可以直接过去住。”
“那我们快点过去吧。”
赵曜他们抵达梁家在金陵的宅子后,便忙着洗漱、用膳。
昨晚忙了大半夜,他们几人早就累了。用了早膳后,他们便去休息。等他们一觉睡醒后,便得知全金陵城的人都得知孟老先生仙逝一事。
整个金陵城的人为孟老先生吊丧,家家户户都挂起白帆。
就在金陵城陷入失去大儒孟老先生的悲伤中的时候,隔壁的润州府即将迎来腥风血雨。
得知孟老先生已入土为安后,金陵和苏州的那些人决定不再等待,就在今晚动手。
润州府在金陵的上面,它的位置对金陵影响很大。太子和代王的人一直以来想要掌控润州府的漕运和盐,但是润州府因为孟老先生的缘故,太子和代王的人都不敢动润州府。
如今,孟老先生已经亡故,太子和代王的人就不用顾忌孟老先生,可以动手抢夺润州府的漕运和盐。
当天晚上,润江上发生惊世骇俗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