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尚未亮,府上仆婢都一个个的忙活了起来,小厨房早已灶热烟起,个个忙的焦头烂额。
夫人也早早起身安排寿宴事宜,还有各府来拜访的女眷,旁支里的姑婶姐妹都得她去准备接待。
夫人正给大先生系上革带,嘴里虽然叨念着但眼里确实没有半点火气,反而带点期待。
道:“果然儿大不中用,这小辫儿,长大翅膀硬了就给我摆谱了!”
话说到这,得跟各位说一声。云家二爷啊,自幼就生得好看,比旁人也更爱干净,总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小时候头发还没长,卷不起发束就早早扎起了小辫子,亲眷里都管这可爱的小孩叫“小辫儿”。
大先生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孩子这不是在路上嘛。”
夫人口气一硬,道:“他不知道今儿什么日子啊?不能早点回来?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回京看看,还不能说两句!”
小辫儿是她族亲弟弟中年纪最小的,比她儿子就大五岁,自小又住在家里,拜了自个儿相公为师;当中情谊非常人可比,真是心疼的很。这么多年没回京,她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无奈;这总算要回来了,又拖拖拉拉的不露面,她怎么能不气!
大先生理理衣袖,笑得别有深意,道“等他回家来,你尽管动手打他出气!”说完便走出房门,向前院去,他今儿还忙着呢!
大先生平日里虽严厉,但背着孩子们的时候,有什么错有什么事都往自个身上揽,嘴上不说却比谁都护犊子。
德云书院的学生们,见着大先生都是又敬又怕,却不知是个心软的老先生罢了。
夫人看他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嘴脸,忍不住冲大先生的背影白了一眼;随意打小辫?她下不下得去手另说,他还能不管?这给人气的!
忙碌时的日头升的飞快,早点随意用了两口,夫人就上后厨盯着的宴食单子了;查了后院的女眷花厅后,回房更衣这就准备去北苑处迎人了。
客人们进了门,男客自然由大少爷郭齐麟领着去南苑会客厅歇着,儒士长辈们由管家引着去书房见大先生;女眷便进北苑的花厅,由夫人招待着,夫人小姐们都在一块。
倒也不是说男客辈分轻,只是年轻的学子们与名门少爷们实在人太多,也不适合闹哄哄地和长辈们在一块儿。
各个院子里的小厨房的人这会都凑在后厨里一块忙,那院上新茶,那院上点心,前院迎客,后院引路;备宴酒菜,男宾几桌,女客几桌,总之忙的不可开交。
这一晃眼开宴的时辰就快到了。女眷这边随意,几位坐在一块聊着;男宾这边,时辰一到,大先生领着大儒们往南苑会客厅去了。
先开个场子,敬谢诸君,杯酒向堂。
既然要开始了,长者自然都歇着,孩子们挨个上前送上贺礼。以大先生的长子郭齐麟为先,再来便是几位长徒:孔生,朱生,孟生等等。今日来的人多,不能一户一户的报礼单,自然就是近身的这些个孩子们上来敬个孝心,说句祝语就好。
好一会儿了,这才消停下来,大先生没说什么,只盼着孩子们都学有所成,不忘初心就好。
时辰一到,后厨也该上菜了;北苑花厅收了信儿,也同一时辰上菜。
长者们自然在一块聊着,聊的也不过就是那些个学子门生,古文明史;年轻一辈的圈子可就热闹多了。
大先生的寿诞年年都有也都热闹,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往年都谈诗论词,以文会友认识认识各地学子,今年大家伙的目的可都是冲着云二爷来的!
那个尚是孩童就名扬盛京文杰的云家二爷;当年赫赫有名的德云书院“少年太平歌词老夫子”;太平歌词会的人不多,大先生深谙乐理之道,由他亲传,德云书院后来的孩子们学太平歌词都是照着云二爷的份去练的,其中分量不言而喻。
时隔六年。
人还未进京,这消息早就妇孺皆知了。
马上便开席了,贺寿的时辰也过了,他也没出现,大先生也没有透露的意思,大家伙的兴致都落下了大半,有人开始怀疑消息的真假。
正聊着,管家喜笑盈腮的掀了帘子,侧立一旁,动作却不曾停下。一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个时候,会是谁姗姗来迟呢?
一袭水蓝长袍银丝穿云纹,横过门槛上前几步,掀袍一跪,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堂前一幕,那丰神俊朗好少年,俯身一磕头,拱手做礼道:“失礼来晚,恭祝师父福寿绵长。”
本就盼着他来,这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张口,他这就一下磕了头。
大先生一笑,有些孩子大了的欣慰,道:“行啦,快起来吧。”
二爷一笑,满堂失色。
一旁有位长者指着他,又惊又喜带着许多不敢相信,道:“这…这是长弓?”
云家二爷,姓云名磊,字长弓,乳名小辫儿。
大先生像个父亲,虽然冷静十分但眼里骄傲的笑意却是挡不住的。
二爷挂着笑,孩子气里还有些调皮得味道,行李道:“先生好。”
看着当年的孩子长成了这副翩翩少年的模样,言语有理,举止有度,长者们纷纷道喜:“大先生,真是好福气啊。”
堂前孩子们也纷纷举杯恭贺。
这一杯酒刚下肚,杯子还在手中没来的及放下。
管家进了院,侧身迎进了一位宫里的公公。
俯身做礼,笑道:“先生,公公来了。”
众人起身,只想着或许是大先生寿诞,陛下又派人送来恩赏了。
那公公是宫里的首领太监,一向不轻易出宫,能让他亲传圣旨也是极不容易的。
那太监笑的亲和,向大先生一拱手,道:“大先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大先生客气一笑,道:“多谢公公。”
“咱家奉命,送来陛下恩赏。哪里承得谢字。”拱着拂尘,眼神寻到二爷,笑道:“听着云将军到府上贺寿,咱家躲懒将恩赏一并送来了。”
二爷挑眉一笑,并未放在心上,“公公客气,有劳了。”
大先生神色自如,二爷也是理所当然。反倒是席间的一个个,犹如湖面落石,波澜不平。——这“云将军”是什么意思?
那太监微垂肩,一颔首,算是回应,再对大先生致歉道:“今日皇命在身不便行礼,回头再给先生请罪。”
大先生道:“公公客气了。”
语罢,眼神一侧,管家当时便明白了。
太监告辞,转手便收下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由管家引路出了院子。
送走这人,晚辈不敢先开口,长者们纷纷询问那一句“将军”的意思。
大先生转身在主位坐下,不紧不慢地等着席间议论平息,才缓缓道:“爱徒长弓,年少浅薄,谓己诸多不足,遂离京归于祖地,入征从军,磨形炼性;今归来,得以百炼成钢。陛下隆恩,赐封淏城军八支将军。”
早有传言陛下训练了一批直属御前的军队,为的是来日征西,平定边寇。
云二爷当年离京回祖地天津,天津,天子渡津之地。圣上老早在那里设卫养兵了!
众人被这些消息惊的七荤八素。
将军虽然不是一品军阶,但直属御前,皇上亲自操练的兵马,将来是有大用处的。他云长弓早早的就进了军,如今还封了将,陛下分明就是将自个儿怀里的刀交给了他,将来前途不言而喻啊。
原本想看他笑话的人,也有慕名而来的人,都想看看当年大先生的二徒弟,亲传弟子,盛京小先生,多年不见变成了什么样。
原来,年少时比不过的人,长大了,却也没变。
他在每个人,眼红记恨之时,早早给自己选好了未来;在人人说他师承名门之时,孤身闯荡,光耀家门。
此时此刻,能做的也只有端起杯盏,端端正正地向他敬上一杯了。
二爷只比大少爷大五岁,两人从小睡一张塌长大,情谊深厚,说起话来也轻快些。
大少爷端着杯子没正形的语气闹他:“老舅这次回来,给我带礼物了没?”
两人就像兄弟,哪里会拘谨。
二爷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府里的赏赐你随便挑,看中的都拿去。”
大少爷憋着嘴,故意刚他一句:“意思就是没有呗,拿着别人送你的来敷衍我呗!”
二爷被他气得一笑,把扇子往桌上一丢,挑唇一笑道:“怎么着大林?你这是想打一架啊?”
大先生长子,姓郭名齐麟,乳名大林。
“去去去!”大林向二爷努嘴,一副不愿和他计较的表情,长辈们都在,又该说他不懂事了!
开席了,菜早就齐了。
身旁的学生公子们纷纷上前打算和二爷来个一醉方休,二爷可没打算和这些人纠缠。浅淡一笑,起身向师父行礼,道:“姐姐多年挂心,如今回来,先和姐姐请安才是。”
大先生知道他的心思,也没拦着,挥挥手让他去就是。
大林也跟着躲了下去。老舅回来了,嘿嘿,干坏事又有人出主意了!呸!学习又有伴了~